江湖新语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无花梧桐
第二十七章 八幅画
高韧、张宗耀两人来到药房,果然所费不低,需大钱三千六百文。高韧道:
“张先生,此药方我从师长处学来后,乃是第一次付诸实践。要不这样,这是五两银子,就麻烦张先生先收下,购药剩下的便用来买些好酒,将药酒泡制出来。希望令兄服药后身体好转,终至痊癒,也好彰显我高某人医治之功。”
张宗耀连忙推辞,高韧哪里肯依,只道请张先生将来在地方上多宣扬自己医术高超,好将那洪公豹比下去。张宗耀本无钱买药,只得受了钱,拿了药,一面千恩万谢,一面叮嘱万不可告知其兄。高韧应承了,感叹张家坚守清贫之志,张宗耀却抱怨连连。原来这张家两兄弟性情迥异,张宗福身为大哥,每天沉浸于祖宗学问文章之中不能自拔,对家中柴米油盐之事不闻不问,甚至偶有官宦文人慕名来张氏墓前凭吊时,见他们落魄至此要施以援手的,张宗福均坚辞不受;张宗耀却不得不操持一家人的生活用度,捉襟见肘也得勉力维持,甚至曾经窘迫到向别人家借米借油的境地,家中的欠债从来就没有还清过。用张宗耀自已的话来说,大哥是君子,自已只得做小人,否则家里不管君子小人都早已饿死了。
两人回到龙塘,去看张宗福时,却是已经睡着了,原来看着的书也放在床边,乃是一本《太极通书》。张宗耀自去叫上家人忙碌煎药、泡药之事,高韧便坐在房间,翻看这《太极通书》。
高韧原以为《太极通书》是关于运功练气的书,还在讶异于丝毫不会武功的张宗福何以也会看这种书,翻看之下,才知道此书原来是朱熹将周敦颐的《太极图》与《通书》合为一篇,张栻为之题跋的,不禁哑然失笑,暗责自己不学无术、坐井观天。一会儿张宗福醒来,两人再次讨论理学、知行、教化诸事,高韧才知道张轼学究天人,著书立说甚多,著《易说》论本体,《孟子说》阐义利,《诗说》言性情,《解论语》则察知行。可惜英年早逝,著述未完,体系尚阙,以至学说不显,贤名未扬。张宗福所言知行之见,多是《解论语》中张轼原话,其立意之新颖,见解之独特,思辨之严密,令高韧大感钦佩,大呼受用。而张宗福考取功名不成,在当地教书多年,亦难得有如此相谈与欢之人,顿时引为知己,无话不谈。待张宗耀送进药来,张宗福依量服下,却不胜酒力,昏沉欲睡,只得仔细叮嘱其弟带高韧各处参观游览,方才躺下稍事休息。
高韧在张宗耀陪同下又到张浚、张轼父子墓游览一番,此次有张宗嫡传后人陪同讲解,自然了解了更多细节,对两位先贤更添景仰。想起上次来时偕青莲、明心一起,心中甜蜜、忧心、愁绪各种纠结,对张宗耀言讲典故差一点便走了神。回到大厅,见墙上两边绘着八幅画,只因年代久远,已有些模糊不清,刚才经过数次竟未发现。听到张宗福房间响动,知他小寐已醒,两人便再回到房间小聚。
张宗福兴致高昂,听高韧说起王云“心外无物”之论,便道:
“心外无物,但求良知,这一说法倒也有趣。通过格物致知来达到一颗没有私心物欲的心,因此心中的理其实也就是世间万物的理,这大概就是这句话的本意吧。先祖宣公曰,心也者,万事之宗也,贯万事统万理,而为万物之主宰者也。理之自然谓之天,命于人为性,主于性为心。天也,性也,心也,所取则异而体则同。穷理在于居敬,居敬在于存心。嗯,这两种心性之说,外异而实同,均为明世之经典啊!”
高韧又问起大厅壁画之事,张宗福两眼放光,滔滔不绝讲道:
“这八幅画,还是先祖张宣公在时绘下的,自然有些模糊不清了。左边四幅,讲的是张魏公事迹。第一幅是督师北伐,讲的是南宋孝宗隆兴元年先祖张浚受封为魏国公,奉皇命都督江淮军马渡淮北伐,收复宿州之事。
“第二幅是诱诛范琼。建炎初年,将领范琼拥兵自重,不受宋高宗皇命,中外人心惶惶。张魏公与好友刘子羽定下计策,命大将张俊带一千人假装缉捕其他盗贼,乘机请范琼、张俊等宴会商议。范琼到后,刘子羽取出一张黄纸假作诏书,令军士将其投送监狱,刘光世则安抚其兵,将其编入其他军队,遂平息乱事,范琼伏诛。
“第三幅是魏公遇刺。说的是魏公在秀州时,曾经夜有客至,出一纸怀中曰:‘此苗傅、刘正彦募贼公赏格也。’魏公问他意欲何为,答曰:‘仆河北人,粗读书,知逆顺,岂以身为贼用特见为备不严,恐有后来者耳。’问其姓名,不告而去。
“第四幅是凿冰拒敌。绍兴年间,冬季大雪之际,金朝大举南侵,攻城破寨,进军甚速。魏公奉命城防后,发现护城河中池水结冰,金人正是借着凝冰为阶攀城拨寨,遂下令取消禁止百姓在池中捕鱼之令,于是百姓争相凿冰捞鱼,池中的冰层始终无法冻结,金人来到城下,观望许久,叹息而去。
“右边四幅,说的是张宣公的盛事。第一幅是衡山拜师。绍兴三十一年,张宣公二十九岁,前往衡山拜见著名理学大师胡宏胡仁仲公,得胡公收为弟子,传习河南程氏理学。
第二十八章 尖嘴坳
接下来两天,高韧便在张家湾住了下来。张家虽然贫困,祖上传下来的房子倒是不少,虽然有些破旧,也足以安身歇息。高韧拿出一些银两,要张宗耀去置办一些吃食,张宗耀推辞一番后便安然接过,只叮嘱不可告诉其兄知晓。高韧每天晚睡早起,晚间便习练枯荣神功、柔身术等内功心法,白天有事没事陪张宗福谈经论道,要不就附近各处游玩,把张家湾里里外外跑了个遍,张氏祖坟、后山、前面河滩、对面大小人家,到处留下了他的足迹。陆陆续续也见了张家大小男女家眷,有的住在大院,也有搬出去自己另建了房屋的,整个家族的管理很松散,比印石湾袁家相差很大。但凡年纪大一些的,高韧都客气地上前问候,送点日常吃食之类作为小礼物,因此在张家湾混得很是风生水起,同时也搅动了几个年轻女子的芳心。观其年轻一代,仍在坚持读书的已经很少,毕竟生活所迫,‘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像张宗福那种坚持清贫自乐的人,在年轻人眼中似乎反倒成了冥顽不化的代表。又悄悄见了胡胜两回,说是没发现什么情况,只得交待继续守候。到第三天早上,与张宗福闲谈时说到张家另外一支,问道:
“既然张家两位先祖安葬于此,张烽公后代为何要搬回张魏公老家汉州绵竹呢”
“少侠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来。张烽公遵宣公之命搬离张家湾,在尖嘴坳安家之后,在当地购置田产,本意是要以此补贴家用。不料彼处收成不高而民风彪悍,数年之后反成张家累赘。就在此时,宣公在知江陵府任上染疾病重,自知难免,遂修书两封,一封上奏天听,仍力陈抗金之策、求和之弊,另一封密信则写给当时另一抗金名臣陆放翁。少侠知道陆放翁么”
高韧答道:
“知道,陆放翁便是陆游,当时著名诗人,号称‘小李白’。他一生力主抗金,其绝笔诗《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记告乃翁’真可谓披肝沥胆、震铄古今。”
张宗福道:
“不错,就是这个陆放翁。他与张魏公曾同朝为官,在魏公北伐时出谋献策,魏公赞他‘志在恢复’,两人相识相交,协力抗金,以此宣公对他也甚为景仰敬重。宣公过世后,遗命其弟张杓公护丧归葬于魏公墓侧,命长子张烽公亲自送信至京师,尤其致放翁之密信,务必亲自交到放翁手上。张烽公将奏章送至中书省,探知陆放翁身在蜀地,便携信入蜀,不料途中遇贼,为贼所害。噩耗传来,族人商议之后,决计将尖嘴坳之田产变卖,其妻儿家小携带变卖所得入蜀,便将张烽公葬于绵竹祖墓,而其家族一支也就回绵竹故地安家了。”
高韧又问道:
“那尖嘴坳旧宅也一并变卖了么”
张宗福道:
“那旧宅一时未能卖出,因此先祖张焕公到当铺借了些钱交寡嫂带着上路,想着卖出此宅后再行归还。不料此宅不利居住,宅子卖出之后,房主居住未足半年,家中先后数人生病,请风水先生看了,道是大凶之宅,房主便找张焕公要求退房。张焕公宅心仁厚,将钱款悉数退还,此后这宅子便一直空在那里,荒废至今。说来也是奇怪,那家人搬出去之后,果然病症自愈,这就更加印证了凶宅之说。唉,经过这么一折腾,张焕公欠下巨款,经数代才还清本息,现如今终于落到贫困如斯的境地。”
高韧道:
“哦,原来是这样。却不知张烽公他们一家住在那里时,可有发生家人生病或其他什么不祥之事”
张宗福道:
“家人生病倒是没有听说,张烽公惨遭暗算,还要如何不祥这位新房东入住之后,对房屋并未如何改动,只是种了一些稀罕花草树木,不知为何就会家人易病。风水先生更是危言耸听,道是还不速速搬离,主男丁死于非命,诸事不利,祸及后世。这明显是在拿张烽公说事,唉,可叹可悲。”
高韧道:
“张烽公固然不幸,张焕公孝悌疏财,更加令人钦佩感怀。却不知张烽公为贼所害,那贼所图为何莫不是图财”
张宗福道:
“据历代相传,从当时官府勘查的情况看,张烽公遇害之后,身上财物并未被劫,只不见了那封写给陆放翁的信。当时奸臣当道,据说宣公的奏章也未能送到宋皇手上,在中书省便被奸臣扣压,我们猜测这些乱臣贼子可能听说了此信,担心信中有不利于他们的罪证,因此杀人夺信,致使张烽公遇害。”
“那封信后来呢”
“此信后来一直未曾现身,恐怕是被这帮贼子给毁了。”
“你们知道信中内容么”
“此信宣公手书,写后立即密封,未曾示人,我们均不知其内容。”
“先生祖上在此勉力维持,也未曾想过搬回绵竹,回迁祖坟么”
“唉,少侠有所不知,先祖张魏公言‘吾尝相国,不能恢复中原,雪祖宗之耻,即死,不当葬我先人墓左,葬我衡山下足矣’,而后张宣公亦长眠于此,而我中华国运,至本朝才恢复国土,之前教我等如何回迁故里到如今,数百年过去,此地更已是我等故土,亦不必再生回迁之念了。”
高韧感慨道:
“张氏一族,为国为民,赤心之诚,付出之大,实足名垂青史,光照后人。我真想去张烽公故宅凭悼一番,不知离此地有多远”
张宗福道:
“这有何难便叫吾弟宗耀带你去便了。顺江而下,脚头快的话,来回一日路程罢。”
次日一早,张宗耀领路,两人一起来到沩江边上,坐了一条小船顺流而下,下船后翻山越岭,几转几折,来到一条小溪边,沿溪边小道逆流往上。小溪宽不过二尺,道路亦然,溪边树木稀疏,路上行人亦少。两人边走边聊,张宗耀道:
“此溪名为峡溪,其源头便是尖嘴坳。高少侠早就知道尖嘴坳此地么不是当地人,却少有人知道这个小小地名。
第二十九章 引蛇出洞
两人回到龙塘张家湾,时候尚早,高韧便将所见所闻和张宗福说了,道:
“贤兄弟都在,高某有一不情之请,不知两位先生可否应允”
张宗福忙道:
“少侠莫要客气,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老朽服了少侠的药,感觉效果奇佳,看来少侠果然有妙手回春之能,老朽正要寻机感谢呢,难得少侠有事相问,我等自当尽力周全。”
高韧道:
“我和宗耀先生看了尖嘴坳龙潭旧宅,很喜欢那儿的风景,意欲将其买下,不知两位先生可否成全”
张宗耀目光如炬,盯着高韧道:
“啊此大凶之宅,少侠不怕么莫非另有隐情”
高韧道:
“风水迷信之说,我是历来不信的。我向宗福先生学理学经数日,宗福先生当知我凡事问心无愧,亦不信鬼神,对吧只是因飘泊江湖,居无定所,早有购房置业之想。今日见了此处宅院,确实很是喜爱,因此有此一求。”
见张宗耀目光中怀疑之色深厚,微微一笑,干脆点穿他的心思,道:
“至于此宅与宝藏有何关联,高某不敢妄想。先生请想,假若两者真有关联,原来购此宅那人在此居住半年之久,就算有什么宝藏,也早被他取走去也,还等我在数百年之后去取么”
张宗耀一拍大腿,道:
“哦哟,就是,只怕是那人取走了宝藏,托辞凶宅便溜之大吉了。我怎么没想到大哥,你可记得那人姓甚名谁,后来搬往何处”
张宗福面容一敛,微带愠怒,道:
“宗耀,我和你说过多少次,那宝藏之说实属空穴来风,你怎么还在执迷不悟再说,便有宝藏,与我张家何干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对那所谓宝藏念兹在兹,我问你,就算你取来宝藏,能叫’取之有道‘么宗耀,倘若哪一天你真找了个什么宝藏回来,当知我饶不了你!再说,你好好想想,龙潭旧宅能有宝藏么我张魏公、张宣公虽官至宰辅,无一不是廉洁奉公、两袖清风,在世之时便清贫度日,哪能有什么宝藏别说宝藏,便是稍有余资,当年张烽公、张焕公何至于斯我看你是财迷心窍,利令智昏了吧!”
张宗耀一张老脸红中发黑,低声道:
“兄长教训得是,是我糊涂了。”
张宗福又道:
“少侠,按说这么一个请求,我们不但应当应允,高兴还来不及。少侠知我张家张焕公一支累世贫穷,症结便在此宅,少侠此举实乃雪中送炭,济我张家危难之义举,我如何不知只是少侠如此帮助我等,却叫我张家将来如何报答宗耀,你不明少侠此心,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还不道歉么”
张宗耀站起来,长揖及地,高韧慌忙扶起,道:
“两位先生都是清高雅致的人物,如此大礼,高某实不敢当。张家历代为我中华一族付出实多,而今先生盍族清贫度日,高某心中且敬且惜。岂不闻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购求此宅之事,万望两位先生成全。”
张宗福道:
“少侠高义,我等若再推辞,倒显得迂腐了。好吧,宗耀,你去办吧,价格应与当初张焕公所垫之资相若,务必找里长做中,办好房契地契,再去一趟尖嘴坳,告知当地里长、百姓。少侠,老朽代表张家大小,先行至诚致谢了。”
高韧回礼道谢出来,与张宗耀到大堂上办理房契地契,价格却是六百两银子,比购买相似规模的民宅贵了差不多一倍。张宗耀忙前忙后,张氏家眷及左邻右舍闻此喜讯,有来道谢的,有来瞧热闹的,有找张宗福讨论分钱的,有来讨要旧账的,张府上下顿时热闹了好一阵。高韧除礼貌性地和来往众人打个招呼外,大部分时间却在大厅中仔细观看那几幅壁画。张宗耀把里长请了来,将房契地契写好,请高韧看过后,里长和张宗福都郑重其事地签字、捺印。事情办完时天色近黑,厅中只留下张、高二人,张宗耀见高韧还在“岳麓书院”那幅画前注目凝视,便道:
“少侠,这是房契地契,请收好。还要不要看一看要不要吩咐掌灯”
高韧道:
“不用了,墨水干了么行,干了我就收起来了。”
张宗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少侠还在看这些画呢我在这宅子里住了几十年,加起来看它们的时间,倒还没有少侠多呢。”
高韧本来蹲在地上,闻言站了起来,做了一个揖让的手势,道:
“张先生你看这幅画,与其他七幅比起来,是不是有些奇怪”
张宗耀道:
“有何奇怪”
高韧道:
“这几幅画,按说都是讲的两位张公大人功勋事业,要么一时盛事,要么传为美谈,都是载入史册、彪炳千秋之事。唯有这一幅,单单描写岳麓书院,显得与其它七幅不甚协调。虽然画的岳麓书院,却不画正门,不画学生书卷,却单
第三十章 再上沩山
次日一大早,高韧打点好行囊,来到张宗福房间问安,见他身体已经明显好转,已自己下床在房间活动腰腿。张宗耀也在房间,却不再热情相待,只是礼节性地打个招呼。张宗福瞧出端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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