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天使

    霹雳刺穿天幕，转眼将夜空劈成两半，溅开的雷电火花一瞬将伸开的黑翼烫出一道焦糊血口，澜月闷哼一声身形不稳晃了晃，双翼蓦然收回紧紧裹住怀中惊叫的女孩，调转方向便朝云层下空扎去。

    晨时清风推开浓雾，洞口绿植藤蔓如珠帘缠了一圈又一圈，稀稀疏疏抖下大颗雨珠。

    千翎捧着盛清水的叶片钻进洞里来，轻手轻脚在少年身边蹲坐下来，一面吐出嘴里嚼碎的药草，一面小心地伸手掰开他身后收拢的那对黑翼。而伤口早已复原，除了肩膀衣襟处溅上的几点血迹，和少年略显苍白的脸色外，再看不出什么痕迹。

    还像往常一样，没人看得到他的伤。

    她定定看着那本该有伤痕的地方，又慢慢将目光移到他脸上，深墨色的长发干了不少，但仍润湿黏在少年额头和脸颊上，发梢挂了些小水珠，衬得脸颊肌肤越发的苍白，睫毛纤细长翘，也挂了水渍。

    “没事。”他只轻声道出两个字，许是久未开口，嗓音有些沙哑。

    千翎只固执伸手一点点抹去他脸上的雨水，定定瞧着这五官轮廓，慢慢眼圈有点发红，便别过脸去捧来那片宽大叶子，将叶心干净的露水喂给他。

    雨后天空呈现出干净的蓝色，纯白的云团在青山之后堆积成堡垒。

    澜月立在山坡之上，一头漆墨色长发直洒入腰下，晨风中长袍拂起，曼珠沙华勾勒成潋滟的花。

    “小月，小月！”

    喊声传来，他回过头去，白裙子的女孩正沿着晨光下的花海朝他跑来，蹦跳着挥手，雀跃指着天空的某个方向:

    “彩虹！你看，是彩虹！”

    那是弯弯蔓延的一座长桥。横跨整个干净无云的天空，将色彩渲染到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极致。云团似绵羊又似河中白莲，分散成一小朵一小朵，排着队从桥下流过，其下嫩黄纯白的野花汇聚成无边浩渺的花海直至天边，足将青山云层囊括其中，层层被那虹色渲染得缤纷五彩。

    千翎手里高举着野花，在蔓延至天边的虹色与花海中蹦跳，几只青色的透明小“果冻”跟在她脚边，也一上一下在花海里蹦跳来去，抖落开许多缤纷细碎的花瓣。

    素白的手指轻抬，一缕风妖便吐息着穿梭而去，揽了一团来稳稳丢到少年手心。而那圆溜溜软乎乎的青色小果冻“叽叽”叫了两声似是不明所以，仰起脑袋瞧了少年没表情的脸一会儿，抖了抖头上触角就想蹦跳开去，又被修长漂亮的手指捏住。

    “……地精”

    殷红色的眸底掠过一丝细微的惊讶，他拎着手里圆溜溜的青色地精打量，似是陷入沉思。

    “我记得书上说地精灭绝了，”千翎抱着满满一怀的青色小胖子来，脑袋上也趴了两只在掐架争地盘，其余揪着她裙角在蹦跶，“这里怎么会有”

    “地图上……没有这个地区。”

    他抬睫自山坡朝下望去，长袍晨风中拂起，周身花海烟波浩渺。头顶横跨天地的长虹投下奇异旖旎的光，将花海与少年渲染成相融的色泽。

    “也就是说，那场风暴把我们带到了别的地方”千翎把脑袋上两只争执不休的小地精拎下来，有些惊讶睁大了眼睛，“一个……不属于伽兰黛尔，也不属于忘生的地方”

    澜月侧过脸看着她，




第595章 在彩虹的源头（下）
    天边鱼肚白初泛时，星子随夜幕一同隐去。

    千翎在幽幽闪烁的光里转醒，入目是满屋成堆打瞌睡的地精，莹莹漾着光辉。木窗外黑夜与白昼正交际，那道持续一整天的彩虹长桥经长夜洗礼没了踪影，留下一道不明晰的痕迹，空落落架在天地之间。

    “小月”

    错落的光影，他的睡颜很清晰。仍是松散泻落的长发，比夜幕深邃，丝缕缠绕在苍白肌肤边缘。纤薄微启的唇畔有浅浅的呼吸，似梦境深处迷失的精灵，似镜面悄悄升起的一小团水泡，迷幻不真实。

    新搭的木屋还保留着树木的沉郁清新，沐着漫天零碎的星光，成群的地精扒在房梁上、窗口，皆安安静静打着瞌睡，浑身清亮的幽光流淌来回，和空中如水流漫过的萤火虫连成一线。

    澜月靠坐在屋中一角，周身挨挨挤挤围了一堆亮闪闪的小地精。他熟睡着，双臂轻环着怀中的女孩，任由她舒舒服服坐在他腿上，靠在他怀抱里，双翼一如往昔自身后延伸出来，呵护在女孩周身抵御暮夜的寒气风息——像一湾温馨舒适的摇篮。

    “小月……”

    千翎放轻了声音，夜色里安静地、认真地看着他，看着他，便似着魔般慢慢倾下身去。偷偷摸摸的手指，滑过少年白皙无暇的肌肤，轻抚上冰肌玉骨的轮廓，迟滞良久，终归悄悄覆上那瓣柔软清冷的唇色，指腹摩挲过花瓣般纤薄好看的唇形。而他长睫垂落，仍是沉沉睡去，清秀无害的面容就沉睡在她的掌心，像夏夜涟漪间一朵含苞的睡莲。

    萤火虫在发光，流连过发梢。千翎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里变得剔透，瞳色温软渐至色彩旖旎，凝视着面前人的轮廓，无从转移。

    “睡得这么死，如果我是坏人怎么办如果……我打你的主意，怎么办”

    她悄悄地，轻轻地嘟囔。

    又拨弄过他长长翘翘的黑墨色睫毛，千翎轻轻笑出来，心里满满的像被什么填满。后像是想起什么，复又神情认真地伸出手指，将几缕缠绕的发丝温柔敛入少年耳后——一如白天里他所做的那样。

    “早安……小月。”

    于是伸手环住人，依偎着他困顿合上眼睛。晨曦初露的天光里像一只乌龟安稳蜗居在少年的怀抱和围拢黑翼形成的温暖港湾里，任由尚存的睡意一点点侵袭全身。

    什么时候开始……

    她在最后的意识里懵懂扇动睫毛，手指慢慢顺着清凉的长袍摸索过去，钻入少年微凉的手指间，紧紧相握。

    只是这样看着你，就变得如此安心了呢

    晨起朝霞如火，清风吹开云雾，俊朗青山间一架虹桥显于天地之间。

    千翎惊呼着在花海里奔跑，惊起一丛一簇圆溜溜的地精蹦跶来去，遥遥指着天空那道绚烂光桥，雀跃欢喜:

    “它又出来了，又出来了！昨晚没有下雨啊”

    澜月立在花海间，风起衣袂翻飞，长发拂卷直洒入腰下，面容晕染了融融晨光，秀美五官越显清晰立体。

    “就像……”

    千翎望着那架彩虹，裙衫在花海里起舞，喃喃感慨:

    “彩虹的源头一样。”

    大约耗尽了一百年一千年，一整个世界的颜色，才能这般漂亮夺目吧。

    “遗忘之地。”

    千翎闻声朝他看去，轻声重复了一遍:“遗忘之地”

    澜月抬睫看向她，轻点头:

    “远古诸神流放之处。如今神已消亡，便成了荒芜之所，被世间遗弃。”

    “可是，”她固执开口，“我从来没听说过这里。”

    又扭过头凑到少年面前:

    &



第596章 无法挣脱的梦魇（上）
    半年后。

    世间两个最强大种族掀起的新一轮战争愈演愈烈，伽兰黛尔曾山清水秀的土地在战火铁蹄之下粉碎，如屠宰的肥硕羔羊被划分出黑白两道不可逾越的界区。成批家园焚毁的小种族沐着战火匆忙撤离，处处可见的残垣断壁下是触目惊心的尸骸及被遗弃的幼崽。

    而自半年前起，许是得到鲛人族的联盟支持，恶魔族战力雄厚攻势越渐猛烈。爱伦伊斯一连吃下几次败仗，天使一族的白色界区在伽兰黛尔如潮水急剧褪去，象征暗魔势力的黑色界区渐呈包围趋势一路蚕食向伽兰黛尔中心地区，对核心地带的星灵湖及其上天使圣城本体逐近。

    世人皆道，千百年来万物之神定下的胜负格局，或将从此被彻底推翻。

    “鲛人族……”

    老者自案前起身，顺势将案上书卷掀翻下去，七零八落砸出轰鸣。

    “他们在找死。”

    清雪镜垂睫不语，缓缓上前俯身拾起遍地零碎的书卷，放回案上归置齐整。素白色长袍蔓着赤金月桂垂散下去，一双白羽收于身侧，洁净纯色的羽毛扫过地面红毯。

    “人鱼是记仇的生物。昔日混血君王之事，鲛人族应是从未忘怀。”蘭之叶捏着一叠文件立于清雪镜旁侧，食指轻推了推眼镜。“不过远水不解近渴，单凭深海种族一点物资支持，恶魔族还不足以成此气候。短短半年内如此迅猛发展至如今态势，不觉得奇怪么”

    清雪镜抬睫看向他:“你是指，鲛人族并非根本原因，恶魔族得到了其他势力支持”

    蘭之叶摇头:“据前线战报消息，近半年战场状况诡谲多变。多次战斗中我方士兵出现集体武器断裂、盔甲破损等突发事件，而战后经过反复检验，武器盔甲本身并无问题。”

    玄老缓缓侧过脸来，蹙紧了眉:“说下去。”

    “是。军中谣传恶魔族挖出了地狱深处的杀神魔鬼，此乃鬼神作祟。然鬼神之力并不可信，”蘭之叶缓缓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玻璃瓶，“我曾亲自去往前线，在一片荒废战场提取到一种尚未消失的魔力痕迹。如果我猜得没错……”

    圣光自他掌心亮起，那玻璃瓶中几点微弱的萤光苏醒般飘浮而起，慢慢形成一片小小的、孱弱的……

    绿色小叶。

    蘭之叶镜面之后深邃的瞳色映着皎皎圣光，嗓音深沉:“这是羽赐之力。”

    清雪镜微微一怔，垂睫看向玻璃瓶中那一片飘浮旋转的弱小绿叶，恍惚皱了眉，心底泛起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这是……”玄老却是脸色微变，缓缓走近了些，“三叶草”

    “不，”蘭之叶将手中玻璃瓶抬高了些，以便更清晰地观察，“仔细数会发现，共有四片叶子，这是四叶草。”

    “三叶草一类羽赐，在以往记载中一向是没有攻击性的弱小羽赐，想必四叶草也无所区别。所以它本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精英荟萃的战场上。”

    玄老淡淡一笑:“那可未必。这能说明什么”

    蘭之叶将玻璃瓶收回怀里，再度抬睫，轻推了推镜片:

    “半年来，多次有人在战场上目睹，月神身边多了一名侍女。众所周知，月神一向孤傲独来独往，从不喜随从侍仆。若突然带了侍女在身边已不寻常，更何谈一次又一次带侍女上战场。”

    “当然，”他抬眸，“这只是我的个人推断而已，真相还待详查。”

    玄老瞧着殿中垂挂的纱幕，风中起伏，霜白的发也微微颤动起来。

    “四叶草……”

    他开口，似一句悠长叹息:“能有什么作用”

    蘭之叶沉思片刻:“虽与三叶草外形相似，但若我记的没错，爱伦伊斯羽册之上，并



第597章 无法挣脱的梦魇（中）
    深夜暴雨如注，荒野地区杂草丛生，连接天地的浩大雨幕下被打得颓败抬不起头。

    一座孤坟。

    安安静静伫立在杂乱荒草间，被枯草盖去了大半。昏暗的夜色里只隐约可见一个模糊不清的“雪”字，被雨水冲刷得狼狈不堪。

    黑色斗篷的男人立在坟前，手中擎一把黑伞，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羽翼垂在身后，添了几分诡谲森然。昏暗的夜色掩去了大半容颜，他只安静站在那里，注视着面前颓败的坟墓，波澜不惊的瞳子里映着雨线，空洞又麻木。

    “呐，阿雪……我来看你了。”

    他慢慢地伸出手，探入雨幕，触摸着粗糙冰冷的棺盖，仿佛抚摸恋人沉睡的脸庞。

    “你怎么不说话”

    回应他的是漫天窸窣细碎的雨声，在沉默的棺盖上击打出乐曲。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他想起什么，慢慢在坟前蹲下来，放轻了声音，仿佛柔声倾诉一句情话密语，“你心心念念的男人，你口口声声的‘哥哥’……死了哦，死得连骨头都没留下呢。”

    他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眼底有阴冷的光滑过:“是你害死了他。”

    风雨萧瑟，他便站起身来，黑伞在斜飞的雨线中微微战栗。苍白的手抬起，浓重阴冷的黑气一瞬自男人眉心涌现，勾勒成漆黑的花。

    棺盖在一瞬间被不可逆的力量掀开，带着瓢泼雨水砸落在地发出沉重轰鸣——

    露出棺木中沉睡的少女。

    苍白的肌肤，收拢的小巧黑翼。少女冰蓝色微微卷曲的长发一路过渡至霜白，白净秀气的面容温润安宁，仿佛真的只是陷入沉睡。她双手交叠放置于胸前繁复华丽的洛丽塔衣裙前襟，手中握着一把缀满宝石的银白色长剑。

    男人居高临下俯视着棺中少女，眸中深重的情绪有一瞬间颤抖皲裂，却是抿紧了唇，蓦然掌心向上抬起手——

    少女手中的银白色长剑慢慢从棺木中升起，迎着雨幕剑身细长锋锐泛开细碎冷光，稳稳落入男人手里。

    “三百年了，没想到还有用武之地。”

    他摩挲着剑身琳琅满缀的宝石，缓缓打开剑鞘，冰冷锋利的剑刃一瞬暴露于空气中，炽烈璀璨的圣光自剑刃上升起，如灼灼燃烧的白色火焰将雨水蒸发成雾气。

    “呐，阿雪……”黑伞跌落，他握着剑慢慢走上前，自棺木边倾下身去，虔诚轻柔地吻了吻少女苍白的唇瓣，“这次，你一定要好好看着。”

    “看着我……怎么把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再原封不动送回去。”

    梦境的尽处，雨声同样淅沥。

    暴雨不绝，天地被泼上浓墨，天使少年缚在爬满荆棘的十字架上，满身血红的痕迹被雨水冲刷得触目惊心。

    “没有力气再撕咬猎物的狗，要来何用”

    暴雨之下数道人影羽翼舒展悬停于空，如此这般说着，便举起倒勾竖立的长鞭——

    狠狠劈打下去！

    惨叫声起，血雾接连自**蓬出，很快被雨水冲洗一尽。少年浑身湿透抽搐发抖，脸上、脖颈净是触目惊心的血痕，一头栗色短发被雨水和血水浸湿，**紧贴着遍布伤痕的肌肤。

    “姐姐……”

    鞭影起，又是一蓬鲜血自千疮百孔的身体溅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