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天使

    自那日在星罗神殿外的吊桥匆忙相遇，已有数日。当时场面一片混乱，他在震惊与恍惚中停驻许久，待反应过来匆忙追上去，已被花风妍强行制止。后来数次赶赴螺旋之塔，亦被拒之门外。

    清雪镜唇轻颤了颤想说什么，却是垂下睫毛不再多言。隐有些颤抖的手指缓慢小心地覆上女孩脸颊，掌心柔和皎洁的流光无声将伤口愈合。

    在吊桥上时虽只匆匆一眼，可他看得清楚，当时小翎身上分明还没有这些鞭痕。在吊桥之外的那片被封闭的夜色迷雾中，发生了什么……又或许……在螺旋之塔，发生了什么

    罗森贝一眨不眨盯着身旁全然陷入思绪的少年，火急火燎地不住扯他的袖子却没换来任何反应，便眼睁睁瞧着花风妍的脸色越发难看。

    千翎一身囚服赤着双脚蜷在清雪镜怀里，松散的栗色头发垂下来遮了大半边脸，一双眼睛空洞通红像受惊的兔子，胆怯恐惧的视线在周遭匆忙搜寻。

    直到目光越过重重人影，触及十二道赤金光柱内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恶魔少年，她瞳孔一滞浑身抖了抖，随即口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一把推开面前的人跌跌撞撞扑了出去！

    清雪镜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踉跄后退了一步，眉心月桂羽赐还亮着，只是怀里空了，便慢慢放下手来，呆呆抬头看着。

    “小月……小月！小月——”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闻之令人肝肠寸断。人山人海众目睽睽，女孩一身囚服赤着脚，嘶声大哭着一次次扑在那光柱上被弹回来滚落在地，浑身电光流窜伤口溅血。却是一次次摇摇晃晃又站起来，飞蛾扑火般撞得头破血流。

    渐渐四下议论之声迭起，汇成一片浩大声潮，众多民众看着那个大哭的女孩子议论纷纷，言语神情间从先前的痛快叫好，多了些不忍和怜悯。

    突然一道荆棘长鞭从天而降，勾住女孩脖子一把将她拽了回去！

    千翎闷咳一声重重跌在地上，脖子被锁紧了一路朝后拖去，一双通红的眼仍死死望着光柱内部血泊中的少年，眼泪横流双手攥住脖子上的鞭子不住挣扎反抗，肌肤看得见勒出血红的痕迹，破开的皮肉渗出血来。

    “花风妍！”清雪镜神情一变，抬眼惊怒看向那红裙少女，正要上前被罗森贝一把抓住了手制止。

    垂落地面的黑翼遍染血迹，颤动着缓缓抬起了些，玄老打量着面前奄奄一息挣扎的少年，手指攥着长发慢慢将他的脸扯得近了些，压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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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3章 光与暗的抉择
    束缚解除，千翎飞蛾扑火般再次扑上那光柱，意料之中地被反弹了回来，滚落在地浑身电流穿梭腾起焦糊气味！

    “小翎……”面前有影子落下，她挣扎着抬头，望见金发少年清澈剔透的眼睛，那里面满载的，是熟悉的担忧与疼惜。记得久远的过去，每一次每一次，也是这样的眼神望着她，熟悉到刻入骨髓，不过是在另一双妖冶殷红的瞳子里。

    “镜，镜……”哆嗦的指尖染了血污，攥住少年纯白的衣袍。千翎眼里有滚烫的泪落下来，苦涩央求，“你救救小月……你救救他好不好”

    “都是我的错，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贪心，是我不知足，与他无关……我的命你拿去，放过他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

    她伏在地上哭着拼命磕头，手指紧攥着少年的白袍一角，仿佛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从未如此卑微。

    于是一整个蔷薇天羽台，所有人都看着女孩跪在地上朝那金发白袍的圣天使殿下磕头，直磕得鲜血横流。

    清雪镜看着她，恍惚脸颊褪去了血色，便慢慢抬睫望向光柱内部电光流窜下动弹不得的恶魔少年，喉咙忽然酸涩着发不出声音。

    良久一双手慢慢将女孩扶起，金色发丝从他胸口垂下，那双清润剔透的眼睛泛了红。他缓缓将手覆上她磕得血淋淋的额头，月桂温暖的光从指尖漫开，一点一滴将伤口愈合。

    千翎便是呆呆看着，手指还紧紧攥着他的白袍，眼角有泪接连滚落。

    “小翎，我保证……从此会护你无虞。”他长睫慢慢垂落，哑声道，“但也……仅限于你，对不起。”

    “他不是恶人！”她便是哭着用力摇头，“他从没有刻意针对爱伦伊斯、针对天使一族，他只是想活下去，恶魔族只是想生存下去！他很善良，他一直在保护族人，他一直在反抗欺凌，他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于恶魔族，于吟风河谷，于混血兽人，于我……月神不是恶鬼他是真正的英雄——”

    玄老冰冷讥讽的目光扫过来，不怒反笑:“英雄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小丫头片子口出狂言，看来被洗脑得不轻。也好，今日便擦亮你的眼睛好好看着，你口中所谓的英雄……是如何沦为阶下囚，如何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所。”

    “哦不对，他不会死，”他顿了顿，轻挑眉，“不死之身可谓绝佳的实验材料，不论如何用刀剑器具切割血肉解剖骨骼，那具身体都能完美痊愈呢。月神不仅不会死，他还会在螺旋之塔实验室度过永生永世，每时每刻都在骨肉剜离的剧痛中度过……”

    “就像你弟弟一样。”

    千翎愣住了，整个人开始发抖，口中骤然发出一声凄厉哭叫就要朝玄老扑去，被清雪镜匆忙抓住手腕抱回怀里。

    “想杀我”玄老打量着女孩颈间的封印项圈，“陇关兽之血铸造的强力封印，就算是四叶草，也别想轻易蒙混过关。想杀我、想跟我较量，以后有你的机会，前提是得先活下去。明白么小丫头。”

    千翎挣扎哭喊几番慢慢乏力软倒下去，瘫软在清雪镜胸口任由他一点点将她拥紧，那双雪白柔软的羽翼也温柔环拢过来，将她护在柔软羽毛之中。

    “小翎……”

    视野困顿，全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她枕在他雪白温暖的羽毛内部，只听见他很轻很轻的声音，轻得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听得清。

    “我不知你如何流落至恶魔族，如何与月神相识，其间又发生过什么……我不知晓，也不在乎。你是兽人也好，亦或如他们所说……是天使也好，我都不在乎。”

    白皙温暖的手指轻抚着她额上的伤口，月桂朦胧的光亮照亮了少年洁白的羽翼。

    千翎眸光抖了抖，便慢慢抬起头，呆呆望着他的脸。



第614章 我只要你
    “千翎，还记得我吗”罗森贝不知从哪冒出来，扒开清雪镜环拢的羽翼笑呵呵朝她眨眼睛，“老早就知道这家伙有了心上人，没想到是你，说起来当初的月桂徽章还是我送过去的，你俩这缘分也是没话说。”

    “你们认识”清雪镜看向他，眸中添了迷茫，“什么月桂徽章”

    罗森贝便是白了他一眼，再度眉眼弯弯笑着看向女孩:

    “别介意，关于你在爱伦伊斯的事，这家伙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千翎啊……”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放慢了语速，颇有几分劝勉提醒的意味:

    “过去的事，好的坏的，都已经过去了……镜不记得了，希望你也忘了吧。如今你有四叶草这样的强力羽赐傍身，再加上镜的青睐，我和七园槿的支持，进入十二圣天使行列是绰绰有余的。你弟弟在螺旋之塔的事我听说了，不用担心，以后日子还长，我们都会帮你的……”

    千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眼睛里一片空洞，仍是大滴大滴的泪水泉涌似的落下来，被清雪镜一一轻柔地拭去。

    “但毕竟……”罗森贝顿了顿，还是直白开口，“不论是否愿意，你曾经在恶魔族、在月神身边呆过一段时日，要想重新被爱伦伊斯接纳，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润湿的睫毛忽然就颤了颤，在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又是接连滚烫的泪落下来。清雪镜便轻蹙了眉，指腹轻柔拭去女孩脸颊的泪滴:“够了罗森贝……别说了。”

    罗森贝看了看他，仍是认真注视着女孩，一字一句压低了声音:

    “千翎，你想救你弟弟，你想和镜一起在爱伦伊斯生活下去，对吗”

    她便慢慢抬头，脸上泪水斑驳，一双眼睛空洞迷茫，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眼下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机会。”

    他望了一眼十二道光柱内部，又定定看向女孩，慢慢将手里什么东西递了过去，低沉的声音多了一丝残酷:

    “你要向爱伦伊斯，向天使一族，向玄老……表明你的忠心。”

    千翎怔住了，良久慢慢、慢慢地低下头去，看着他手里那把小巧精致的银色匕首，睫毛狠狠颤了颤整个人忽然开始发抖，眼泪簌簌落下来不住摇头:

    “不……不……我，我……”

    “他活着去实验室，会受更多折磨。”罗森贝轻声道，“杀了月神，证明你们之间并无关系，证明你是天使一族的成员，证明你站在我们这边，证明你有实力也有心性成为圣天使。要想从今往后在爱伦伊斯立足，这是唯一的办法。千翎，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弟弟，也为了镜……”

    千翎泪流满面不住哭着摇头，良久颤抖着抬头看向身前的少年，正好望入他清澈剔透的浅金色瞳子，白皙俊美的面容一如清晨的阳光明媚清澈，让她想起漫山遍野雨中歌唱的铃铛花，想起蔷薇园抱着小包袱的天使男孩，那样轻轻的一个回眸一个微笑，轻而易举便照亮了她整个灰暗的童年时光。

    滚烫的泪顺着下巴淌落，千翎慢慢低下头来，琥珀色的眼睛里光亮湮灭了，便缓缓停下了哭泣哽咽，伸手拿过那把匕首，紧紧攥入掌心。

    “小翎……”清雪镜深深凝视她泪水斑驳的脸，眸中有担忧与不忍，感觉着她轻轻的挣扎，便会意地张开收拢的羽翼，小心地将女孩放下来。

    玄老冷眼瞧着这边，看着女孩拿过匕首，便冷哼一声意料之中地慢慢转回脸去，由着花风妍在耳边嘀咕抱怨，懒懒闭了眼。

    黄昏冷却了，巨大的黑红晚霞铺满天空，像一张被火焰炙烤焦糊的皮肉。

    人山人海，议论声此起彼伏。

    女孩一身囚服赤着脚，摇摇晃晃转过身，握着匕首朝十二道光柱内部看去。

    视线相对。

    圣光耀目，赤金色雷电仍旧自十二道光柱上劈落，整个光柱内部区域电流穿梭……

    澜月伏在那里，像落入捕兽夹的小兽，背后是烧得通红的天幕，长发便在电光中拂起，鲜血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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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5章 黄昏渐烬
    红霞如血铺满天空，最后的黄昏燃烧出灰烬的颜色，穿刺的雷电与滚烫光海之中……

    两个人紧紧相拥。

    “小月，小月……”滚烫的泪落下来，千翎跪在地上用力收紧双臂，将澜月身体紧紧裹入自己怀里，仍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光将他身体每一处燃作白烟升起，“为什么……要来……我明明让珑牙转达了……你为什么要来……”

    “小月……你让我……怎么安心地走呢这世上……我最不放心你，就算死掉了也不放心，灵魂在地底也不能安宁……”她慢慢闭上眼睛，又是湿润的泪顺着脸颊滑落，没入他的发丝，“小月……我心疼……你叫我……怎么办呢……”

    四叶草在发光，一次又一次，印上澜月眉心，架不住血腥味越渐浓郁，那血泊在他身下越扩越大，比黄昏的颜色骇人。

    “为、为什么……还在流血……我明明……用过四叶草了……”千翎哆嗦着摸到他的腹部，便是一手浓稠鲜血顺着指缝漏下去，他脸上惨白得没半分血色，被血染红的唇也是惨白的，像被玷污的纯白玫瑰即将枯萎。

    “为什么没恢复……”千翎彻底慌了，连流泪也忘了，几近疯狂地将四叶草印上他的身体，拼命用手去捂他腹部血流如注的伤口，眼泪滚珠似的洒下来，“不是不死之身吗……不是不死之身吗——！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连手臂没了都可以恢复，为什么……”

    “连白昼圣光都不惧的不死之身，可在最纯净完美无任何瑕疵的极昼圣光面前……全无作用了呢。”

    千翎瞳孔颤了颤，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光柱之外负手而立的玄老。

    他则不慌不忙拿过花风妍手中那把纯白剔透的银色长剑，指尖缓缓抚过剑身，仿佛品鉴艺术品:

    “你当这极昼圣光与圣天使肋骨所铸、天下仅有独一无二的神圣杀器——极光圣剑，是什么”

    七园槿看着那把光芒剔透的长剑，眸色闪动:

    “极昼圣光，卷籍记载古往今来最纯净最强大的天使圣光，一旦现世所有暗魔妖魇无处遁形，其威力远非白昼圣光所能相比。三百年前备受长老阁青睐的上代圣殿圣天使云沧言，便是因掌握极昼圣光而名动天下，获封‘极光天使’。”

    “可没想到，竟有用极昼圣光打造的武器，我等作为圣天使竟从不知情……”

    花风妍瞥她一眼，勾起嘴角:“若非如此，如何出其不意、一击毙命就算是月神，就算是不死之身，被极昼圣光贯穿身体……恐怕也回天无力了吧。”

    “你胡说！”千翎紧抱着澜月浑身发抖爆发出一声哭喊，“这世上除了我……除了四叶草……没人能伤他！”

    “是吗”花风妍扬起下巴，“那你就好好等着，看这极昼圣光如何从身体内部一点点吞噬焚尽他的五脏六腑吧。堂堂月神大人，最后也不过同杂碎一般苟延残喘被圣光烧得干干净净，连尸骨都留不下来呢……真可怜。”

    “不，不会……不会的……”千翎泪流满面拼命摇头，发疯般伸出双手去捂他腹部的伤口，眼睁睁看着鲜血一次次浸没她的手指，将他的黑袍染成暗红，连长发也沐了鲜血。

    “小月！小月……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她哭得撕心裂肺，颤颤巍巍捧起他的脸，而澜月长睫低垂发丝散落，头慢慢软倒在她胸口，雪白的颈项宛若无骨，“小月——！”

    “小月……小月对不起……你在痛吗……你很痛是不是……”千翎大哭着紧紧将他抱在怀里，被鲜血染红的手掌颤抖着轻抚他的长发和背脊，徒劳地一次又一次将四叶草印上额心，泪流满面苦苦哀求，“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偷偷走掉，不该不听你的话去相信别人，不该什么都不说一个人跑去找小羽！更不该骗你……不该气你……不该、不该跟你说要回来……”

    湿润的脸颊蹭着他的额心，满世界滚烫的光里她用全身的力气拥抱他，泪流满面拿手指去捂白烟升起的地方:

    “我马上就带你走……我们回家……我们回忘生，回树屋……我喜欢树屋，我最



第616章 献祭（上）
    “不要……不要——”

    千翎扑上去紧紧抱住他的身体，满世界都安静下来，穿梭的光箭贯穿澜月破碎的膜翼，贯穿了背脊腰身，有箭尖从他胸口穿透，带着他的血扎进她的皮肤。

    她却没感觉到痛，疯了一般大哭大叫着，徒劳地拼命抱他想护住他，他的力气却比她想象的要大，一双手臂牢牢将她护在身下，几乎整片破碎掉的膜翼仍如风帆展开，被箭雨扎成筛子。

    巨大的轰鸣声从空中传来，聚拢的天使人群开始躁动，十二圣天使接连升入空中，与结界之外黑压压的大片恶魔军队展开厮斗！霎时绚烂羽赐的光芒照亮整个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