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天使

    整个世界一片漆黑，三日三夜仍不见半分光亮。

    大片花木瓜果枯萎残败，天使一族的神圣光芒再无法点亮天空，邪祟横生如疯长的青苔野草铺满整片大地，争斗厮杀之声愈发频繁。

    有人说，如此天地异象、灾厄降世，千万年难见一次。即便三百年前恶魔族突破地狱火海、月神出世，也不曾出现此般诡谲景象。

    又有人说，古籍记载，加之各族年迈老者口耳相传，千万年前，万物之神创世之初，曾诞下黑夜与白昼双生之子。那时七日七夜天地昏暗、万物凋敝以迎神子恶魔降世，复又七日七夜白昼明媚、万物生长以迎神子天使降世。

    因此越来越多的人惶惶不安，道是若非昔日尊贵无上、后来弑神叛逆被打入地狱的罪孽之徒神子恶魔重生于世，那便是有不逊于神子之尊的邪祟力量诞生……

    连天地也要畏其三分，白昼退却为其俯首称臣。

    届时且不论世间各种族，即便强大如爱伦伊斯十二圣天使、恶魔族千年领袖月神、兽人族鲛人族变异混血者、乃至深山古潭隐世寡居之族裔……

    恐怕皆尽沦为“神”的掌中之物，任她鱼肉宰割。

    与此同时，漆黑天幕之下的爱伦伊斯




第631章 黑夜褪尽
    “还请玄老三思！”罗森贝、七园槿、青藜火藜兄弟、元阆泠泠等其余圣天使皆出列，殿中诸多金甲卫兵皆跪地叩首，求情之声此起彼伏。

    “任何人胆敢为其包庇争辩，同罪论处。”

    玄老冷冷扫了下方众人一眼，又看向红毯之上跪地的白衣少年:

    “你可有辩驳”

    纱幔繁复，素净白衣与羽翼皆铺落红毯之上。清雪镜一头浅金长发如流泻太阳之光顺肩头洒落，纯白双袖拢于身前，垂首叩拜:

    “弟子辜负老师厚望，无可辩驳。”

    玄老又道:“那你可知错在何处”

    这一次他沉默许久，浅金色睫毛抬起，眸底光亮明丽，澄明如镜:

    “弟子……无错。”

    此话一出，四下寂静。所有惊异的目光再度投落在少年身上，玄老定定看他许久，怒极反笑:

    “很好。你既执迷不悟，就回你的月桂行宫好生思过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来诉说于我。若终身执拗不肯顿悟，今生今世便不必再出来了。”

    花风妍脸一白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厥过去，被蘭之叶扶住才站稳来；罗森贝等人同是变了脸色，见求情不成又去劝那跪地的金发少年。

    于是偌大圣殿纱幔翻飞下，数名金甲卫兵执剑上前。

    清雪镜金发在夜色中拂起，长袍羽翼皆如白雪，缓缓摘下了胸前衣襟别着的赤金色圣殿圣天使徽章，复又轻磕了三个头，起身随卫兵一步步迈出圣殿，双翼舒展化作一团光辉消散。

    与此同时，天空中飞瀑流泻的十二行宫亮起一盏，赤金色的月桂树仿佛星座被点亮，又如灼灼朝阳升起，光华璀璨美不胜收。

    圣殿圣天使废除的消息已传遍各地，整个爱伦伊斯的人们仰望着天空，议论纷纷，嗟叹惋惜。

    昔日那金色月桂树下，曾走出新生一代中最光辉耀目的天才少年；而今行宫依旧，却成了叛逆天使的封禁之地，今夕对比，实在凄凉冷僻叫人唏嘘。

    后来，圣殿圣天使职权恢复按年度轮值，花风妍以审判天使之身入主圣殿。素色纱幔落下，绯红色的蔷薇之花冉冉而起，替代金色月桂，灼灼浓艳开遍了浮空圣城每一个角落。

    可人们没有忘记茫茫天幕中那荒芜寂寞的小岛，昔日那最温柔耀目的少年，普通人也好、圣天使也好、昔日受过那少年恩情的卫兵也好，许多人想方设法飞上行宫去看他，奈何那里重重锁链封禁、结界笼罩，如深重的牢狱高悬天幕，无法靠近半分。

    有人说，月圆晴好的夜晚，站在星空下仔细看，会发现那小岛上璀璨炽烈的金色月桂树下，伫立着白衣少年。

    他时而对月品读，时而执剑修习，时而斜坐月桂枝梢，看着远方发呆。

    若夜色宁静之时，离那行宫近的，屏息竖耳，或可听见少年清浅的歌声，比月光皎洁，比箜篌动听……

    牵动着人的悲欢情殇，歌咏流逝的爱与昔往。

    七日七夜的黑暗不灭不息，晨时天边总算有了一丝微光。随着一轮赤色红日冉冉升起，光芒耀目、炽烈干净犹如新生之子，将漫天云霞染得绚烂七彩，金辉洒满山峦森林，大地邪祟尽去，花木盛放。

    烈重影一手遮在眉前，看着云蒸霞蔚的天空，心情很好地轻吹了声口哨。又握住手里的鱼竿用力一提，将条肥大的溪鱼扯出瀑布水来，旁边小啾便兴奋叼住扔进木桶里了。

    “喂，臭丫头——”

    清凉的影子从头顶掠过，他便挥着鱼竿洋洋得意指了指大丰收



第632章 月
    沐着晨曦霞光，窗纱在空气中白色的浮沉里拂起，澜月靠在千翎怀里，腰背被她的羽翼托起，那一头如瀑长发便顺着黑色羽毛散开，袖袍下瘦削白皙的手腕动了动，被她眼疾手快地捧起紧紧贴上自己脸颊，须臾泣不成声。

    “……翎……”

    那一刻仿佛世界安静下来。

    微弱得近不可闻的一个字，自怀中少年唇间唤出。只一个音节，虚弱又不清晰。

    却熟悉得入了骨血入了心肺，叫她死生不忘。

    “小月呜啊啊啊啊啊——”

    千翎泪水汹涌神思崩溃，数日来强撑的坚强分崩离析，紧抱住他痛哭嘶嚎无法自抑。

    像至宝终于失而复得，像噩梦褪尽迎来光明。

    腹部被挤压到，澜月苍白的脸色更加虚弱，不适轻挣动了一下，却并未推开她。

    “小月，小月……小月……呜呜呜小月……你回来了……”

    “谢谢你回来……谢谢你没丢下我……呜呜……”

    千翎轻轻蹭他，呜咽哽咽泣不成声，一双猩红的眼睛湿漉漉像大雨后的珊瑚石，睫毛胡乱颤抖着，凝视他的眼里满满阴霾尽除满满承载光芒，眼里压抑的情感如决堤的江河汹涌。

    “……眼……睛……”

    他看着咫尺间她猩红色的眼瞳，杏核状的瞳孔，良久才艰难道出字句，看见女孩身后这双稳稳环绕他周身的柔软羽翼，神情恍然近乎不敢置信，颤抖着手想去触碰……

    “我爱你……”

    腰被抱得紧紧的，她哭得狼狈沮丧，眼泪鼻涕地蹭上来用力吻他:“我爱你，我爱你……小月、澜月，我爱你……你听到了吗我爱你，听到了吗”

    好怕你再也听不到，好怕这心意就此搁浅，好怕你一个人孤独地离开，始终以为一厢情愿，却留另一个孤独的人肝肠寸断彷徨世间……

    所以哪怕要说一千次，一万次，只要你能听到，我就欢喜雀跃说给你听。

    澜月睫毛在颤抖，瞳孔涣散开又聚拢，唇瓣被她辗转碾压，那灼热滚烫的三个字反反复复响在他耳畔，如坠落迷幻梦境，如此不真实。

    她的眼泪滚烫，她的吻也滚烫，她抱得他很痛，也吻得他很痛，却似飞蛾扑火不顾一切，连带着胸腔这颗早焚作死灰的心将他再次点燃，终归眼尾泛红睫毛染了水光，被她压在怀抱里扣入十指，拥吻纠缠。

    “你不……恨我了……”

    良久被松开，却仍是鼻尖相抵难舍难分，他睫毛在颤动，苍白的脸颊泛了一丝缺氧的浅粉，胸口轻起伏唇间也在轻喘，断续才说完虚弱喑哑的一句。

    明明近在咫尺，那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清，踌躇小心的语气，和近乎不敢直视她目光的卑微样子，如尖锥一瞬扎入千翎心口，血肉翻卷。往日种种浮现眼前，悔恨与懊恼翻江倒海而来，欲将她撕成两半。

    ……

    “恶魔族的天才领袖，实力超群、万人敬仰，威名赫赫遍及整个伽兰黛尔，连爱伦伊斯的十二圣天使都忌惮惶恐。”

    “当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您这尊大佛。”

    ……

    “在你眼里，爱伦伊斯的天使都该死，我也该死，对不对”

    ……

    “我不该在圣典那天跑到伽兰黛尔去，我不该不听临川的话一昧自以为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咎由自取……”

    “可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宁愿从来都不认识你。”

    ……

    “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算是扯平了。从今往后，我们互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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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3章 最爱的人
    澜月睫毛在颤动，终归眼尾泛红跌下水光，湿润的眸底雾气漫开，闭了眼不再看她。

    “别哭，你别哭……”千翎怔了一瞬随即心如刀绞，抱着他小心吻去泪痕，哽咽心疼得眼泪直掉，“是我不好，一直以来是我对你不好……”

    没察觉到你的心意，没察觉到你的悲伤，自以为对你好，自以为要给你最好的东西，却是伤了你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我太笨了，是我太笨了，明明一直最喜欢最喜欢月了，却傻到以为那是亲情……”千翎泪流满面轻轻抱紧他，一颗心酸涨又刺痛，“你又半句实话都不肯说……我明明问过的，为什么不说啊……月这么温柔这么聪明，这么厉害这么漂亮……要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女孩子才配得上。”

    她抱着他轻抚清冽柔顺的长发，如触摸珍宝，眼泪大滴大滴跌落说得悲伤沙哑:

    “我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身体却被轻而缓慢地回抱住，他的拥抱虚弱得不带半分气力，却一如往昔的温柔与包容，如蜜糖水将她浸泡，如港湾将她接纳。

    千翎看着咫尺间少年如蝶翼轻翕的长翘睫毛，肌肤如雪反吻过来，封了她口中话语。映着他眼尾那一抹潮湿的泪痕，如柔软的苇草轻轻触动她最柔软敏感的神经，轻易擂动心脏敲起喧天的锣鼓。

    于是低哑透着磁性嗓音的话语轻易传入了她耳中，虚弱却也清晰。千翎颤抖着睫毛沉沦入这棉花糖一般清甜柔软的吻，咫尺他的睫毛与发丝是黑夜的颜色，冰瞳若霜，满承着昔日她看不懂的浩渺情感，比星海更深邃广袤足以将她整个涵盖其间:

    “没有值不值得……”

    “只有愿不愿意。”

    千翎怔了痴了傻了，似是第一次读懂他的眼神，浑身像被蜂蜜泡得酥软，沉沦进这双澄澈又蛊惑的眼眸。

    他还是重伤初醒虚弱憔悴的样子，连话语都无法连贯地说完。

    可这双注视着她的眼睛，弥漫了一层透明清润的雾气，清澄明亮，透着飞蛾扑火的执着与纵粉身碎骨的不悔，而在那最深的瞳孔深处，是最简单最纯粹的爱与初心，烙印一般珍藏着她一个人的样子。

    哪里会有恶魔，拥有这样的眼神呢

    他分明……是她的天使啊。

    千翎哭着又笑出来，抱着他哭哭笑笑蹭来蹭去，像个傻子像个疯子，眷恋他的体温和味道，安心满足得哪怕天塌下来也无半分畏惧。

    爷爷……

    小翎找到世上最爱她的人了。

    虽然过程很辛苦，很漫长，可曲折颠沛的路途里，渐渐迷雾散尽，找到了未来与方向。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遇见了最正确的人。原来长久以来最憧憬渴求的爱，雷霆风雨之中伴在身旁，从未离开。

    两个月后。

    黑夜褪尽白昼再临，仿佛那七日七夜的异变天象不曾出现，万物复苏生长之势更盛从前。

    “起床啦。”

    日上三竿暖阳将窗棂晒得暖暖融融，空气里白色的浮沉在飘飞，雪白被褥里的少年也晒得暖暖融融。

    千翎趴在枕边刮了他鼻尖，拨弄了他长发，咯咯笑着从被褥缝隙钻了进去，避开腹部伤口轻轻抱住他，美滋滋啾了口少年秀美眉眼，黏得难舍难分。

    “月，起床啦。”

    手指轻轻滑过澜月白皙的脸颊，拨弄过长翘的睫毛，千翎睡到他枕头上，搂着人舒服抱了满怀，顺着他背脊清冽散开的黑发轻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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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4章 未曾谋面之人
    怀中沉默许久。

    澜月忽然轻轻挣动起来，千翎眨巴着眼看他，就见他一副下定决心英勇就义的样子，红着脸抬头来吻了吻她唇角。

    见她愣愣看着他，某人脸更红了，又慢吞吞亲了她一下，像要证明他不会厌倦她。

    她还是没反应，他的脸便红得快滴出血来，又要亲第三下来证明。千翎憋不住终归噗嗤一声哈哈笑出来，紧紧抱住她的少年一颗心软得化开: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

    她的清冷孤傲的月神大人，打起架来得心应手，感情的事上却像个青涩羞怯的孩子，一步都不敢逾越，可爱笨拙得她一天到晚想欺负他。

    “对了，有件事你得给我老实交代。”

    千翎想起什么，板起脸松开他。

    看她严肃的表情，澜月一双漂亮银瞳微微睁大了些，一眨不眨瞧着她，似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老老实实一动不敢动。

    千翎板着脸慢慢凑近，在他鼻尖前停下来，盯住这明显一脸茫然又紧张的家伙:

    “三百年前，你喜欢过的那个恶魔族女孩……”

    她斟酌着字句。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澜月微怔了怔，定定看着她，没有说话。目光慢慢从女孩猩红色的眼眸，移向她身后那双介于恶魔膜翼与天使羽翼之间的奇异黑羽，又慢慢移回到她脸上，瞳眸微颤流溢出奇异光彩。

    “问你呢，”千翎见他沉默，又急又气，“不能说吗”

    他垂下睫毛似在认真回忆，抬起食指点在自己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