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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再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张维卿

    操演部队的后侧,张克定已经不太能看得清楚最前面的教头的动作了。所幸,这并不是第一次的操练。他们这支小部队是直属于陈凯的广东巡抚标营的,抚标总兵林德忠将他们编为抚标直属营乙队,而另外的那支甲队就是去年江门之战中强行突破清军北线的掷弹兵。

    掷弹兵会否继续扩建,张克定是没有门路知晓的。他祖上曾是保定后卫百户,这个卫所和北直隶很多卫所一样,都是靖难之后建立用以拱卫北京的。他的祖上便一直在那里供职,传承两百余年,伴随着卫所制的败坏而演变成了打着军队名义的地主。

    甲申以降,与大多的官吏营兵一般,卫所也同样经历了闯来则降闯,清来则降清的过程。不过到了那时候,他早已是营兵的下级军官了,随后八旗圈地,他们也不可避免的被来回调动,从八旗军征讨各处,直到广东的问题越来越大才调了过来。

    世袭军官子弟的身份,家中也有两手武艺的底子,再兼着身高体健,哪怕是反正军官的身份也很快就补进了护卫中镇。这一遭,陈凯筹建这个抚标直属营乙队,他的体格优势再度发挥了作用。不过,这里面的士卒很多都是各镇的下级军官,他哪怕同样是军官也一样要充当基层的士卒。

    操练,很快就告一段落了。陈凯日理万机,不可能一直泡在这里,检验了一番操练成果,他便带着随员启程返回了巡抚衙门。

    恭送走了上官,军官们便重新回到了校场。点兵台上,总兵官林德忠大声勉励了一番,便示意下面的军官继续操练。张克定看着台上比他还要矮上几分的总兵官,亦是听人说起过此人是陈凯的亲信出身,对于陈凯下达的命令从来都是坚决完成,不能容忍哪怕一丝一毫的懈怠的。此间若是换了旁的军官,操练的命令下达了,人也就走了,将工作交给那些部将们负责就够了。可是这林德忠不光是没走,连坐都没有落,站在点兵台上,一双眸子来回巡视着。

    直属营,我听那些甲队的人说,当初在潮州组建甲队时就是天天玩命的练,从林总镇以下都死盯着,哪怕任何一丝的懈怠都有可能被处罚。

    妈的,要不是因为抚标下令了不敢不去,谁愿意做这苦差事。

    平日里训练累得爬不起来,大伙儿躺在营房里最没少过的就是牢骚话。张克定很清楚,千般理由,其实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这劳什子地方里钻,还不是为了离陈凯近些,好奔个前程出来。当然也有贪图这直属营的饷钱高的,而且还是很有一些类似的人物。而他,才是那个真正听天由命的。

    到哪不是吃这口脑袋瓜子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在这边跟着明军干也好,正好收拾收拾那些在老子老家干尽了缺德事的狗鞑子。

    抚标大营里的操练还在继续,陈凯的马车则早已回到了巡抚衙门。广州一战之后,广东和福建这两省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恢复,官方的一切运作都是以着这个为基本原则的。军队上的扩编,主要是地方驻军为主,战兵各镇则主要是补充缺额。福建那边还两说着,于广东这边,真正实现扩建的只是铁骑镇骠骑镇以及各镇的骑兵队,外加上抚标的直属营,仅此而已。

    直属营乙队是其一,甲队的掷弹兵在这个时代的欧洲其实也已经存在了,甚至还是王牌兵种。陈凯之前弄出来的国姓瓶是为郑成功在历史上的杰作,无非是早了些年头罢了。而这个乙队的来源,说起来与郑成功亦是有着深切的关联,但却不仅仅是年头儿的事情那么简单。

    比之去年那一战之前,陈凯是准备了太长时间,一口气运作了福建广东两省的大变。但是这一次,一边要尽力恢复,一边还要继续准备,时间和精力上都要紧张太多——并非是他有多么好战,只是源于以他对洪承畴其人的判定,当李定国大军西进迎驾,那么洪承畴就一定会跳出来。他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战局就只会向对满清有利的方向倾斜。

    这,我陈凯决不允许!




第六十八章 暗度陈仓(中)
    从去岁的闽粤两省巨变告一段落,平静,不过是维系了短短的半年而已就率先被李定国所打破。

    这位南明最具盛名的统帅的每一个动作无疑都在牵动着各方势力的心弦,洪承畴亲率援军好容易赶到了桂林协守,结果得到的却是明军退兵的消息。在码头,当着众将,洪承畴并没有把疑虑付诸于口,大军依旧是按照计划入城协防。但是在入城之前,洪承畴也曾吩咐下去,告知经标各部以明军闻援军至而退避的消息,以此来进一步的振奋士气。因为,他总觉着这事情并没有表面上显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明军退兵的消息很快就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认,李定国和郭之奇的旗号尽皆出现在了柳州府的明军那里。不过,有消息指出,当下负责节制兵马的并不是李定国,而是郭之奇,柳州那边的细作传回来消息,说是李定国染病,不能理事,所以督师大学士代行其劳。

    去年因为染病而在新会拖了几个月的时间,但是据说那时候还是在忙着处置公务。现在,反倒是将军务交给了郭之奇

    李定国是南明迄今为止战绩最为辉煌的统帅,哪怕是顺遂了多了的郑成功也大有不及。洪承畴出任西南经略之初,就曾研究过他的这些对手——永历皇帝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至于郑成功和陈凯,那时候还是尚可喜耿继茂以及刘清泰的麻烦,他对其有所了解,但却还是要以当下的对手为要。

    这其中,孙可望和李定国自然是最需要重视的存在。洪承畴到任之初就开始恢复和强化宝庆的防线,借此来设法将孙可望继续堵在贵州,使其不能东进。而对于李定国,洪承畴亦是拿出了招抚的手段,借着李定国兵败肇庆的时机,鼓唇弄舌,结果李定国连理都没理他,第二年照样去打新会。

    这两个对手各有优劣,洪承畴凭着长沙幕府以及那条五千里长边也是在竭力应对。这其中,运气的成分很不小,比如刘文秀兵败常德,但是做出的努力以及达成的实效上面,也确实使得清廷在湖广地区的力量逐步回升,渐渐的有了与明军长期抗衡的实力。

    原本的,接下来就该等明军自己犯错了,这是洪承畴出任之初就已经等待的那一日。可是问题在于,预料之外的搅局者把整个局势彻底翻了过来,双方的攻守之势开始逆转。

    现如今,依旧将郑成功和陈凯放在一边,只说近期发生在广西的事情,根据细作打探,李定国能够快速出兵,归根到底是背后有陈凯和郭之奇为其撑腰。凭广西和广东西部,外加上来自于广东东部的补贴,这支大军才能再次行动起来。到了现在这个份上,李定国比之孙可望差的已经越来越小了,凭借着军事统帅的能力与孙可望的财政实力对抗,真正还是继续被压着的,只剩下了那份大义名分罢了。

    该死的,老夫早该想到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有目的性的探寻,情报在从贵阳柳州这两处不断的汇聚到洪承畴暂时驻扎的桂林府城。不惜一切代价的搜寻蛛丝马迹,洪承畴的偏执让桂林和经标的众将诧异非常,就连长沙幕府出身的广西巡抚于时跃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然而,到了腊月的时候,伴随着贵阳那边一些不合情理的调动,以及柳州府的新发现,一切谜题便迎刃而解。

    孙可望前后派了几波人去安龙千户所,而李定国声称重病不能理事,可是他麾下最亲新的部将靳统武,以及李定国的本部精锐却大多不在柳州,也不在梧州和南宁。后面的话,老夫就不需要再说了吧。

    确实已经不需要了,因为线国安的细作回报,说是柳州府那边一直在准备粮草,而且已经有部队开始向田州府方向进发。焦点转移到了安龙,明军很可能在接下来爆发新的内讧,这是清廷所最想要看到的事情。不过在庆祝之前,他们也须得把另一件事情做好了,才能坐上视野更佳的看台,观赏此一处无论是哪一方胜利他们都可以弹冠相庆的戏码。

    调集军队南下,先取平乐府和梧州府,把水路交通重新截断。然后,进军浔州府和南宁府,彻底切断两广贼寇的联系。如此,方可有机会各个击破!

    历史上,李定国两败广东,不得以撤回到广西休整。到了永历九年的年底,亲率本部精锐冒险突入安龙,将永历朝廷护送入滇。这一重大举措,虽然是在人心向背的支持下侥幸得以成功,但是从战略角度也不可避免的导致了自永历六年便收复大半,从而得到长期经营的广西的兵力空虚。

    进军田州府之时没能瞒住孙可望,此番也没能瞒住清军。在这样的背景下,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汇合湖广的西南经标与广西的定南藩众将迅速开始了席卷广西的历程。

    永历十年正月初二,清军逼近毗邻梧州府,位于浔江之畔浔州府城东北的平南县。当时负责镇守浔州府的是仁安将军李承爵和管领水师阳春伯李先芳,二帅自知不敌,于正月初七主动撤往南宁府,至正月初十的时候清军便占领了浔州府城。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广东清军继续西进,于正月十五进至浔州府南部的贵县,与广西提督线国安经略洪承畴下总兵南一魁张国柱部会合。两路清军汇合,声势更为大涨,于正月十八便攻入了南宁府东部的横州,镇守当地的明将高文贵施尚义以及逃至此地的李承爵李先芳二人不战而退。随后,清军在二月初四时正式占领南宁付出,五天后定南藩左翼总兵马雄追至江州的濑湍,生擒阳春伯李先芳。

    至此,算上清军早前已经掌握在手的桂林府乐平府和梧州府,广西大部分州县都被清军占领。自此之后,东南明军与西南明军虽偶有联络,但也再没有机会实现联手。(注)

    今时不同往日,明军在两广的军事存在实现了切实的接壤,广东的尚耿二藩也已经不复存在,明军在两广的势头一片大好。但是,当前最大的问题依旧是李定国的大军即将彻底进入云南,广西的空虚不可避免。

    柳州依旧驻扎着大量的明军,洪承畴不敢轻易决战,干脆便将目标选在了清廷刚刚丢失的那两个府上面。

    军队粮草都在有条不紊的调集着,同时洪承畴还在密切关注着柳州方面的动静。十一月的月初,柳州方面的细作传来消息,说是驻扎当地的李定国所部开始有计划的分批次的乘船南下。

    南下,而且是乘船,确有可能是前往梧州府或是南宁府这样的重镇驻防,但是更有可能的是李定国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这依旧还不能直接确定下来,更多的还是猜测而已,但是已经很有些文武官员开始倾向于洪承畴的看法了。接下来,时间在不断的推移,贵阳柳州方面的消息越来越多,没过太长时间贵阳那边就切实的爆出了李定国西进的消息,而且孙可望先后派了白文选和叶应桢前去接驾的情报也很快就传到了洪承畴的案前。

    已经不需要再继续等下去了。

    大堂之上,洪承畴说出了众将的心声。紧接着,出兵的正式命令下达,这一次不同于历史上还有平南靖南两藩助战,再加上柳州那里尚有大敌在侧,故而洪承畴干脆调遣了定南藩的马雄全节二帅的本部兵马,西南经标的经标右镇经标后镇和经标前协三部,以及部分绿营出征,而他则率领着其余的部队继续坐镇桂林府城。

    早前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一旦正式下令,很快大军就直扑平乐府。平乐府的府城紧挨着桂林府的阳朔县,清军顺流而下,非常之迅猛。在那里,明军的留守部队不多,所幸阳朔县在手,有了前期预警,他们也很快就做出了决断,那就是直接放弃平乐府,退往梧州府。

    多米诺骨牌的第一枚骨牌轻而易举的倒下,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昭平县梧州府城藤县平南县浔州府城贵县横州南宁府城,直至那濑湍,一枚枚的倒下,留下的只有清军再度切断东南西南明军联络的图案。

    这样的图案在清廷眼中可谓是有着不同寻常的艳丽,洪承畴也在最是享受描绘出这副图案的过程。然而,平乐府城重归清军掌控的捷报送到没过去两日,新的急报传来,洪承畴却是怒不可遏的将军情拍在了桌子上。

    又是这个陈凯!

    广州府城内的广东巡抚衙门,这里从来都是广东一省最为繁忙的所在。军务民政讼狱,各种各样的事务在这里汇聚决断分派,重新辐射到粤东粤北广州府琼州府,乃至是粤西地方哪怕并不归广东巡抚陈凯统辖,却依旧会不可避免的受到波及和影响。

    巡抚衙门的后宅,按照前衙后宅的传统布局,这里也正是陈凯的居所,陈家的一应人等,从陈凯夫妻陈凯的一双儿女,再到府内的管家婆子丫鬟厨娘花匠小厮家丁,等等等等,尽皆居住于此。

    这里,承载着陈凯一家的欢声笑语,夫妻夜话举案齐眉弄儿为乐,最是少不了的。而在一些旁人瞧不到的所在,也总有一些窃窃私语在决定着更多人的命运。

    不是说,那抚标直属营乙队的装备还没到,训练也不够吗?

    上一次,一别就是大半年的时间,尤其是出征在外,牵肠挂肚是最不可避免的。更何况,这一次的对手不是旁人,正是明末最为能征善战的文官,也是陈凯素来最重视的敌手。

    此间,郑惜缘巴巴的抬头看向陈凯,后者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海上行舟,再等几日只怕也未必能等来。

    那,这一次要去多久?

    应该不会太长吧。

    话说出口,无论是陈凯,还是听到这句安慰的郑惜缘无不是很清楚,战争一旦爆发,从来都是充满了未知之数。一场战争会打多长时间,没有人知道。而这,还并不仅仅是局势突然大好或是突遭变故,作为进攻的一方,仅仅是一个顿兵城下,就根本没有办法去精确计算到底多少天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够把眼前的城池啃下来。

    面前的枕边人已经开始收敛那份不舍和忧思,这无不是看在陈凯的眼中。成亲以来,收琼州复广州夺韶州,更兼着坐镇福建以助郑成功席卷八闽,一句聚少离多是最能说明他们夫妻二人的状况的。

    但是,身在这样的位置上,陈凯每一次都必须全力以赴,而郑惜缘则也必须在家中强忍着相思做好一个贤内助。如平常人那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似乎与他们是注定可望而不可即的。

    妾身会照顾好孩儿,管好家中的事情的,请夫君放心。

    嗯,我知道。轻抚着佳人的脸颊,陈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还有粤海商业同盟的事情,你要照看着。那些,是未来。

    嗯,夫君放心,妾身一定竭尽全力。

    大步迈出了房间,一双儿女也已经在乳母的怀抱下前来恭送。似乎是感受到了此间的气氛,两个小家伙儿显得份外的沉默,只是一双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陈凯。

    等爹爹回来给你们买糖吃哦。

    摸了摸一双儿女的小脑袋,陈凯转身走向大门。在迈过前衙与后宅之间的门槛的一瞬间,回头忘却,脑海中响起的却是告诉我你要去多久,用一生等你够不够,驱散了征尘已是深秋,吹落山风叹千秋梦的

    注:当时广西的西部多是土司,广西狼兵亦是颇为著名的。



第六十九章 暗度陈仓(下)
    广州城南码头,陈凯立于船头,身后是一队队的广东巡抚标营战兵将栈板踏得吱吱呀呀,鱼贯而入船舱。片刻之后,战舰拔锚起航,缓缓的溯流而上,沿着北江的水道而行。

    两岸的景色飞流而过,熟悉的陌生的,尽入眼帘。座舰之上,林德忠一如既往的侍立在侧,其他计划中的参战各镇都早已布防于韶州府和广州北部的清远县,抚标是唯一一支随行的部队。

    抚军,这一次的对手很强,是吗?

    沉默良久,林德忠突然冒出了这话来,陈凯当即便转过身来,诧异一闪即逝,旋即便想明白了林德忠为何会如是说来。

    你以为呢?

    末将从永历元年开始追随抚军,从未见过抚军如此番这般压抑。哪怕是去年赶往新会,末将记得抚军在船上也是胸有成竹。

    此间,只有他们二人,林德忠直言不讳的将想法说出口来,陈凯细细的看着这个他来到这个时代后见到的第一个活人,也是跟随他最久的部将,不尽的回想起了当年在那座小屋之中,即便是面对着两柄钢叉和难以听懂的方言土语,他依旧能够沉着冷静的从这对兄弟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他需要的信息。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长到了他已经不太能够记得其中的细节,甚至若非是林德忠出言提及,那些旧事便会藏在记忆深处,渐渐的被尘土铺满,就像是那些来到这个时代之前的过往一般。

    也许,是吧。

    林德忠的话使得陈凯陷入到了沉思之中,只是良久之后,陈凯突然发现,其实让他感到巨大压力的其实并不仅仅是洪承畴的能力,或者说在那份压力当中,洪承畴的个人能力仅仅是一部分而已,更多的则是他缺乏可以借力的反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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