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兰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无叶先生
兰柔提起锅子往盘子里盛菜,腊肉和青椒是绝配,仅仅是这味道便令人口齿生津,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忍不住往桌子上多看了一眼。兰柔很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我自认为隐藏得极好的目光,忍不住笑道:“知道你爱吃肉,快去,叫你爸吃饭。”
“好嘞!”
得令之后,往客厅使劲喊了一声,那边传来呼应,冲到桌子上迫不及待拿起碗刨了几口饭,说实话我是真饿了,也顾不得手上的伤了,疼就疼吧,肚子最大。兰柔一旁笑着,说:“你慢点吃,又不是不给你吃了,像没吃过饭一样。”
“才不是,这不是老妈做的菜香嘛,勾起了我的食欲,我爸可真幸福。”
夹了一口肉塞进嘴里,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谁幸福了”
唐玮穿着拖鞋一脸笑意。
“你儿子,在夸我手艺好。”
“我儿子不是你儿子啊!”
如果,我说如果,这顿饭能够来得早一些,不用太早,两三年就可以了。那时候还没有苹果八,那时候庙还没有这么破,那时候我只是希望有个温暖的屋子,回家的时候面对的不是满屋子灰尘和腐朽。楼梯的扶手不会满是霉垢,天花板也不用被雨水浸透,然后一块一块掉落下来。明明偌大的房子最后却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然后在深夜独自入睡。我并不害怕黑夜,兰城的守夜人怎么会恐惧黑暗呢我只是感到孤独,我只是想有时候可以在洗澡的时候没有了沐浴乳,可以有个人,然后对他说,嘿,你猜我用什么洗的澡。而不是有人可以给我买一瓶沐浴露。
流江镇真的很冷,阴翳的天空让我分不清到底是凌晨还是傍晚,兰柔洗了衣服,我主动上楼去晾。楼顶堆积了当时剩下的很多木料,我记得以前停电的时候我就在这里抱着满满一摞点燃火灶自己做饭吃。好不容易买来的猪肉被切的土豆块一样大小,吵了很久半生不熟,那次拉了两天肚子。
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灰尘多了些,唐玮回来后干起了老本行,包了一些电力公司的活来做,基本上都是在外奔波,这个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清。幸好,我从老家林子里挖来的兰草生机盎然,茁壮生长着,绿色枝叶如藤蔓蔓延出去,开枝散叶。一簇极其隐秘的兰花的花苞隐藏在绿叶下,这或许是这个家里我为数不多的坚强了。我很开心,它活下来了。
晚饭后坐在没有什么像样家具的客厅里望着那个分辨率并不高的台式电脑显示器做的电视。因为基本没人在家,所以闭路电视没有缴费,只有年费的几个当地新闻电视台可以看,反正在家的时间不多,一家三口开着电视玩手机
第六十八章 可说
“你知道我的性子,不喜欢奉承谁,你二姨夫当时心高气傲,指使我做这做那,整天加班。你知道的,染织厂的染料是化学药剂,对鼻腔和皮肤伤害很大,去他们厂里一个月我就换上了鼻炎,我去请假,结果你二姨夫不准,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后你妈也看不下去,跑过去闹,当时真的,那是亲生姊妹啊,我就算再没有本事,也是他们兰家的女婿,我至今都不明白有的人为什么可以这么狠心。”
唐玮忍不住抿了一口茶,啧啧轻叹。若那是一杯酒,该多好,仰头一口醉倒了所有的愁。今夜,这个男人所说的或许只是他这一生中经历过的寥寥委屈而已,他只是悄悄在坚强,谁也看不到。
“就在当晚,我直接带着你妈离开了那个地方,你知道你二姨夫怎么说的吗他说,离开了我,就算给你唐玮三年的时间,你都赚不了一万块!我当时就发誓了,一年的时间赚不了一万块我就不回家!刚开始那几年很困难,我跟你妈都没有文化,直到我进了创维,情况才好一些。”
“所以,这些年我们家跟你外婆家那边联系不多,你不要怨恨谁,但是你一定要记得那些对你好的人,那并不是他们的义务,做人不能忘本,不能忘了当初落魄的时候,到底是谁拉了你一把。”
今夜应当有酒的,三杯两盏淡酒下肚,我再听听你多说说当年,我不怕你唠叨,我只怕那些故事听得我落泪。这是一个男人成长的故事,哪怕最后他并没有如何功成名就,但是他能让妻子幸福,脸上常怀欢笑。
我想喝酒,辣喉咙的那种,烧心的那种,能够麻木的那种。
唐玮兀自笑了笑,应该是想起了当年某件值得感慨的事。太阳在他脸上作画,留下斑驳的黑,那双手指甚至无法录入手机解锁的指纹。我曾经莽撞到视死如归,现在我只渴望他们长命百岁。我想起了那个姓马的男人,忘了名字,他说的那四个字仍扎在心头,只怕一取出来就鲜血四射。
“爸,我想听听你和马叔之间的事。”
我忍不住说出口来。
唐玮有些诧异,只是不知是因为我那声爸还是因为我提出的那个要求。唐玮喝了一口茶,嘴唇上粘了一片茶叶,在嘴里反复咀嚼。良久,唐玮才开口,只是声音比之先前低沉了许多。
“你马叔啊,当年走船的时候特别能吃苦,小时候父母双亡,跟着叔叔生活,到十六岁就自己出来讨生活,在深山老林里刨食吃。当时走船你爷爷看他手脚伶俐,而且人还老实,便带着他一起,多少有个照应。走船就是两三年,你爷爷认了他当干儿子,他也经常跟我们回来,帮着家里做这做那的,特别勤快。那时候你那个小姨很是中意这个老实人,而且她家里人也不希望她远嫁,所以啊,我就替她做媒,成全了他们俩。”
“说到底,是我害了她。你马叔这人聪明,学什么都快,他跟我一起进的创维,后来……就自己辞职了,往后的事,虽然了解过一些,说是他遇上一个有钱的女人,转头便跟你小姨离婚,带走了跳跳。是我对不起你小姨……”
唐玮仰起头,眼角隐隐有泪光。
“其实没有谁对不起谁,幸福也好,悲伤也罢,都是命啊,就像我这辈子没法学医,不能怪你们,也不能怪谁,要怪我只能怪这辈子命数没有医学的位置,也可能是老天知道我吃不了苦吧。爸,我早就想通了,再来一年没什么不好的,就当是磨磨性子了。”
唐玮会意一笑,说:“你能这样想,我很开心,这说明我儿子已经是个男人了,人这辈子要信命,也得拼命,所以也不能太惜命了,人这条命,不就是等着某一天把它豁出去的
第七十章 礼数
天明,天气依旧阴沉,只是比之昨日要好了很多,也暖了很多。和兰柔上街买菜,街上青石颜色深邃,雨水浸透,被风一吹,水薄的地方自然而然便干了,于是就形成了一朵朵刻在石板上的云。行在外此间,恍若天上人。
卖菜的是上面大桥那儿居住的老年人,自家田地因为修路被征用,只剩下不多用来种些蔬菜,独居在家吃不了多少,便拿出来卖,三块五块不多,只是过生活就是这样,碌碌无为的人最终一事无成。
兰柔还是熟练地同人讲价,卖猪肉的大树披着皮围裙,大砍刀斩得白骨碎屑四溅,兰柔驻足在猪肉摊子前,喃喃自语:“马东山要过来,还是买些肉好了,家里有客人来,总不能让人瞧不起。”
说着便从猪肉老板那里称了三斤上好的屁股肉,沉甸甸的勒得手掌生疼。到家后唐玮将客厅收拾了一番,地也拖了一遍,看起来清新自然许多。我装作不知,问:“爸,整这么干净干嘛反正今天你们都要走了,我也要回学校了。”
“没人在家就不打扫了啊这是自己家,今天你马叔要来,这样乱糟糟让人看见不好。”
唐玮说着,马不停蹄地整理桌面,只是最后发现无论如何整理都会显得乱,便一股脑将所有的东西装进盒子里放到桌子底下藏起来。
原来他还是不想让那个狠心的男人看清,我不太肯定马叔……也就是马东山的目的何在,兴师问罪也不是不可能。这么多年未曾过问这些不算是亲人的亲人,突然到访,无事不登三宝殿,市里风景独好,这山村野地,难堪入目。
厨房里传来饭菜的香,马东山电话来说堵车,从市里下来路途遥远,全速前进也三个小时左右。唐玮接到电话只是不平不稳说了声好,然后坐在满桌子丰盛的饭菜面前等。最后饭菜凉了,人还没到。唐玮拿起筷子,说了句吃吧,然后夹着冰冷的菜放进嘴里。
“我热热吧,这样吃了恐怕会闹肚子。”
兰柔说着就要拿起来再热一次。
唐玮抬手拉住她,说:“不用,就这样吧,不算冷。”
可我分明看到盘子里的肉满是凝固的油,最后一家三口硬生生吃光了桌上的饭菜,这一次谁也没有拦着谁,这一次唐玮没有端着碗去看电视,也没有和谁聊天,就只是吃着饭,很认真地吃饭。
白菜汤浮着一层油,肉丸子凝固在油汤离,好在米饭是热的,在碗里滚一圈之后油化了吃起来没那么难以下咽。
这是我吃过最难吃的一顿肉,却是吃得最多的一次。
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马东山没有一个电话。
约好的时间早就过去,唐玮一直沉默在饭桌上,放碗后点燃一根烟,突出一口烟圈,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知道这口气压在心口多久。
“收了吧。”
留下一句话,唐玮径自离开。
兰柔起身,安安静静地收拾碗筷,我自己进房间,继续没看完的《平凡的世界》,路遥所讲述的故事里,孙少平现在正爱慕着那个同病相怜的姑娘,只是那种爱慕却仿佛是只能隐藏在黑暗里的不可说,一拿出来就是禁忌,所以在被戳破的时候孙少平会有些伤心。这与爱上杨丁丁的刘峰有何差异还记得那一幕吧,杨丁丁坐在刘峰亲手打造的沙发上,刘峰吐露心声,袒露爱意,杨丁丁恐惧的双眼后退着脚步。
一个做尽好事的人,占尽一切美德的人,突然告诉你他惦记你很多年了,你感到惊怵,幻灭,恶心,辜负。
杨丁丁可以和很多人**,亲吻,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却不能是活,只是那张美貌下的心不敢承受。我或许理解,却不赞同。
当我正在感慨之时,楼下一阵脚步声,谈笑声,伴随着一串银铃般熟悉的笑声。原来是马东山到了。几人上楼,挤在客厅的小桌子旁,马东山带了瓶茅台。活了十几年,我也不知道真正的茅台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是看到马东山提来的那一瓶之后我便知道了。原来有些东西不用可以解释,只要亲眼看到一切都会明白了。
马东山和唐玮谈笑风生,如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确实多年未见,只是老友变成了旧友。马东山今日并未身穿那日在食堂那般光鲜,但哪怕只是一身休闲,还是掩不住一身贵气。与在工地上摸爬滚打的唐玮确实很不一样,其实就岁数而言,马东山还在唐玮之上,只是小时候习惯了叫马叔。
“实在是对不起啊,今天路上很堵,晚了些时间,实在是抱歉,小玮可不要计较啊。”
马东山以茶代酒,先干为敬。唐玮不动声色地起身,再给他倒了一杯,说:“不打紧,不打紧,堵车嘛,这是没办法的事,只是可惜了,你嫂子买了好些肉,只能丢掉了。”
马东山尴尬地笑了笑。
马潇潇坐在我旁边,不时看我一眼,轻轻掩着笑,如果没有这场争斗,或许我会觉得这一切很美好。
一个小玮一个嫂子,或许也只有马潇潇才不会注意两人说话的机锋。
唐玮笑了笑,看着马潇潇说:“哦,对了,跳跳现在在哪儿上大学来着”,他还是习惯叫她跳跳,这名字是我那可怜的小姨取的。
“嗨,别提了,考上大学之后硬是不去,偏偏说要再来一年,没办的,只
第七十一章 天真
唐玮不动声色端着茶杯一口喝干,场面一度安静,忽然马潇潇站起来,说:“唐默,带我出去走走吧,我还没来过这儿呢。”
“行行行,带跳跳出去走走,等会儿吃饭了叫你们。”
兰柔巴不得结束这场闹剧,说着就推着我们两人出去。走到门口我停下来,看着唐玮,唐玮回头来说:“去吧,带跳跳走走也好,十几年没见了,联络一下感情也好。”
只是马东山并没有反对,只是说了声去吧,得到首肯之后,我也不好说什么,带着马潇潇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悠着。
玉兰的最后一个花期可能就在这个时候结束,这种无法挽留的事物消逝在眼前,是一种失落和悲伤,用笑话也无法治疗。
今天说不上冷,马潇潇的只是简简单单地穿了一件黑色的夹克,蓝色的紧身牛仔更显得双腿修长,扎了一个简单的马尾,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都还没有学会化妆,只是隔得远些再去看便会觉得这姑娘瘦的过分了些。和马潇潇在一起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如此认真地去看她的背影,忽然起风,无论怎么都显得宽大的夹克被撑得鼓起来,她下意识紧了紧衣服,忽然回头,乱了的头发迷了那张脸,像是她飘扬在风里,然后她大声地喊我的名字,她说:“唐默!”
我在十几米开外,可偏偏如在遥远的地方听到她呼唤,让我忍不住抛开一切冲向她的身旁。我踮起脚尖,似乎这样她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我离她更近一些,我回应她:“诶,我在!”
我慢慢地靠近那个姑娘,整理好她的头发,别在耳后,她的额头很凉,如果她一直靠在我的怀里,会不会暖起来
我问她:“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马潇潇歪着脑袋想了想:“嗯……跟着你啊,去哪儿都可以。”说完,嫣然一笑,秋风都融化在她的双眼之中,耳鬓藏不住的发丝偷偷地在她的双眉之间,风很大,我用手挡住她的脸,她轻轻地握住,说:“我没有这么弱不禁风。”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只是藏着笑容的双眼总是这么迷人,只是这一眼,风在摇树的叶子,我看着她,不说话。
她的手也很凉,我反手握住,她没有挣脱。就这么走着,我总是做一些行走在林间的梦,从清晨到黄昏,一走就是白发,一场人生。几次轮回都是那一人,言笑晏晏,竹马青梅。
码头上的风异常地大,坐在横栏上,双脚悬空,河风吹来一股鱼腥气,渔船被浪花推动着起伏,浪花拍打着河岸,河岸上凝结了青苔,青苔覆盖了几年前的标语,标语缺了一个逗号。我想那就是我身旁的姑娘,静静地在我身边,吹着风,仿佛人生。
此刻无需言语,没有了争论,也没有了礼数,只有一张触手可及的侧脸,如花般盛开在我眼前。
“唐默,你带我到山上去走走吧,这儿风好大啊。”
应了马潇潇的要求,我带她前去那深山庙宇,不知为何她突然提起,我从未跟她说过望江亭的事。走到上街口,马潇潇突然拉着我的衣袖,说:“我想喝水了。”
我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说:“行,想喝什么,我去给你买。”
“嗯……农夫山泉。”
“好嘞,等着啊,很快就回来。”
“嗯!”
马潇潇重重地点头,乖乖地待在原地一动不动,我回头去看她时她冲我一笑。走到对面街我才发现这地方似曾相识,在这几十栋房子之中,也只有这建筑时圆弧形。我忽然想起,这是夏丹的家,只是她如今已经不在这里,想到身后马潇潇说不定还看着我,定了定身匆匆看了一眼之后快步去买水。很快买回来之后拧开瓶盖递给马潇潇,马潇潇喝了一口,目光落在那栋弧形建筑上,说:“还记得吧,这个房子。”
马潇潇主动提及,气愤没由来令人伤感,往事涌上心头,过去种种恍若眼前,再想起夏丹时,还是有些许怀念,没有和马潇潇在一起时,我也曾经幻想过某一天我昏昏欲睡时有人摇醒我,然后就看见教室的门口突然射进一缕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从阳光里走出来一位
第七十二章 流浪
这是一个梦,马潇潇沉浸其中,我只需挡住人间的**,让她继续幻想便好了,这笑容不知还可看多久,我只是尽可能延长。马潇潇跑过来,张开手掌的污泥做了个鬼脸,不待我有所反应自己就笑了起来,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她并没有询问我的答案,只是跳啊跳的,东看看,西瞧瞧。这儿似乎很奇妙,她流连忘返。马潇潇小跑着跑到庙宇里,门一口放着一座木刻的罗汉像,只是这罗汉手持大刀,我还是闻所未闻,或许是我见识浅薄,未曾听闻,但总觉得有些不伦不类。马潇潇倒是没有在意这些细节,跳到那罗汉前,比了一个剪刀手,说:“小默,快,给我拍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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