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屈膝半跪,去取他脸上的口罩。
当众取下口罩,这是胜者对败者的羞辱,也是对败者宣判死刑。
当他的手触到初时的口罩时,不知怎么,手指竟是有些不听使唤。
纪暖没有撒谎,他知道。
看到初时那决绝倔强的眼神时,他就知道了。
可是,他来的不是时候,还当众向自己挑战。
他的确是一个兄长,但他也是月升团的团长,十几年隐忍历练、卧薪尝胆才能走到今天,没有任何人能撼动他的地位,质疑他的权威。
即使那个人是他的弟弟。
他摘下初时的口罩,扔到一旁,立刻引来周围一阵欢呼。
“团长!团长!团长!团长……”
初一神色淡漠的看着那张和记忆中的父亲相似的脸,本以为早就断爱绝情,可是没想到,他对着他竟然还会有种窒息感。
初时腿上的伤只是外伤而已,近身战的时候,他的内脏已经被初一的拳风给震伤了,摘下口罩以后,嘴角的血沫再无遮掩,很快就染红了他半张脸。
。
187 大雪
“呜!”
看到初时奄奄一息的惨状,纪暖的心仿佛被一把利刃从中间劈开,她像头发疯的小母兽,硬是从黑衣人手里挣出来,跌跌撞撞的跑上场。
她扯掉嘴里的塞口布,扑过去一把推开初一,颤抖的抱着初时的肩膀给他擦脸上的血,哽咽间已是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初时对她而言,也是很重要的人。
尽管他出身杀手团,可他保护了自己那么多次,他已经尽力在从善了。他背叛了月升团,转投军队,他还年轻,他还有很多机会,而不是在这种地方终结,被自己的亲哥哥杀害啊!
这个笨蛋,笨蛋!为什么要对她好?她只是给了他一个似是而非的名字而已,她带给他的只有作弄和欺骗,为什么要为她做到这种份儿上啊!
笨蛋……
被她抱在怀里,初时原本痛苦的神色有所缓解,他咳了几声,费力的握住纪暖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好温暖啊……阿暖……”
“不要说了!”纪暖抬头,噙着泪看向初一,“你快点救他!他是你弟弟,你快救他啊!”
初一只是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们。
初时拉住纪暖,不让她低头示弱,而后,他看着初一,缓缓的说道“那条项链……我从来没见过……”
纪暖用力的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说谎……你还有救,还有其他医生的……”
初时费力的笑了两声,缓缓伸手抚着她的脸,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说道“阿暖……对不起……这是我……最后一次……保护你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突然落下,满是血污的脸歪进了她的怀里。
他总是这么突然。
突然闯进她的生活,突然爱她爱的要死要活,突然出现在这里要带她走,就连现在也是突然的——
她还有好多话没跟他说……
纪暖愣愣的,还有些不敢相信,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恍恍惚惚的拍他的脸“喂……初时?”
她手上沾满了他的血,每拍一下都在他脸上留下血手印。
可他只是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因为逝去的神色很安详,纪暖一直感觉他只是昏睡过去,而不是死掉了。
可是老天啊,她都已经这么用力的拍他了,为什么他还是没有醒过来呢?
怀里的人渐渐失去温度,因为血液不再流动,皮肤也变成了玉石一样的白色。
就在这时,寒风一转,卷来了彻骨的凉意,天地间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下雪了。
入冬的第一场雪伴随着初时的死,悄然而来。
雪落在纪暖的手上,很快融化成水珠,但落在初时身上,根本没有融化的迹象。
不要丢下她一个人……
不要死掉……
不要不要不要啊!
“初时……初时!初时!呜……初时!”
纪暖抱着他,爆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哭喊。原本因为初一得胜而喧闹起来的人群,也因为她的哭声,慢慢停止了喧闹。
一时间,场上死一般的寂静,纪暖的哭声也就更显凄厉。
这群刽子手不是没有见过人哭,只不过,别人的哭大多是因为命不久矣。
看到这一幕,他们心中多少都有感触——
如果今天死去的是他们,会不会有人为他们的死而哭的这么伤心?
还有团长。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初时这个家伙恐怕的确是团长的亲弟弟,两人在同一个杀手团效力这么多年,却阴差阳错的没能相认,直到现在。
胆大的人偷眼打量初一,发现他的神情如故,似乎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愧是排名no1的杀手团团长,情绪控制的能力简直恐怖……
眼看纪暖哭个没完没了,初一走上前,一把将她扯起来,却没想到她突然打来一耳光。
那一耳光他完全能躲过去,可是看到她那双满怀仇恨的泪眼时,他没想躲。
于是,这一耳光结结实实的扇到了他的脸上。
旁边的黑衣人都吓得一愣,待他们回过神要拔枪的时候,初一突然把纪暖扛在肩上,然后不顾她的挣扎,对他们说道“处理掉所有尸体。”
“是!”
初一扛着她一路往红楼走,纪暖在他肩上挣扎哭泣,眼睁睁的看着白雪渐渐覆盖了初时……
初一走了一路,纪暖也闹了一路,她恨死了这个人,对他又踢又打。初一带她来了自己办公的地方,然后关上门,把她往地上一摔。
纪暖摔得很疼,但这点疼比起心疼不算什么,她一落地就爬起来,抓起桌上的笔筒狠狠的打他。
初一丢开笔筒,抓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重重的往墙上一抵,冰冷的声音带了显而易见的怒气“闹够了没有?”
纪暖两眼发直,像诅咒一样不断的重复“你去死吧!连亲弟弟都下的了手……你去死吧……”
初时一般都代表一个美好的开始,希望你的人生越走越顺……
过去的话犹言在耳,可她给了他名字,却从没给过他好运。
初一缓缓的松开手,任她像烂泥一样软下去。
他低下头,一手按在腰间,拿开手之后,掌心已经染上了鲜血。
在对决的时候,他虽然杀了初时,但初时也打到了他的伤口,好在穿的是一身黑衣,没人看出来。
这伤口还是纪暖捅他一刀留下的,这两个人……当真跟他有斩不断的孽缘。
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让他省心!
他微微咬牙,拉开抽屉拿出医药箱,动作娴熟的给腰上的伤口上药包扎,然后放下衣服,恢复成平常的神色,对纪暖伸出手“起来。”
纪暖恨恨的看着他,不起来。
初一抓着她的手腕,硬是把她扯起身,然后面对面的看着她,冷冷的说道“我放你走。”
纪暖本想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抵死不合作,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初一把手枪塞进她怀里,依旧是惹人厌恶的语气,却说着与他往日行事大相径庭的内容“拿着,我只送你去对岸,接下来怎么走就靠你自己了。”
。
188 放逐
初时挑战失败,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但是同时,他把项链留给了纪暖,给她争取了一条生路。
哪怕必须屈辱的认贼作父,他也希望纪暖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初一在办公室里自我疗伤,穿上手下送进来的皮夹克之后就恢复了往日神气,钻石扣也被人捡起送了进来,他戴上一个,将另一个塞进纪暖的口袋里,然后扯着她的手往外走。
纪暖浑浑噩噩的任他牵着。
今年的初雪下的很大,他们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再出去时,外面已经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初时躺着的地方,此时已经多了一个简单的木筏,他被人放在木筏上,脸上的血已经擦干净了,衣服穿戴好,头发也梳理整齐。
黑色的衣服,雪白的脸,一动不动的他漂亮又安详。漫天的大雪在他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白纱幕,纱幕越来越厚,眼看着,他的脸就快消失不见了。
纪暖的两腿突然不受控制的一软,整个人都往前一扑。
初一没有扶着她,于是她就摔倒在地上。
即使膝盖着地,她也一点都不觉得疼,爬起来之后,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木呆呆的往前走,一直走到木筏前,然后跪下来,伸手拂去他脸上的雪。
大概因为初时和团长之间的关系,团里人并未怠慢初时的尸身,让他的遗容干净又体面。
瘦长的手指拂过初时的脸,直到离近了看,纪暖才发觉,这张脸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陌生。
他们的相遇总是那么匆忙,而他仿佛伴着黑暗而生,每次都是昏昏暗暗,状况百出,她始终没有机会好好端详他的模样。
没想到,除去妆粉和口罩以后,他有一张这么干净的脸啊。
清俊隽秀的五官,又长又卷的睫毛,因为瘦削,他的脸颊轮廓更深。
他的脸看起来是那么的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那双紧闭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失去血色的嘴唇再也不会说一些让她头疼不已的话了。
纪暖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送走身边人。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她而去,她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
她从最初的惊恐崩溃,渐渐痛到麻木。
这场瘟疫究竟还要夺走多少人的性命?
这场明暗之间的战斗什么时候才会走到尽头?难道非要一方全灭才会结束么?
迄今为止死去的人们,究竟是为了什么死去的?
月升团的杀手,到底是在为谁卖命?
她不明白,完全不明白啊……
她只知道,如果丧尸病毒没有扩散,大家原本都不用死的。
手臂上一紧,初一把她拽起来。
她没有挣扎,随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怔怔的看着团员们走上前把木筏往鲁江边拉。
初一也拽她跟着队伍走,纪暖踩着地上拉木筏留下的印记,无声的送初时走完这最后一程。
来到江边,风雪越发大了,吹得他们的衣角不住飞扬,,江面上也涌起一阵阵的波浪。
但这狂风暴雪对黑衣人们一点影响都没有,他们步伐沉稳的往前走,拉着木筏来到江边,把初时连同木筏一起推进水中,整个过程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可见其训练有素。
简易木筏借着风势,浮浮沉沉的飘向江心,木筏上的那个人也越来越小,几不可见。
这时,初一松开了纪暖,接过旁人递来的手枪,对着木筏开了一枪。
一早放置在木筏上的燃料桶一下子爆了,猛然窜起的火焰很快吞没了初时,江面上冒起了滚滚黑烟。
没多久,木筏解体,被打湿的木柴不屈不挠的燃烧着,初时却已经沉入江中,不见踪影。
纪暖默不作声的从头看到尾,一只手紧紧的抓着胸口,衣服都抓出了深深的褶皱。
只是这一次,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直到火焰完全被风雪吞噬,月升团员开始有条不紊的陆续往回撤。
初一站在栈桥上,微微侧脸看着她“你不想走了么?”
纪暖放下手,冷冷的看着他“我见过你的脸,你真放心让我走?”
“你以为你见到的就是真实的?”
“……”
想也应该知道,他怎么可能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
不管初一做什么,团里都无人质疑,即使他们都知道他带纪暖上船是为了把她送走,也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这就是力量至上的小世界,力量最强的人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能走不走是傻子,这是初时用生命换来的机会。
纪暖走上栈桥,路过他的时候,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会给大家报仇的,月升初一,你欠他们的,我会亲手讨回来。在此之前,你可前往别死在别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