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来谁著史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汉风雄烈
马车下了国道,那应该就是当地州县的官道了。在如今赵宋的交通网里,国道是最高标准的道路,宽敞平坦,还多是直线延伸。官道就宽窄粗细不一了,等到马车下了官道再拐上一条岔道后,情况就更糟了。
赵琯现在不觉得马车颠簸有趣了,他屁股都要被颠木了。
道路马上就不一样了。之前的车道好歹还能容下两辆马车并行,而且路面也很平坦,如今这条路却只能勉强能过一辆车,路面跟之前也没法比。
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小路才是如今赵宋交通环境的真实写照。
别看国道修的很好,每年朝廷往交通上的投资也很大,但对比偌大的中国言,那太杯水车薪了。
更多的小路几乎是没有怎么被整修过的。行人遇到大坑,谁的车马过不去谁来填。再或者就是十里八村能出一个善人或是能人,出钱整修一下路面,绝对算是造福乡里。
当然了,遇上负责任一点的地方官,也会管这事,铺路修桥,也算是他的政绩之一。
但这根本就没有一个标准。只能听天由命,看朝廷的派来的官员能耐沿光如何,看周边十里八乡有没人发迹。
岳翻已经不再扬鞭子了,只由着马车慢慢的走着。
沿着这条颠簸的小路走了有半个时辰左右,金灿灿的麦田叫人一眼望不到头。
赵构车架才行到黄河北,国道左右全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
黄灿灿的麦子一片连着一片,地里的庄稼汉穿着对襟的粗布汗衫,这几年随着汗衫在军中的流行,其在民间也迅速的流传开来,只节省布料这一点就迅速淘汰了原先的短衣布衫。
汉子们一个个敞着胸膛,挥舞着镰刀一下紧着一下割麦子,也有那粗手大脚的农家妇,将麦子一捆一捆的扎起来。
年纪小的孩子提着水桶来给大人送水的。
田边地头的羊肠小路上一溜一串走着的尽是挑着担子的人和推着独轮车的人,麦子捆扎起来或是用担子挑回去或是用手推车给推回去,趁着天气好,麦收可要抓紧。
“这就是农忙”
赵构大手摩挲着两个便宜娃们的后脑勺。
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活的真的很辛苦。哪怕他已经给农民减轻了不少负担,但还是辛苦啊。
不用赵构喊停,岳翻先就把车停了下。
而那田中的百姓和地头歇息的庄稼人,早就主意到了他们。
这些人好大架势,前后二十骑夹着一辆马车,后头又跟着一辆马车,二十来人全都一身皂衣,个个身彪体壮,挎着刀弓,骑着高头大马。
跟后世警车开道一般,谁个看了也不会觉得是寻常人。
再想到外头传说的皇帝老子正要打他们这里过,那些百姓们很自然的就把赵构当做了随驾北上的大老爷了,前后那些衣着得体的随行侍卫当成了家丁。
树荫下有些凉意,一些农人们正蹲在树下歇息喝水,看到马车停下来,一个个就都站起了身,等赵构带着俩娃下车,最近的几个农民把腰都弯下来了,却没有人敢上前搭话。
黄河以北可不是穷地方,平野沃土,这两年又都风调雨顺的,只看这些农人的面色就知道他们过的日子了。
面色红润,没有菜色。
穿着也算整齐,汗衫短褂上少见有补丁的,脚上也没见谁穿着一双草鞋就应付了事的,结果一双脚被麦芒麦茬割刺的直淌血。
第五百五十二章 我真太牛逼了
赵构从马车里下来,穿的也不是锦罗玉衣,但自有一种气度。而那种气度与田间地头是真的很不相搭。
“几位老哥请了。”
“借地方歇歇脚,讨口水喝。耽搁大家歇息了。”
离赵构最近的一汉子,吸吸鼻子,很是有些无措。
眼前之人光是那些随从那些健马就可以看出马车主人身份的尊贵无比,他们这些庄稼汉与人家比起来简直如同蚂蚁一般,这样的贵人竟然对他们这些黔首草民道一声老哥,说一声请,这是给了多大的面子啊。
“借啥,都是大家的地方。”
“贵人能到俺们这地儿方,是老汉们的福分。”
就近的几个老农中,有个比较会说话的。
赵构脸上笑着,心里头已经在怀念香烟了,这要是有烟,打一排子,也是个挑起话头的往来方式啊。
“不敢称贵人,大家坐,都坐。”赵构直接寻了一截树桩坐了下。
一边的赵瑗和赵琯俩娃都看傻眼了,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自己老爹这般的模样
赵构很难跟这些老农真的打成一片的,从穿着到气质,农民们再没眼力也不会觉得他真就是个一般人。但赵构却很轻易的就从这些人口中套问出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因为身份明显不一般的他说话语气里并没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
倒不是说他对眼前老农们一视平等,把他们都看做了与自己一般的人,可是赵构会下意识的遮掩,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态度那么露白的表现出来。
再则他毕竟是个穿越者,再已经穿越了两个世界,高高在上的十余年,也不可能把平头百姓当草芥猪羊来看待。
他语气温和,态度和蔼,这些农民们很敏感的察觉到了这点。
再则就是同行衬托。站在赵构后头的曾择、岳翻等人眼睛中红果果表露出的蔑视,把赵构的形象无形中就放大了。
中国有句老话,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就是说上位者见到底层人的时候,多是会带上面具,遮掩一二。倒是那些底下的小鬼儿们,面对底层人民却总会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面容。
赵构询问他们家里的丁口,问周边十里八乡的是不是还有溺婴这般的陋习。
问他们的家庭收入家家户户种了多少地,有多少是自己的,有多少是佃别人的,庄稼一年能收多少,租子一年又有是多少,田税要交多少,一年到头能有多少结余。大家日子过的怎么样,还要不要整日里吃稀的。
而且男人们除了摆弄地里的庄稼农活,是不是会去城里或工地做工,有没有别的营生,女人们一年到头又能纺出多少匹布,能卖多少钱,然后家中猪羊鸡鸭这些带毛的牲畜又养了多少
然后还问当地官府的税收和吏治怎么样,有没有乡官吃拿卡要的,有没有乡官不作为的,农闲时候会不会组织百姓修水渠修路,或是去官府的工地上做工
乡里有没有蒙学,大家都供不供孩子念书
等等。
赵瑗和赵琯俩娃才多大年纪啊,便是人再聪明,眼下的这些也根本不是他们接触和了解的。
倒是曾择和岳翻,看着跟这些个泥腿子聊的火热的赵构心里有些发寒,甚至都替当地的官儿们怕的慌。
“这舌头还能碰到牙呢,天底下不可能丁点怨气都没有。几位老哥可别骗我,真要出了岔子,小可可是要吃罪过的。”
赵构心里对本地官员还是满意的,但他也相信眼前这些老农们肯定有事没告诉他。老百姓不可能一百个全说朝廷好的。
“不敢欺瞒贵人,如今这年经比起当年太上的时候,真是好的太多了。”
“当初老汉爹娘还在,家里有五亩地,又种了李员外家三十亩旱地,粮食也能打可一些,可缴了员外家的租税,也就剩不下多少了,一年到头吃不了几天干饭。
更怕摊上了徭役,那真是要命的差事。
那时候太上要打契丹人,河北两路可是被折腾的不轻。大家都没得吃,地方上闹起了好大的乱子来,老汉爹娘就是那时候不在了的。”
一个面色黝黑的庄稼汉如此说着,赵构看这人面相,大概也就四十来岁,放在乡下,那还真就是老人了。
“然后女真鞑子就来了,俺们刚喘了一口气,就又起了兵荒马乱。”
“万幸圣天子出世,把女真鞑子赶出了中原。俺们这日子才算好了起来。可不是谎骗您,现在俺们这日子真就好起来了。”
“吃得饱穿得暖,老汉家中的房子都起新了”
似乎是怕赵构不信他,这人还一指在场的其他老农,叫他们来给自己证明。其中有个人起身去到不远处把两个陶罐拿到了赵构跟前,一个是装干粮的,一个是装水的,罐头倒扣着一只碗。
“日子要是真不好过,就是农忙时候,俺们也就能啃两口干的,还定是拉嗓子的粗粮。哪像现在,家家户户带的都是细粮,还有咸蛋呢。就是这水都是放了糖的”
那农汉说着就把碗放在地上,自己拎起罐子倒了大半碗。
赤黄色的液体倒进了碗中,上头还飘着两小节麦秆。农民们一忙碌起来,干净卫生就全放在脑后了。农忙中到处都是麦秆子,衣衫头发上也沾着麦秆,有几根落进水灌中了太正常了。
“员外”曾择看到赵构竟然伸手端起那碗水就往嘴边送,是整个人都要炸裂了。
这玩意儿怎么能进官家的口呢
赵构眼神都没撇去一下,略显浑浊的糖水送进肚子里,“甜,真甜”
他不信地方官能未卜先知,早早在这儿做好准备,他相信自己看到的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自己穿越这些年,对外的赫赫功绩不谈,大的历史改变也不说。只说眼前这些最是普通的农民们的改变,那就叫他有种救世主的喜悦
“我真是太牛逼了”
一股无敌洪流样的巨大满足感在他胸膛里沸腾。
第五百五十三章 赵构说
“贵人刚刚说怨气,小人们是真不敢有。如今的好日子是拜谁所赐,小人们清楚的很。不是圣天子在位,那里有俺们这些草民们的好活啊”
“小老儿,小老儿,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就是那个移民。”
“人均二十贯钱,没扎牙说话的娃娃都要算上,干不动活的老头老太太也要算上,皇帝这莫不是要把俺们全迁去河中么”
“朝廷拿十倍的田亩做赔偿,是很仁至义尽。但俺们又不是活不下去,
赵构跟前说话的是一个上五十岁的老汉,头上戴着一顶破草帽,露在帽沿外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肩上是一件灰不灰、黄不黄的褂子。整个脊背,又黑又亮,似涂上了一层油。
一双手粗糙得像老松树皮,裂开了一道道口子。脸上也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说话中人很是急促,不停的搓着手。
“老哥哥啊,朝廷变着法的让大家移民,说到底这也是在为大家的子孙后代着想啊。”
赵构能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变化。
眼前这老汉的话一出口,所有农人的目光都变得可怜巴巴的了。人均二十贯钱的年收入,这是很大一部分农民家庭根本无法达成的收入。
尤其是在负担减轻之后,很多家庭都添子添孙。过去一家人中,顶多三俩孩子,现在却跟决堤的洪水一样一发而不可收拾。
那都不是要生几个的问题了,而是自家男人能让自己怀几个孩儿的问题了。
中国人一直都有多子多福的传统思想,这思维跟溺婴不违背,溺婴是因为家贫难养活,多子多福却是所有中国人的理想。
可突然的这个人均收入,让不知道多少生活本来很和美的家庭,陡然的不和美起来。
没办法。这几年增添的娃娃,那还没一个长大呢。
开口的老汉就是很有代表性的一个。俩个儿子,金人南下时候折了一个,现在仅剩的独子家中足足有五个娃。最大的孙女都要说亲了,长孙也已经十五了,可下面三个二三四岁的娃娃,一下子就把家庭收入给拉到红线以下了。
赵构一点也没生气,那政策颁布之前他就能想到民间的怨气,要不他怎么会打出十倍那张底牌呢。
“大家都想想看,朝廷辛辛苦苦的拿下了西边的土地,结果大家伙都不愿意去。那片地盘里生活的还是原先的土著,他们能跟咱们一条心么”
“这西边的地盘,连汉人都没几个,就算被咱大宋的兵马占着,那也能算是汉人的土地吗”
“今儿大家伙都不挪地儿。二十年之后,现在的孩子全都长大,甚至孩子的孩子都已经有了,那个时候诸位老哥哥们须有人都已经不在了。
但你们的孩子你们的孙子会怎么样呢”
“现在你们家家户户都能过的美美的,因为天底下有足够多的土地供你们耕种。可等到你们的子孙们都长大了,天下的人口变多了,这天底下的土地却还是原先那么多的土地啊。”
“现在你一家有三十亩地,等你的两个儿子全都长大了,一人就是十五亩地了,等到你的孙子长大,就说一家还是两个男丁,那你一个孙子就只有七亩五分地了”
“人口是会不断增多的。只要天下太平,吏治清明,没那么多贪官污吏,那人口就会不断增多变多的。”
“大宋统一天下之初,全国有七百万户不到,大概也就四千万人不足。可到了大观四年,全国有两千万户,不少于一万万一千万人口。”
“但大宋的天下还是那么大啊。土地还是那么多的土地。”
“你说,这要是从两千万户再翻到四千万户,从一万万一千万人口变成两万万,乃至更多的人”
“天下百姓就能过的和美,你们的子子孙孙就能活的舒舒服服”
赵构给他们解释了一下人口危机,几个老汉,乃至他们不远处围过来的家人,人全都听愣了。
就是岳翻等人都愣住了。
“全天下人均五亩地的时候,大家还能舒舒服服的活着,可当天下人人均只有一亩地的时候,那就谁都活不舒坦。”
“一句话,人多地少”
“如果再遇到天灾,官吏贪腐,那老百姓还能活得下去吗”
“到时候民怨沸腾,帝星飘摇。当官的,有钱人,甚至是那个时候的皇帝官家,一个个就全坐在药粉堆上,谁都战战兢兢的不敢轻举妄动,谁都怕来个火星子把药粉点着,让有钱的没钱的,有权的没权的,一起全完蛋。”
“当年东汉的黄巾起义是如此,隋唐乱世是如此,唐末的黄巢起义也是如此。”
“只要朝廷的脚步不走出中原,那任何一个王朝就都难逃这个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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