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战国——常磐红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扶摇微影
可是随着南下的赤备注意到了这支冲来的-头上插着红叶的骑兵,并开始缓缓转向时,雨秋平心中刚刚涌起的半点惬意顿时无影无踪。那缓缓转向、面朝着自己逐渐开始提速的赤备骑兵,就仿佛森林里的猛兽。弱小的动物小心翼翼地从它身旁挪过,可是随着那头猛兽突然一回头,瞥了眼自己,弱者就会惊出一身冷汗。雨秋平握着千鸟刀柄的手痉挛般地抽搐,千鸟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一路传遍全身,让雨秋平只觉得全身都冻了个机灵。
随着两军的马速越提越快,一场正面的对冲在所难免。雨秋平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多久没有经历这种生死一线的对冲了,全身上下的紧张几乎难以抑制。他的对手,是全天下最强的骑马队,在骑兵对冲时从无败绩。而他的部下,十分匮乏实战经验,甚至连大和的二流骑兵都不是对手。而对手的人数,还比自己多了一半。
这是堂堂正正的骑兵对冲,没有什么特殊的战术和地形,就是两支骑兵在平原上的直接对决。
“跳河一闭眼了。”雨秋平深吸了一口气,知道此刻就算是想反悔也来不及了,降低马速等于自杀。想到这里,胸中的恐惧和紧张仿佛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是每一个男儿心中的热血,那遗传自远古祖先的,在生死搏杀之际涌起的兴奋。
 
第五百二十四章 啄木(14)
雨秋平看着眼前遍地的尸体和这惨痛的交换比,忽然觉得有些荒唐,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尽是徒劳,他根本没有机会赢的。是啊,他明明早就明白,又为何要试一次才知道呢
那是名冠天下的武田赤备,自己则是名不见经传的杂牌骑兵。武田赤备身经百战,骑兵对冲早已不下数百次。而雨秋家的骑兵,主要任务就是侦查和追击,鲜有骑兵对冲的机会。
武田赤备,无数次摧垮敌方的军阵,让东国武士闻风丧胆,连越后骑马队都无可奈何。而雨秋军的骑兵,别说冲阵,连和松永家的骑兵对冲都处于下风。山县昌景,也是响当当的骑兵名将。而雨秋平,从未以骑兵见长。
到底怎么赢,到底拿什么赢技术,指挥,经验,人数,通通处于下风。眼前1:4的交换比已经血粼粼地揭露了事实:在赤备面前,雨秋军的骑兵什么都不是。
这是必败之战。
我早已明白。
既然我早已明白,那又是什么支撑着我来到这里,是什么支撑着我提高马速,是什么支撑着我去和赤备在平原上对冲,是什么支撑着我去在生死一线间搏杀,是什么支撑着我做出这样荒唐的挑战呢
雨秋平视线的焦点逐渐模糊,又再次在战场上对焦。对焦在一个无力地躺倒在血泊里的雨秋军骑兵的尸体上,对焦在他头盔上插着那面纸红叶上。
红叶。
视线瞬间再次清晰起来,雨秋平茫然地环顾战场。不只那一片红叶,整个战场上有着无数片红叶正舍生忘死地战斗着,为了他雨秋平,为了雨秋家,为了红叶军而战。没有人轻言放弃,所有人都在为了这片红叶而战。
雨秋平抬起头,望向了身后骑手高高打着的枫鸟马印。
即使举着旗,无异于不能还手的活靶子,可是那骑手却依然毅然决然地跟随着骑兵一齐冲锋。
即使己方已经在战略上陷入绝境,即使自己的家督被对面的家督戏耍于鼓掌之中,数千雨秋军战兵却仍在奋战。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他们继续作战,但如果他们是为了我,我就不能辜负了他们。我要击垮赤备,我要拯救全军,我要和大膳大夫一样,让我、让我的马印,成为这些忠心耿耿的红叶兵心中的信仰,必胜的信仰。
雨秋平恍然间,仿佛感到整个战场上的数千双眼睛都正注视着自己,自己仿佛策马屹立在世界的中央,仿佛正承担着无数部下的希望。
我不能负了他们。
我雨秋平,一向说到做到。
雨秋平高高地把千鸟举起,高声下令道:“所有人,排成两排!”
雨秋平的命令让众人一愣:如果只拍成两排的话,队伍就会拉得非常得开,战线则会非常单薄。真的对冲起来,两侧的人根本帮不上忙,中央战线的人却要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
雨秋平看出了部下的疑惑,再次高声补充道:“就像我们平时训练纪律那样的密集阵型!所有人排成紧密的两排,膝盖碰膝盖,肩并肩,像连环马一样!”
“纳尼”这个命令下达后,骑兵阵中一片哗然。排出这样的阵型,就意味着骑兵失去了一切在对冲时站桩腾挪的空间。只要正面出现一个敌人,无论是一根马槊,一把长枪,一把太刀,甚至是一柄肋差,骑兵都无法闪躲,只有一头撞死在上面这一条路。当然,这也意味着敌人的骑兵,在面临这样的马阵时,也同样只有一头撞死这一条路,绝对无法避开。
“没错,我就是要直接和武田赤备对撞!”雨秋平再次看出了部下的顾虑,高声叫道,“一命换一命!任他武田赤备十八般武艺,照样要撞死在我们的马阵里!一个红叶骑兵,至少换掉一个武田赤备!反正我们直接对冲也打不过,1换1总比4换1要好!”
“这…”听到雨秋平这疯狂的计划,连本多忠胜都难免愕然。
“敌人只有600人,我们还剩350人,就这样一命换一命!”雨秋平顿了顿,再次吼道,“换完了之后,他们只剩下250人,就会因为损失过大而崩溃了,就无力袭击我们的同伴了!既然没办法活着拯救全军,咱们就拼上这条命吧!”
“我冲第一个!”雨秋平说罢,立刻一夹马腹,策马向前,同时高高扬起手里的千鸟,厉声喊道:“想跟我一同赴死的,跟上来!”
话音刚落,本多忠胜和龙子就策马向前一步,紧紧地贴到了雨秋平的马边,只要一伸手就能搂住雨秋平的距离。本多忠胜低声咳了一声,龙子则用小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雨秋平的鬓角。雨秋平扭过头来朝她一笑,再次嘱咐道:“照顾好自己啊。”
“嗯。”龙子双眸含泪,微微颔首道。
随后,小幡杰盛和前田庆次等人也立刻一抖马缰,策马向前。雨秋家骑兵为雨秋平的勇猛和身先士卒所感染,心中的男儿血沸腾不已,一个一个策马向前。
“殿下千金贵体,都愿意站在最中间,我这条贱命又有什么好怕的”
“殿下为了全军,为了我们这些人,都愿意豁出命来,这个时候怕了,以后还怎么做人”
“就当是为了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为了还活着的兄弟们拼命!豁上这条命,和甲斐山猴子拼了!”
雨秋军的骑兵鱼贯一般补了上来,排成了他们在训练时演练过无数遍的异常密集的阵型,比以往膝盖之间互相夹着藤牌还要密集。一个接一个,互相被左右两边的人卡主。相视一笑,随后便共同扭头向前,直视着对面的武田赤备。
“冲锋!”雨秋平高呼了一声,“所有人跟紧了!不要有人超出去,也不要有人掉队!我们就排成两排,和赤备同归于尽!我若是死了,军衔最高者接替指挥!依次往下,直至全军死绝为止
第五百二十五章 啄木(15)
时间仿佛卡帧了一般,一幕一幕地在雨秋平眼前划过。
他清楚地看到,赤备武士的那把刀,狠狠地砍在了为自己挺身挡刀的龙子的脖颈上,鲜血从白皙的脖子上瞬间绽放而出。那美丽如花骨朵儿一般的生命,此刻却脆弱得像纸片一般,命运的红尘滚滚地将其卷向了地面,被身后的战马践踏尽了尘埃里。
雨秋平的千鸟,也径直刺入了身前那人的胸腹,把那人直接捅落马下。他的战马,和雨秋平的琵琶错身而交,从原本龙子在的位置踏了过去。
雨秋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顿时沉入脚底,身体冰冷麻木的感觉,比死亡更难受。
下一刻,血液回流,身体一下子温热起来,卡帧的视觉恢复了流畅,耳朵的听觉也在那一刻瞬间回位。
率先撕破耳膜传来的声音,是他自己那声嘶力竭的狂吼——
“龙子!!!”
雨秋平不顾危险,扭头去看,可是除了马蹄扬起的烟尘,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一刻,他只觉得什么胜利、什么死亡,通通都不重要了。身体仿佛只剩一具躯壳,灵魂已伴随着那个少女,一同走向世界的终焉。
他忽然不再畏惧死亡,不再畏惧拼杀,一往无前地高声狂呼,号召着所有人和他齐头并进,不躲不闪,砍向每一个遇到的武田赤备。
一通胡乱的拼杀、碰撞、践踏、嘶鸣、哀嚎、怒吼后,在平原上交汇的两股洪流再次分开。雨秋军骑兵队的两行横列,被冲出了七八个巨大的豁口。每个人都恍若隔世一般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胸口,确信自己还活着。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只见武田赤备也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两军交叉而过的修罗场上,倒下了将近一百具雨秋军的尸体,和一百三十具赤备的残骸。
以命换命,不过如此。
雨秋平极目远眺,徒劳地在血色斑驳的修罗场上寻找龙子的身影,却一无所获,胸中的痛楚几乎把整个人身体撕裂。他控制不住涌出的泪水,再次高喊道:“我们再来一次!一命换一命!”
“遵命!”雨秋军骑兵望着血色染红的战场,各个都杀红了眼,用高声齐呼回应着他们的殿下,再次拍成了密集的两列马阵,向着武田军冲去。
木曾义直是赤备队的一员,和望月八郎一样,都是身手矫健的猛士。然而,刚才的那轮对冲,却令他此刻都心惊胆战,浑身上下都在不停地颤抖。这样的感觉,仿佛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他第一次上战场上时魂不守舍的样子。
看着对面的雨秋军再次冲来,他们的山县殿下也再次下令迎击。木曾义直出于服从命令的习惯和赤备的纪律,条件反射般地一夹马腹跟着队伍一起冲了上去,可是心里却无论如何都不是滋味。
他刚才能活下来,和他自己的出色马术与武艺没有任何关系,单单是位置靠后罢了。他面前的两排雨秋军,都被他身前的十几个赤备同僚一换一那样挨个同归于尽撞死或者杀死了。因此,他只是在雨秋军阵型的空隙中悄然穿过,没有发生任何战斗。
可是他清晰地看见,他身前的那十几个赤备的惨状。一个人要面对各个方向砍来的好几把刀,根本躲不开,就算躲开了,也会被撞过来的马匹给顶翻在地。坚决的赤备骑兵,还可以换掉一个敌人。可是如果在双马交错间,存了一丝活下来的心思,试图闪躲或是腾挪的话,就会转瞬间被乱刀砍死,自己连一个人都杀不掉。只要冲在前排,就必死无疑。是必死,完全没有活路。
可是这样就算换到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木曾义直清楚地瞄到,他们军中最强的望月八郎,似乎被一个女子一命换一命地给冲掉了。作为一个赤备军中的优秀武士,木曾义直不是没有马革裹尸的觉悟。如果真的被一个了不起的高手干掉,死也无憾。可是眼前,哪怕就是一个会骑马的娃娃,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和自己同归于尽,木曾义直怎么想也不甘心。他还有妻子孩子,他还有家族,他还有着未来的荣华富贵,他不想毫无意义地和一个新手换命。他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练得一身好本领,怎么可以就死在这种地方。反正是一命换一命,自己去岂不浪费,还不如让那些武艺差一点的同伴去上。
想到这里,木曾义直忽然感到一阵阵的恶心和羞愧。他是一个了不起的赤备武士,周围的人都是他的兄弟,他怎么可以动这种让武士蒙羞的心理
可是心中的情绪还是慢慢战胜了义理,他不断挣扎着,缓缓地放满了马速,任由着周围的同伴从自己身侧超过,自己则跟在他们身后,等着他们先撞上雨秋军的铜墙铁壁。
有着类似心里的赤备不在少数,不少平日里冲锋陷阵连眼都不眨的武士,此刻却在雨秋军钢铁一般的墙壁面前微微有些动摇,从前排向着后排缩去。然而,在骑兵对冲时,马速越慢越危险。低速的骑士,甚至连换命都做不到。
木曾义直心里的挣扎,穴山信实同样也有。
他也有着骄傲的马术和武艺,因此才会被选中作为骑兵队的指挥者这么多年。在第一轮的交锋里,他是为数不多几个砍死赤备的人,还一个人杀了两个。让他这样苦练骑术多年的人,去和敌人一换一,他实在心有不甘。
而且,他有着绝对要活下去的理由——他还要回去参加虎松的元服典礼呢。
依稀记得,那是雨秋殇的元服仪式上。织田信长亲自为雨秋殇元服,织田家诸多在近畿的重臣纷纷到场,场面热烈而隆重。
 
第五百二十六章 啄木(16)
第二次对冲过后,鲜血和尸体再次洒满了修罗场。由于雨秋军的坚定和赤备队的些许动摇。这一次,雨秋军只倒下了六十人,而赤备却足足倒下了一百人。
“殿下,撤吧。”躲在后排侥幸逃生的木曾义直此刻已经顾不得其他,策马来到山县昌景的身边,沉声建议道,“雨秋军已经疯了,我们犯不着和他们拼命!”
“闭嘴,畜生!武士岂可言退!”山县昌景闻言对着木曾义直怒吼了一声,几乎把木曾义直给吓得掉下马来。
“赤备成军十数年来,只知杀敌,不知撤退!就算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山县昌景再次大吼了一声,“甲州的男儿们,拿出你们的血性来!堂堂600赤备,被一个今川家出身的女武士带着的400近畿杂兵击垮,你们想成为全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柄吗想成为武士的败类吗!”
“不想的,跟我冲!今日我们和红叶骑兵,拼个你死我活!取下雨秋红叶的首级,祭奠死去的兄弟们!”
“再冲一次,把赤备击垮!”
与此同时,战场的另一边,雨秋平也再次高呼下令。红叶骑兵在一片怒吼声中再次列阵,即使阵型已经变得愈发狭窄单薄,但只要雨秋平还冲在第一个,士气就绝不会跌落。
随着马速逐渐增加,距离逐渐接近。雨秋平察觉到,赤备队的阵型比上一次更加松散了。
因为赤备,已经动摇了。
由于山县昌景劈头盖脸的臭骂,和身为武士对于自身荣誉的执念,木曾义直再次冲向了战场。虽然他心中犹豫的念头不断侵蚀着勇气,可是他还是强迫着自己冲在第一排。他似乎想用冲在第一排的光荣来给动摇的自己打气,让自己重拾过去那作为先锋冲阵时、享受万人注视的荣耀。
然而,当他抬眼去看面前的部队时,心中的恐惧感还是瞬间腾起。那不是一个军阵,那是一堵墙。不仅是因为骑兵的队列如铜墙铁壁般密集,更是因为那个军阵中的每个人,都迸发着视死如归的气势。每个人都不惧去和敌人同归于尽,这样骇人的军队令人难以直视,木曾义直甚至能感受到雨秋军骑士们逼视而来的目光,仿佛自己内心的动摇被一览无遗。
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他低下头,闭着眼夹着马腹,不断地催眠着自己。
你曾经第一个登上城头,你曾经为了撤退孤身抵挡十倍的敌人,你曾经顶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那时,你都未曾害怕,此刻你怕什么不就是一死吗武士又岂能怕死你之前又何尝怕过死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你想丢尽家族的脸,成为武士的笑柄吗
然而,他越是给自己打气,心中的动摇和恐惧就越是强烈。这个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武士,此刻居然在马上开始发抖,连刀都拿不稳了。
那不是对冲,那不是武士间的拼杀,那不是战场——那是刑场。无论你如何挣扎,无论你如何勇武,在和那面墙相撞的时候,都会被死神收走,任何挣扎都没有意义。这不就像是菜市口,等待刽子手挥刀的死囚吗
当他忽然间抬起头,睁开眼,看到对面撞来的那堵墙时,这个战士的心理防线瞬间被摧垮了。击垮他精神的不是对死亡的畏惧,而是那从古老的基因里传承下来,来自手无寸铁的原始人类,面对注定无法抵御的天灾时心底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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