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瓦歌世界的琥珀

    圆桌飞开，陆五面前只剩下支撑桌子的桌脚架子。所有人都已经散开，只有金爷还在原来的位置没动弹。这位老人也许是真正有气势有底气，也许只是虎死不倒威那种性质的硬撑。饶是如此，他此时全身微微颤抖着，用骇人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面前的陆五。那是一双满是怨毒的眼睛，遇上这等眼神，正常人恐怕都会有些骇然。但陆五似乎没看到。他看了看身边那张很幸运没有摔倒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两手握住宝剑的剑柄，将它剑锋朝下驻在地上。他的身体略微放松的靠在椅子背上，用冷淡的目光平静的对视着老人的眼睛。

    两个人就这样对坐着彼此对视，过了大概那么十几秒钟，陆五终于开口了。他的语调不高，也没什么抑扬顿挫，似乎只是简单的陈述一件事实：我过来带任健走的。如果有人敢说一个不字，他就活不到明天。

    金爷这边的人没一个敢动的。刚才这一幕让人丧胆——是的，他们所有人都亲眼目睹的刚才那不可思议的事情。陆五的速度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围。刚才四个人，一个人居前，三个人在后，形成了一个扇形包围圈，却被陆五几乎是一瞬间击杀了他们面对的这个自称陆五人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至少在短跑跳远方面已经大大超过了世界纪录的，就连肉眼都很难追上他的动作的人。这简直就是现实版本的低配超人。

    不再有人认为掏枪就能对付他。

    金爷盯着他，嘴唇微微抖了抖，把那个叫任健的带出来。

    他身后的部下过了半天才做出了反应。两个人急匆匆的离开，朝着地下室的楼梯那里过去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起来。几个发出呻吟的人的呻吟声慢慢的平静下来。地上的血一滩一滩的，多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以至于让人怀疑一个人的身上怎么会流出这么多血的。已经没有人再去照看伤者——这种出血量，是个人就知道没救了。

    房间里的吊灯晃动着，血腥气和正中间的那个驻剑陌生人的身影混合起来，形成一种沉默到近乎妖异的氛围。难以形容的窒息感压迫着人们的神经，让人动弹不得。

    几个去带人的部下离开之后已经几分钟——也许没那么长时间，只是这种沉默的压力让人觉得时间一分一秒都难捱。然总是有那么几个特别的人的。两个金爷的手下，趁着陆五和金爷对峙的空子，慢慢的绕到了陆五的后面。他们站在了陆五后脑勺的位置，也就是人类视力不能及的范围。然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掏出了自己身上枪。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有枪。

    金爷非常沉得住气。他和陆五是面对面，所以当然看得见自己部下的举动。但是他却纹丝不动，没有半点透露出神情变化，就连眼皮都没挪动哪怕一丁点。

    然而陆五就在他们掏枪的瞬间，如字面意义一样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说不清楚他这一瞬间的速度达到了一个什么程度，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这不是人类的速度。甚至不是武侠高手的程度。只有那些志怪小说中的剑仙，如聂隐娘那样的人物才有这种速度。等到陆五再次回到位置坐下来的时候，地上已经多了两个正在血泊中做垂死抽搐的身体，并且偶尔传来一两声只有快死的人才能发出来的轻微惨叫。

    好一个少年英雄！金爷从牙齿缝里挤出这句话。这一切太荒诞了，对于他这种向来不信鬼神的人来说简直难以理解，不敢置信。然而一切都在他眼前真实的发生了。这一次他是踢到铁板了。这个世界真的有超乎人们想象之外的力量。

    这一下也算是最后的反抗了。没有人之前会想到事件会发展成现在的样子，也没人知道之后还能发展成什么样子。他们中很大一部分人至今不懂发生了什么，这忽然进来杀人的，自称陆五的人到底为何而来他们都不知道。不过，刚才的事情让他们明白一件事情，尽管手枪通常是胜过刀剑的，但是在这里，情况正好反过来。所有人都看着地上的尸体和突然杀进来的这个陌生人。沉默气氛凝重的可怕。有几个人，刚才衣服上被被菜汤浇了的人，都不敢乱动。弥漫在整个房间之中的恐惧压倒了他们。

    为什么这么对任健？陆五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盒，丢在金爷的怀里。金爷没有碰纸盒，他知道里面是什么——事实上，这个盒子就是他的——曾经是他的。

    他害死了我儿子！金爷回答道。

    陆五的眉毛挑了挑。这么一个显然混黑社会的人，儿子被任健害死了？除非是交通意外，否则就和羊吃狼一样不可思议吧？但是如果是任健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的话，陆五没有理由不知道。

    都是你们！你们从哪里弄到的海捞瓷，让一群瘪三鼓动我儿子想去捞一笔金爷情绪突然暴怒起来。虽然他坐在那里不能动，但是神情之间宛如一头看着孩子死去的老狮子。

    他断断续续说了一小段时间，虽然话有些前言不对后语，，但是陆五还是搞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

    我应该说你是精神病人思路广吧？陆五倒是诧异了。你儿子想去害人，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失踪了，你觉得是那个被害人的错？他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这种逻辑，或者说有自私自利到这种程度的人。

    金爷眼睛中的怨毒分明又添加了几分。

    这老家伙是不是神智不正常了？陆五用仅能自己听见的声音问。

    只是三观和正常人不同罢了。耳机里，高手同样用很小的声音回答。

    随着时间的过去，初时压抑的氛围总会渐渐减少，给人以思考的空间。

    应该说，陆五进来之后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实在太过惊人了。特别是他表现出来的能力和他那种这种干净利落毫不留情的做法，都足以让人惊恐，甚至会强烈到压抑思维能力的惊恐。然而一旦有了缓冲的时间，人类的脑子终于会逐渐平静下来，开始正常的思考，也终究会想到事情到底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现在每个人都看得出来，其实人家虽然杀了人，但是却显然不是那种无事生非上门，而是有凭有据的来要人的。而且，他针对的就是金爷。这人显然也有忌惮，所以并不是乱杀一气。这事，眼下虽然是金爷吃了大亏，但真正最后结果还不好说。大家隐隐约约都知道，金爷据说当年有一个一起扛过枪的战友兼死党，现在是政府高官。金爷在道上这么大面子，这么大名声，背后靠着的就是这棵大树。

    毕竟，以金爷如今的背景和后台，这人这么过来直接杀了他五六个手下恐怕也已经是极限了，不太可能赶尽杀绝。说到底，这个国家是有一个强力政府统治着的。如果真的来一场大混战，死上几十个人，这样的一个案子恐怕直接上达天听，那就没人压得下来了。说到底，政府的力量太强大，一旦惊动了，谁也不知道后果如何。所以除非是那种外国来的毫无牵挂的杀手，干完一票就可以直接走路的，否则怎么着都会忌惮这个后果。

    然后，一个被反绑着的人被推了出来。人们纷纷让开，他们知道这个人就是所说的任健了。

    任健的头部被一个黑色袋子套住，看不见面孔。但是从他胖胖的身躯就能看出他不是靠身体吃饭的那种类型。金爷做了一个眼色，任健被放开，向前两步，然后被陆五一把接住。

    任健的脚一软，显然已经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

    他怎么了？陆五轻声问。

    没事，被注入了麻醉剂。高手在耳机里回答道。这群家伙似乎很擅长这一套。安排的很巧妙。带上头套和注入麻醉剂后，这个人很难记清楚自己之前被囚禁在哪里了。

    陆五收起剑，将任健搀住向外走去，走了两步，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停下来转过头。

    对了，我认识一个姓金的小子。陆五突然说道。他们管他叫‘金少’‘金少’的，小小年纪不学好。他回忆着那个只是一瞥就永远告别的小青年，比他都小很多，大概也就是高中的程度。居然想绑架我。

    金爷没有说话，但是他的眼睛瞳孔瞬间放大开来。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如毒蛇一样。

    然后被我宰了，陆五继续说道。人不是他杀的，是j，但是哪怕把这黑锅背下来也无所谓。他的嘴角咧出一条嘲讽的弧线，怪就怪他爹妈没教好。




第七十六节 结局
    在陆五说出这最后一句话之前，众人已经松了一口气了。很多人考虑已经不是即将离开的陆五，而是别墅这边这么一个流血场面要如何收场。死了好几个人，虽然人已经变成尸体，却还在流着血。

    按照这个社会群体的一条潜规则——他们冲突而造成的伤亡，是不能找警察来解决问题的。如果哪一方找了警察，那就意味着他在这个社会群体中名誉扫地，他的位置会岌岌可危。至少也是找不到盟友了。所幸这座别墅位置偏远——虽然它距离市区不算很远，但是周围却缺乏其他居民。这就是为什么金爷的人可以在这里选择开枪而不用担心被人听见枪声的原因。虽然很多人都认为枪声是一种很响的声音，但是那只是一种错觉。事实上如果是在一个四处无人的旷野，枪声也就那么一回事——稍微远一点的距离，枪声听起来就像老娘们放屁差不多了。

    所以就近处理掉这些尸体是有可能的。当然了，金爷会为此丢光面子，日后会怎么做那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陆五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情况没预想中的那么好。

    陆五已经搀扶着任健走到了房间门口的位置，吊灯在他身上照出一条长长的影子。而且前面说过，此时吊灯依然在晃动，所以陆五的影子宛如一个狰狞的怪物，在墙上张牙舞爪的四处摇曳。

    金爷腾的站了起来，他不知不觉中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他短发在摇晃吊灯下似乎在根根竖起，发上指冠。是你杀了他！？

    原来你也受不了亲人朋友的死啊。陆五用听起来很平静，但是略微有些诧异的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特别一点呢。

    你就这样想走？！

    那声音低沉，充满了愤怒和不甘，饱含着老人心情中积累下来的的压抑，还有人类这种情况下与生俱来的血性和冲动。

    陆五笑了一下，如一头老虎一样咧开嘴，露出牙齿。他的左手握着剑，同时手臂搀住了任健的身体。但是他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把枪。当然不止。

    时间宛如凝固了一样，整个变化让人措手不及。几乎没人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其他人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五一边笑，一面说话，一面扣动了扳机。

    一声清脆的枪响：砰！

    子弹毫无半点差错了命中了金爷的额头。巨大的子弹钻入人脑，掀起了人类脆弱的头盖骨。花白的头发黄色的皮肤，白色的骨头暗红色的血嫩红的肉豆腐脑一样的脑浆所有的这些同时飞起在天空中，朝后方喷了出去。

    接下去是一连串的枪声。

    小点浑浑噩噩的看着远处别墅里烧起的火光。

    火势很大——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这不是一场普通的电线漏电或者煤气没关之类导致的失火，而是刻意的人为纵火。如果说前者还需要一点时间让火势慢慢扩大的话，后者连这个都省了。火焰直接从别墅多个位置升腾而起，就连给人扑救的机会都没有，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席卷了一切。接着，在高温的影响下，原本的建材装修之类本来不可燃的东西也开始点着，更别说家具地板之类了。

    而最重要的是，这个乡下别墅毕竟是在偏远之地。不比市区，短时间内就能够被发现并得到消防队第一时间的救援。当然反过来说，其实这地方着火也没什么特别的后果。反正周围也没什么其他的可燃之物（周围一圈地面都硬化了，没杂草灌木），这种情况下，等到别墅慢慢烧干净了，事情也就结束了，并不会伤及无辜并引发波及范围极大的大火灾。

    他是本地本村的人，跟着金爷并不很长久。金爷带的这一帮人的情况让人羡慕，他看着金爷和一群xx哥都是威风凛凛，有吃有喝有钱的样子，又看看自己家里的情况——也不能说穷困潦倒，但是终年需要出去打工。所以他很快经不起诱惑，想办法跟了金爷。当然了，他是所有人中资历最浅的一个。他本来以为自己哪怕坐几年牢都没关系，毕竟这年头警察直接要命的事情还是很少的，而他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但是他现在才终于明白，走这条路真正要付出的代价。

    从对方从正门杀进来之前，他就因为恐惧而逃离了别墅——逃得相当远，跑到数百米外的一个长满杂草的小土堆后面。然后，他听见了一声声的枪响，最后看着火焰升腾起来。

    距离足够远，又有半人高的杂草遮掩，再加上夜色遮掩，但是他的精神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不敢稍动。四周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胆战心惊。他们把那个叫任健的胖子抓过来不过半天，对方就已经突然杀上门来。那些枪声被风带过来的隐约血腥味，还有灯光之中闪动的身影和惨叫，还有接下去的那种寂静中升腾的火焰，几乎已经超出了他一辈子所能经受的恐惧的总和。

    原本威风凛凛，处理事情举重若轻的金爷手段凶残让人畏惧的虎哥，还有和每个人关系都比较好的朗哥这些人都应该已经死了吧。火焰升腾起来，却连一个救火的人和一个逃跑的人都没有出现，那么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一念及此，他像是失了魂魄一样，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已经崩溃。

    会死的！会死的！这几个字眼在他的脑海里变得如此巨大，以至于压倒了其他一切杂念，让他脑子都不能自由的思考了。他想着自己恐怕也是要死了——只要被对方察觉一点倪端，他就死定了。虽然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和对方打过照面，更是一开始就藏到这么一个远地方。但是他依然觉得对方会随时出现。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的流逝过去了。半夜的火光终究太过于醒目，哪怕远处的村子里也能看得见。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消防车的笛声响彻周围。全身穿着橙色的消防员们扑向火场。但是他们已经来迟一步，火灾是如此的严重，以至于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巨大的四层别墅被烧成了一团无法修复的残垣断壁，里面的人一个也没有跑出来。

    一辆救护车也跟着过来，但是，显然穿着白大褂的人这一次是多余的。现场翻出来的没有活人。或者说，哪怕最初是活人，在火里烧了这么久也死了。别说烧了，哪怕藏在哪个隔热的小房间里，这个时候也已经闷死了。

    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大火本身也差不多了——燃料烧光之后，火天然就会熄灭。只有一群消防队员在灾后现场翻找寻觅。

    又过了那么一阵子，警车赶到了。不是一辆两辆，而是十几几十辆。显然，已经有人察觉到里面不对头了——说句实话，直接烧死和被杀了以后焚尸，总会有那么一些区别的。更别说那些被子弹射杀的人了。消防队员和医生护士们哪怕救不出人，至少也能判断出死因。

    小点浑浑噩噩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火灾现场边上。这么多人在这里，就算是那个凶手再厉害，再丧心病狂也不可能出手了。当然此时四周不只是他一个人，村子里的村民也来了很多。他们在警方布置的警戒圈之外，有些人啧啧称奇，有些人则叹息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当然还有一些人在寻找着什么。

    小点刚刚走出来，就被一个村民发现了。接着，他看到自己泪痕尚在的母亲和惊喜交加的父亲。双亲一起扑过来母亲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拉着他的手在那里喜极而泣。父亲嘴巴翕动了一下，最终说出口的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臭小子，跟我回家去！

    他离开之前，最后看了这个他呆了几个月的地方。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了。

    陆五打开手机，看着手机上的视频。

    这是他刚刚拍下来的，别墅起火的那一幕。橘红色的火焰迅速的升腾，舔舐着，蔓延着，将整个房子都变成一个大火把。

    这是他离开之前拍的。事实上，直到现在，他才突然醒悟到自己干了什么。正如鲁迅先生说的，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他这一次，杀人放火的事情都做全了。定下神来后才能觉得那种真正的后怕。

    虽然在异界也杀过人，但是那是不同的。在异界他是一个军人的身份，军人么，在战场上杀人那是天职。此外他内心深处一直坚定的认为自己是地球人，到异世界去有一种进入rpg游戏的错觉，就算进行了实战，甚至还击毁了一座敌方的浮空要塞，至少心理方面也能自我安慰一下——这和我的世界无关——虽然是自欺欺人，却至少能让自己不那么在意。

    但是他在地球这里却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老百姓。一想到自己居然做出这种事情，他莫名的感觉到几分心悸。

    好像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一样。




第七十七节 缘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