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香山传

    今年北方中原一带，春夏之际风调雨顺，夏粮获得丰收，于是朝廷正准备按照往年旧例，由地方官向农户按照官方规定的价格收买粮食。乐天对这方面早有调查，了解到不少地方官利用他们的权力任意克扣农户粮价，从中渔利。经过斟酌，一本《论和籴状》又摆在了皇上的龙案桌上，宪宗皇帝心想，这收粮食的事情，朝廷早有规矩，你白拾遗又有什么好主意于是急忙拆开观看，只见写着:

    “今年和籴折籴利害事宜。

    右，臣含伏见有司以今年丰熟，请令畿内及诸处和籴，令收钱谷，以利农人。

    以臣所观，有害无利。何者凡曰和籴者，官出钱，人出谷，两和商量，然後交易也。比来和籴，事有不然，但令府县散配户人，促立程限，严加徵催，苟有稽迟，则被追捉，迫蹙鞭挞，甚於税赋，号为和籴，其实害人。傥依前而行，臣故曰有害无利也。今若有司出钱，开场自籴，比於时价，稍有优饶，利之诱人，人必情愿。且本请和籴，只图利人，人若有利，自然愿来。利害之间，可以此辨。

    今若除前之弊，行此之便，是真得和籴利人之道也。二端取舍，伏惟圣旨裁之。必不得已，则不如折籴。折籴者，折青苗税钱，使纳斛斗，免令贱粜，别纳见钱。

    在於农人，亦甚为利。况度支比来所支和籴价钱，多是杂色匹段，百姓又须转卖，然後将纳税钱。至於给付不免侵偷，货易不免折损，所失过本，其弊可知。今若量折税钱，使纳斛斗，既无贱粜麦粟之费，又无转卖匹段之劳，利归於人，美归於上，则折籴之便，岂不昭然。由是而论，则配户不如开场，和籴不如折籴，亦甚明矣。臣久处村闾，曾为和籴之户，亲被迫蹙，实不堪命。臣近为畿尉，曾领和籴之司，亲自鞭挞，所不忍睹。臣顷者常欲疏此人病，闻於天聪，疏远贱微，无由上达。今幸擢居禁职，列在谏官，苟有他闻，犹合陈献，况备谙此事，深知此弊，臣若缄默，隐而不言，不惟上孤圣恩，实亦内负夙愿。犹虑愚诚不至，圣鉴未回，即望试令左右可亲信者一人，潜问乡村百姓，和籴之与折籴，孰利而孰害乎，则知臣言不敢苟耳。或虑陛下以敕命已下，难於改移，以臣所见，事又不然。夫圣人之举事也，唯务便人，唯求利物，若损益相半，则不必迁移，若利害相悬，则事须追改，不独於此，其他亦然。伏望宸衷，审赐详察。谨具奏闻，谨奏。”

    皇上看完奏本，沉思良久，心想，原来这收粮方面的事情还如此复杂，表面上看起来很公平，原来里面潜藏着许多猫腻，这些地方官，心事都用在怎么样盘剥百姓这件事上，没几个为了百姓利益想。

    皇帝爷忽然想到，还是这白拾遗算我李纯看准了，只有这白爱卿才是真正为百姓作想，于是手持羊毫，用力一挥:

    “准奏。”

    现在乐天觉得遇上明君了，这宪宗皇帝简直像太宗先皇那样从谏如流，看来，一个大唐历史上的伟大中兴可以指日可待了，我白居易也可以大有作为了。

    乐天又有了新想法:是不是在诗歌方面有一些新的创意，比如像杜工部那样用诗歌来反映最下层百姓的疾苦，用以唤起大唐各级官员们对下层百姓的关注。虽然现在不像安史之乱期间中原百姓所遭受的蹂躏，但是可以肯定，眼下在大唐社会，仍然有许许多多的下层百姓在遭受痛苦。当然，他们的痛苦也许来自自然灾害，但是不容否定，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官员们的，是。

    “用诗歌来唤起当政者的良知！”乐天这样下着决心。

    于是，一首《重赋》就开始在街头巷尾吟诵:

    “厚地植桑麻，所要济生民。生民理布帛，所求活一身。身外充征赋，上以奉君亲。国家定两税，本意在忧人。厥初防其淫，明赦内外臣:税外加一物，皆以枉法论。奈何岁月久，贪吏得因循；浚我以求宠，敛索无冬春。织绢未成




第89章 谏官吟诗遭恫吓,贤明君主有隐
    一天，宦官吐突承璀和刘士元正拿着一张诗稿议论:

    “刘公公，这白居易真的胆大包天，竟然敢污蔑我们后宫。闪舞www按照他这说法，我们后宫主管采购的人都是强盗了。”吐突承璀对刘士元说。

    “这白居易壮着皇上看重他的诗才，确实有点胆大妄为。记得他刚刚进入翰林院的时候，朝廷举行‘贤良方正能言极谏科’考试，牛僧孺等几名考生与主考官有亲戚关系，居然全部被录取。后来皇上知道了真情，将牛僧孺等人点名除掉功名，不予任用，还贬了主考官的职位。那白居易就为牛僧孺一伙打抱不平，上书竭力为主考官们辩解，并当面顶撞了宪宗皇帝。奇怪的是，皇上居然迁就了白居易。”刘士元停了停又说:

    “得想办法把此人搞掉，不然的话，有这样的人在皇上身边，对我们迟早是个祸害。”

    “你可别说起，那白居易居然敢胡说我老璀拥兵自重，虽然当时皇上斥责了白居易，可是却仍然信任他，不久又提拔他做了左拾遗。那白居易自恃才高，目无圣上，这一次一定要把他整死！”璀公公忿忿不平地说道。

    二人揣着那首《卖炭翁》来见皇上。

    “奴才这里有首白居易的诗，请皇上过目。”

    皇上展开诗稿，只见上面写着那首《卖炭翁》，诗云:“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皇上看着看着，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刚刚准备开口，刘士元添油加醋地说:“皇上，白居易这是在讽刺您呀！您瞧，他说黄衣使者欺负卖炭老头，强买强卖，是奉了您的旨意；这明摆着是要往皇上脸上抹黑！当今我大唐国富民强，上下清正，哪会发生这等强抢民财的事那白居易拿着朝廷俸禄，不给朝廷歌功颂德倒放一边，却到处散播谣言，蛊惑人心，罪当罢黜！”

    吐突承璀连声附和:“是呀！是呀！听说白居易为了让这些诗通俗易懂，广为流传，每次写诗之前，都要先念给不识字的老太太听，老太太听懂了，才算定稿。现在，全国的老百姓都会背《卖炭翁》了，全国的老百姓都在骂皇宫里的人都是强盗！”

    皇上皱起了眉头:“这个白居易真是可恶！当初，朕惜他有才，亲自提拔他，可他不知感恩，反倒对朕如此无礼，真是岂有此理！”

    次日上朝，皇上突然大声叫唤:“白爱卿！看看你面前的人是谁是不是‘黄衣使者’”

    乐天猝不及防，直吓得浑身哆嗦，豆粒般的汗珠直往外冒，乐天立刻预感到大祸临头。闪舞www忽然又听皇上大声说:“众位爱卿，你们看见过这首诗吗《卖炭翁》，好诗呀！众位爱卿听朕给大家念念: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皇上竟然把这首《卖炭翁》全文朗诵了一遍。当最后念到“苦宫市也”四字的时候还特意提高声音，然后大声问道:

    “众位爱卿，大家说这首诗是不是好诗”

    由于无法预知皇上的用意，竟然没有一个人回答，金銮殿一时寂静起来。乐天心中暗说不好，今日是在劫难逃了，但是乐天还有话说:

    “陛下，臣白居易虽然该死，但是臣还有话说……”

    “不要说了！诸位爱卿，白爱卿说他自己该死，大家说他到底该不该死”金銮殿的气氛高度紧张起来，所有的人都为乐天捏着一把汗。这时候有乐天的几位好朋友想站出来说话，最先站起来的是元稹，只听元稹跪下来奏道:

    “陛下！臣元稹有话说……”

    “不用说了！”皇上打断元稹的话，把那首《卖炭翁》高高地举了起来继续说道:“这才是我们大唐谏官的诗，谏官是干什么的就是给朕提意见，就是要揭朕的短！我们的后宫是有些不像样，从现在开始，后宫也要进行一些改革，强买强卖的现象再也不能发生！”皇上把目光转向乐天:“白爱卿，不要再跪着了，朕赐你平身”

    乐天终于一块石头落了地，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头上的热气直冒，身上内衣已经被汗渍湿透。皇上离开龙椅径直走向乐天，说了一些鼓励的话。

    散朝了，乐天急忙赶到家里洗了一个澡，换掉内衣。然后躺在藤椅上慢慢喝茶，一边细细品味今天所经历的这一幕。对于乐天来说，今天这一幕让他几乎是从生与死的边缘擦身而过。

    “伴君如伴虎”，现在乐天对这一句话有切身体会了。乐天觉得，自己跟所有的臣子一样，都不过是皇上手心捏着的一只蚂蚁，皇上心情好，可以逗着你玩；如果碰着皇上心情不好，他只要轻轻一捏，你就会立刻变成一堆肉泥。闪舞www

    乐天想，像今天这场面，从皇上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词语，都可能成为自己生与死的判词。好险哪！

    “往后说话或者写诗都得小心些。像那首《上阳白发人》还是暂时不要向他人发表，那也是关于宫廷里面的黑暗面，弄不好也会获得罪名。”乐天最后得出了经验教训。

    吐突承璀和刘士元二位泄气了，这么好的机会，皇上竟然放过了白居易。二位公公怀着不解的心情又面见了圣上:

    “皇上，那白居易如此无礼，皇上怎么还姑息他呢像他这样的人还留在陛下身边，岂不是养虎为患么”

    “二位公公，朕也有难处哪，总不能因为人家写一首诗就给他定罪吧，目今朕正在提倡改革，凡事都该谨慎处之，不能让人家说我皇上不容人吧”

    “只是太便宜那白居易了。”

    “二位公公，今天那白居易也吓得够呛了，你们要是上他家看看，保管他白居易现在正在洗澡换衣服，他那内衣不被汗渍湿透才怪。不过说真的，今天朕也只想吓唬吓唬他，最后还得对他鼓励鼓励呢。”

    此时乐天正躺在藤椅里回味今天经历的事情，忽然有黄门官宣旨:

    “皇上有旨，左拾遗白居易从速入宫面见皇上，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白居易接旨！”

    乐天



第90章 乐天任职京兆府,闲暇偶题八木
    眨眼之间已经到了元和五年四月，乐天三年的拾遗任期就到了。闪舞www由于乐天在这三年中说话过于锋芒毕露，宦官和权臣们早就掂起脚尖希望他从那谏官位置上退下来，说得不客气一点，就是希望他早点卷起铺盖滚蛋，再也不希望他连任谏官了。

    皇上处于压力，也转弯抹角地提醒乐天，自己明智一点，不要再在这个怄气的谏官位置上赖着，让朕难堪。

    这一天，皇上又召见乐天，对乐天说:“以你白爱卿的才能，现在这官职实在太低，朕虽然想提拔爱卿，但是朝廷有规矩，朕也不能随便破例提拔爱卿，爱卿是不是到地方上干两年，也好为他日朕提拔爱卿积累一些资本，白爱卿看怎么样”

    停了停，皇上又继续说道:“就像这京兆府，虽然属于地方官，却也可以照样在京都办事，如果白爱卿能留任京兆府，朕也常常可以向爱卿垂询，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皇上这一席话说得言辞恳切，令乐天万分感动。乐天心里明白，自己在这谏官位置上得罪了不少人，后宫的公公们对我乐天早就不高兴了，皇上虽然对我乐天恩宠有加，但是皇上有难处。皇上自己也明白，他那皇帝是人家俱文珍等后宫的公公们拥立上台的，说白了，这皇帝是人家给的，他能不听别人么

    乐天想到这里，朗声跪奏道:“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白居易蒙陛下器重，今陛下有差遣，岂敢有负重托臣白居易谢恩！”

    乐天回到家里，即刻起草一道陈情状:

    “翰林学士将仕郎左拾遗白居易。

    右，今日守谦奉宣圣旨，以臣本官合满，欲议改转，知臣欲有陈露，令臣将状来者。臣有情事，不敢不言，伏希圣慈，俯察愚恳。臣母多病，臣家素贫，甘旨或亏，无以为养，药饵或缺，空致其忧，情迫於中，言形於口。伏以自拾遗授京兆府判司，往年院中，曾有此例，资序相类，俸禄稍多。傥授此官，臣实幸甚。则及亲之禄，稍得优丰，荷恩之心，不胜感激。辄敢尘黩，无任兢惶。谨具奏陈，伏待圣旨。”

    五月，乐天便被任命为京兆府户曹参军。领七品。乐天明白，这实际上是明升暗降。级别提高了，工资也加了一些，但是却被逐出了“近臣”之列，剥夺了直接参与朝政的机会。任了外官，连跟皇帝接触的机会都没有了，还怎么能通过皇帝实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呢乐天的内心自然有些失落感。

    这京兆府乃是关内道所辖诸府之一，辖万年等二十三县，为京畿地区行政机构。开元元年，改雍州置为京兆府，长官为牧，多由亲王担任；实际长官为尹，通判府事；设少尹二人，佐理府事,岁终更次上计；下设司录参军及司功、司仓、司户等属官，领二十三县，辖区东至下邽县，西至武功，南至户县，北至铜川，属关内道，也称京畿道，治所在京城长安。所以乐天虽然担任了外官，却可以照样住在华阳观，不过白天要到皇城外面长安城西边的京兆府去上班。

    乐天来到京兆府府邸，由于他的职务是管理户口，平日事情并不多，于是就有一种赋闲的感觉。我们知道，乐天是很喜欢莲花的，初到这里，乐天就忙于在府邸的庭院里栽上莲草。

    这一天，周至县的县尉王质夫和陈鸿二位来访，老朋友见面，分外高兴，一番寒暄，乐天就要设宴饮酒。王陈二人见乐天正忙着给新栽的莲草浇水，忙说:“白参军不忙，今日我二人是准备来这里住下的，白参军还是继续给莲草浇水吧。”

    乐天笑笑:“我白乐天就是癖好太多，爱酒，爱竹，爱莲花，花草中间就爱莲花，你看我这人……”

    “也许这爱好跟白参军的性格有关，眼下整个大唐普遍爱牡丹，京都长安和东都洛阳都把牡丹作为市花，只有你白参军爱上这不起眼的莲花，大概是因为白参军跟佛门有些渊源吧。”

    “二位仁兄见笑，要说出什么理由，乐天倒也说不出，只是觉得自己喜欢。”忽然乐天心里一动，诗的灵感又来了，说道:“二位仁兄快进屋，乐天又要写诗了。”于是二位跟着乐天走进客厅，早有家仆献茶。乐天说:“二位稍等。”径直走进书房，展开文房四宝，手提羊毫奋笔疾书，一首《京兆府新栽莲——时为周至尉趋府作》顷刻写成:

    “污沟贮浊水，水上叶田田。我来一长叹，知是东溪莲。下有青泥污，馨香无复全。上有红尘扑，颜色不得鲜。物性犹如此，人事亦宜然。托根非其所，不如遭弃捐。昔在溪中日，花叶媚清涟。今来不得地，憔悴府门前。”

    乐天写罢，将诗稿拿到客厅给二位评判:“乐天拙作，请二位仁兄指点。”

    “哟！又是一首好诗！”

    “这植物跟人也有相通之处，同样离不开自然的生长环境，离开了自然的生长环境就生长不良，一个‘憔悴’，把莲草移栽后的可怜境况写活了。”

    “哎，我说白参军，你那一首《长恨歌》真是把世间的情写到头了，那些多情男女读着这首诗就犯糊涂，竟然有人把跟情人相会的希望寄托在七月七日晚上的鹊桥相会，半夜里坐在庭院里等待情人到来，你说这些人傻不傻”

    “还有更傻的呢，下官听有人说，某地一位情种，为了在梦中与心爱的人相会，居然每天晚上来到府第门外的茅屋里睡觉，希望情人在梦中相会，白参军呀，你这首诗带来的麻烦大了。”

    “诗写出来了，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你也没办法，打个比方，人家想到杨贵妃给家人带来的荣华富贵，他就不喜欢儿子而只喜欢女孩子，你有什么办法”乐天说着笑了起来。

    “嗳，据说白参军那首《卖炭翁》惹了一点麻烦”

    “哪里哪里，仁兄哪里听来的传闻”

    “我们周至县的大街小巷都知道，说你白参军那首《卖炭翁》是反对宫市的，




第91章 阉宦带兵遭败绩,乐天丁忧回故
    话说乐天虽然离开了朝廷，但是由于继续住在京城，消息灵通，所以有关朝廷的军国大事也时不时地传到乐天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