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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信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王武帝

    两辆汽车,继续颠簸在坑坑洼洼的泥水路上,如果不是进行毒品交易,必须掩人耳目的话,养尊处优很多年的安师爷,打死也不会走这样的破道的。

    不过,有一点安师爷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在这条平常他打死也不会走的破道之上,他马上就要被打死了……

    走惯了江湖的安师爷,也许是有恃无恐,不相信大上海谁敢对自己下手;也许是着急忙慌,着急将这两箱东西赶快送回大上海;也许是担心如果走大路,遇到检查会很麻烦:遇到绥靖军那帮狗头自然没有什么事情,可是如果遇到日本人,那就要费一番口舌了---甚至连龙头张虎林,都得亲自出马了。

    这两辆汽车,从土道上艰难的行驶了十几里路之后,在前面一个拐弯路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绥靖军检查点!!

    说是检查点,其实连拦杆都没有,只有一个少尉排长模样的军官,带着十来个绥靖军士兵,面色严肃,手中端着中正式,还有两挺捷克式轻机枪,正在执勤,他们拦住了两辆农民的马车,上前胡乱的翻了一顿,然后嘴里面骂骂咧咧,却又分明很无奈的让农民们走了。看得出来,农民的马车上面没有任何违禁物品,他们没有油水可捞,自然是懊恼的很。

    这些绥靖军士兵,他们的后面停着两辆崭新的卡车,挂着绥靖军的军用牌照,很明显,这是抠门儿的日本人,为了加强对上海的保护,破例给绥靖军配置的---说不定过一阵子,治安情况好转了之后,他们又会不要脸的把汽车要回去了,这种不要脸的事儿,日本人绝对做得出来的。

    对于几乎所有绥靖军官兵而言,他们当兵的目的,就在于捞取钱财,什么中日和平,什么民族存亡,关他们鸟事,自然都不考虑的----一个没有理想,没有信仰的民族,确实是可悲的。

    “

    这帮绥靖军的王八蛋,简直不是人,放个屁的功夫,又他妈的设了一个检查站!!”前排的保镖骂道。他这句话可不一定准确,刚才他们去和苏北青帮见面,可不是去“放个屁”,而是进行了一桩大买卖。

    “你不懂,这叫做‘游动检查’,日本人发明的新玩意儿,据说是为了防备不法分子,从偏僻道路上走私贩运违禁物品。”安师爷笑道:“还好是绥靖军,要是碰上日本人,就他妈的麻烦了----直接开过去,给他们甩下下一千块钱,表出咱们的身份,这帮乡巴佬,立刻就他妈的变哈巴狗了!!”

    “哈,师爷您真大方,我听说绥靖军见了青帮的车,从来不敢伸手的!!”保镖笑道:“他们自然知道自己的分量,想跟我们青帮立杆子,他们还不够资格呢!!”

    “李威,就你他妈的话多!!”安师爷有些得意,笑骂道:“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处处树敌,绥靖军固然不敢拦我们青帮的车,但我们甩出一点儿小钱,结交他们做个朋友,总是不会错的,今后我们出城再碰见他们,大家见面笑一笑,总胜过互相瞪眼睛吧!”

    “您老人家结训的对!!”保镖李威也跟着张虎林很多年了,自然知道安师爷的脾气,他肯骂你,就说明他对你印象很不错,一般的青帮弟兄,想让安师爷骂两句,人家还没有那功夫呢。

    “停车,停车!!”李威忽然对司机喊道,车子停了下来,此时安师爷的车子在前,几个手下的车跟在后面,也跟着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几个保镖拉开车门,看着不远处检查点的西洋景。

    李威从汽车的工具箱里面取出了一千块法币,拉开了车门,跑了出去,就像一条勤快的猎狗,跑到了不远处绥靖军的临时检查点,对方和他们的汽车,相距不过十来米的距离。

    安师爷透过车窗,看着李威这个张虎林身边出了名的“自来熟”,热情的跟带队的绥靖军少尉排长说笑,那个排长一手拎着盒子炮,一手拿着李威刚刚递给他的一千块钱,满脸笑容,和李威热络的聊了起来,乍一看,还以为两个人有多少年的交情呢---看来现在这个世道,最不缺的就是不要脸的“自来熟”了。

    “绥靖军的人都是杂碎,就会跟老百姓耍横,跟新四军打仗,打一仗败一仗!我听说,人家一个团,就敢大摇大摆的从他们一个军的阵地前面通过,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的!!”安师爷的司机嘲讽的说着绥靖军的糗事,一脸的鄙夷不屑。

    这并不是传说,而是在苏北前线发生过的真事儿----在某一次“围剿”作战当中,新四军的悍将陶勇,带着他的团,真的从绥靖军一个军的阵地前面,排成四路纵队,唱着军歌,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近在咫尺

    的绥靖军各部,谁也不敢向他们开火,居然眼睁睁的看着新四军人马走了过去!!

    虽然绥靖军各部严格保密,三缄其口,但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还是传遍了各地,也成了大上海的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绥靖军的主子日本人也实在无可奈何----总不能把绥靖军的军长.师长.参谋长一股脑的都枪毙吧!

    “李威这个狗东西,怎么说起来没完了!一个男人,有什么好勾搭的”安师爷对司机这个略显过时的笑料并不感冒,他看着仍在和那个军官热聊的李威,很不满意:“别的兄弟,我得训练他们怎么跟人说话,这个李威,我他妈的得整天教给他怎么样学会闭嘴!!”

    他嘴里面发着牢骚,眼光却扫过了对面的检查点,一扫之下,安师爷陡然大惊!!

    他这双眼睛虽说比不上鹰眼老九,却也是久经江湖的历练,实在是毒的很呢,他突然发现,对面所有拿着中正式步枪士兵的子弹,都已经上膛,两挺捷克式轻机枪,竟然也都是如此----检查一些老百姓,需要这样吗!!就不怕突然走火,打伤自己吗!

    就连那个正和李威聊得热火朝天的少尉军官,他手里的盒子炮,竟然也都大张着机头!!这太不正常了,以盒子炮的威力,一旦走火,这个军官的一只脚,就别想要了,所以他这样的持枪方法,实在是太过危险,绝对不应该是一个少尉军官所该做的----除非,这个人马上就要面对战斗了!!

    还有,这些军官和士兵身上的冬季军装,竟然都是崭新的,连褶皱都很少,明显是刚刚开箱的新军装----绥靖军从来都是一套军服穿半年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阔绰!难道他们的长官,突然之间,不贪污了!

    还有他们这些人脚上的鞋子,竟然是日本人的大头鞋----绥靖军从来都是穿布鞋的,安师爷还从未见过有任何一支别的绥靖军部队,穿过日本人的鞋子!!

    不对,肯定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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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赌神一笑
    华界,三教街,吴阿四的赌场。

    理论上讲,这个赌场并不存在,因为它既没有营业执照,也不向政府纳税,甚至连个字号都没有,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奇怪,这个并不存在的赌场,却能够做到日进斗金,也正因为它的“不存在”,所以黑白两道,都无视它的“存在”,赌场开业以来,就没有被任何人骚扰过,尽管左邻右舍,在深夜时分,已经受够了它的骚扰。

    有意思的是,尽管左邻右舍人人敢怒而不敢言,可是黑帮大佬吴阿四却好像很有自觉性一般,每到了节庆日子,左邻右舍总是能够得到五千块钱的“红包”,邻居们不敢不收,自然,也只能默认了夜半时分赌场里传来的鬼哭狼嚎。

    这家赌场的二楼经理室内,有一个又宽又长的木质黑板,是从那年淞沪会战当中,一个被日本人的炸弹摧毁的学校的废墟里面捡出来的,这大概是吴阿四同学这么多年来,跟学校打的唯一一次交道了。

    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很多个名字,旁边是这些人欠这家赌场的赌债数额,这些人的身份,自然也有一些特殊,都是上海黑白两道上“有名字”(有身份)的人物,按照上海赌场众所周知的规矩,这家赌场不会主动向这些人逼债,更不会玩儿什么“利滚利,驴打滚”的高利贷,只是将这些人的大名,写在黑板上而已。

    这些人的赌债,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如果不想还,也不要紧,只要答应替这家赌场的老板吴阿四,做某一件事情,赌债的事情,也就一笔勾销了。

    这看上去很不错,实际上,却未必如此----黑帮让你办的事情,一般都很棘手,否则,他们就不叫黑帮,应该叫做“普乐会”了。

    本来,大姐大于阿珍的小弟阿成,也在黑板上“榜上有名”,吴阿四做事情倒公平的很,自己的手下欠了赌债,也一样登上黑板,让那些外人无话可说。于阿珍得知之后,觉得没面子,便强迫自己的老公吴阿四,掏出钱来,平了阿成的赌债,一时之间,在赌场行里传为笑谈----这一下,吴阿四怕老婆的传闻,变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而那个小弟阿成,倒无所谓,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对于阿珍忠心耿耿,却没有半分逾越之举,实在是个当代活着的柳下惠。

    此中原因,除了阿成害怕吴阿四这个疯狗一般的男人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个阿成长得很英俊,身边自然不愁没有女人的,又何必自己去找地雷踩呢----武汉会战当中,日军作战序列当中,有一支高丽棒子组成的步兵中队,为了标榜自己的勇气,他们冲进了薛岳将军布下的地雷阵,半个小时之后,他们的番号,就从日军作战序列上消失了;于是这件事情,成了大上海各种场合随手拈来的

    笑话,“你个死棒槌”,成了各种场合里面人们的口头禅。

    现在是下午三点,赌场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散客,其实大批的赌客,需要到晚上才能光临,实在没有必要为了照顾几个散客而在这时候开门。

    但这个江湖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却也是事实:一过中午十二点,赌场就必须开门营业,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才能休息。不管刮风下雨,不管世事变迁----没人相信的是,民国二十六年淞沪会战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华界的大小赌场,尽管身边就常有炮弹落下来爆炸,却依然在坚持营业,它们坚守的,就是这个规矩。

    一直到了日本人的巡洋舰开到上海近海,大口径的三联装舰炮的炮弹雨点一般落下来,摧枯拉朽,成片成片的摧毁中国房屋的时候,青帮三大亨这才紧急下达命令:华界各处青帮经营的事业,一律停业,保住弟兄们的命要紧,这才有了华界赌场几个月的歇业。

    如此看来,赌场这一行,倒真是三百六十行里面数一数二的敬业行呢。

    散客不多,但此时几乎所有的散客,都聚集在一张扑克赌桌之前,因为他们遇到了一个“水客”,也就是赌术高明,又很有钱的老兄,实在是很吸引人来观摩学习的。

    眼前的这位“水客”先生,约有五十岁年纪,西装革履,神采奕奕,他兑换了十万元法币的筹码,然后坐上了牌桌,先是轻松的在半个小时之内,就实现了“清台”,也就是打跑了其他所有的同桌赌客;然后,按规矩,他就和赌场的荷官,展开面对面的较量了----没有其他赌客,就只能由赌场的荷官陪着玩了。

    荷官换了三副新扑克牌,因为他怀疑这位水客先生,出了老千---比如在扑克牌上做记号,赌场的人痛恨老千,抓到之后,往往会砍手剁脚,但前提是,你必须有本事证明他在出老千,否则,你就犯了江湖规矩,离人家打上门来报仇就不远了。

    要做到这一点很难,因为中国赌场有自古传下来的规矩:来客不能搜身,不能检查携带物品,所以抓老千,只能凭借赌场荷官,“台柱”,一直到“压舱”的眼睛。

    “我已经拿到了三张a,而你只有两张k,所以我有六成的把握压住你,老兄,我如果是你,就会选择放弃,”此时赌桌上的荷官看着对面的水客,冷声说道:“我已经算过,到目前为止,你赢了一万七千元,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了;可是如果这一把你输了,就等于今天到这里来磨手指头了。”

    对面的水客先生哼笑一声,冷冷说道:“荷官先生,我谢谢你的好意,我兑换了十万元的筹码,如果赢了一万七千元就走的话,那么这么一点点的利润率,我还不如去开一家店,卖面包的,众所周知,上海

    的面包店,都会有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润―――我压上三万元的筹码,我要看你的底牌。”

    说话之间,他微笑着抬起手来,一沓五颜六色的筹码便扔到了桌上,他又笑道:“赌场如战场,小伙子,看你的手法,我知道你是‘罗老三’的徒弟,所以我相信,你的这一点道行,还不至于让我知难而退!”

    一句话出口,对面的荷官面色陡然而变,他看着水客先生,忽然道:“敢问先生师承何处!”

    水客先生立刻就笑了,慢慢说道:“小兄弟,我看罗老三一定是年纪大了,心慈手软,一定没有狠狠的敲打你!!他就算不打折你几根肋条,怎么也得用烧红的火炭烫烫你的大腿吧!否则,你不会问出这样有规矩的问题来――――谁告诉你,赌场上可以问这个的!”

    此言一出,荷官立刻心中一颤,两腿都有些哆嗦了,因为水客先生说得没错,这的确是赌场上众多的不能问不能说的规矩之一,“赌场无父子”,自然是严禁主客双方拉关系攀亲戚的。

    此时,小伙子荷官不是感到害怕,而是感到某种愤怒,被人鄙视的愤怒。他脸色煞白,冷冷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开牌,双方凭本事说话吧!!”

    他啪的一声,将自己的两张底牌翻了过来――――三条a,一对2!!

    而他的对手,水客先生面前的牌,却只有一对k,还有一张j,他想要翻盘,就必须拿到两张k,这样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而且他换不了牌,因为现在他们使用的扑克,市面上根本买不到,都是洋人的某一家大赌场,专门为吴阿四特制的,每一张牌的花色图案,都藏有水印,很难模仿,更重要的是,这种花色的扑克,一共才印刷了一百盒,都在吴阿四这里;而今天两个人对赌使用的三盒,是这一批里面,最早使用的三盒。

    水客先生看了对方的牌,脸上的微笑却仍未改变,他轻轻的将自己面前的两张底牌翻了过来:真的是两张k。

    “什……什么”荷官先生的身体忽然晃了晃,身子撞在桌子上,他勉强扶住桌子,才没有摔倒。

    这是他出道以来,见过的赌术最好的一个人,虽然他明知道对方出了老千,却不得不输的心服口服。

    原因也很简单,想要轻松拿到一对k,概率不超过一千分之一,所以对方必然是出了老千;但问题是,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如何出老千的,难道自己的一对招子,竟然是用来喘气的吗!

    荷官的脸色实在难看得很,却仍然控制住了自己脸上肌肉的抽搐,道:“好,愿赌服输,先生,你赢了!!”

    他猛然推出了一大堆筹码,两眼遍布血丝,狠狠的盯着对方。

    “很好,你的赌术不怎么样,赌品却是极好的。看在你还有这么个优点的份

    上,我传给你一个秘诀:小伙子,赌术,靠的不是眼睛,而是你的直觉,你记住,当你的眼睛告诉你它看到了什么,或者没看到什么的时候,你已经比对手慢了六分之一秒,这六分之一秒的时间,已经足够一个出手够快的赌徒,做很多事情了。”水客先生微笑着,一边说,一边手法娴熟的将桌子上的筹码,重新整理成一座一座的小圆柱,这在赌场里只能表明一件事:他还要继续赌下去。

    荷官冷笑,眼神当中透露出疯狂的神采,冷冷说道:“先生,你现在的利润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五十多,如果我是你,就会在这个时候见好就收。”

    “谢谢你的忠告,但我的兴致才刚刚上来,这个时候收手,怕是不合规矩吧!”水客先生冷笑,道:“怎么,你们这里不许客人赢钱的吗!”

    荷官当然不能承认,虽然这个世界上的赌场,绝大多数其实都不允许客人赢钱,尤其是当客人跟你对赌的时候,如果赌场总是输钱,那么这个赌场,也就开不下去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荷官还没有开口反驳,一个壮汉忽然走到了他的身后,轻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看着水客先生,冷笑道:“先生,小伙计不懂规矩,胡乱说话,还请您原谅!”

    水客先生微笑道:“这位大哥,看您的意思,您应该就是‘台柱’了吧”

    “不敢当,不敢当!”壮汉点点头,笑道:“小可只是胡乱玩了两年牌,在吴阿四吴大哥这里混口饭吃,见笑,见笑!!”

    他直截了当的向对方表明了赌场的老板,因为他知道,赌徒们没有不知道吴阿四这个人是做什么的,他相信,仅凭这一个名字,应该足以吓退对方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自己这一边赢足了面子,而水客先生,则会带着赢来的三万多块钱,走出这个门去----他们一定不会追杀下黑手,这也是赌场的信誉所在,他们还不至于为了三万多块钱做得如此下作。

    水客先生听了对方的自报家门,竟然仿佛闻所未闻,笑道:“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吴大哥纵横大上海,失敬失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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