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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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地头蛇的反击
    1940.1.29.

    下午三点，上海机场。

    七十六号情报处长冯南山看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匆忙登上了一架飞往东京的飞机，他们是在梅机关特别关照之下，没有机票紧急登上飞机的，影佐也没想到事情会搞成今天这样，只能帮冯南山这个忙，派梅村中佐亲自送冯南山一家上了飞机-----谁也没想到，陈公博发起疯来，竟然会这样的狠毒。

    杀人如麻的冯南山，看着飞上蓝天的那架飞机，此时竟然也流出了眼泪-----像他这样的刽子手，对别人早就失去了任何的人类感情，只有对自己的家人，还残存着这么一点人性和温情。

    冯南山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不但要防备军统中统对自己随时的暗杀，现在竟然还要防备来自己方阵营的子弹，这也真是他妈的见了鬼了！！

    这个陈公博，果然心狠手毒，周正信一家，还有四十多个七十六号的弟兄，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他干掉了，而他似乎并不想停手，下一个目标，摆明了就是他冯南山！！

    现在冯南山心里面最恨的，却并不是陈公博，因为一个人为自己的亲侄子报仇，在中国人的伦理里面是讲得通的，就像欠债还钱一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心里最仇恨的，是丁主任，还有他的那一帮亲信，这一次陈公博报仇思路如此清晰，情报如此准确，没有七十六号内部人的配合，是绝对做不到的，他又不是傻子，这种事情看得太清楚了。

    如果说平日里在七十六号里面争权夺利也就罢了，现在他们竟然将自己出卖给陈公博，丁主任这一派，首先跨过了红线，今后七十六号的内部斗争，恐怕想“不带血”，都不太可能了。

    冯南山坐上了汽车，疾驰而去，他的车队一共有四辆车，前后两辆车上的手下都带着机关枪，为了以防万一，冯南山甚至向李主任借了他那辆防弹轿车，反正李主任暂时也用不着-------因为李主任更是小心翼翼，干脆住在了七十六号里面，陈公博想要杀他，除非派人杀进戒备森严的七十六号里面去才行。

    冯南山急匆匆的赶到了一个地方，一个他平时并不常去的地方，侯东来的公寓，除了侯东来，那里还有一个人正在等他。

    侯东来的新公寓正在装修，他的旧公寓正在整理东西，随时准备搬家；而程文芝冰雪聪明，早就将侯东来的东西整理得井然有序，冯南山此时就站在成排的箱子中间，不过他也不会计较这些了。

    冯南山手中提着一个沉重的箱子，然后将箱子放在沙发旁边，一屁股坐下，看着侯东来，语气沉重的说道:“东来，现在只有你能救你的老哥哥了！汪大秘书，我知道您是东来的好友，实不相瞒，我和东来也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这个忙，请你

    千万要帮我呀！”

    来人正是汪公馆的大秘书汪锦元，他笑着握了握冯南山的手，道:“冯处长，你不用害怕，虽然事情的确是陈公博做的，但是我觉得他也不会做得那么绝，他不会动你，更不会动李主任，因为你们毕竟不是直接动手的人。”

    冯南山苦笑，道:“汪秘书，陈公博出手就不同凡响，上午杀了周正信一家，还有我们四十多个弟兄，看这个势头，他是绝对不会停手的；李主任冯头大，可能他不会动，可我冯南山只是个小人物，我看陈公博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侯东来在一边看着，忽然插话道:“老冯，据我所知，这件事情的后台是日本人，下令的也是影佐将军本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刻，他就不站出来说句话吗”

    “这就是陈公博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现在新政府即将成立，陈公博又是位高权重声名显赫的大人物，日本人不会为了我们这样小人物的性命，而得罪他的。”冯南山苦笑，道:“日本人担心的就是陈公博会在关键时刻撂挑子，万一他在愤怒之下逃回重庆，来个高宗武陶希圣第二，那和平大业的名声就彻底臭了；而且陈公博的影响力实在很大，他一定已经和日本高层也进行了某种交易，上午在检查站，日本人几乎是在看着绥靖军干掉周正信车队的，这里面一定有事儿，我们都不是傻子，都明白的……”

    “我明白了，冯处长，你是想让我请汪先生出来讲两句话，对不对”汪锦元微笑道。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冯南山好像突然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迫的说道。

    “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李先生的意思”汪锦元微笑道:“请恕我实话实说，冯处长，如果是李先生的意思，我还可以向汪先生说说，毕竟他又很特殊的地位和作用；如果只是冯兄你自己的意思，那实在抱歉，汪先生是不会和你这个级别的人物接触的，他不会为了你去和陈公博先生说这样的事情，因为说了话，就等于得罪了陈先生。”

    “我明白，明白。”冯南山尴尬的说道:“这正是李主任的意思！！”

    汪锦元点头，道:“冯处长，既然你是东来的兄弟，自然也是我的朋友，这个忙，我会帮的！”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汪秘书！”冯南山兴奋的说道，连忙紧跟着说出最重要的话:“当然，我知道规矩，汪公馆的门，也不会是随便开的:这是两百根金条，代表李主任和我的一点心意，请汪秘书，费心转告给汪先生，当然，李主任也会通过一些别的渠道，向汪先生进言的。”

    汪锦元笑了，冯南山这个汪八蛋，被人追杀，死到临头，竟然还是信不过别人，他是担心自己私吞了这些金条，然后哄骗他们，才特意强调了什么“别

    的渠道”-----这些该死的汉奸！！

    其实冯南山这也是多虑了，汪锦元并不会私吞这些金条，因为汪公馆里面，管钱的是陈壁君，这位汪夫人可是很讲规矩的，尤其是钱的方面，更是像一只护食的老猫，谁敢私吞她的钱，就等于在自己找死。

    但是反过来，像这种行贿的钱，在交给陈壁君之后，陈壁君反过来就会抽出一部分，作为给这些中间人的“红包”，这实在是个很精明的女人，她竟然懂得“持续经营”的道理，受贿也是一门生意，不应该做一锤子买卖的。那些得了甜头的中间人，会更加踊跃的给她寻找那些冲头，让她赚更多的钱……

    中日战争带给了中国人民无尽的苦难，而这些自诩为要救民于水火的大人物，却在做着无数的肮脏的买卖，这就是中国的现实。

    汪锦元微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冯处长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对汪夫人和汪先生，直言进谏的。”

    “汪秘书的大恩大德，容我们日后再报。”冯南山激动的说道:“这里还有二十根大黄鱼，送给汪秘书做些润笔，事成之后，我们自然还有报答……”

    汪锦元微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呢，冯处长，咱们都是东来的朋友……”

    人在大染缸之中，自然就必须要懂大染缸的规矩，汪锦元的话，看似在跟冯南山讲交情，实际上呢，却是在拐弯抹角的提醒冯南山，侯东来也不能白做这个中间人，他的那份油水，也是必不可少的。

    其实，所谓行有行规，行贿受贿这种腌臜事儿，其实也是有规矩的，按照规矩，中间人的那一份，应该由受贿一方来出，可是现在汪锦元处于绝对强势的地位，他竟然来了个狮子大张口，这也是敲诈勒索的最高境界了。

    冯南山是老油条，这事情怎么会不懂，虽然心里面很生气，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在也确实不是省钱的时候，便笑道:“是呀，东来在这里面作用很大，我绝对不会亏待他的。东来，你的那份我也记着呢，放心，少不了你的！”

    侯东来看着这个作恶多端的冯南山受到汪锦元的敲诈，却也只能唯唯诺诺，不得不接受，心里面只觉得好笑，却强忍着没笑出来，说道:“冯大哥，咱们之间，根本不用说这个，你给多少，我就要多少。你放心，我会再去找找日本人，这件事情，也许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

    冯南山苦笑道:“那就借你的吉言了，兄弟！好了，我得抓紧时间赶回七十六号去，李主任那边，还等着我的回话呢。”

    说完，他就急匆匆的下了楼去，侯东来站在窗边，看着冯南山的车队离开，侯东来才忽然笑道:“真喜欢看这些汪八蛋汉奸狗急跳墙的样子。”

    “姓李的死不了，姓冯的活不了。”汪锦元冷笑道:“陈

    公博这一次看似为了侄子报仇，实际上却是在借题发挥，他要在新政府成立之前，立下自己的规矩，让所有人都害怕他这个新政府的第二号人物，好一个‘立法院长’！”

    “不错，日本人既要让陈公博充分树立起自己的威望，也不会抛弃李主任的，他对他们还很有用。”侯东来微笑道:“影佐这个汪八蛋，很懂得火候，他竟然还在等陈公博的进一步行动，不到关键时刻，他是不会插手的。”

    “不错，所谓的‘关键时刻’，就是冯南山被干掉之后。”汪锦元冷笑道:“不见兔子不撒鹰，影佐救了李主任的命，姓李的会更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的给日本人效力。”

    “日本人对我们的文化研究的太深了，阴谋权术，无所不用其极，看来他们《三国演义》没少看呀。”侯东来叹息道:“不过这一次能够干掉冯南山，也算是一个胜利。”

    “还有这些金条，给我的二十根，还有汪夫人将来会分给我的至少二十根，够我们给组织交一笔特别的党费了。”汪锦元微笑道:“这也算是我们的胜利。”

    “所以冯南山才必须死，他这个人，阴毒得很，你这一次对他狮子大张口，敲诈勒索，他一定会怀恨在心的。”侯东来道:“这个人是日本人培训出来的情报专家，早就在盯着我们两个人，对我们的威胁很大，就算陈公博这一次做不掉他，我们也要下手，绝对不能给自己留下后患。”

    “不错，我立即联络潘副书记，由上海市委派出两个小组，随时对他展开行动。”汪锦元道:“现在是一团乱麻，我们做了他，姓李的也会记在陈公博的账上，或者记在丁主任的账上，这就是浑水摸鱼的好处。”

    “两个小组不够，至少需要四个。”侯东来道:“冯南山这个人十分狡诈，行踪不定，要想堵住他，必须进行充分的准备；我判断，现在这个时候，为了保命，他一定会与各方面的人频繁接触，这是他最可能出现的四个地点，每个地点，都要安排一个小组，不惜代价，也要干掉他，否则以后就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说话之间，他递给了汪锦元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个冯南山最可能出现的地点，侯东来盯冯南山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他的行踪自然是了然于胸的。

    “你这个人，好有城府，这些你都早就策划好了吗”汪锦元笑道，认真的看了纸条，然后忽然将纸条放进了嘴里，咀嚼了几下，咽下肚子:“有你一个人存在于七十六号，就等于大上海多了一万名训练有素的战士！”

    “你实在是过奖了，组长同志。”侯东来笑道:“现在李主任正在遭受打击，可是一旦等他缓过劲儿来，丁主任这一边，也会有惨重的损失。”

    “那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他们忙于

    内斗，对抗日来说就是好事情。”汪锦元微笑道:“但我担心，他们会不会把你也列为打击目标”

    侯东来长叹道:“那几乎是免不了的，不过我背后有日本人，李主任即便想对我下手，也得斟酌一下才好。”

    “好了，你要特别注意周围的情况，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就动用紧急联络方式，我这边，随时可以对你进行支援。”汪锦元道，然后潇洒的向侯东来挥了挥手，离开了房间。

    侯东来苦笑，暗杀是一门学问，如果姓李的真要对自己动手，一定会进行专业缜密的策划，有时候，躲，是躲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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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可怜的周阿姨
    1940.1.30.

    凌晨六点，沪西早市，大上海这样的早市很多，却各有特点，比如沪西沪西这里的早市，就是以新鲜的鸡鸭家禽著称的，而陈公博公馆非常讲究，鸡鸭鱼肉蔬菜水果，竟然都是从不同的早市分别采购的，至于老爷太太公子小姐们早餐时候喝的牛奶，吃的面包果酱火腿和鸡蛋，都是由专门的外国洋行提供的-----这在大上海是非常时髦和讲面子的事情，这种事情，本书的前文已经描述过了。

    天刚蒙蒙亮，人们就已经早起，辛苦人挣一点儿辛苦钱，这就是这个年代人们的唯一奢望。

    中国人一般不喜欢去冒险，所以即便是在被称为“冒险家的乐园”的大上海，不敢冒险的普通老百姓，还是占大多数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跟当年的杜老板一样，从一个街边的水果小贩，一路打打杀杀，阴谋算计，混成著名的上海三大亨的。

    战乱年月，这些普通的老百姓只是希望自己能够过平凡安稳的日子，每日粗茶淡饭，却能平安度日便好；而不是像那些来来往往的风云人物一般，平日里花天酒地，风光无限，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颗子弹，打得脑浆迸裂，甚至尸骨无存，要么就变成苏州河和黄浦江里面的浮尸，肿胀得像一个个巨大的气球。

    昨天上午在去往杭州的公路上，发生了一场大屠杀，这个消息现在在上海已经传遍了，现场目击者众多，人人都在用自己的的语言，绘声绘色的描绘着那一场可怕而短促的枪战，虽然不能与几年之前，松沪抗战那样的大场面相提并论，可是却已经足够震动人们的心了，那现场蜿蜒流转的鲜血，可是实打实的……

    快到过年了，早市分外热闹，人流如织，好像这些人都不睡觉一般-----上海人吃的不多，却很是挑剔，买三四块排骨，却往往要贯穿整个早市，对每一家卖猪肉的进行“大众点评”，顺便说一句，这里的早市上卖猪肉，都是用“两”来计算的（各位亲爱的读者，在你们的家乡，见过买“几两猪肉”的吗）。

    人流之中，陈公博公馆的周阿姨提着菜篮子，悠然的走在早市的鸡鸭禽类摊子中间，她神态高傲，衣服整洁，脚上穿着一双陈夫人赏赐的矮跟皮鞋，宰相门房五品官，宰相家里的阿姨，自然也非同凡响了。

    此时的周阿姨，就好像一个巡视自己军队的将军，高傲的逡巡这马路两边鳞次栉比的鸡鸭摊，所过之处，鸡鸣鸭叫，大鹅呜咽，每一只禽类，都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它们激烈的抗议着，想要逃过早上这一刀，但却实在是徒劳，正如这个时代千千万万的人类一样，它们的结局早已经注定了……

    “阿姨，浦东公鸡蛮好的呀

    ，鸡汤香喷喷的……”

    “阿姨，鸭子油水好足的，烤着吃炖着吃都好香的呀，配上玫瑰花，好香的玫瑰鸭子呀……”

    “阿姨，黄浦江边池塘里面养大的大鹅，肉嫩口感好的啦，大鹅炖山芋，冬天大补的呀……”

    “阿姨，看看我的鸭子，分量足足的，一炖一大锅呀……”

    无数小贩争先恐后的向这位穿着整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阿姨的中年女人热情的招呼着，最近几个月以来，他们经常在早市上看到这位阿姨，这位阿姨买东西有一个好处，就是从不还价，也不看你的斤两，正是每个摊贩都喜欢的对象；但这位阿姨的眼光也很是专业挑剔，常常要走完整个早市，才会最终选定自己的目标，被她选中的小贩，就好像皇宫里被皇帝翻了牌子的妃嫔一样兴奋而且骄傲。

    “阿姨，一看你就是广东人，我这里的本地柴鸡，最适合煲汤的呀……”一个小贩忽然向周阿姨招呼道，虽然他竭力将自己的潮州口音硬生生的改成上海“口味”，但仍然瞒不过周阿姨聪明的耳朵，周阿姨停下了脚步，看着这个热情的小贩-----所有的小贩都很热情，只不过这一个与众不同，他是自己的广东老乡。

    周阿姨看着小贩，脸上高傲的表情瞬间变成了亲切，她立刻盯住这个小贩，笑道:“小伙子，你怎么知道我是广东人”

    “毛海就早阳（我是潮州人）！”小贩大声说道，这一声在陌生的他乡传来的家乡话，让周阿姨立刻倍感亲切，这种感觉，简直胜过了她今早出门之前喝的那一碗红枣粘米粥！！

    周阿姨不再高傲的巡视自己的“军队”，竟然和小贩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起来，引得周围的好多人都侧目而视，一脸懵懂，因为他们实在听不懂这两个潮州人到底在讲什么，只是看到两个人的脸色越来越愉快，到后来干脆开起玩笑来。一阵愉快的闲聊之后，周阿姨便买了小伙子两只鸡，一只鸭，而且说什么也不要小伙子找钱，两个人依依不舍的告别，而且不用听懂他们奇特的语言就能分析出来，两个人已经约好，明天还要在这里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