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知道的末日

    他已经不再去想杨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或许他应该像个成年人那样，在她醒来的时候，笑着说没想到还是走到这一步了，然后你好我好大家好，一起下楼去吃早餐，吃完后各自回家，要是交流得愉快或许以后还能再约一发

    或许他应该装疯卖傻，说自己完全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把这件事直接就给揭过去。

    但并不能，他脑中其实还残留着一些昨天晚上的记忆片段，貌似还是自己主动的，憋了这么久，果然想找个人发泄吗……

    杨莹当然不是处，他也没有那么多闲得蛋疼的责任心，认为和一个女人上了床就要负起她的一生来，毕竟这是一个上了床也没有结果的时代。

    但他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杨莹，他心里就好像一直有个持着叉子，扑扇着黑色翅膀的小恶魔在说：现实点，你说不定能借这次机会和她建立起长期的……呸！情人关系，你也是有正常生理需要的男人，林心悦已经不能满足你了，找个替补不是很理所应当的吗。

    “唔！”杨莹的身体动了一动，她似乎终于醒了过来。

    徐林把已经吸了大半截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没有第一时间靠近即将醒来的杨莹，反而走进了卫生间。

    他在卫生间待了大半晌，确定外面已经没有什么动静后，才走了出去。

    此时杨莹已经把上半身的衣服穿戴完毕，身子靠在床头，眉头微蹙的揉着额头，看来在缓解宿醉的疼痛，她昨天也喝得不少。

    听到卫生间的动静，杨莹抬起了头，只是看了一眼，又低下头。

    徐林缓缓靠近，坐在了床边：“昨天我……做了一些错事。”

    杨莹笑了一声：“你情我愿，何错之有”

    徐林沉默半晌，然后又道：“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

    “啊”这句话显然让杨莹十分惊讶，她惊愕的抬起头来。

    “不，不见面也不现实，毕竟还要上班，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还是不要在非工作时间见面了。”徐林手忙脚乱的解释，“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了。”杨莹凄然的一笑，低下头去。

    两人一时尽皆沉默，一股令人颇不舒服的气氛在蔓延。

    “我很爱我的妻子。”徐林突然又道，“我在身体上背叛了她，但我不想在心灵上也背叛她。”

    “你们两个之间一定有一段很浪漫的故事吧”杨莹问道。

    “……其实并没有。”徐林一摊手，“一开始真的是一见钟情就喜欢上她了，后来见熟了也就那样，现在我想，应该是责任心比较多吧，毕竟一起领了那个小本本了，怎么样也得照顾好她。”

    “我懂了。”杨莹重重的点了点头，“这次我真的懂了！”

    说完后，她很快又强装开心的一笑：“但你知道大多数人把你这种吃干抹净又不想负任何责任的家伙叫做什么吗”

    “什么”徐林好奇问道。

    “渣男！！”

    “…………”

    等杨莹穿好衣服，两人一起下楼吃了早餐，席间两人的交谈还很亲密，没有冷场的现象，但两人都知道，他们已经没有未来了。

    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亲密的交谈。

    吃早餐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徐林总感觉周围的一些缩小者在盯着他——由于政府的大力推行，现在已经有缩小者敢于出现在公众场合了。

    只要付出钱，他们照样能得到餐厅的服务。

    吃完早餐，徐林亲自送杨莹回家，而在路上，他同样感受到了周围一些缩小者的注目，在他把视线扫过去时，他们又迅捷无比的回头，装作在做着各自的事。

    由于这些尖锐的注视，使徐林感觉很不舒服，连带着和杨莹说话都有些三心二意，不过一路上他都很彬彬有礼，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

    最后分别的时候，杨莹看着徐林，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的转身上楼去了。

    目送杨莹上楼，徐林也叹了一口气，一转头，却又发现旁边的树荫里，有一个鬼鬼祟祟的缩小者身影。

    这个缩小者把身体藏在灌木丛里，以为这样徐林就发现不了他，然而事实上，徐林已经看到这个缩小者有好几次了。

    也难为他那幅“娇小”的身材，可以一直跟着自己。

    徐林想偷偷靠近，抓住他质询一下，但没想到他很警觉，徐林一露出这个倾向，他就像撒丫的兔子似跑了。

    徐林耸耸肩，准备先回家再说。

    城市的公交系统已经有部分恢复，但班次间隔却很长，有时候等半个小时车都不来，好在路边无主的自行车多，徐林就坐上一辆悠哉悠哉的骑回去了，等到了地方，也是随地一扔，别人有需要可以直接用。

    一宿未归，但徐林并不十分担心，他并不认为心悦会关心自己，就是她问起来了，自己也能用在公司里加班这一个理由搪塞过去，反正她整天宅在家里，就是起了疑心也找不到证据。

    但这次徐林似乎想错了。

    刚走进门，他就感觉气氛很不对头，以往心悦虽然也对他爱搭不理的，但从来没有用这么冷冰冰的眼神看过他。

    果不其然，她开始质问：“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公司加班……”徐林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心悦粗暴的打断：“如家酒店607号房，对吧”

    “！！！”徐林感到十分的震惊，她怎么知道自己入住的酒店名称，连房间号码都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徐林呐呐的问，事到如今一切狡辩都是无力的。

    “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出房间的，是早上7点25分，对吧，然后你们吃了早餐，你还贴心的送她回了家。”林心悦冷笑着，把一切都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似乎她就在旁边看着一样。

    徐林此时已经彻底呆滞了，他无法想象，一直待在家里的心悦，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难道是有人告诉她的，但家里并没有其他人进来过的痕迹啊，门自己也是上锁的，只有自己进出的时候才会开。

    不知为何，徐林想到了街上那些缩小者一双双锐利的目光，难道是这些家伙在通风报信

    然而并不可能，就拿那个在杨莹家旁边的缩小者来说吧，自己与杨莹分别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回家了，他不相信那个体型比自己小十倍的家伙速度会比自己还快。

    而从心悦的话中，她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把杨莹送回家的。

    那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心悦既然知道这一次的事，那么自己以往和杨莹的暧昧她知不知道，她知道了不说吗

    “算了。”林心悦冷笑着跳下沙发，远离了徐林，“我关心你的事做什么，以后我们两个就谁也别管谁，我不来管你，你也别打着负责任的旗号来管我。”

    “…………”徐林感觉到了微微的委屈，在他心里，他是为了林心悦放弃杨莹的，然而竟然遭到了这样的对待，但他没有反驳的理由，因为这次……的确是他错了。

    在徐林准备用时间和足够的关心来弥补这一次的错误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杨莹在第二天，竟然就失踪了——

    北京的一所国家级科学实验室里，孙仪正看着眼前的报告。

    作为微人类研究小组的组长，其实这份报告他已经看过好多遍了，上面记载着一些微人的身体数据：体温、脑波频率、身体各大元素比例，都和正常人类差不多，想从这上面知道人类变小的原因，无疑是在天方夜谭。

    四个月前就有人变小，所以孙仪这份研究也持续了四个月，下辖各地的实验室也在积极配合他，但依旧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研究成果。

    一开始是秘密研究，后来微潮全面爆发之后，就变成了公开研究，国家往他这里塞了许多科技界的精英骨干来，各学科都有，搞得他这里像菜市场那样，天天开会。

    学物理的尝试从物理角度来解释，什么宇宙坍缩的前兆啊、超弦震荡啊、量子云概率啊，反正肯定和弦论、量子力学这种高大上的理念脱不开干系，然而说来说去还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学生物尝试从生物角度来解释，脱不开“基因变异”这四个字，然而从微人类身上提取的dna显示，他们和正常人类的基因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其他各学科也是大显身手，化学、天文学、宇宙学，甚至数学也插了一手，猜测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一个程序，导致这样的原因是世界外的某个“程序员”不小心搞的bug。

    反正就是各种天天开会天天吵，搞得孙仪都想把这些所谓的“精英骨干”都给赶回去。

    研究了四个多月，没有一点建树，他的压力也很大，但就是找不到原因啊！！他知道人类变小了，变小的人类就在他眼前，看得见，摸得着，但他就是找不到原因！！

    他已经感到了绝望，如果这真是某个外星文明的攻击，那这个外星文明一定比地球领先很多！！

    “孙处长，那个要见您的微人已经被安排好了。”孙仪的助手突然走进门来说。

    孙仪点了点头，坐直了身子，撤去了脸上的恹恹颓废，换上一副和蔼的表情。

    一个缩小者被人放在手心带了进来。

    这个缩小者穿着研究所内统一的白色制服，经常以45度角低着头，表情时不时扭曲，似乎内心在挣扎着什么。

    孙仪平常是不见外人的，但这个缩小者突然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他也就见上一见。

    由于微潮爆发后，研究所的研究素材一下多了好多，一些原本的研究对象已经被送了回去，所以这个微人类他也不认识，只知道应该是最近一个月被送进来的。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啊”孙仪和善的问，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




68
    听到门口的声响，林心悦就知道徐林已经出门了。

    现在是微潮过后半个多月，社会已经基本恢复了运转，徐林也从几天前开始上班。

    林心悦在一张白纸上缓缓躺下，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她现在在构思一本关于人类变小的书，但脑中的一些声音却搅得她不得安宁。

    微潮之后，有些人对于这个前所未有的，动荡的世界感到迷茫、感到不安，但她却没有，她相当于十分自我的，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所以在自己变小之后，她还能够十分平静的去构思一本也许根本没人看的书。

    她试过用脚踩在键盘上打字，后来觉得这个方法太慢，她又尝试了许多方法，最后才发现用铅芯在纸上写最快。

    把铅笔的芯子削成长条的一根，趴在比她人还大的白纸上写，这方法看似笨拙，但却是速度最快的。

    当然，这方法也使得她手很容易脏，但她却顾不上这么许多了，心中有了想法却不得倾泻而出，这对她来说是最难受的。

    脑中的声音是几天前出现的，一开始隐隐约约的，她还以为自己得了幻听，后来声音却越来越大，以至于到了打扰她生活的地步。

    现在她甚至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努力把注意力从这些声音上移开。

    有时候她也会去听这些声音到底在说什么事，但却像隔了一层墙似地，模模糊糊，什么也听不清。

    写作也陷入了瓶颈，这一切简直让她烦闷欲死。

    她看着天花板，意识逐渐模糊，等她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并不是陌生的地方，还是在她自己的卧室里，但一切在她眼中已然有了不同。

    卧室里的一切好像一幅画般在她眼前铺开，这里所说的“一切”并不是虚指，而是真正的一切:她可以很轻易的看到床底下的破旧毯子，看到封闭箱子里碎了相框的照片，看到挂着的画后面墙上的一个小斑点。

    一切遮挡对她来说仿佛是不存在了，她能够轻易看到封闭物体的内部，只要她想，她就能看到房间的任意一个角落。

    这种感觉，有点像徐林当初在公园里看到那个身体内部尽皆“裸露”的人影:一眼望去，所有尽收眼底。

    和徐林当初一样，巨大的信息量冲击了林心悦的意识，直到过了一段时间，她才清醒过来，并适应了眼前这种状况。

    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恢复了原有的大小。

    她躺在原本写作的白纸以及桌上，两只脚在桌边垂下，这一切，都告诉她恢复了正常人类的大小。

    她一把从桌上跳下，站在地上张开了双臂，再次以正常人类的体型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她迫不及待的想走到外面去，把这个感受和她所见到的一切人分享。

    但等她走到了街上才发现，外面根本就没有一个人。

    不，并不是没有人，只是她看不见。

    她看见一套西服从自己眼前“飘”过，却看不见穿着西服的人，她看见街上的汽车在行驶，但驾驶座上只有一套衣服在动。

    似乎这个世界已经把人类这种生物从林心悦的眼中屏蔽了，她只能看到一群没有主人的衣服在街上天魔乱舞，统治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呆愣了许久，林心悦沿着空旷的街道向前走去。

    周围的一切还在动，让她怀疑自己还存在原来的人类世界中，但她就是看不到他们，她可以凭借衣服的大小和隆起程度来判断主人的体型，但她就是看不到穿着衣服的人。

    走了好一会，她的视线中才终于出现一个人。

    这人走到林心悦面前，看到她脸上迷惘的神色，皱了皱眉:“新来的”

    林心悦还没回答，那人就迅速的转身:“跟我来吧，正好刚刚有一场集会。”

    于是林心悦继续向前走，只不过这次她前面多了一个领路人。

    走了一段路，林心悦终于再忍不住，问道:“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并不只有我一个人，那些不都是人么——”那人回道，手指往一个方向指去。

    林心悦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只能疑惑地看见两件“漂浮”的衣服。

    那人走到一件漂浮的衣服旁边，猛地伸手杵了一下，衣服就往一边倒去，袖子抬了起来，放在衣领上方，像一个倒在地上摸不着头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