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明娃

    “你可知落弭香是什么”

    阮清渊蹲下来，面上一副平和的样子，然而那双幽深黑瞳却染着诡谲的光彩，这光彩忍不住让桃叶抬眼，蓦然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落弭香是这世上著名的险香，所谓险香，就是指该香异常凶险，非寻常人可碰，不是用在对处便会招来危险。除了对巨豺齿兽这样的猛兽有一定的吸引力以外，你恐怕不知，它还可能会引起流产。”

    阮清渊最后一个字落下，桃叶的一滴汗从鼻头落下来，打在地毯上，她嘴唇发颤，一时间愁绪四生。

    “落弭香的特性，一是香味奇特，二是香味持久，桃叶姑娘，你身上怎么一股落弭香的味道呢”

    “奴婢就说了是她！”后头的小宫女闻言立马激动起来，也不问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场景，当即骂嚷道，“昨儿个明明同我们一道熏香，过后也是她将婚服拿了去，竟反倒先咬了我们一口！”

    “桃叶，跟本公主讲讲，你这是什么意思！”师允熠站起来，大步走到桃叶跟前，直接一耳光扇了过去。

    力道之大，直接扇伤了桃叶的半边脸。

    “公……公主……”

    “你的落弭香从何而来”阮清渊站起来，眼光扫过桃叶，最后竟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师允贤。

    大公主此时正坐在魏子来旁边，手上的一方锦帕已经捏到变形，然自己却浑然不知。

    “奴婢……”

    “桃叶私通乃至身怀六甲，按熹国律法，处浸猪笼之刑。陷害公主，心肠恶毒，按律法当诛。桃叶姑娘，你身上恰巧有两条命。”

    阮清渊居高临下看着桃叶，说出的话更是凉薄。

    “不……那是我的孩子……”

    “那你便说，落弭香来自何处此事是你一人谋划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若不是你主使那么主使又是谁全盘交代的话，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皇上皱了皱眉，显然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他并不想饶了桃叶一命。

    “父王、母后，儿臣突然有些头痛，不知可否先回礼贤殿休息，这里也用不到儿臣。”

    师允贤突然站了起来，她微微福了福身，秀美轻皱，神色的确欠佳。

    皇上愣了愣，竟不敢准了，毕竟师允贤是阮清渊让叫来的，遂出口准备让人留下，阮清渊却先一步开口了：“大公主急什么我还没问你话呢。”

    师允贤的身子猛地一震，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她还没有转过身，便觉得有人靠近过来，属于男子身上的味道冲过来，夹着凉凉的声音：“大公主身上怎么也会有落弭香的味道”

    “你胡说！”

    师允贤的情绪立马激动起来，她宽广的衣袖一挥，满袖子上的珍珠刮过阮清渊的脸，明在一个没忍住冲了下来，将阮清渊护在身后，不客气道：“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阮城的人是你可以随意动手的你分量几何”

    语毕，小姑娘又转身，看了看阮清渊的脸，还好，没刮出伤痕。

    “允贤！坐回去！”皇上刚刚也提了提心，要是伤了阮清渊，阮城追究起来，熹国还真是会遭殃。

    “父王……”

    “我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是师允贤，一是桃叶，阮清渊满意地笑了。

    他拉过阮明在，讥诮地看了眼师允贤，师允熠已经发话了：“好啊，你说，本公主洗耳恭听。”她瞄了一眼神色不正常的师允贤，突然起了坏心，嘲弄道，“本公主倒要看看，可还有什么不长心不长眼的蠢物做了份贡献！”

    “奴婢平日里不检点，怀了孩子，原先恐惧，但念着不过一月不到便满二十五可以离宫了，于是便想着留下孩子，好生掩盖过去，谁知有一日，奴婢孕吐时被大公主瞧见，她强硬带着奴婢去太医跟前，知晓了奴婢的丑事，便以此事威胁奴婢，让奴婢在十六公主大婚之日重新换上一套婚服，奴婢因为心内恐惧，想保住孩子，一时糊涂，帮做了这桩贱事，如今奴婢自知罪孽深重，公主若要责罚，奴婢甘愿领受。”

    这栖霞宫的宫人都是一样的性子，纵使现在这般不堪，说话也是顺顺溜溜爽爽快快的。

    “贱婢！你嘴巴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师允贤当即怒了，转了个身，当即一巴掌就抬起来准备落下去，得亏师允熠拦得快。

    “大姐姐，这是我的宫女，要教训也轮不到你教训。”

    “皇上，案子阮四已经断了。从桃叶第一次进到这里我就闻到了她身上的落弭香味，加之她身材略显水肿圆润，举止行为间总是护着自己的肚子，所以加深了我的怀疑。桃叶提及自己昨晚去送还大公主的贺礼，这倒让我想起了大公主有次专门找了三瞬门的人刺杀十六公主果不其然。”

    阮清渊语气淡淡将事情重述了一遍，又道：“剩余的事情，就是皇上自己拿主意了，织造司那边若无意外，也应是大公主所为，毕竟大公主身边有一个名动全国的绣娘宫女，这些日子想必也费心了。”

    被点名的师允贤和绣娘宫女忍不住脸色一白，竟不知这人知晓这么多事情！

    师允熠灿烂地笑起来，这大公主仗着自己的母妃数年盛宠不衰，不知明里暗里给她使了多少绊子，这下好了，可算是夜路走多了，总算遇到鬼了！最好丢进牢里，人老珠黄了再放出来！

    “案子破了，阮四也不宜久留了，明丫头还需上课，就此告辞了。”

    “你这就走了”师允熠挑眉问道，又看向明在，“我这婚还没成呢，你着什么急学有什么好上的”

    “不上学，跟你一样笨。”明在不服气地顶回去，抓着阮清渊的手笑道，“我们走吧。”

    待在这里实在闷得很。

    熹国皇帝又客气了两句，阮清渊四个便出了偏殿，恰巧魏子来也出来了，自然又是叫住了明在。

    “你们今日就回阮城吗”他看了看阮清渊，又看了看明在，尽量保持说话的风度。




第133章 阮山河逝
    “熠儿说要来送送你们。”

    阮清深答道，现如今成了驸马，他倒有些变化了，从衣着到谈吐，确实与当初在阮城那个愣头三公子有很大差别。

    明在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怪笑道：“哪个要你送真真是折煞人了。”

    “咦！你这大脑门是怎么回事”因为明在同她讲话，师允熠难免看过去，这便看见了明在额间的六雪尼。

    大脑门

    明在蹙了蹙眉头，她的脑门应该没有师允熠大吧……

    “这是你画的可真好看，回头我也让宫里的宫女给本公主画一个。”

    明在没有接话，她是昨晚上洗漱的时候发现这朵六雪尼的，也不知怎么会长出这种东西出来，这可是原来墨痣出现的位置呢……

    她心里奇怪，可是找不出个所以然。

    “昨日的事如何处理的”两个小姑娘在这里聊天，阮清渊也和阮清深说话。

    “大理寺按照四弟查出来的又彻查了一遍，婚服是师允贤身边的绣娘做的，落弭香是师允贤身边的大嬷嬷出宫买的，桃叶将熏了落弭香的仿制婚服换了，栖息地那边也是师允贤身边的宫人做的手脚，一切都是师允贤的授意，皇上已经将师允贤关进天牢了，本打算即刻处斩的，但文贵妃，也就是师允贤的母妃哭闹不休，熠儿也没想做这么狠绝，于是就先让师允贤待在牢里了，估计是难放出来了。礼贤殿内的宫人、绣娘全都受了处罚，发配了，熠儿念着桃叶悉心照料了她十几年，没忍心，只让杖责了三十大板，提前遣出宫了。皇上还念着四弟的功劳，已经命人送黄金白银去阮城了。”

    阮清渊抿着唇点了点头，对此事不置一词，然而回阮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行醉，让三瞬门秘密杀死师允贤，断了桃叶的双手。

    ——他向来不是一个大善人，既说过让伤了明丫头的人付出代价，那必然是要让他满意的代价。

    “这些日子不知祖父的身子如何”

    阮清渊闻言暗了暗神色，想着他们过来时阮山河那副缠绵病榻的样子，淡淡道：“许是没有多少日子了，你可能得回来。”

    阮清深听了不免有些悲伤，两个人也不说话，默默地站了会儿，那边两个小姑娘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好一会儿才说完，这才正式返程。

    回到阮城又在私塾上了几天课，因为冬至便要到了，明在在功课上便加紧些，加上阮清渊这些日子有些忙，明在便一直没有往阮清渊的住处跑。

    这日下午正是算学课，大约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姜纸砚跑过来了。

    明在已经有几天没有看见姜纸砚人了，此时因为学室突然闯了人，她转眼看过去，便见姜纸砚一脸惊惶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知为何，明在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是谁”教算学的先生见姜纸砚闯进来，有些不悦，拿着书踱步过去，谁料姜纸砚已经找着阮明在，径自跑了过去。

    “你是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毛孩”算学先生怒了，姜纸砚恍似未闻，急急地跑到明在跟前，声音颤颤道：“明在，城主快没了。”

    明在……城主快没了……

    “啪”。

    明在握在手上的笔猛地离手，砸在书桌上，滚了两圈，掉在地上。

    周围响起一阵唏嘘。

    正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冬天的傍晚，柔弱的夕阳散着微凉的光，将小姑娘半侧脸照得昏黄而脆弱。

    明在眼眶陡然红了起来，她木然在位置上，不去看姜纸砚，也不知看什么，只是呆愣地坐着。

    “明在”一边的长命小心扯了扯明在的衣袖，算学课她是跟明在一起上的，听见了姜纸砚的消息，她心里也震惊得厉害——尽管知道，尽管爹已经跟她讲过，但还是没想到死亡会来得那么快。

    明在是城主最疼爱的孩子，如今传了这消息，明在会是最难过的，长命见此，只能先担心眼前的这位了。

    “明在，你别坐着了，公子让我来接你回去。”姜纸砚着急，但看着明在这副样子，语气只能放软又放软。

    “明在，我们回去看看城主吧，他说不定还等着你呢。”长命也跟着在一边劝。

    “祖父……”良久，明在眼眶中蓄的一滴泪落下来，她呢喃一声，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出去，因为着急，撞在了桌子角也顾不得，她的步子慌乱，走出来都不是条直线。

    姜纸砚和长命见状连忙追上去。

    明在是一路轻功回阮府的，冬日的天黑得很快，不过这么一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晚上的风更加刺骨，将人的头发衣服吹得翻飞，将人的灵魂躯体吹成空壳。

    毫无感知，毫无反应。

    “五小姐。”沈贵守在门口，估计也是在等明在，见明在回来立马迎了上来。

    “祖父呢”明在抓住沈贵的胳膊，那张脸已经被泪水铺满，发丝黏在脸上，看起来有些可怖。

    “在床上躺着呢，不肯换衣服，等着小姐呢。”

    明在一听，鼻子更酸了，立马提着衣服往松竹苑跑去。

    已经有下人在挂丧幡，明在停下看了两眼，又将脸上的泪擦干净，整理了自己的脸和衣服，吸了吸鼻子，走进松竹苑。

    阮清好也在，许是也哭过了，鼻子眼睛红通通的，见明在来了，倒是难得没有耍小姐性子，只是强撑着笑道：“五姐可算是回来了，祖父念你许久了，四哥也在里头。”

    明在看了看，拍了拍阮清好的肩膀，道：“哭个什么咱们是阮府的人，铁血的人，在祖父面前，把眼泪水得收回去。”

    阮清好点了点头，在明在跨步进房间的时候，还是失声哭了起来。

    众人只知阮山河重男轻女，女孩子里面又极其宠爱阮明在，但是阮山河却是这个家里除了阮清深对她最好的——她爹对子女都不怎么上心，她娘又是个小妾室，一门心思都是盼她这里有用那里有用。每每看见阮明在被祖父和阮清渊捧在手心里，她都不免嫉妒，以为自己才是捡回来的孩子。

    可是偏偏是祖父，是祖父赐了她名字。她小时候怕下雨打雷，有一次赵汀回娘家，夜里下雨，是祖父跑来陪了她一晚上。那次大哥被罚在东山，也是祖父开恩允许她去探望。她虽然任性了些，但是分得清祖父对自己是好是坏，不过是平日里对阮明在多有羡慕罢了。

    如今祖父这样子，她真是难受极了。

    明在进去的时候，阮清渊正拿着阮山河的新衣服站在一边，他神色有些疲惫，但却紧紧地盯着阮山河。

    有孱弱的呼吸声传出来，明在朝着阮清渊点了点头，便走到阮山河跟前。

    这才多少日子，人已经不知瘦成什么样了，嘴角和衣领处还有血，也没擦干净，明在强忍了忍，柔柔喊道——

    “祖父，明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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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登位之礼
    “他来做什么”

    明在走出去，她现在换了一身素衣，头上戴着红白孝帽，一张脸没有血色，看起来也十分脆弱。

    “赎罪。”

    阮清渊担心明在情绪激动，连忙跑过来按住了明在的肩膀，那边，宋止息已经将阮清临踢跪了下去。

    才这么点时日，阮清临已经被虎狮营折磨得不成人样，此时跪在棺椁侧前，竟没有任何的反抗。

    “他怎么了”明在见状有些犹疑，说实在的，她并不是很想让阮清临在此，这会让祖父糟心。

    “被虎狮营折磨成半疯状态了，我暂时给他施了针，保持他意识清醒但体虚无力，你不用担心，我只是让他给祖父跪一跪。”

    闻言，明在倒没有再说什么。

    八国之中，动作快的已经连夜有使者赶到了，沈贵安排好住处，又来到阮清渊这里。

    月至中天，正厅里还有些冷，沈贵本想吩咐在正厅摆一个熏笼，却被阮清好拦下了，只道:“我们在这儿守孝的，还要求那别人过来还笑话了去，就这样罢了。”

    沈贵便不再提，看着一边面容清冷的阮清渊，上前道:“四公子，后天登位之礼的衣服送来了，还需要你过目一下。”

    “不用看了，沈管家定吧。”阮清渊出声，眸色浅淡，“关于登位的事沈管家全权负责便好，不是什么重要问题无需再来问我的意见。”

    沈贵便去办了，这阮山河一死，最重要的事却不是丧事，而是阮清渊的登位之事，那八国的使者也主要是因为阮城换主才来表一番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