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明娃

    长命点了灯便见到这样一副场景，床上的人同纸片一般脆弱，若不是那眼睛还睁着，睫毛还颤着，她几乎就要以为明在……

    “明在。”长命走过去，顺带着倒了杯茶，蓁蓁这时也进来，端着个铜盆，里头装了点热水，示意长命给明在擦擦脸。

    “不去找四公子问清楚吗”长命叹了声气，开始给明在擦脸，她身上那股温柔的气息让明在鼻头一酸，立马便有泪水又要汪出来。

    “可别再哭了，这双水灵的眼睛是不想要了还是怎的”长命又去擦，看见明在终于回了点神看着自己，她放轻了手上的动作，叹道，“路上姜纸砚都将事情同我讲了，可是我是万万不信的，四公子这些年待你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自己心里没杆秤这其中必定是生了什么误会，你没找四公子问清楚”

    擦完了脸，长命又就着小汤匙给明在喂了点水，明在的嘴唇已经有些干涩了，就像她那颗被伤的心一样。

    “他不说。”

    明在摇了摇头，翻了个身，将自己背对着长命。

    她不想哭，因为哭从来不是她喜欢的事情，可是现在，这泪水控制不住似的往下掉，她不想让长命见了担心。

    只是这样子，长命如何不担心

    “既然四公子不说，那恰恰说明他是有事情瞒着你的，难道你信四公子对你的情感是假的”

    那这世上不知道还有没有真情可言了。

    明在不说话，只是咬着自己的嘴唇。

    她想着“阮清渊”今日的模样，也不知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她总觉得这心里压着块大石头，因为“阮清渊”的决定，因为他的疏离，因为他的不坦白。

    “你不去，那我去问，我倒是不信这个邪。”长命微微带了些恼意，竟然直接将洗脸的帕子扔在地上，作势便要出门。

    “不要……”明在突地坐起来，敏捷地抓着长命的手，因为起得突然，她的头有些眩晕，脸色更加不好，长命一瞧便唬了一跳，忙扶着明在坐好:“怎么了这是要不要将我哥哥找来给你看看”

    明在摇了摇头，只是往里头睡了一点，拍了拍对着长命道:“你不用去找四哥寻个说法，我自然会找时间去的，你也不用忧心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你那哥哥治不了我的。你快上来睡吧，姜纸砚这该杀的，这么冷的晚上还将你叫来。”

    她语气稍稍恢复了一些，长命虽有些狐疑，却还是上床，铺开明在的被褥给两人盖上，又道:“你也暂时别想了，等天一亮，我们照旧回梅花苑，同四公子好好谈。”

    明在倒是应下了，只是哪里能听进心里去呢

    长命是睡着了又被姜纸砚叫来的，况白日里做事也多，于是不多会儿，虽心有顾虑，倒也迷迷糊糊地睡了，明在两只眼睛还睁着。

    她的脑袋炸裂般的疼，索性躺了会儿又轻手轻脚地爬下床，鞋袜也不穿，就这么跑了出去。

    偏苑的梅花快开了，枝丫交错，开花的时候花朵是会挤成一团的，小小的院子，却种了上百株。

    明在站在门口看了好会儿，想起来去年梅花花期的时候，她和四哥一时兴起，钻进梅花树的下面，她抖动着那些枝丫，便有梅花的花瓣儿飘下来，落在阮清渊长垂的头发上，落在阮清渊的一身白袍上，落在他们的手心里，她当时就躺在阮清渊的腿上，抬眼除了满目傲放的梅花，便是阮清渊的一面风华。

    她问:“四哥，这片梅花林能存留多久呢”

    阮清渊回答她:“梅树的寿命很长的，等到我们成亲了，有儿女了，老了，它都会在的。”

    可是，不过眨眼一年光景，便物是人非了。

    明在觉得眼睛有些湿，硬是仰着头，将泪水逼了回去。

    偏苑与正苑的交界处，九憬站在那儿，心神一凛。他原本是准备过来“办事”的，只是碰巧撞见了阮明在的这副样子——她赤着脚，脸色惨白，那单薄瘦小的身子，仿佛一转眼便会被风吹走。

    九憬不得不承认，阮明在是幽冥野心的牺牲品。

    他转身，原本想要动手的心思突然又淡了下去，再给这丫头一个晚上吧……

    这般想着，他灵敏的耳朵突然听见身后的响动，下一瞬，一具冰凉又柔软的身体扑在他的后背上。

    有两条瘦长的胳膊紧紧圈住了他的腰，后背一块能强烈感受到女孩子滚烫的呼吸。

    “四哥……”明在颤着声音，手臂愈发抱得用力，九憬垂眸看了看腰处，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人推开。

    “你是来看我的，是吗”明在问得小心翼翼，她光着的两只脚踩在地上，也不觉得冷，只是又重复问，“四哥是来看我的，是吗”

    “我……”

    “四哥，收回你的决定，我们……我们就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夜风很凉，稀疏的几颗星星挂在天上，万籁俱寂，一声不响。

    九憬低低叹了声气，终究还是拿开了明在的手，他的声音混着夜风，不知道有没有吹进明在的耳朵里——

    “回不了头的。”

    明在身形一晃，只觉自己好不容易构筑成的坚强勇敢，被此言瓦解得支离破碎。

    “睡一觉，明日启程去大泽。”九憬丢下这句话便走回梅花苑，没再给明在留下半分希冀。

    长命醒来的时候，明在并不在床上，她吃了一惊，什么也顾不上便冲了出来，四周望了望，便望见站在两苑交界的明在。

    后半夜下了雨，估计还不是很小，地面上都汪着一层水，明在那光洁的脚就泡在水里，隐隐泛着青红色。

    长命见状眉心一跳，立马跑过去，慌忙叫道:“你这是在糟蹋自己的身子不成”

    走近了，才看见一副糟糕模样的明在，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乱糟糟盖在她的脸上，那眼睛无神，面部僵硬，站在那里宛如站成了一尊石像。

    正巧姜纸砚也过来了，这时候还早，天儿还没开始亮，他也是睡不着才起来这么早，一眼便瞧见狼狈的明在和在一边焦急的长命。

    “又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搞成这副样子”姜纸砚一溜小跑过来，看见明在不由又是眼皮一跳。

    “去煮碗姜汤过来，再接些热水，让明在泡一下，暖暖身子。”长命扶着明在，转身对姜纸砚道，心内又不由懊恼，昨晚上就不该睡下！

    蓁蓁也是一大早便赶了过来，三人合力将明在好好收拾了一番，只是明在如丢了魂儿似的，着实让他们提心又吊胆。

    九憬是用完了早膳过来的，过来的时候长命正在给明在梳洗，他手里拿着个挺大的盒子，明在一直无神的眼睛见了突然颤了颤。

    “将这个给五小姐换上。”他说。

    姜纸砚却是眼皮狠狠一跳，那不是明在及笄的时候，师允熠送来的贺礼吗！那盒子里装的，不是嫁衣吗！

    “四公子……”蓁蓁颇有些为难地开口，长命也停下了动作，忧心地看着明在，然这丫头却没有一丁点反应了。

    “公子！你被鬼附身了！”姜纸砚冲过去拍掉“阮清渊”手上的盒子，一件嫁衣从里面跌出来，艳丽的大红色极为刺目。

    他还想再说什么，“阮清渊”却立刻运出一股内力，将姜纸砚直接丢了出去。

    重重的一声响。

    “我是城主还是你是城主！”他词严




第141章 日月为上
    九憬脸色变了变，立马扬起鞭子，狂奔过去。

    明在却更快，她骑着马，马蹄所过之处，扬起一地的尘土。疾行之中，她突然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阮清渊”正在紧紧地跟着她。

    明在笑起来，收回目光，双眸盯着不远处的断崖，再一次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九憬眸色越来越冷，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他就不应该起了那些慈悲的心思！他原先就应该用冷硬的手段将人带走！

    眼见着前面那匹马就快冲向断崖，九憬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聚起内力，隔着好些距离将那匹马狠狠拉住——

    马的前蹄高抬，阮明在勒着缰绳几乎倒跌在地上，骏马嘶鸣，在崖谷间声声回荡。

    九憬趁着这功夫立即翻身下马，本想将阮明在从马上拉下，谁知阮明在仿佛早有预料，在九憬下马时便蓦地踩了脚蹬子，从马背上侧身翻下，移动间，她人已至断崖边上。

    “四哥这是怕我死，还是怕自己没有交代”

    山间的风更加严寒猛烈，她发丝乱舞，却扬着乱人思绪的笑，九憬站在她的不远处，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为了情爱执着难缠成这样子的女人。

    “你想死”九憬看着阮明在，脑子里迅速思考着对策，按道理来说，明在应该不会死，因为灼情蛊会续着人的命……可是这若真的跳下去了，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他也不能保证，所以，他不能让明在跳下去。

    “我不想死，如果四哥还是原来的四哥的话。”

    明在回他，她不再是一开始那般痛楚万分的样子，这样看，她平静地令人诧异。

    “想了想，四哥当真觉得，明在会去成亲”她抬起手，准确无误地抓住头上一枚簪子，在九憬的面前，扔向悬崖下面。

    “方才我策马过来，为的不过是最后一试，四哥的心里如果有我，必定是不愿看见我送死的，只是我到了这悬崖峭壁前，四哥的眼里并无多少慌张恐惧，忐忑焦虑，你原先本不是这样的。四哥……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是如此绝情的人”

    她一边说，一边将头上的珠钗宝簪一件件往崖底扔下去，九憬挪了挪步子，明在却往后又退了两步，那后脚跟，几乎就要悬空了。

    “我这两天便想，你究竟还是不是我的四哥……”

    九憬心中一顿，这时候让阮明在怀疑自己显然对他不利，可是他自诩装得够像，明在就算怀疑，也应当不敢想，幽冥会将一个假的阮清渊训练得同真的一样。

    “你平常虽然也寡淡，但对待身边的人却是温柔亲善的，不过是出了趟门，便性情大变，我想你肯定是有事情瞒着我的，只是你并不同我讲，就全然不念往日情分，做出这种凉薄的决定。明在也累了，四哥若是再不说，也别指望明在去嫁人，我这个人也没那么好的性子，急起来真的跳下去也不无可能。”

    说到这里，她满头的簪钗已经全部被扔下去了，一头乌黑顺直的头发懒懒趴在背上，衬着她憔悴苍白的一张脸。

    九憬看了看阮明在所处的位置，他如果出手将人卷过来确实是一种最便捷的方法，但是阮明在站的位置太过危险，况且她自己武功不低，如果她自己起了反抗的心思，那或许会弄巧成拙。

    只是，阮明在的问题他也回答不上，他不能说。

    思及此，九憬心下一狠，背在身后的手暗暗使力，他看着阮明在，那丫头还很是平静地看着自己，只是那目光微闪，渐渐带上一层寒意。

    ——他终究还是隐瞒了她。

    ——他终究还是想让她嫁人。

    ——他终究忘了自己说下的那些温柔缱绻。

    罢了罢了，一颗心痛到麻木，明在看着九憬的小动作，露出自嘲的神情，她不甘心，不顺从，也不相信，这会是她和阮清渊的最后。

    于是，在九憬出掌的那一刹那，火红的嫁衣携带着萧瑟的山风，一路跌下悬崖。

    悬崖料峭，山树青黄，猿啼鹤唳，牵动一方肝肠寸断。

    “明丫头！”

    下坠之时，明在依旧笑着，她依然在打赌，为了这个男人，她觉得自己用尽了法子。

    猛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喊，那三个字划破长空，带着穿透山谷的力量。

    急速下坠的明在倏地一惊，只觉心口一阵闷疼，她吃力地抬眼，便看见一道寒凉的剑光，随即便又见一抹身影，在湛蓝天空下，笔直地朝着她落下来。

    是阮清渊——

    明在鼻尖一酸，他下来做什么他不是不要自己了吗！

    心里这样想着，却不由担心着阮清渊的处境，此处悬崖怪石嶙峋，稍有不慎便会磕撞到人的身子。

    思及此，明在正欲用内力托住阮清渊的身子，却见那道剑光逼近了她，她闭了闭眼，下一瞬，便觉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撑住，她急速下降的身子便因此陡然停下。

    明在心口一颤，看见阮清渊目色沉沉地看着他，下落的速度丝毫不见减慢。

    后背应是落在了一处突出的石头上，除此之外，明在还发现那石头并不能完全支撑她，支撑她的还有一把匕首，上面凝着阮清渊的内力，明在眼角一湿，正要转开眸光，却被一阵大力拉走。

    熟悉的、温热的气息将明在重重包围，明在只觉自己的鼻子都被这人的胸膛弄疼了，她两只手揪着自己的衣服，听见头顶一声低叹。

    “明丫头，明丫头……”

    他的声音低哑疲累，像是睡梦中的人的呓语，如黏黏糊糊的糖，吃一口，满心满腹都填塞了蜜意。

    明在一颗心怦怦乱跳，这怀抱……是那么暖啊，是记忆里的样子。

    像是睡在晒了一整天太阳的温软稻草上，劈头盖脸都是暖意。

    因为阮清渊的拉扯，石头和匕首已经不能支持他们两个，阮清渊一手抱着明在，另一只手握住匕首，带着明在下降。

    这断崖虽然陡峭，但好在崖壁上横生的石头多，脚下倒是有了借力，明在趴在阮清渊的肩膀上，只闻呼呼的山风，还有耳边男子低沉的呼吸。

    四哥这是

    明在闭上眼，不愿去深究了，在她闻到男子身上熟悉的味道时，那颗一直不安的心，就突然安定下来，她就是这么这么的没出息啊……

    阮清渊始终眉目紧锁，他抱过明在不知多少次，却在今天将女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第一次涌起滔天怒火。

    他的小姑娘，本来就没长多少肉，现在抱在怀里，更是没有多少重量！这婚服还占点重量吧！婚服这该死的！

    阮清渊眸色越来越暗，下降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对于他而言，下这样的断崖并不是难事，只是他如今……

    阮清渊落地的时候，明在脚下一麻，又听见潺潺水声，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一条挺宽的溪流，溪水不急不缓，越过突兀的石头，不知道奔到什么地方去。

    四周都是树，不过却多是些低矮的灌木，往上看便是高耸的悬崖，碧蓝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