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关塘
这是刻制罢了。
往前走,上寿中居台阶,过那道宽宽的台阶便是入寿中居堂厅,转过堂厅则是老太太日常歇息的里间,如没猜测错,这会子老太太没躺在卧内,就坐在里间的炕上等她拿珍珠过来。这一步往里头进,似回到去年那些艰难的逃亡时光,每一步是那么辛险和揪心,每一步是那么笃定和决绝,希望坚定不移往前走,又怕行在冬日,如履薄冰。
昔日,老太太因自己是外孙女,因她家门变故父母双亡,给予不尽的宠爱与维护。如今,这些宠爱与维护还能继续么这些日子,发生那么多事,事事牵连自己,而自己百般隐忍,百般隐瞒,换作谁知道了这些欺骗,还能真心对待自己么
才上到台阶,竹儿从里面走出来了。她见到庒琂,显得有些惊讶,不过仍旧面满笑意,提裙露脚鞋,徐徐跨出门来,伸手就扶住庒琂。
竹儿先道:“姑娘怎不多睡一会子,怎就过来了。我才刚过去跟子素说了,今日老太太吩咐不用来请安。”
庒琂双手捧着锦盒,十指毫无意识的在盒上抖敲,尽可能的让自己放松,并露出叫人舒服的微笑,回道:“早起来了。洗一两把清水脸,清醒得越发睡不着了,好歹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不知老太太昨夜睡得可好”
竹儿道:“想是子素没给你说呢!”把庒琂稍拉定,低声说:“老太太也是困乏得很,在床上翻了一夜身。才刚说身子骨疼,我们几个正给她捶着呢!这会子,温过隔夜茶了,贴了两张纱布帖子。”
竹儿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示意,庒琂大约明白了。
二人就此进去。
入里间。
竹儿轻轻怕了拍庒琂的手臂,示意先进去报一声。庒琂拉住她,摇头。接着,庒琂慢慢的走过去,把盒子放在矮桌上。进来这时,老太太曲腿歪躺在炕上,身子斜靠着一敦软枕,穿一件暗红锦绣福寿字样的常日衣裳,膝下头盖一张金丝蚕绢,头上没半点珠玉,高高的卷一团白云似的的头发,定按在顶上,额间束一围窄窄的眉勒抹额,颜色与衣裳相近,便知是一件套儿的,上下呼应。抹额下头,两眼上又盖有浸湿了的纱布团,那便是竹儿才刚说的,温过隔夜茶的醒目帖子。
梅儿坐在炕的里面,给老太太捏捶膀子,兰儿曲蹲在地上,半身子倚在炕边,双手柔柔的给老太太捶腿。二人见庒琂与竹儿进来,怪怪的投来眼神,颔首示意一下。
庒琂放好盒子,拍了拍兰儿的肩膀,兰儿识意,收下手势,往一边挪开,庒琂便蹲在兰儿才刚蹲的位置,学兰儿那般给老太太捶腿。
竹儿笑了一回嘴,尔后,轻轻的出去了,少许时间 ,从外头端来一壶茶,托子上还放两口银碗。她进来的时候,巧听到老太太哼唉两声,大约是歪累了,要翻一翻身,她急忙把手里的托子放桌子上,上前与梅儿一同服侍老太太转身。
转好身子,竹儿翘起小指头,轻轻碰了碰醒目帖子,看凉了没有。因觉得有些凉了,故而笑道:“老太太,得换了。”
老太太没回话。
又过了一会子,管厨房的菊儿从外头端两碗燕窝进来,也是悄声悄息的,放到桌子上时,顺手探了探才刚竹儿端来的那壶茶。菊儿眉头一皱,赶忙向竹儿使眼色招手。
竹儿摇摇头,很是无奈,走了过去。
菊儿小声道:“帖子换几副了,还要敷呢东西快凉了,赶紧请老太太吃吧!”
竹儿推菊儿往外走,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菊儿叹了一声,摇头,临走还不忘向庒琂端礼。
正在此时,老太太咳出声音,懒懒地道:“是什么时候了”
竹儿一面推菊儿出去,一面转身回来,笑道:“过早饭的时候了。太太们知道老太太昨夜高兴,尽兴得晚,猜测是不是身子惊凉,这早上才不让过来请安。北府二太太让人送来一壶酥茶,奶味极重,我怕老太太不适口,就把老太太常日喜欢吃的竹叶青加了些进去,正温着呢,二太太知道老太太劳神一夜,怕不想吃早饭,就特特送来这些,说能暖胃养神。西府三太太也着人送来一盒子碧羹血燕,也说怕不够味,之前王府里送的山东干蜜枣,随拿了几个来,菊儿熬进去了,才刚端来。东府大太太以及南府那边差不多时,也送些精米百花香粥,老太太说不想吃早饭,因此,这两边的没端上来。这会子,老太太觉着饿,要不要先尝尝酥茶和燕窝”
老太太“嗯”的一声,懒懒的抬手,把障在眼前的帖子揭开。竹儿识意,去接下了。
一时间,老太太没注意庒琂跪蹲在地下,仍旧扭头对竹儿道:“我一个人哪吃得这么多,留一两口给我就成了,其余的全送去镜花谢给琂丫头。”
竹儿勾下头脸,用袖子遮住的嘴巴笑着,眉目瞟了数下,往庒琂这边呢。
老太太见状,啐道:“没规矩的东西,难不成你想占为己有,自己享受还要拖着梅儿、兰儿与你分享不成!”
其余几人笑了。
竹儿道:“老太太也不正眼瞧瞧,就拿我们来冤枉!我们有这张嘴,只够贱吃糟糠糙谷,万万不敢碰老太太的牙软。”
老太太被提醒,略转眼看下面,果然,见庒琂小心翼翼,羞羞答答的给自己捶腿。
老太太“哎哟”一声,将身子仰起来,道:“怎么来也没人张声。”便拿竹儿、梅儿、兰儿等丫头出气,埋怨了好一会子。
便让庒琂起身,坐到她身边来。
庒琂坐过去。竹儿和兰儿已去把酥茶和燕窝端来了。
老太太看到茶壶配两碗,血燕也作两碗,便知竹儿她们细心有打算,也给庒琂预备着了。于是,道:“既然过来了,就陪我吃一点儿。”
说罢,梅儿从炕上下来,去把净盆和手巾拿来,让老太太和庒琂净手。
庒琂知礼,趁净手时,往对桌坐去。
酥茶和燕窝放在矮桌上,旁边还搁有那珍珠盒子。老太太早已见到,当是没注意,起起落落的招呼庒琂:“这两样东西都好。最适合姑娘家吃。我老了,吃它是暴殄天物。我就沾个味儿,你全吃了才不负它存在的道理。”
庒琂客气,推请道:“老太太请。”
老太太端起燕窝,看了一眼,笑了,又放下,再端起酥茶,闻了闻,点头道:“果然香。难怪二太太身宽体胖,日日食用这个,能不那样么我吃一口两口尚可,日日吃这个怕遭腻死了。”
梅儿在一旁听着,道:“老太太又冤枉人了。二太太哪日日能吃呢,这才得一点儿,全尽孝心来了。”
老太太道:“你怎么知道”
梅儿道:“清早的时候,老太太吩咐人去知会四府不必过来请安。我闲着,就替她们走一遭儿,我在北府听说的。不是过中秋么,大姑娘跟大姑爷领着表少爷、表姐儿回去了,原想呆个几日,谁知今早天没亮就回了。驮好些东西呢,几府的送了,给我们这儿留了茶叶,那酥茶原送给北府的。二太太还没尝呢吧,就赶着给老太太送来了。若是听老太太这么说她,可冤枉死了呢!”
老太太沉吟一下,笑出声来,道:“这样啊!那大姑娘给别的府里送什么呀”
梅儿一愣,连忙说道:“这……我哪儿知道呀!我没事儿打听这个干嘛,我是给老太太传话去的。传完话我就回来了。”
老太太点点头,见庒琂不动,便把酥茶递给她,催促她尝尝。
庒琂接过茶碗,慢慢移到唇边,轻轻闻下,果然有一股香甜之味,便笑道:“果然奇香。”呷一口,放下了。
老太太见她不大敢吃,嫌弃地对下人几个道:“你们出去吧!站在这儿你们姑娘不敢吃了。横竖不是我的东西,别人送的,姑娘岂敢张大口。我这儿不必伺候了,去吃你们早饭去吧!”
竹儿领意,给梅儿、兰儿等丫头递眼色,陆续出去了。
闲人不在,方好说话。
果然,老太太开门见山说:“我叫竹儿丫头去找你拿两颗珍珠,吩咐叫你多睡一会子,怎就来了。”又催她尝尝燕窝。
庒琂端起燕窝,吃了两口,道:“我若不来,就错过老太太这儿的人间美食了,岂不是得不偿失还赖个懒惰不贤良的名儿。”
老太太笑道:“年纪轻轻,该有几年给你松散。真有了人家,苦日子才开始呢!我准你这样,你偏不要,偏偏不领我的情。换作四府里的那几个丫头,早高兴得挺尸去了,管它天崩地裂。旧时在宫里,我听主子们说的最多就是‘醍醐灌顶’几个字,无不是哪位大臣朝见主上或哪位王公府里的命妇太太进宫请安,说了一些奇事奇话,带了些新鲜的道理,才让主子们感叹。那时我还不明白什么意思,我们在主子跟前做事,小心仔细是当首重要的,谁敢问个什么。到前些日子,我这才明白了。”
庒琂听她提起旧往,有些好奇,也十分纳罕,心里起了一层涟漪,怀念宫里的姐姐了。姐姐不也是在宫里伺候主上姐姐不也是宫里的小主子
老太太抿了一口酥茶,茶碗捧在手中,她端详着:“仙缘庵纯光那位师太在我们这儿住好些日子,我忍着呢,留她终究不对,放她走又不能,整日刺人眼睛。可到底是客,还是佛善旁边的侍者,我有心怠慢她,可不敢怠慢神明呀!勉强去听几日的经文,就听她说到‘醍醐灌顶’几个字了,还是佛说的呢!劝人觉悟,心存善念,不忘智慧云云。我说啊,佛经里的道理是极好的,可偏偏人人懂,总行不好的事来,违背道理,违背初心。就拿纯光那尼姑来说,懂那么多道理,却对你们下手,其心不善啊,就落个客死他处,算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了!”
庒琂淡淡一笑,道:“老太太怎么提起这个了。”
老太太道:“人死为上大,是不该提她。可我瞧这酥茶,免不得想找个出处。七转八转的,就又说到她。我知道你心里介怀仙缘庵那些过往。放开她不说,就说她给我说的‘醍醐灌顶’这几个字。你猜,怎么个由来”
庒琂摇头。
老太太笑道:“要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懂多了烦恼就多,烦恼多了伤心就多,伤心多了看到什么都是忧愁怨恨,最后选择远离红尘。才刚我不是说宫里头常听到主子们说‘醍醐灌顶’么好奇了几十年,当听纯光尼姑给我讲经的时候提到,我就问了是什么意思呢!这尼姑也有趣,给我解释,她说‘乳成酪,酪成酥,酥出醍醐’。就拿这酥茶来说,没到醍醐一层,算不得珍品。不过呢,寻常人家,得此一尝,也该知足了。”
庒琂暗暗地想老太太说这番话的意思,她莫名其妙提‘醍醐灌顶’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老太太受了谁提醒,悟出什么事来若这样想,无非珍珠惹的祸了。
为此,庒琂的心猛然缩紧。
为了不表现自己的疑心,庒琂顺下老太太的话说:“日前在折芳桂抄佛经,看过几卷别的经书。后来也见了我们府里白月庵的普度师父,从她那里得知有一部《涅槃经》,说能解脱烦恼,净化心性。我空的时候找来读过,现想起来,里头倒有一段儿‘醍醐灌顶’教义。说的与老太太说的差不多。”
老太太一愣,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道:“果然是她徒弟。她师父这样说,徒弟给你看的书又是怎么说的想必不一样,你快说来与我听听。。”
庒琂沉心回忆。其实,《涅槃经》哪里是普度告诉她的当年姐姐卓亦月得
第二百六十章:精贯白日(上)
子素直直的去滚园,怎会没见到只是见大奶奶之前,还见到另外一个人,看到另一番事。
这人是大姑娘庄瑚。原本,庄瑚随丈夫查士德回家过节了,巧又回来。
说起庄瑚回婆家这事儿与今日的事是有上下关联。
她自从嫁给查士德,只在婆家府上呆了七日,后来与查士德回到庄府,儿子查玉童与女儿查良秀皆在庄府出生。那时,查家意见极大,先不说娶回来的媳妇儿不愿住家,反倒拐儿子回娘家住,就连生孩子这么体面的事儿也没在婆家完成。因此,查家几次来庄府协商,庄府表态说大姑娘自小在府里长大,娇生惯养,一时半会过去有不适应,也是情理的事,寻个时候劝劝她,仍让她搬回查家,望宽她几日调节调节。后来,那一年曹氏生了场大病,奈何府里没人操持顾理,又遇过节往宫里置办贡品,就在贡品置办过程中,闹出一件大事,幸得庄瑚出手帮忙,这才有结果。
之后,见庄瑚不去夫家的心铁了,又见庄瑚扭着查士德来说情。东府上下来讨老太太示下。老太太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有赖在娘家的道理,真想往府里住着不走,厚着脸皮自个儿知道没什么,但不能让人说长道短;便让庄瑚和查士德回去商量,给查家二老及查家上下说一说,说夫妻二人想留在庄府奔个前程,只当为查士德谋个长久。
查家知道庄府的势力,老太太又跟过皇太后的,庄老爷子以前也跟过主上,京中地位没得说。想想也对,有庄府这块后盾,查士德在庄府无论向学与经商,日后必有个好前程。再者,查家也忌惮庄府。其实,庄瑚与查士德的姻缘,都是上辈老爷子们吃茶的口头亲约,后来,老查家一代不如一代,到查士德父亲这代便没昔日的辉煌。幸好,庄府仍认这门亲事。
有正当理由,得查家应允,庄府上下得再表态,说大姑娘仍旧是查家的媳妇儿,查士德是查家的爷们儿。如今庄府人丁稀少,事务忙不过来,兄弟姐妹们幼小,主事太太又病着,难得大姑娘有这方面的才干,所以请她回来主持,也算替老查家锻炼她,可又说独把大姑娘留下,分离夫妻两人不够道德。于是,借名雇佣查士德来庄府为公,也就名正言顺进庄府了。让他先跟二老爷忙些生意上的事务,后头,慢慢的就放手给他做大的。庄府约法三章:无论何时,大姑娘务必以婆家为家,大姑娘和大姑爷逢年过节得回婆家过,大姑娘和大姑爷想什么时候离开都可。
这就是大姑娘庄瑚为何一到节日不在庄府的原因。当然,有些节日庄瑚没回去,是因有事务走不开,或因与查士德闹矛盾不想回去。总归,生活琐碎,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知道;起初,庄府人还好心劝着,后来,见惯了也不再说什么。日渐月久,老查家也默认此事,反正,孙子孙女儿在庄府事事得利,入庄府的学堂,不也是仰仗庄府了么。
过不得几年,查家二老想念儿子与孙子,总要求带孩子回来,可庄瑚夫妇舍不得,又没得空闲。于是,庄瑚夫妻二人几番商量,终于在京都中购置一处府宅,索性把二老接来颐养天年。二老来了,原在老家一干亲戚兄弟,也陆陆续续的来,又过不得多久,十门亲戚,来了五六门,都在京中谋事。总归托查家的福,也庄府的福。
今年中秋,庄瑚跟查士德带一双儿女回去过节,极喜庆的一件事儿。作为东府嫡母,秦氏一手吩咐,让底下的人准备好礼品,满满一大车子呢,给大姑娘带回去。庄瑚和查士德虽然不好意思,可辛苦忙碌一年,好不容易盼个大节日,有这些东西回去,人家看了,光照门面自不必说的,也都收了。当然了,这一车子东西,除东府秦氏有一大部分,北府的曹氏也给许多,西府郡主这边也给一些,南府略少,可也没缺份额。
夫妻二人回去路上,庄瑚在马车里就说了:“你爹妈当初死活不给我们回庄府,这一年年的,但凡我们回老查家,哪次不是一车一车的往家里捎好的也没见你爹妈亲戚说一声好儿。好在我们庄府的人个个儿清净,门外的世界不关心,若不然不知怎么让人寒心。”
查士德对这位老婆一向忌怕,平日见她这么说,也不敢反驳,如今,一双子女同坐在车上,她数落老查家,那就是数落儿女了。查士德叹了一声,道:“再怎么好,也是庄府,变不成查府来。玉童和良秀一日日大了,我们能在庄府干一辈子”
庄瑚白了查士德一眼。这些年,总算看清这个枕边人了,他有什么能耐早些年读书不行,独立干营生家里又支持不了,好不容易托庄府的关系,能力跟不上去,连三掌柜四掌柜的份儿也没捞着,财是别人的,名儿也挣不到。庄瑚心里委屈,可没办法,谁叫她嫁给他了,故而,这些年卖力费心的替庄府做事,也不光因自己是庄府的女儿,也有查家没落那一层尴尬的情分在。
如今,查士德说这番话,庄瑚听着心累,也就不说了。回到查家,一如往常,该被奉承的奉承,该欢笑的欢笑,团团圆圆吃饭赏月,一件不落,能宽心歇几日,想想是件肥美的事儿了。谁知,到午夜中天往后,刀凤和剑秋从庄府寻来,告诉说庄府发生窃贼了,二太太都没法子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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