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女休夫

    是他低估了镇北侯！

    就像是说好了似地，军中随之传来消息，一道紧跟着一道:

    临安卫失手！

    非但失手，他们费了那么多心力和大把大把的银子在要紧位置上安插或买通的人几乎一夜之间全被拔除！

    润州卫失手！

    常州卫失手！

    湖州卫失手！

    睦州卫失手！

    歙、明、衢、处四卫功败垂成！

    温州、婺州、越州、台州败露！

    而在陆家眼皮子底下的苏州卫情况更是令人吐血，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从上到下一个钉子都没有给他们陆家留下！

    所以，镇北侯先前那场轰轰烈烈、大张旗鼓几乎覆盖了整个中军的演武大赛，其真正用意并非只是操练军队、选拔英才、提升威望、鼓振士气那样纯粹简单！

    陆家的几位主子，在陆续接到堪比一盆接一盆的雪水般的快报之后，头顶如遭霹雳，脸色一回比一回苍白！

    最终泛成惨灰！

    陆三老爷陆复恒指尖颤抖得握不住奏报，他脑海之中忽然蹦出上司礼部尚书蒋式瞻的话来，此刻在耳旁震如洪钟:

    “历代镇北侯能大杀四方，无不英雄盖世，并身负过人谋略。”

    他从未与镇北侯有过深交，又一向对父兄的能量与判断深信不疑，可如今回过头来细想，蒋式瞻与景太傅是儿女亲家，其嫡女蒋南君嫁给了景太傅唯一的儿子、曾任国子监祭酒、现任翰林掌院的景亨。

    蒋式瞻那小老儿清贵，偶有挥斥方遒般的书生意气，可现下看来，那的确不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才这样夸耀的！

    可惜，他明白的太晚！

    陆府深宅大院，赤朱描金的屋宇广袤相连，过年的门神对联桃符皆已焕然一新，数不清的明红高照昼夜不熄，丫鬟小厮川流不息，火树琪花点缀着无边的繁华。

    而高大森严的祠堂里劲松翠柏已逾千龄，设着青绿鼎彝，锦帐高挑绣幕罗列，香烛辉辉，那一帧又一帧高悬的列祖遗像，执笏绯袍腰玉者几乎世代相继。

    只是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祭祖，虽富贵盈天丝毫不减，仍旧子孙昌茂，有绵延不尽之势，然场面却肃穆得有些诡异了。

    撤班之后，尤显冷清寡淡。

    哪还有半点年节之下的洋洋得意，每个主子都在强颜欢笑，似是都憋着一泡眼泪，都想哭！

    虽然在这样的日子里，并没有人愿意提起军中连番失手这一茬令人无比揪心的麻烦事，可这依旧改变不了，这份心头之恨是陆家立族数百年来从未曾有过的无颜惨败与血的教训！

    也不知是否能靠后头那道江南道百官的联名奏疏




第二百五十章：骑虎难下（六）
    “遒儿在替我待客。”陆复临含糊地答了一句。

    百里星台似笑非笑，也不揭穿对方。

    陆复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抚台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百里星台朝陆宝仁看去，也不拘束更不谦虚:“本官有桩生意，欲与老太爷和大老爷商榷，不知道二位是否有兴趣一听”

    这屋里哪个都不天真，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会真以为百里星台是来谈买卖的！

    陆复临朝檀木大椅上的陆宝仁看去，陆宝仁正低头思忖，脑袋上花白的鬏儿却十分显眼，过了会儿，那双眼皮耷拉着的三角眼看向百里星台时，眸色便有些复杂、又有些释然。

    陆家毕竟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算上一回镇北侯在军中险胜，可挣脱得了一时，但在皇帝跟前那一关却未必逃得过！

    没有到最后关头，谁都难断胜负。

    难道说，镇北侯已经算到他陆家会有后招再出重拳，所以想要示好以图和平谈判

    或者镇北侯不想把事情做绝，只是认清现实不欲与陆家树敌，觉得在他陆家的地盘上应该就此打住、适可而止！

    如果镇北侯自以为掌控了中军，便等于有了筹码，打算与陆家谈条件要求在江南道分一杯羹的话，他陆家也不能随便答应！

    这一场政治角逐与权谋较量，陆家是必定要青园自食恶果的！

    只要陆家根基没有毁坏，付出点代价灭了镇北侯也值当了，到那时，陆家还是江南道的王者！且极有可能声望更高！

    这世上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

    而百里星台，只要江南道百官联名上疏成功，哼，一个只知嚼书本的黄口小儿，陆家还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呢！

    如此一想，陆宝仁看百里星台时那阴毒的目光便略淡了些。

    哼，如果后面这小子乖乖地，看在这副绝色的皮相上——陆宝仁瘪皱的胸口那颗老骥伏枥的心竟不由自主地怦怦跳动了两下——他勉为其难就手松一松，让这小子在他身边多活个十年八年也可！

    陆复临示意之下，陆复忱几个都无声地瞪了眼百里星台，却井然地一一退下。

    百里星台只淡淡地对陆宝仁道:“老太爷不请我坐么”

    陆宝仁花白的长眉微皱，脸色便有些阴晦:“坐下说吧！”

    百里星台拱手作谢，施施然坐了下来:“本官今日既然来此，也就直言不讳了。本官前些日子遇到一位同在朝中做官的朋友，那一位某日做了个梦，在梦中逛了一所精美非凡的园子，那园子的名字也十分奇特，叫做什么迷失林。”

    陆宝仁虽一脸“我不过给你个机会而已”那样的漠然轻鄙，可实际上侧着耳朵听得尤其仔细。

    先听到是梦话，便眉头一展，确实如他所料，青园想要讲和，不过么……哼，没那么容易！

    再后来听到了迷失林，不由得眼角一挑目光一凝。

    百里星台却慢条斯理地继续道:“那位朋友后来想了想，放眼整个苏州府，那样富贵精致的地方，大约也只有陆家才住得起了。”

    他说得寡淡，陆宝仁与陆复临却心中开始打起小鼓来。

    可是这种时候越沉不住气，便越容易掉别人坑里，所以得屏住，不能露怯！

    百里星台便继续说道:“他在园中转悠得迷了路，正方向难辨，却发现到一座楼阁跟前，名曰重华。”

    陆宝仁青筋虬结的手突然握紧，深陷在眼袋下的目光阴冷地望向百里星台。

    百里星台见这只老鬼终于动容，不由得好笑。

    “重华阁，这个名字真是泱泱大气。”百里星台意味不明地看了陆宝仁一眼，“我那朋友最是仰慕明德始治的先圣，见之便上了那楼阁，欲顶礼膜拜再寻出路，却不想、”

    百里星台故意在此停顿了一下，并淡笑勾唇，拿清凉的目光轻蔑地扫了一眼陆宝仁，“老太爷，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陆宝仁见百里星台发问，且只冲着自己却不去看陆复临，便已头皮一通发麻，可是他依然不敢相信，先不说重华楼的位置暗布奇门遁甲之阵，等闲谁能找到这座楼更遑论进楼！里头的东西他藏得再成功也没有了，那个地方谁都不晓得，谁也找不到。

    打开！

    可以！

    除非他老太爷亲自动手！

    若要说什么意外，只除了那一次……

    可那一回重华阁失火，最后查出是案牍旁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骑虎难下（七）
    “怎么你还想说什么”陆宝仁不想再听这小子有的没的胡扯，原本牙就疼得厉害，这一下更失了多年以来他最引以为傲的淡定！

    那种不动如山的淡定！

    反倒是百里星台清冷地瞥了陆宝仁一眼，眸子里毫无温度，只给予一丝刻薄的同情。

    孔圣人教垂万世，竟也点化不了他们！

    “您最近撤了一半迷失林的护卫，这是缺人手了您不会以为亲自将那账册带在身边过年就什么都平安无事了吧。”

    此言一出，陆宝仁与陆复临登时惊愕到眼睛发直。

    百里星台静静地坐着，双手自然地搭在膝上，淡漠的目光在陆家父子俩脸上转悠了一圈便移了开去，望向陆宝仁檀木座椅背后挂的一幅字。

    那是赵孟頫的真迹，倒也难得，上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好诗啊！

    真是应景！

    陆复临神色之间掠过一丝不安的惶然，暗暗着急起来，在陆宝仁递了眼色过来之后，遂起身迈步朝内室走去。

    来到万工床前的一张檀木椅旁，陆复临弯下腰来，却见弹墨椅袱系得一丝不苟，他略略思忖之后还是解开了椅袱，并推开椅下的机关，只听细微的“咔哒”声响，陆复临伸手探去，自椅子底下取出一个素漆的木盒子来，打开那木盒子，一本软塌塌厚厚实实的账册安之若素地被搁在里头。

    陆复临脸上方又有了些松散的喜色。

    暗骂百里星台狡猾的小狐狸！竟然诈他父子俩！

    他拈着那本账册捧于陆宝仁，陆宝仁接过细细瞧了瞧封面，又打开扉页翻了两页，见并无异样，这才松了口气，白眉一挑，笃定地看向百里星台。

    哼，这下总算无话可说了吧！

    谁知百里星台眼中划过一丝戏虐的狡诈:“这账册在老太爷手里留着，也总有半岁了，您就从没有看出来过，这第六页与第二十七页上有那么三个字并非出自老太爷之手”

    陆宝仁闻言心下微动，终是不信，瞪着眼儿与陆复临凑到一处一字字检了查对过去，果然见第六页上有个“缺”字模样斜得奇怪，字迹又偏筋瘦，而第二十七页又有“心”字那中间一点风格迥异，再找，后面又有“眼”字竟缺了一笔。

    这连起来，便是缺、心、眼！

    陆宝仁登时明白过来，他居然被人耍了，被一本假账册骗了很久！

    气得拈着账册的手指直抖，嘴角抽得有如惊风，眼直直地瞪着百里星台:“你……你……”

    陆复临不敢相信地飞快地翻着那本长得很像真的的账册，真的很像！可再像，那也只是像而已！

    确实，假如百里星台没有特意指出来，谁能看得出这账册竟是赝本！

    想通了这背后的关节，陆复临顷刻之间惊出一身冷汗。

    正本定然已落入百里星台手中了！

    整个江南道的大小官员以及他们的全家老小，这些人的前程与性命，早就全在他手里了！就连陆家，其实也早就被百里星台一把掐住了脖子！

    可他们陆家这么久以来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陆复临此刻手脚冰冷，张口结舌什么都不能做，对着百里星台干瞪眼:他是怎么做到的！

    百里星台见状，眸子里全是冰冷无情的淡漠:“我早就托人传话给老太爷和老太太了，你们竟未收到可惜了，只不过那也是你们的事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凡心不肯陌路
    一夕之间，陆家隐藏在军中的势力就被全面瓦解，而百里星台只是来拜了个年，陆家便又失了号令江南道百官的权杖！

    剩下那满仓满囤堆成尖山的富贵有什么用！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陆家已经沦为一只肥得不能再肥的待宰的猪了。

    如今的陆家只能眼巴巴寄希望于互惠互利的修国公，还有就是远方的南夜！

    陆家的这个年注定要过得心力交瘁焦头烂额，陆老太爷看着表面依旧风光无两，实则凶险到快要落幕的陆家，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咬着牙死挺到底！

    而近来因为陆家一声吼，江南道的百官迅速抱成团，与青园撕破了脸弹劾百里星台，因而青园门庭稍显冷落，今日大年初一，来青园拜年的全是军中的将官。

    百里星台回到青园已是黄昏时分，镇北侯留苏州卫温州卫常州卫的几名军政掌印晚饭，百里星台听说之后忙前去作陪，又使水寒去养瑢院与李小仟说一声。

    待用罢晚饭，送走客人，百里星台这才请镇北侯与李小仟去梅花坞小坐，赏夜梅。

    三人闲步来至花园，月光清淡，梅花坞里早就点起夜灯，那百余株老梅花已开了半数，在朦胧的雪中傲骨孤标，暗香疏影，清幽雅致。

    至过了桥进入屋舍之中，又早命人笼起地炕与火墙，温暖如春，鼻尖梅花的寒香萦绕不散，别有一种恬淡的灵韵。

    百里星台与镇北侯闲话，将今日陆家所遇一一转述，镇北侯知道他不易，且又先前已听百里星台讲过他的布局与用意，自然不会再有质疑，李小仟却不高兴地撇开脸。

    到底不是自已的男人，做什么都不贴心。

    “除恶务尽！如此岂不便宜了他们”

    百里星台却温情脉脉地看着她，低声细语地解释道:“仟儿，朝廷此番遣我下江南道，为的是税赋，黎民百姓安居乐业，为的是长治久安。只要江南道缴足了欠下的税赋，陆家在江南道呼风唤雨还是一手遮天，都不必太过理会。”

    李小仟恩赏了他一记横眼:“陆家那些混账目无王法横行无忌，连本宫都不在他们眼里，遑论苏州府的百姓弱小无助，怕更是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吧。”

    百里星台不置可否的道:“陆家在江南道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连根拔起虽并非什么难事，却到底后头隐患不少。且除掉了陆家之后，若大的肥肉被瓜分，到时候也一样会有顾家、或者陈家、或者王家取而代之！引发逐利之争的结果，官场与底下的江湖都免不了再生混乱动荡，殃及无辜，于治理于治安到底无益。”

    这个道理李小仟不会不懂，整个陆家及相关涉案人等下狱杀头，会牵涉波及成百上千的家庭分崩离析，殃及许多无辜之人失去安定，遭遇不幸。

    即使没收了陆家庞大的家资，那么多东西到底要盘点造册之后再拿出去拍卖，很多腾空了的实权一样也需要落实到旁人身上，到时私底下因争夺引发流血的事故恐怕会无法控制地激增。

    不仅百姓不惠，而且于百里星台这个新任江南道巡抚，也是一项不小的疏漏，虽说拔除陆家是一件极大的功劳，可往后时移事易，说不准这些小小的疏漏便会被政敌拿住，当成把柄说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