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消失的八门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徐公子胜治
照说心源性呼吸衰竭,应该是田琦自身的原因。但公安部门的调查目的,主要是看丁齐与此有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只有明确了这一点,才能明确丁齐所负的司法责任,避免公众以及死者家属的误解。
社会有些传闻是不实的,田琦在安康医院并没有受到虐待和折磨,他身虽然有很多伤痕,但经鉴定都是旧伤,没有近一个月留下的任何内伤和外伤痕迹。那么调查所关注的重点,是丁齐对田琦的死亡究竟有没有责任?
事发当时的人证物证都有,人证是小程警官,物证是监控记录。等唐局长发言完毕,窗帘被放了下来,投影仪打开,大家一起看监控录像。其实在场的人都已经看过不止一次,但为了表示调查讨论的正式严肃,大家还是坐在一起从头到尾再看一次。
这一看是整整一个小时,等窗帘重新拉起,所有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看,神情甚至有些恍惚和疲惫。监控录像的前半段,丁齐和田琦的变态谈话令人毛骨悚然。而后半段几乎是一动不动的静止画面,无论谁盯着它看半个小时恐怕都不会好受。
唐局长摘下眼镜揉了揉眼道:大家都有什么结论?老卢,你是专家,你先说吧。
卢澈没好气地答道:监控录像我们都看过好多遍了,它是现场最直接的证据。为什么安康医院有留这种监控记录,是怕意外状况说不清。现在事实很清楚,我想问一句,我们要根据这样的证据立案,然后报送检察院吗?
分局的赵局长赶紧摇头道:不不不,这根本立不了案。算我们立了案,材料报送检察院那边,也是百分之二百会被驳回的。检察院那帮人,现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
卢澈:既然不可能提起公诉,那我们还讨论个屁呀!这么多人周末不休息,为了加班扯淡吗?一个杀人的神经病自己死了,如此兴师动众劳民伤财,难道没有别的事可忙了吗?他是技术官员,凭专业素质熬资历来的,有时说话是这么又臭又硬。
唐局长有些无奈的摆手道:老卢,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要给公众一个交待,更要给领导一个交待。有事说事,得出结论行了,没必要带情绪。如现在有传言,说这位丁医生是用催眠杀人。
卢澈打断他的话道:首先要让学术界承认,催眠术确实能杀人;其次还要找到证据,能确凿证明丁齐是用催眠术杀了田琦。如果这两点都不能做到,那是扯淡。我们大家都看了这个录像,如果说丁齐杀人,那他是用眼神杀的人!
其实方才卢澈说的不少话,是在场很多人的心声,但他们不方便把这种不满表达出来。现在既然有卢澈出头,大家也都不吱声了,此刻甚至有人忍不住想笑。
卢澈接着大声道:那我们侦察部门首先要向世界人民证明眼神能杀人,其次要在法庭证明,丁齐的确是用眼神杀了田琦,同志们,你们觉得呢?
大家终于发出了笑声,唐局长见场面有点失控,赶紧敲了敲桌子道:注意态度,要严肃!我们的讨论绝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得出一个结论,丁齐的诊断会谈与田琦之死有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需不需要为此负担法律责任?
这时分局的赵局长插话道:从司法程序讲,疑罪从无,我们无法确定丁齐负有责任。
卢澈又接过话头道:有人去商场买东西,突发心脏病死了,然后家属要追究售货员的责任,听去简直荒谬,可现在这种荒谬的人偏偏越来越多,我们要助长这种风气吗?
唐局长苦笑道:看来正式的结论已经有了,那我怎么向市领导汇报呢?
卢澈道:我去汇报!
唐局长想了想道:那明天我带你一起去汇报吧,还要整理一份正式的书面材料,今天晚得弄好。
在公安部门宣布散会之后,境湖大学心理健康心刘丰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是田琦之父田相龙。田相龙这几天心力交瘁,他花了大价钱接连发出了两波爆料,第一波是想制造传言施加压力,第二波是面对铺天盖地的谩骂企图反击,将矛头直接指向了丁齐。
然并卵,他被骂得更厉害了,多年来苦心经营的社会形象一落千丈。他也是个好面子的人啊,但谩骂者仿佛根本不理解他的丧子之痛。在这种时候,恐怕很少有人能够把他单独叫过来见面,可是偏偏刘丰有请,他不得不来。
田相龙欠刘丰一个感谢和一个道歉,刘丰是田琦的鉴定人,曾做出了让田琦脱罪的司法精神病鉴定,另一方面,他的儿子田琦刺伤了刘丰,差一点要了对方的命。
短短几天时间,田相龙仿佛苍老了不少,脑门的头发更稀疏了,他进屋后先给刘丰浅浅的躹了一个躬:刘教授,真不好意思,我次来给您赔罪了,可是您不愿意见我。
刘丰没什么好脸色,冷冷地说道:我是田琦的司法鉴定人,你是田琦的监护人,本来不应该私下接触。但是今天我却有必要叫你来一趟,有些话必须说清楚,不能眼看着你犯糊涂,还在那里煽动社会事件。
国庆黄金周之前,刘丰被田琦刺伤,田相龙也曾赶来探望,不仅是道歉赔罪,还表示要负担医药费疗养费等等费用。但刘丰拒而不见,只是传了个话,让他承担心理健康心的损失,并没有追究其他的事情。
心理健康心的直接损失很小,是坏了一面柜子,如今已经换成了新的。在这间办公室里,几乎已经看不见次事件的痕迹,除了那尊奖杯。奖杯断裂的水晶球用玻璃胶粘了回去,此刻放在刘丰的办公桌。
田相龙心里莫名有些发虚,低声道:刘教授找我有事吗?
刘丰不动声色道:你应该已经知道消息了,今天午,尸检结果出来了,你儿子死于心源性呼吸衰竭。所谓在安康医院遭受折磨和虐待,根本是彻头彻尾的谣言。在刚才,公安部门也得出了结论,田琦之死与丁齐并无任何直接因果关系,丁齐也不必负任何法律责任。
可是现在有人四处造谣,说是丁齐杀了田琦,请问有什么证据?谣言的源头在哪里,田老板应该心有数吧?
田相龙抬起头道:我这么做,也是想引起重视,好早日调查出事实,刘教授也要理解我的心情,毕竟是我的儿子,亲儿子啊
刘丰冷冷道:你的儿子是人,哪怕杀了人,哪怕无恶不作,你也要保护他,走司法程序保护他。丁齐是我的学生,我的学生不是人,可以随意诬蔑造谣伤?司法程序让田琦脱罪,可是你真的懂司法吗,调查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这么干?
田相龙解释道:是孩子他妈妈,一定要这么做,她认定是丁齐害死了我儿子。
刘丰岔开话题道:现在结论已经出来了,公诉已经不可能,丁齐不必负法律责任,你还想提起民事诉讼吗?
田相龙叹息道:律师看了监控记录之后便告诉我,根本没法提起民事诉讼。
刘丰:是没有胜诉的把握吗?
田相龙摇头道:根据现有的证据,法院根本不会受理。
刘丰的语气缓和了一些:这个律师倒还不糊涂,但我还想问一句,把那段视频放到,并造谣说丁齐杀人者,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律师的主意吗?
田相龙:的确是律师的主意,因为我媳妇认定是丁齐害死了我儿子,所以一定不放过他。律师给了另一个建议,也许不能在法庭将丁齐怎么样,但也一定不会让丁齐好过,可以将这个人搞倒搞臭。
律师还说了,丁齐并不是安康医院的医生,他出现在那里可能是违反内部规定的。他与田琦的死亡没有直接因果关系,法庭无法追究这些,但只要把事情闹大,他肯定要受到境湖大学的处分,让这个人混不下去。
刘丰的脸色又变了:你请的律师是谁?
田相龙:姓苗,叫苗度新,刘教授您认识吗?
刘丰在心暗记下这个名字,又说道:心地歹毒的人,你也得防备着,最好换个法律顾问吧。你口口声声说是你媳妇的意思,可是事情都是你办的,都是你在出钱出力,损人不利己呀!既然你今天实话实说,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好好记住。
田相龙:刘教授,您说。
刘丰:司法鉴定已经给出了结论,田琦之死与丁齐无关,你先前都是在造谣诬蔑。而且退一万步说,算是有人弄死了田琦,那也是等于救了你一命,救了你全家人一命!
田相龙一愣:这怎么说?
刘丰:我给你儿子做过鉴定,妄想性精神障碍,而且有严重的攻击性。他是会杀人的,而且已经杀人了,在病情发作的时候,他才不会认识自己的父母呢,弄不好连你都会杀。这种精神病人发作,杀了自己全家人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我知道你的打算,还想有朝一日从安康医院里把田琦捞出来,想着他给你传宗接代。假如真的这么做了,别说传宗接代了,你和你媳妇的命都未必保得住。我不明白了,以你们夫妻的条件,年纪也不算太大,为什么钻这个牛角尖,再生一个不是了!
田相龙低头道:刘教授,您不了解情况,我媳妇做过一个手术,不能再生了
刘丰愣了愣,随即叹息道:我明白了!有些建议我不适合说出来,但你也不是傻子,如果一定要想传宗接代的话,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田相龙默默地点了点头,刘丰又说道:不论是走公诉,还是走民诉,你都已经走不通了。但你夫人现在不理智,太偏激,还是想对丁齐不利。公安部门也托我打个招呼,假如丁齐受到任何意外伤害,第一个嫌疑对象是你,有些事情太明显了,一查能查出来!
017、这就像一场噩梦
017这像一场噩梦
刘丰这话算是警告吧,田相龙吓了一跳,赶紧说道:我会劝劝她的,她这个人有时候不讲理。
刘丰:不仅是劝她,主要在于你自己。我刚才不是说了嘛,看似是她的主意,但事情都是你做的!
直到田相龙走出心理健康心的大门,看见司机把车开到面前下车打开了门,他这才有些回过神来。刚才在刘丰的办公室里,他竟然忘了坐下,至始至终站在刘丰的办公桌前。而刘丰坐在桌后,像训孙子般把他从头训到尾,然后他出来了。
田相龙自忖也是个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在很多场合派头也是不小的,可是刚才始终处于懵逼状态。仿佛刘丰抬头看向他的第一眼起,他的气场完全被压制的没影了。刘丰的目光穿透力太强了,语气给人的压力又太大了,以至于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应该是最近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吧,田相龙骨子里是个很要强的人,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可是面对公众舆论铺天盖地的谩骂,他也有些承受不住了。了车之后,田相龙使劲甩了甩脑袋,心想着赶紧让这一切都结束吧,这像一场噩梦。
田相龙的车刚刚开走,刘丰也走了出来,赶向校园的西大门。他的神情很严肃,显得忧心忡忡。今天境湖大学也有一场内部会议,是讨论丁齐事件的。田琦之死在被称为境湖市安康医院事件,但在境湖大学内部被称为丁齐事件。
安康医院并非境湖大学的下属单位,也与境湖大学无关,但丁齐却是境湖大学的人。
由于这一事件社会影响巨大,市领导十分关注,校领导班子也不得不格外重视。这次内部会议,由境湖大学的一把手校党委书记谭家良亲自主持。参与者还有一位分管人事工作的副书记分管校风校纪工作的副校长,以及医学院的领导班子全体成员。
谭书记首先做开场发言,强调了这次内部会议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然后又说道:我昨天让校办李主任给丁齐老师打过电话,但丁老师没有接。今天午李主任去了丁齐的宿舍,当面通知到了丁齐本人。
李主任告诉丁齐今天会有这么个会议,他也可以申请参加这次会议,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可是丁齐表示他不想到场,并且为自己的一切行为承担责任,学校该怎么处分怎么处分,我们今天是要通过讨论做出决定的。
刘院长,丁齐一直是你的学生,你对他应该最了解,由你先说说吧,对这件事是怎么分析的,又有什么个人想法?
刘丰板着脸道:这又不是搞法庭宣判,丁齐又不是被告,他不来也是有道理的。田琦的尸检结果已经确定,死于心源性呼吸衰竭。在刚才公安部门也得出了结论,根据现有证据,无法确定田琦的死因与丁齐有直接因果关系,也是说,他是没有法律责任的。
来之前我刚刚见到了田相龙,和他谈过,最近在络挑起舆论事端的幕后指使者是他,但他已经放弃提起民事诉讼的想法,因为根本提供不了任何确凿的证据。我不知道学校内部的讨论结果,是否具有法律的权威性,因为这一事件的官方结论早有了。
谭书记看了看其他人,而其他人都不作声,他只好又亲自开口道:刘院长,你不要误会,我们这只是一次内部讨论,既有学术方面的也有纪律方面的。在坐的有些同志可能对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的专业不了解,但丁齐给田琦诊治的视频却流传出去了,引起了很多误会。
我们面对的有公众的舆论压力,还有市领导的重点关注。我们现在可以回放一下当时的监控记录,哪些地方可能会令人困惑,也希望刘院长能做出专业的解释。我们的讨论内容,并不正式对外公开。
刘丰:放录像啊?那放吧!现场有完整的监控记录,这是最好的证据,所以丁齐本人不必亲自到场解释什么,他本人说的话,不这份证据更有效。
境湖大学的讨论小组也开会放录像,但是和公安系统不同,并不是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从头看到尾。在场的人几乎都看过监控记录了,这次是用快进停顿的方式看重点内容。第一个重点是丁齐和田琦那番谈话,令人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林副校长问道:丁齐在这诊治会谈,诱导田琦说出了攻击性言论,让田琦表现出明显的妄想性症状,这是怎么回事?
刘丰想都没想便答道:这是思维同步技术,他面对的不是正常人,认知和思维方式都和我们不一样,必须先把握他的精神状态像将对讲机调到同一频率,才能接受到讯号,进行有效沟通。
当看到丁齐的手臂举起,田琦的手臂随之举起,而且一直没有再放下来,钱副书记又问道:有传闻,说丁齐是将患者给催眠了,然后在催眠状态下令其死亡,像梦杀人一般,刘教授又怎么解释这种现象呢?
刘丰反问道:梦杀人,钱书记,你在说科幻还是玄幻啊?
钱副书记有些尴尬道:这只是的传闻,身为唯物主义者,当然不会相信这些,只是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刘丰郑重说道:暗示性技术,在精神以及心理治疗场合很常见,这并没有什么好怪的,手臂僵直是患者是否进入暗示状态的一种测试。至于催眠杀人那是扯淡,评论开脑洞也罢了,谁要正式提出这一观点,会遭到整个心理学界的嘲笑。钱书记如果对专业问题不太了解,我可以推荐你看几本科普读物。
在坐的都是学院派出身,兴趣点不太一样,首先讨论的都是专业性问题,大家都想搞个明白,哪怕与事件最后的定性无关。等监控记录放完了,讨论得也差不多了,刘丰从专业角度一一回答了各种问题,几乎是滴水不漏。
这时心理健康心的副主任钟大方弱弱地说道:各位领导,方才刘院长已经说了,官方的鉴定结论已经有了,田琦之死与丁齐的诊断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其实算是有,那也是公安部门与法庭的事情,校方是参与不了的。校方能做主的,是学校内部的纪律问题,我们的讨论是不是偏离了主题?
从在座众人的身份来看,钟大方无疑是其行政级别最低的一位,他能出现在这里,一方面因为其本人也是一位精神病学专家,另一方面,他还是心理健康心的领导班子成员。
谭书记摆了摆手道:也不算跑题,我们先要搞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丁齐老师对田琦之死没有责任,这一点我们一定要坚持。要顶住来自各界的压力,坚决不能将任何不该由他承担的责任强加在他的身。这种态度,也是校方对丁齐老师应有的保护。
刘丰不紧不慢地接了一句:丁齐没有责任,校方没有责任。
钱副书记接话道:学校学院以及校心理健康心,从专业角度要统一认识,并通过各个途径向民众解释,丁齐对田琦之死没有责任,他的所有做法都是专业的符合程序的,并没有任何过失和错误,都能做出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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