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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外:消失的八门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徐公子胜治

    你得面对这一切,面对真实的和假想的观众,所以校图书馆图书管理员这份差事,你如果不愿意做,完全不必勉强,我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继续留在校园里发生这一切的旧环境,从心理层面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会导致强烈的失落感与挫败感。刘丰当然明白,所以干脆把话挑明了说。

    丁齐又坐了下来,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抬头答道:我从未打算逃避什么,如果这是我将要面对的,那去面对这一切。图书管理员,很好,导师安排得很好。

    刘丰终于长出一口气道:这才是一个人真正的成长,不仅是经历了什么事,而是怎样去经历,经历之后又会怎样。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了顿,沉吟道,你是我迄今为止最优秀的学生,如果断送了专业前途,实在太可惜了。

    在图书馆这段日子,你可以多看些书,我和公安那边打声招呼,帮你改个名字。明年你可以继续考外校的博士,导师我也可以先帮你联系好。将来换一个名字换一个地方,影响并不大。绝大多数人并不认识你,能了解你详细履历的毕竟只是少数。

    丁齐却摇头道:我的名字是父母起的,也是他们给我留下的印记和纪念,他们已经不在了,我不能改换。而且我自认为并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必要去否定自己的人生。

    刘丰也只得无奈道: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太快,或许你还没有完全想明白。将来如果有这个需要,你可以随时来找我。




020、无枝可依
    020无枝可依

    丁齐拒绝了导师好心的提议,然后两人有很长时间都没说话,这么沉默着,气氛显得有些低沉。 最后还是刘丰率先打破平静道:丁齐,你很优秀,各方面都非常的出色。但你也会犯错误,我们毕竟都只是一个凡人,这件事有很多地方,你处理得不对。

    你完全可以按照更合理的程序的程序,如先告诉我,我再和安康医院打招呼,然后找卢处长那边安排。由公安部门为了调查案情的需要的名义,请求精神科专业人士协助,到安康医院问讯精神病患者。

    这样一来,算出了那档子事,算舆论压力再大,算校领导再怎么想和稀泥,我也能据理力争把你保下来。你还是太年轻太冲动太好自作主张!

    丁齐低头道:算是那样,又有什么区别吗?当然,我不是在辩解,做错了是做错了要承担后果,所以我坦然接受校方的处分。

    丁齐不想告诉导师,他在刘丰遇刺时也受了刺激,佳佳反复的叮嘱使这种刺激更深,莫名又碰见刘国男堵路,促使他在突然间做了一个决定。更重要的是,如果他先告诉了刘丰,刘丰恐怕不会同意,而且会阻止。

    其实算程序更合理,有心想挑破绽的人总是能挑出毛病来,出了事总得有人背锅。田相龙把事情闹成这样,算校方没有给他纪律处分,在专业领域和职业圈子里,对他而言仍然是灾难性的履历,至少在现有的体制竞争环境,他是很难再混了。

    现在讨论这些,都已经是事后诸葛亮了,于事无补。而刘丰也是为了提醒丁齐,他刚才自认为并没有做错什么,但人怎么可能什么错都不犯呢?看在什么情况下出于什么目的。丁齐也有失误,不必钻这样的牛角尖。

    又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刘丰先开口道:田琦究竟是怎么死的?

    丁齐深吸一口气,抬头道:严格地说,他是死于自杀去安康医院之前,我也没想到他会死,但是经历了他的精神世界,我便诱导他走向自我毁灭。这个突然的决定,也是根据当时的情况,我认为应该做出的决定。

    恐怕只有刘丰才能理解田琦真正的死因,因为也只有他才了解丁齐那特殊的天赋。而只有在刘丰面前,丁齐才会将真相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听完了丁齐的介绍,刘丰叹息道:你对他早起了杀心,虽然并没有打算真的杀了他。可是到了那种状态下,你必然会动手,那是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意愿。但你居然能做到,这简直是一个迹!可惜话说到这里打住了,不知究竟想说是什么可惜。

    丁齐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导师的判断。刘丰又叹了口气道:其实,你可以让他进入植物状态的,那样麻烦会小很多。

    所谓植物状态,是一种精神病学称呼,相当于人们平常说的植物人。丁齐低着头道:没有那么简单,或许是我的技术还不够,不是想怎样能怎样,我已经尽全力了。再说了,只要他还活着话说到这里他也打住了。

    丁齐想不想弄死田琦?废话,当然想,很多人都想!但他们不可能真的跑去杀了田琦。丁齐当时是清醒的,而且处在内心深处最真切的状态,经历了那样的场景,他会让田琦走向自我毁灭。看似偶然突发,但在刘丰看来,这几乎又是必然的。

    两人又沉默了半天,导师最后说道:丁齐,你能发现常人发现不了的世界,这是你的财富,今后要善用这笔财富。

    刘丰告辞了,丁齐起身相送。见导师收起了宿舍钥匙,但自家那串钥匙还放在桌,便提醒道:导师,您家的钥匙不必放我这儿,我真不用搬过去住!

    刘丰:你先留着吧。这个学期末,我打算请三周假,恰好可以去美国陪媳妇一起过个圣诞,寒假也不在这边,家里没人。佳佳昨天也和我说了,放寒假也去美国陪她妈妈,在那边过年。

    丁齐做了个深呼吸道:提前祝导师节假快乐,也请导师代我向师母和佳佳问好!

    图书管理员工作很清闲也很枯燥。丁齐并不是校图书馆的正式在职员工,这只是一份临时的兼职,轮到他值班时在阅览室坐着,及时提醒有的学生不要大声喧哗,还要随时收拾没有放好的书册。

    照说从书架取来的书阅后应该放回原处,但总有个别人不自觉,也有人是不小心放错了地方。

    校图书馆每周三下午闭馆,为了盘整书库,但阅览室仍然开放,提供给学生自习。扩招之后校园虽然也在扩建,但自习室始终有些紧张。图书馆最忙碌的时间有两段,一是每天晚闭馆后,每人都要将所负责的区域原样整理好,二是周三的书库大盘整。

    丁齐只是个临时工,但他对图书馆的活很熟。除了打理自己负责的阅览室,他每天还在闭馆后帮其他人的忙,至于周三的大盘库也是一次不缺,还经常搭手帮忙馆内的其他工作。这样的员工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几乎是人见人爱,而临时工更难得了。

    但大体丁齐是清闲的,甚至经常无所事事,正因为如此,他才总想找更多的事情做。在大部分时间内,他则是在看书,反正图书馆里有的是书。

    从十月旬被开除,到一月初学校放假,这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丁齐看得书过去两年都多。现在广义的书,不再局限于纸质书本,还包括各种音像记录。尽管络资讯已经非常发达,但还有很多资料,也只有在大型图书馆里才能查得到。

    刘丰提醒过他,继续留在旧的环境会有怎样的感受,丁齐也有这个思想准备,他正在亲身感受这一切。有很多原先的同事在图书馆和他打照面,态度大多很礼貌很温和,不少的目光隐含着同情,显得非常有修养,但感觉莫名生疏。

    平日坐在阅览室,丁齐也发现很多学生以好的目光偷偷打量他,估计还会私下里议论他吧。其实有时这只是丁齐的自我感觉,实情未必是这样。算在当初,喜欢偷偷打量他对他指指点点的女生也不少啊。谁叫他这个小伙这么有气质,人长得又帅呢!——丁齐如此自我安慰。

    转眼放了寒假,又一转眼到了春节,校园里变得冷冷清清,走在空无一人的路,能感受到北边江风的寒意。

    大年三十,早起掸尘,是丁齐家乡的风俗。丁齐早去了导师刘丰的家,周阿姨已经回家过年去了,屋子里空空荡荡,收拾得也很干净。但丁齐还是重新打扫了一遍,完成了一个风俗的仪式。然后他关门离开了,临走前将那串钥匙留在了客厅的茶几。

    掸尘之后开始做年夜饭了,按照老家的风俗,年夜饭的很多菜是进入腊月后陆续备好的。只要过了午十二点,便是大年夜的夜,桌子摆好之后先出门放鞭炮,放完鞭炮可以关门吃年夜饭了。

    丁齐也准备了一串鞭,整整一万响的串红,卷起来是好大的一盘,他还从来没放过这么长的鞭炮呢。在宿舍楼前将鞭炮卷开,从远处排出一条横线一直延伸到楼梯口。丁齐取出了一盒烟,点燃一根抽了两口,迎着冷空气用力吐了出去。

    丁齐没什么不良嗜好,以前也从不抽烟,但最近几个月却学会了,偶尔也抽两根。他用烟头点燃了鞭炮,在隆隆的鞭炮声,转身走了楼。楼外的鞭炮声很响,哪怕在宿舍里关门仍觉得有些震耳。

    这是教职员工的单身宿舍楼,在大年三十的下午,整栋楼都已经走空了,只有丁齐一个人还住着。

    年夜饭吃什么?没有冰箱和微波炉,丁齐一直都忘了买,今天学校食堂也不开门,他更没心情去公共厨房做什么。他提前准备了方便面,还有各种各样的熟食,有罐头的也有袋装的有荤也有素。先用电壶烧水泡面,再一包包一盒盒将熟食打开放在书桌。

    菜全是冷的,只有泡面是热的。

    面泡好了,菜也全部摆好了,丁齐却一口没动。他没有半点食欲,只是弯腰从脚边的纸箱里抽出一罐啤酒,打开后大口灌了下去。可能是呛着了,酒从嘴角滴到了胸前,他伸手抹了一把下巴,下巴当然是湿的,下意识地又抹了把脸,脸也全是湿的。

    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丁齐过年为何不回家?因为他无处可去!此时的感觉像寒风的荒林,光秃秃的树枝不见一片叶子,天地间只有他这么一只孤独的小鸟。

    丁齐的父母已不在世了。母亲在他十二岁那年病故,为了给母亲治病,当时家里几乎没有什么积蓄。在他十七岁那年,也是高二下学期的时候,父亲遇车祸不幸。还好有一笔车祸的赔偿金和父亲单位的抚恤金能供他生活,他完成了高学业并考取了境湖大学。

    他在老家还有不少亲戚,有几个叔叔伯伯舅舅姑姑。他家住在与境湖市相邻的宛陵市泾阳县。父亲出生在泾阳县山区的农村里,当年读书出来分配到县城里当了一名公务员,也算是较有出息了,然后在县城里娶了他母亲。

    父母还在泾阳县城给他留了一套商品房,面积一百平左右,三居室,位置差不多是县城里最好的地段,是丁齐的父亲以内部价从原单位买下来的,也算是当时的最后一批政策福利分房。

    父亲去世后,姥姥曾和舅舅一家来找过他,还做出了安排,由舅舅家把他接过去抚养,那套房子先给表哥结婚用。丁齐拒绝了安排,他告诉姥姥自己可以独立生活,不需要谁再来抚养。姥姥和舅妈都指责他不懂事,丁齐却坚决不干,最后关系闹得很僵。

    丁齐当时的感情是很复杂的,他不想让别人来占据父母的房子,像不想让别人占据父母的位置,哪怕他们已经不在了。他之所以会拒绝姥姥的安排,多少也与另一件事有关。他还记得当年母亲病重的时候,父亲带着他到舅舅那里借钱,是怎样被找借口拒绝的。

    母亲病重后,父亲还打算把房子卖了,在位置更偏僻的地方换套更小的房子住,送母亲去境湖市的大医院。丁齐年纪还小不太懂事,无意间在母亲面前说漏了嘴。结果母亲大骂父亲太败家,她在县医院一样可以治病,假如父亲真敢那么干,她连县医院都不住了,而房子是要留给丁齐的。

    舅舅家住在县城里,而丁齐的大伯住在乡下。父亲家的亲戚当然也听说了这件事,后来大伯找他商量,提议由他们家来照顾他住在一起生活。怎么照顾呢?大伯一家也搬到县城来住,两口子还带着他们的两个女儿,也是丁齐的堂姐和堂妹。

    丁齐也谢绝了大伯的好意,只说自己已经长大了,过完年满十八岁了,不需要别人再来照顾。大伯见丁齐的态度这么坚定,也不好再坚持,后来关系还算不错。

    丁齐的父亲从农村读书出来,令爷爷一家人都感觉很有面子,村里的亲戚们平时进城也都在丁齐家歇脚,丁齐的父亲都会很好的招待,还时常在经济接济他们。母亲对此是很有意见的,私下里跟父亲争吵过好几次,丁齐小时候都听见过。

    母亲生病后,父亲没有再接济过老家的亲戚,老家那边某些人也曾有过怨言,但至少没有谁当面说过。

    丁齐后来考了境湖大学,和他父亲一样,成了老家人在村子里的骄傲,很多人都夸奖他有出息,以他为炫耀或者对他抱着某种期待。前些年的春节,丁齐都是回老家乡下和大伯他们一起过的,否则未免太过孤单凄清了。

    大学期间以及参加工作的第一年,丁齐没什么钱,但平日也会想办法节省下来一笔,过年时包给老家亲戚的孩子们当压岁钱。近两年丁齐的经济状况改善了不少,过年时也会准备更贵重的礼物,红包也包得较厚,也越来越受欢迎。

    这些年除了爷爷之外,丁齐没有收到过其他人的压岁钱,因为他已经是大人了嘛。说起来都是些琐碎的事情,但这是普通人的生活。

    老家县城里的那套房子,丁齐告诉大伯他给租出去了,其实他并没有出租,是那么空着,所有的东西也都是原样放着。他每年抽空回去两趟,收拾打扫干净。

    虽然镜湖大学附近的房价泾阳县城最好的地段还要高出一倍还多,但丁齐如果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也够他在这边买套新房子的首付了。可丁齐根本没打算那么做,对他而言,那是父母留给他的纪念,也是内心深处的某种寄托。

    本科毕业后丁齐和佳佳建立了恋爱关系,当时有同事议论,丁齐与佳佳虽不算门当户对,但他母亲双亡没有负担,也算是出身干净没有后顾之忧了。丁齐也能猜到这些议论,但他懒得计较也没法去计较,谁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丁齐的经历如此,可以想象刘丰的出现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而他在刘丰身又投射了怎样的情感?

    丁齐这次只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事,过年恐怕没法回去了。接电话的大伯母在电话那边还挺失望的,照例夸了他几句有出息,然后以开玩笑的语气说,给红包啥的用微信转账可以了。

    往年每次回老家过年,老家的亲戚们很喜欢问东问西,如他现在干什么工作每个月能挣多少钱在境湖市有什么关系等等,哪怕是个人的**问题也要刨根问底。丁齐这次出事之后,没有接到老家亲戚来的电话,他们可能并不知道这回事,应该是未曾听说吧。

    丁齐自以为很坚强,他也的确相当坚强与清醒。他从那样的处境一步步走到今天,在几个月前,他的人生道路还是充满阳光,前程远大且美好,足以令同龄人羡慕。转眼间他却跌落到了人生的低谷,仿佛是一座深渊。

    鬼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鬼知道他是怎样的感受!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泪水止不住无声无息地往下流,他只能一口接着一口地喝着酒。

    今天这啤酒却寡淡如水,喝下去一点味道都没有,更别提有什么酒劲了。丁齐干脆又从墙角边取过一瓶家乡产的黄酒。往年过年时,老家的亲戚们最爱喝这种酒,还喜欢加姜丝葡萄干话梅等各种东西煮热了喝。

    丁齐没有加东西热酒,这么冷着喝寡酒,感觉这酒也什么劲,入口和水差不多,一瓶很快喝完了,接着又开了一瓶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有没有到午夜,他突然觉得胃里如翻江倒海,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洗手间,爬在抽水马桶吐了起来。

    他没吃什么东西,吐得全是酒,到最后已经吐不出来了,还一个劲地在干呕,听声音像嚎啕大哭

    当丁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是靠在床角,衣服和鞋都没脱。他觉得浑身酸疼,再一抬手却发现了血迹。右小臂靠近手背的位置割破了一个一寸多长的口子,流了不少血,地板还能看见干涸的血点,衬衣的袖口也被血迹弄脏了,而伤口此刻已经结痂了。

    他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割破手臂的,居然毫无记忆。丁齐只记得昨天放完鞭炮回来关门,坐下来准备吃一个人的年夜饭,后来的事情全忘了,他断篇了。桌打开的熟食几乎原样未动,筷子还插在泡面里,清点了一下,他总共喝了八罐啤酒两瓶黄酒。

    丁齐隐约记得自己喝了啤酒,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啥时候喝的那两瓶黄酒,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失忆,突然开始觉得很后怕。

    找到手机一看,居然还有电,收到了十几条拜年的微信和短信。眼下的时间是早六点五十,天还没有完全亮,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他醒得可真够早的。丁齐洗了个热水澡,擦干头发再照镜子的时候,发现眼睛不那么红肿了,脑袋的感觉也不怎么疼了。

    醒这么早,他却并不觉得困,反而感觉精力无处发泄,总想找点什么事情做。他换了一套衣服,将被血迹弄脏的衬衣用手搓着洗干净了,又将屋子收拾打扫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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