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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外:消失的八门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徐公子胜治

    没过一会儿,只见丁齐陪着冼皓一起走到了石壁门户前。他俩明明就站在衣柜旁边,妄境中却出现了另一对丁齐和冼皓,而且对他们视而不见,这种自己旁观过去的自己的感觉很是诡异。

    丁齐带着冼皓进入妄境,穿越到了半年前,然后旁观着曾经的自己,就像一对在看电影的观众,并没有干涉任何事情的发生。这一幕过去的时间并不久,仅仅就在半年前,之所以感觉是那么漫长,因为从那以后他们又经历了太多。

    丁齐陪冼皓出去拿东西,冼皓此刻已突破了隐峨境,出入小境湖门户不必再换衣服,而丁齐就站在门前等着。

    冼皓刚刚走出门户,突然听见一声枪响,她身体一震退回到小境湖中,手捂胸口向后仰倒,被丁齐一把抱住闪到了门户的一侧,就连衣柜都被撞倒了,发出很大的声响。谭涵川和朱山闲都被惊动了,飞身从上面跃了下来。

    丁齐抱着冼皓坐在地上,用手按住她胸前的伤口企图止血,手中的景文石早已落地。只听冼皓挣扎着将枯骨刀交到他的手中道:隐峨不死,我会回来。等再见的时候,别忘了把这把刀还给我

    丁齐下意识地接过了刀,然后谭涵川一掌砍在他的颈侧,他便晕了过去失去了知觉,一手抱着冼皓一手紧握着枯骨刀。

    冼皓抬头看着朱山闲和谭涵川道:我杀过很多人,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可是没有料到,居然栽在那样一个人手中。我听师父说过,自古江湖到老,总有意想不到。

    说到这里她又咳嗽几声,嘴角已咳出了血沫。朱山闲压低声间道:冼师妹,你还有什么话要交待?

    冼皓:范仰曾经说过,我有一个秘密,这是真的丁齐不会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我会回来的。如果你们担心自己也会记不住,可以回到山庄里,那里有纸有笔,把所有的经过都写出来先送我去世界的尽头。

    谭涵川沉声道:我能记住,为以防万一,还是让老朱去写下来。说着话伸手点了冼皓几个穴位,抱起她翻过庄园所在的这座山飞速而去。谭涵川功夫了得,这是拼了命地在飞奔,翻过山便是一片平原,穿过平原就到了小境湖的边缘。

    小境湖的边缘就似世界的尽头,世界的尽头有什么?不是深渊,不是一条线,也不是一堵墙,而是什么都没有。无的概念本身就是无法形容的,因为连定义都不该存在,更非物理意义上的真空。

    没有光线会不会是一片黑暗?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黑暗本身也是一种视觉映像或热力学概念。语言是很难描述,若是谈感官,它更像是一片迷雾,意识无法感应,就连高人的神识也无法穿透。

    走到这片迷雾时,就没法再往前了。若是连空间都不存在,人是不可能走进去的。想往前走,会发现身体其实没动,或者说意识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当停住这种念头时候,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就像刚才的过程并不存在。

    什么都没有,当然意味着时间和空间也没有。没有人能真正走入迷雾中,假如这样做了,不会记得经历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曾经尝试过。意识停滞了,但意识并没有消失,一动念想回来,就会从原地回来,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体会。

    谭涵川轻轻将冼皓放了下来,看着她用最后的力气走向世界的尽头,身形仿佛凝固成了永恒,又回头道:快去想办法,给冼师妹做急救!

    后面跟上来的朱山闲道:这能行吗?

    谭涵川:或许行,或许不成,冼师妹既然这么说了,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朱山闲:可是我们什么东西都带不进来。

    谭涵川:可以就地取材赶紧联系庄先生和小妮子。

    冼皓还有没有救?那一枪并没有打中心脏,但任谁看见当时的场面都知道她没救了,因为来不及。假如当时她就在医院的急救室里,或许还可以把这条命抢回来,可是她在小境湖中,什么医疗器械与药物都来不及准备。

    谭涵川和朱山闲把冼皓送到了世界的尽头,然后再返回小境湖的门户,而昏迷不醒的丁齐还倒在地上。两人当时的修为都没有突破隐峨境,没法把丁齐带出去,只好把他放在庄园的房间里,又出去通知庄梦周和尚妮。

    庄梦周和尚妮当天就赶来了。庄梦周问谭涵川需要什么急救设备和医疗器械,谭涵川开了一张清单,朱山闲都给弄来了。庄梦周将东西都带进了小境湖,他的修为不知何时也突破了隐峨境。几人中最擅长外伤急救的人并不是谭涵川,居然是尚妮,她从小就学过。

    小境湖中有一味仙家灵药,对治疗内外伤有奇效,就是月凝脂。可是事发时是白天,众人不可能采到月凝脂,而当天夜里却采到了。

    冼皓就在那种意识凝固的状态下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好像只是一瞬,又好像是无尽的岁月,其实只有不到半天。然后她被尚妮抱了回来,就近进行了急救,这时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像一幕幕快进的画面,做手术取出子弹止血,包扎好伤口

    丁齐和冼皓就像是两个并不存在的旁观者,默默的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故事中的丁齐,在小境湖庄园中醒来过一次,接着又被谭涵川打晕了。然后他被庄梦周带出了小境湖,安置在外面的小楼中,再一次醒来时,扭头看见的是庄梦周。

    丁齐带着冼皓在妄境中经历的场景便到此为止,然后两人回归现实,他扭头问道:我记得在此之前,庄先生曾说你可能会遇到危险,建议你暂时离开境湖市。他为什么会那么说,又对你说了什么?当时你们曾经私下聊了很久。




211、验伤
    小境湖中当时发生的事情,理论上丁齐不可能知道,他被打晕过去了,就算他没有晕过去,出来后也不会保留记忆。朱山闲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他留在小镜湖中照看丁齐与冼皓,事后也没有保留记忆。至于庄梦周和尚妮,当时根本就不在场。

    只有谭涵川以景文石寄托心神未失,并在第一时间冲出去收拾了叶行,他是唯一记得事情经过的人。谭涵川将叶行捆得结结实实堵上嘴暂时塞进了柜子里,又给庄梦周和尚妮打了电话,然后转身进了小镜湖,前后只用了几分钟。

    待到再一次进入小镜湖,谭汉川也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唯一的知情者变成了赶到的庄梦周,而庄梦周当时已突破了隐峨境。

    庄梦周在电话里告诉谭涵川,他恰好到了境湖市,已经在雨陵区,正坐车往这边赶呢,问谭汉川需要带什么东西?谭涵川用很快的速度说了一些医疗器械和用品,要庄梦周不惜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内弄来。

    庄梦周真给弄来了,附近既有药房也有医院,但是时间太紧,其中还缺几样东西,比如他没有弄到血浆,只是带进来简易的输血设备与验血试剂。

    尚妮也是当天赶到的,而在尚妮赶到之前,他们已经给冼皓输了三次血,居然也给丁齐输了一次血。因为第一次他们给冼皓输的是丁齐的血,几人中只有丁齐和冼皓的血型一致,当时抽得有点多。

    输血的同时,庄梦周又和朱山闲一起出去了,让朱区长紧急找人弄血浆。朱山闲动用各种关系资源,血浆很快就弄来了,返回小镜湖继续给冼皓输血,想想还不放心,也给丁齐输血了。

    及时输血很重要,但并不是全部,动手术取出子弹并消毒缝合同样重要。尚妮赶来时,能做的处置大部分都做完了,但冼皓仍昏迷不醒。当天夜里,他们又采来月凝脂,让尚妮给冼皓外敷伤口与全身,并喂她服用

    朱山闲确实写过一张纸条,但是事态紧急,接着就忙开了,他也不可能详细记录所有的事情。这张纸条实际上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上面也只有三句话——

    叶行在门户外躲着,他开枪打中了冼皓。

    冼皓在小镜湖,身受重伤生命垂危。

    丁老师被打晕了,留在庄园二楼的房间里。

    所以,丁齐在妄境中展示的场景并不是真的,只是他的脑补,或者说是他的推演。所谓在世界尽头的时空凝固,显得非常荒诞。但有一个最关键的事实是对的,那就是冼皓并没有死,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冼皎,后来的她还是她。

    这些经过,是谭涵川与庄梦周事后拼凑出来的,没有人知道或记得全部。至于冼皓,她把一切都忘了,醒来后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所有情况也都是事后听说的。

    冼皓为什么会一度失忆,谁也说不清,原因可以列举出很多,比如她曾长时间陷入缺血性休克,比如方外世界的特殊,或者心因性遗忘创伤后应激障碍但是无法确定。

    你叫冼皓,想知道自己是谁,就好好祭炼这把刀,按我教你的方法这是冼皓恢复意识睁开眼睛后,庄梦周对她说的话。

    在这场变故发生之前,庄梦周曾经建议冼皓离开境湖市以回避凶险。因为范仰的暴露说明了一件事,她当年的仇家还有漏网之鱼。范仰不仅找到了她,而且知道她做过什么,有第一个范仰,就可能有第二个范仰。

    按照江湖规矩,冼皓确实应该立刻就走,甚至改名换姓销声匿迹。可是冼皓不愿意离开,所谓江湖规矩也不是什么金科玉律,只是无数江湖人的经验总结。假如不那么做,可能有危险,也可能不会有危险。

    庄梦周当初和冼皓私下聊了什么?其实冼皓也不记得了。她后来找回的记忆中,只记得庄梦周教了她一套秘法,而且不是别的秘法,就是丁齐所创的方外秘法,只是稍加变化。

    丁齐所创的方外秘法,以景文石寄托心神祭炼,实际上就是将景文石当成了方外世界,借助景文石去感应方外世界,这是能保持自我保留记忆的关键。冼皓用的却不是景文石,而是她自幼相伴的枯骨刀,这把刀也象征着她的人生过往。

    冼皓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艰辛岁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把刀就是她最值得信赖的同伴,甚至是唯一的同伴。

    一位孤身女子乔装改扮潜行追踪,将仇家一个一个找出来除掉,她不能暴露自己,更不可能对任何人诉说,所以在很多时候,她只能和枯骨刀聊天。她的潜意识中,甚至抗拒让任何人触碰真实的自我,直到后来,丁齐堪堪触碰到了。

    在丁齐的妄境中,他见到了秦渔,琴鱼梅兰德的佩剑,此剑有灵,最终化形为人。而冼皓的枯骨刀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庄梦周教授冼皓的秘法,就是怎样祭炼枯骨刀的灵性。假如当时的冼皓想告诉将来的冼皓,她是谁?那么就寄托于这柄枯骨刀,其中有她的世界。

    今后无论是谁得到了枯骨刀,只要按相应的秘法与之通感,就可了解这把刀身上发生的故事,以之为媒介,也可以了解这把刀曾经的主人。

    这种手段很像惊门灵犀术,以一事一物为引,施展出各种变化。但是本质上,庄梦周教冼皓的还是方外秘法——丁齐所创的方外秘法。

    冼皓当初是怎样祭炼枯骨刀的,她后来也忘了。等她醒来之后,庄梦周不仅重新教了她方外秘法,还有怎样寄托心神与枯骨刀通感共鸣,以此找回曾经的自己。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好像她醒来的只是一具躯壳,然后又被另一个人的意识渐渐夺舍,而这另一个人就是曾经的自己。

    这个过程,又有点像绿雪的新生。丁齐在妄境中就曾思考过这个问题,还特意向山神柳依依询问,可能就是潜意识中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冼皓回来后,给丁齐的感觉就像是另一个人?原因很简单,人是会变的,这种变化可能是心性的转变与过往的告别,也可能是一种成长的进步。冼皓当初寄托心神祭炼枯骨刀,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或许也包含了一种期待吧。

    冼皓回来后,对丁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受了重伤,很多事情不记得了。庄先生告诉我,拿回枯骨刀,可能就会找到往日的感觉,他们也都告诉我了,不妨重新认识你。这是实话。

    可是丁齐却以为她在撒谎,甚至以为是庄梦周等人串通起来骗他,就是为了让他不要太难过,甚至认为这也是冼皓临终前的交待

    冼皓的经历听上去很离奇,但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骗丁齐。丁齐带着冼皓在妄境中经历了当初的事情,就是想从冼皓这里得到真实的答案。而冼皓告诉他的答案,其实就是当初重逢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说完了当初的事情,冼皓的神情似是无限委屈,看着丁齐道:为什么直到今天,你才能想通呢,为什么一直怀疑我不是我?

    丁齐低下头道:为什么那么长时间,你都不来见我?

    冼皓: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当时的我谁都不认识,也谁都不信任,包括庄先生,我根本就不敢确定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是见到枯骨刀,我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感,所以才试着照庄先生的话去做了。

    丁齐:你不想见到别人?那么当时你在哪里?

    冼皓:我就在小境湖,你把枯骨刀也放在小境湖了。但是那段时间,你却很少再进小境湖。老朱老谭他们也不来打扰我,就算他们偶尔进来,我也会避开不见。这种感觉就像与生俱来的本能,后来才知道,这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不信任甚至抗拒陌生人接近。

    我拿着枯骨刀修炼,一点点找回自己,就像在审视另一个人的经历,我对曾经的自己很惊讶,尤其是对你更好奇。我们之间有过那样的过往那样的关系,我却想不起来了,只是通过枯骨刀得知。

    你能体会这种感觉吗?一觉醒来忘了自己是谁,而一把刀会天天告诉你曾经发生了什么。老朱老谭他们还好说,但是你,我想重新认识,后来也是我告诉他们先不要惊动你。当我恢复曾经的修为之后,又离开小境湖出去了一趟,做了点事情。

    丁齐有些紧张地问道:你去杀人灭口了吗?

    冼皓摇头道:那倒没有,范仰死后,我所有的仇家都已经解决了,我不会仅仅为了灭口而杀人,只是去抹干净一些痕迹。然后我就回来了后来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你都知道。

    丁齐握着冼皓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冼皓,我们又认识了!

    冼皓却把手抽了出去,瞪着丁齐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会把我当成另一个人?

    丁齐低头答道:因为我在定境中所见。在琴高台世界中我对你说过,还当面问过你。你却告诉我你不叫冼晴而叫冼皎,的确和冼皓是双胞胎姐妹。

    冼皓:你对我讲了那样一个故事,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给我的感觉一直是怪怪的。我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样自以为是?我当时就告诉你了,那毕竟是你在定境中所见,唤醒了忘却的回忆,但人的记忆也会出错。

    你问我是不是叫冼晴,我告诉你我叫冼皎。但我从来都没有什么双胞胎姐妹,冼晴和冼皎都是我行走江湖时曾用过的化名,我都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

    丁齐的头更低了:也许你在小境湖中告诉过我,可是后来我忘记了,但潜意识深处还有点印象。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并不是每次都能记住小境湖中的事情。

    冼皓却不依不饶道: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会在定境中看到那样的一幕。现在我知道那是魔境,你为何会有那样的心魔,而且还信以为真?

    丁齐讷讷不能答。冼皓已经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他道:在你潜意识里,在回避我的过去,宁愿把我假设成另一个人!你知道我有一段过往,曾潜行江湖杀了一个又一个仇家。你是一个心理医生,知道不应该去触碰别人的心灵创伤,所以你从来就没有主动问过我。

    可是你我之间,又不是心理医生与病人的关系。你不问,也有另一种担忧,害怕问出什么更加不堪的经历来。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纯洁怎么可能善良?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却不清楚所有的细节,你对我这个人感兴趣,却又害怕知道更多,这就是你的心魔。

    你不希望我有那样一段过往,所以你假设了另一个人,一人和我一样的人,她是我的孪生妹妹,在我的保护下,双手从未沾过鲜血,也没有经历过任何你不想让她经历的事情,让她来继承我的身份

    你知道吗,我为什么要去研究那些心理学教材?就因为你在琴高台世界中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想搞明白你究竟在琢磨什么!

    丁齐抬起头道:别说了,你可能是把我看透了!

    冼皓:还不想让我说吗?我偏偏要说,我也憋在心里很久了!既然把话都说开了,我还有个问题,既然你把我假设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你宁愿看到的人,那为什么对我又是那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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