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于是这群败兵也不跟叶子衿、陆贾商量,就乱哄哄地离开了枳县——巴忠家眷,巴氏叔伯父兄带头,千余武士护送,连带给巴氏干活的三千僮仆,慌慌张张地就往东赶。
叶子衿他们也被裹挟离开,这会才搞明白,这群人除了避秦军锋芒,还想来丰都山给巴忠下葬。
陆贾不断往来队伍前后,将打听到的消息禀报给君夫人:“巴氏在江州县遇上的秦军,打的是‘冯’字旗号,人数有两万之多。”
“冯去疾之子,冯劫。”
叶子衿道出了那将领最可能的名号,冯毋择已战死江陵,总不可能是黑夫故意放走的冯敬吧。
“八年前,冯劫在进攻匈奴时打了一场大败仗,幸被武忠侯所救,遂被始皇帝冷遇,如今重新得到了重用,想必他就是王贲将军送入巴蜀的偏师统帅了。”
冯劫虽不算什么名将,履历也乏善可陈,但带着两万正规军,巴忠和丹虎全无胜算,没被全歼已是万幸。
“幸而江州县和巴氏的船舶未被冯劫所得,否则,吾等此刻也已为俘虏!”叶子衿感到有些后怕,但这份担忧,却不能让人察觉,遂仍作镇定:
“陆先生,巴氏眼下由谁主事”
陆贾道:“夫人是知道的,巴忠只有一女,才七八岁年纪,其夫人廖氏是阆中巴人贵女,但如今突遭剧变,已失了神,眼下巴氏由巴忠的三个族弟主事。”
叶子衿若有所思:“他们对东去投效武忠侯之事,如何看”
陆贾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我试探过了,一人支持,一人支支吾吾,恐是反对,一人不通夏言,态度叵测,我也问不出究竟……”
这下好了,冒险失败,巴氏血本无归,别说什么聚拢巴人五氏七族干一番大事,连自家快成一盘散沙了。
叶子衿望着远处深幽的平都山,只感觉阴森悚然:“看来,吾等还未脱离凶险啊!”
……
平都山风景秀丽,山上石径萦纡,林木幽秀,万里长江浩浩汤汤,奔流而过,对面群山起伏,层峦叠翠。
但也有一点阴森,外面明明很热,一到山脚下,却感到一阵凉意。
据说这是因为,当时平都被楚人攻克,又遭了大火,死了不少人,至今被江峡的风一吹,仍阴嚎阵阵……
巴人相信,这里是人死后魂归之地,所以但凡贵族,都喜欢来此归葬。
击鼓踏厉而歌,叫啸以兴哀,这就是巴人的丧葬,叶子衿和陆贾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只见一群头上插着羽毛的巴巫高唱着巴歈(yu),伴随着狂劲亢奋的丧舞,高亢入云的丧歌响彻天空,一如潮涌,一阵接一阵,久不平息。
丹虎等人则扛着许多船棺过来,巴人先民傍水而居,巴人经济三大支柱———制盐、丹砂和捕鱼都离不开船,可以说以船为家,死后亦以船为棺椁。
普通武士的船棺在山脚刨坑埋了,陪葬一些装盐的陶罐,以及他们生前使用的武器,这些墓葬,头部全部向着江边,这意味着巴人祖上是沿江水而来的,头枕江水,正寓意着灵魂的归宿。
但作为巴氏族长,巴忠的船棺,却要跑到附近的临江崖壁上,花费老大气力,由最勇猛的武士攀登悬崖,在不知什么年代凿好的崖洞里,将船棺放置……
“巴人、僰人、濮人皆是如此,于临江高山半肋凿龛以葬之,自山上悬索下柩,弥高者以为至孝。”
陆贾指着这面满是悬棺的崖壁,最高处那黑漆漆的龛洞悬棺道:“那就是怀清君的悬棺!”
而巴忠,则要略低于巴寡妇清。
等安置完巴忠的悬棺后,他那三个堂兄弟——因为连陆贾也搞不清楚他们那拗口的巴语名讳该如何译出来,姑且以伯仲叔相称。
三人给放满家族悬棺的岩壁磕完头后,开始依次登上一块岩石,大声用巴言对巴氏家眷,武士说着什么……
“这是要选出新的族长了。”
陆贾面露忧虑,他已经成功将带他来巴地的向导收买,每一句话都一字不漏地帮忙翻译。
这些巴人一般是父母死,妻、子、女继承,但如今巴忠之妻已失了分寸,其女年幼,便理所当然,顺位到了三人这。
但他们想要赢得族人的支持,需要为家族的未来出谋划策,提出一个大家更支持的去处,才能得到众人拥戴。
很显然,这三兄弟对接下来巴氏宗族、僮仆该去何处,分歧很大。
巴伯提出,去南边的乌江(黔江),避开秦军锋芒。
816.第804章 汉东之国随为大
第804章 汉东之国随为大
“汉东之国,随为大。”
作为随县本地人,又不安分于做一个教书的老儒,却对游说、纵横之术情有独钟,平日里留意得多了,随何对随县的山川地理自然是烂熟于心。
在随县县寺里,他对找他来问策的季婴、周昌二人侃侃而谈:“楚武王时欲经略中原,先服随、唐,而汉阳诸姬尽灭之矣。盖楚服随、唐而蔡、郑始惧焉。晋、吴欲击楚,亦是先服唐、随二侯,以为孔道。自是南北多故,往往置戍守于此。”
他告诉季婴二人,南阳郡就相当于一个大盆地,而南阳盆地与广袤的江汉之间,隔着四座大山脉。
从西到东,分别是荆山、绿林山(大洪山)、桐柏山、大别山。
所以在这个交通落后的时代,江汉与南阳之间,只有四山相夹的三条道,能通行车马大军。
汉水道,唐随道,冥厄三关道。
襄阳、鄢县扼守汉水道,最为通畅方便,且有水道运粮,是南下的第一首选,所以王贲才要带着大军与黑夫在那死磕。
冥厄三关道与陈郡汝南地区连通,王贲在那边没有投入大量兵力。
位于中间的唐随道(枣随走廊)就成了次选,一旦失守,北军可长驱直入,进入江汉腹地的安陆,甚至威胁衡山郡,这便是随国在楚国附庸里地位显赫,同时亦是黑夫命令季婴带一万人守备此地的原因。
不想,随何才说完,季婴却一拍案几,骂道:“你这老儒,敌三万人已渡白水,眼看就要进入随县地界,而我军只有一万人,还多是这数月来新征募的民兵。我找你来,是想破敌之策,你却与我扯一通本地山川典故,啰里啰嗦,怕不是在消遣我”
大敌当前,季婴都快火烧眉毛了。
见季婴态度如此之差,老儒随何冷笑道:“既然都尉知道不能敌,何不放弃随县”
季婴勃然大怒,就要拔剑:“好你个随何,敢怂恿我弃地而逃我杀了你!”
“季,季都尉且息怒,且,且听他说完。”
也有点结巴的周昌少不得劝解,他本是泗水郡吏,三年前,萧何南下做黑夫的搜粟校尉时,周昌追随萧何,这才上了黑夫的贼船,眼下作为督粮官,在随县辅佐季婴,他们一个性格跳脱,一个坚强隐忍,倒也相配。
随何往后一闪,说道:“这不是弃地,而是武忠侯所说的,先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军!”
季婴一愣,仔细想想,几个月前,黑夫奇袭安陆,解救了父老乡亲后,的确是说过这番话,旋即携民渡江,避开了冯毋择的主力。
随何开始阐述随不可死守的理由:“随唐两地,犹如唇齿,故守随必守唐。”
“但如今唐地已失,唇亡齿寒,没了屏障,北军可长驱直入,围攻随县。”
“随非坚城,兵非精卒,依我看,季都尉也不能什么善战之将,自问,能抵挡住三倍之敌么”
随何此言无礼,但却是事实,季婴的确是黑夫旧部里,最没有军事才能的人,季婴沉吟了,老老实实地说道:“挡不住……”
随何劝道:“既如此,与其与敌军在随县争旦夕之命,不如放弃随县一城,带着一万士卒,还有随县的百姓,隐入绿林山、桐柏山各乡之中!”
随县就是两山之间的小盆地,所以厉乡、龙山、平林、横尾等乡,都在大山之中。
“如此一来,岂不是让敌军轻易通过随县,进入江汉”季婴心里很是拧巴。
随何摇头:“让出随县,不代表让出随地。”
他指着外头城墙外光秃秃的农田道:“随县的粮食已提前抢割完毕,都尉可立刻将谷子分发给士卒、百姓,不要在城内留一粒粟,再将泉眼堵死,井水填埋投毒,最后把随县一把火烧了!此坚壁清野之策也。”
周昌惊讶地瞥了一眼随何,但凡是人,皆有爱护故土之情,这随何倒是狠辣,第一把火头烧到了家乡人头上了。
随何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继续道:“如此,三万北军进入随地,既找不到人,也搜不到粮,便面临无米可食的境地,随县东西皆是大山,南方的安陆自从被武忠侯放弃迁民之后,方圆百里内,也早已是一片白地。北军无处就食,想要前进,就得从后方南阳郡运粮,一路补充。”
“但随道绵长,路狭,山川相逼,树木丛杂,行军缓慢,队伍会拉得很长。都尉可派人潜伏山林之中,击其辎重,烧其粮秣,军无辎重、粮食、委积,便也不敢冒险进军,只能留在本地与吾等空耗。”
“嘶。”季婴眼前一亮,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他不由想起数月前,黑夫走华容道,而令他去云杜、新市做的事。
黑夫让季婴、共尉带着五千人在那边袭击冯毋择辎重,还教给他十六字真言: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随何拊掌:“不错,便是这打法,这恐怕也是武忠侯让都尉镇守随地的原因啊。”
周昌却在一旁泼冷水:“如随……随人不愿与吾等离开,该如何是好”
季婴眼睛一瞪:“绑,也得绑着走,不能给逆军留一粒粮食,一个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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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7.第805章 胜败兵家事不期
第805章 胜败兵家事不期
“请大帅惩处吾等!”
八月初十,当周昌抵达鄢县时,却看到了这样一幕:老五、垣雍、邓宗等几名都尉、司马跪在北伐军大元帅的帐前,俯首请罪。
“他们便是打输了万山之战的军吏,眼下自行请罪来了……”萧何的长子,在黑夫身边听令的萧禄低声对周昌如是说。
从萧禄口中,周昌也差不多了解发生在数日前那场大败的前因后果了。
倒不是黑夫上了王贲的当,虽然各处都有告急,王贲大营也有虚张声势的迹象,但黑夫没有将襄阳、鄢县的人调走一兵一卒,依旧警惕地盯着对岸的一举一动。
可再厉害的将军,手握少于对方一倍的劣势兵力,也无法做到防守天衣无缝。王贲上个月一直在暗中从樊城向汉水上游调兵,数万大军从筑阳(湖北谷城)水浅处渡河,那儿远在上游,北伐军的舟师可没本事控制长达几百里的河段。
等斥候发觉时,王贲已亲自带着大军,逼近襄阳,却不选择直接攻城,而是向南边的制高点,万山发动了进攻。
惨烈的万山之战,正式打响!
萧禄低声道:“原本王贲军仰攻万山,优势在吾等这边,大元帅坐镇伊庐,共都尉在襄阳牵制其兵力,舟师横绝水上,势要让王贲老儿这交代在万山脚下。”
但毕竟人数较寡,双方围绕万山的争夺陷入胶着,北伐军的预备队一点点派了上去,换下伤亡疲敝的兵。
但突然出现在身后的一支奇兵,改变了一切。
一支王贲安排的万人精锐,竟走汉中房陵县,从理论上无法行军的荆山北麓摸了过来,他们在车马难通的山坡悬崖裹毡而下,最终出现在伊庐县之侧,打了北伐军一个措手不及。
北伐军以五万敌十万,本就吃力,后方又遭突袭,军心更是大乱。
幸好老五带着一千骑兵,拼死拦住敌人片刻,黑夫惊闻后,又派出了所有的短兵亲卫去将那支奇兵挡住,才让万山上的主力及时撤了下来。
但等大军返回鄢县时,清点人数,数日的鏖战,仓促的撤退,前后加起来,已损失了近三千人。
三千名将士的血,就这样洒在了万山上,现在那里竖立着王贲军的旗帜,”秦“字大旗有些刺目。
共尉则退守襄阳,以万人之众守城,现在已被和大部队分隔开了。
王贲使以三万人围困襄阳,五万大军进至万山以南,背山扎营,进一步压缩北伐军的活动空间,东津那边的两万人,也立刻向南进军,已进至与鄢县一水相隔的地方,这也是王贲军车骑敢深入到南边百里外肆虐的原因……
周昌不由咂舌:“这是武忠侯起兵以来,前所未有的大败啊!”
虽然损失的人手不多,也没有城邑丢失,但江汉的形势,已完全不同:王贲主力成功渡过汉水,现在拦着他深入江汉腹地的,只剩下鄢县、鄀县这一西一东两座城了。
如此大败,前所未闻,所有人都明白,形势大为不妙了,但黑夫却未对相关人员做出惩罚,众人心中不安,今日特来请罪。
他们跪了一会,营帐才被掀开,黑夫走了出来,他倒不似一般军吏,脸上看不出丝毫沮丧,只有因熬夜而导致的眼中血丝偏多。
“汝等为何做小儿女之态”他扫视众将,声音严肃。
众人垂首:“吾等失万山,使得襄阳被围,坏了君侯大计,请大帅问罪!”
黑夫却不置可否:“军正。”
军正乐立刻应诺。
“彼辈有罪么”
乐打开了军中赏罚记录:“没有罪,斥候在规定的里数外发现敌军来犯;鼓点未停时,将士没有谁敢从万山上后退半步;撤退的命令,是大帅下达的,撤退时,三军也未出现争抢。”
黑夫颔首:“没错,万山之战,持续了四天,面对两倍之敌,反复争夺阵地达9次,我军击退敌人二十多次冲锋,三军将士做得已够好。”
“斥候也一样,老五曾说过,十个南方骑兵,打不过五个北方骑兵,这是实话。但前几日,他却冒着被数倍的逆军车骑,深入汉水上游侦察,提前告知敌军进兵的消息。后,又在敌奇兵向伊庐进攻前发现了他们,老五亲自带兵冲杀上去,以千人冲万人,只为多阻止几刻……”
老五擦了擦泪,那一次冲锋,三百袍泽死难,人和马的尸体都收不回来。
“短兵亲卫们,不管战况如何,都护卫在我左右,无一人擅离职守,得我命令后,立刻去阻拦敌奇兵,为主力从万山上撤下来,争取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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