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不,这并非扶苏之志。”
那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即便饱受挫折,受了苦,美玉蒙了尘,开始改头换面,竟奇迹般做出了些成绩。
但他骨子里的理想主义,仍旧未变。
黑夫说起一段前朝的往事:“周以陕原为界,分东西。周武王崩,自陕而东者,周公主之;自陕而西者,召公主之。”
周召分陕而治之后,周公旦就可以把主要的精力用于扫平殷遗的反叛,稳定东部新图;而召公奭的责任,则是稳定周地本土。
“我猜扶苏的意思,是欲表明,想与我重复周公、召公之事,立一位‘周成王’,甚至像周召共和时一样空置帝位,而我二人则共治天下,戡乱保民,恢复秩序,最终让大秦中兴……”
一同结束这乱世?
非要比较的话,这种东西共治,倒是有点像罗马帝国的四帝共治。
黑夫大胆猜完后,摊手道:“当然,这只是猜测,现在的扶苏,可能已变得我也不认识了。”
“若真有那么一天,良人会答应么?”
黑夫缄默许久后道:“扶苏相信周召共和,有相同目标的人,可以同舟共济。”
“而我相信的,却是共伯和干政,摄天子位,天无二日,尊无二上……”
“更何况,我与他能否相互信赖,已不重要。”
“重要的只剩下五个字。”
黑夫一字一顿地说道:“形势比人强!”
他和扶苏背后,已多出了无数双手。
“扶苏称召王时,或是高估了他西进的速度,也低估了我入主关中的时间。”
“我可不会等他。”
“明年春后,待关中稳定,春苗种下,我将东出,席卷天下,一扫六国余孽,再统天下。”
“到再相会时,他和我之间,注定有一个人,必须退场!”
……
黑夫有些倦了,站起身来,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询问今天吃什么饭菜?
叶氏道:“伯兄让人送来的莲藕,煮彘肩。”
还是大哥清楚黑夫的口味。
食指大动,黑夫加快了脚步,心中仍暗道:
“扶苏,我不认为他是我的敌人。”
“至少不是头号敌人。”
黑夫已给胶东的陈平去信,令其将心思放在抵御齐楚,配合自己进攻中原上,不必对燕辽局势过多插手。
黑夫现在更在意的,是另外两件事。
“知道么?蜀郡的常頞几经犹豫,终于决定入朝了。”
叶子衿精神一振,这倒是个好消息,如今秦内部有能力给黑夫造成麻烦的,也就常頞了:
“何时抵达?”
“九月中抵达咸阳,还带着扶苏长子公孙俊。”
而陆贾那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新年到来前,黑夫要将直到自己死前,大秦中枢的政体,彻底定下!
坐在食案前,捞着盘中清甜的藕和烂熟的肉,黑夫十分满意,大快朵颐,夸道:
“这彘肩,已煮得够烂,可以入口了!”
……
ps:卡文,今天只有一章。
秦吏 第939章 胠箧
李斯已经一个多月未曾出门了,一直告病在家,甚至连先前赵高在市口被戮,他都只是听儿子汇报了一番,却没有笑,而是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满朝旧臣,谁又不是黑夫刀俎下的鱼肉呢?”
虽然这案板,是他自己争着抢着跳上来的,因为李斯很清楚,若不及时投身,只会被一釜炖了。
三十年前他也曾做过一次选择,从吕不韦的亲信门客,跳到秦王政手下,事后力主诛吕,不遗余力地撇清自己的关系,从而奠定了大秦第一臣的地位。
但这次的选择,显然没有上次容易,黑夫有自己的班底,绝不可能信任李斯,李斯身为彻侯、丞相,也不可能自降身份,臣事于黑夫这大厦之建成,有他一份功劳,况且,他也是要在乎身后名的。
双方都是聪明人,对此心照不宣,黑夫见了李斯一口一个老丞相,趋行作揖。
李斯也很清楚,黑夫对自己的需求,主要在两件事上:一是朝政的交接,二是李斯先帝老臣的声望,很多黑夫解释不清的事情,需要李斯背书。
不过让李斯吃惊的是,黑夫班底中能吏颇多,张苍就不必说了,曾在许多职门任事,娴熟朝廷运作。其次是治粟内史萧何,这名不见经传的泗水郡吏,在交接计相职权时,表现出的干练、警敏都让李斯刮目相看。
“难怪黑夫以一州敌天下,而军需无乏,能顶住王贲的攻势。”
又感慨:“萧何不过是刀笔吏,录录未有奇节,黑夫却能早早发现他并纳入麾下,与之问对交谈,果有宰辅之才也,黑夫善于识人啊。”
此外还有陆贾等人为佐,不过月余功夫,黑夫便完成了朝政典籍的交接,他早在胶东时期便开始构建的幕府群僚,取代早已残缺不已的故秦大臣,接过了中枢的锁钥。
于是周青臣、王戊被打发去了御史府任副职,李斯这右丞相变得名不副实,职权为黑夫取走,分予诸卿。
他聪明地告病在家,开始表达自己引退的欲望,相应的,黑夫也投桃报李,将李斯之子李于从廷尉副职上转正,让他做了九卿。
新旧权力交接,已然完成。
李斯倒也看得开,他家旧宅被赵高焚毁后,黑夫挑了咸阳周边一座小离宫,请李斯暂居,被李斯所拒,又空出赵高、赵成的宅邸,李斯这才欣然入住,让人将凡属于赵高的一切家具都运出去,任咸阳人择取。
这月余来,李斯大门紧闭,拒绝一切访客,在家里日子倒是过得舒服,让人找来相狗者,到处购买侥幸在胡亥屠刀下存活的良犬,蓄于后院,李斯每日去看一眼,一一取了名,让仆人喂以上好的肉靡,亲自训练,以此为乐。
直到九月初时,他的次子,廷尉李于来禀报一事:
“父亲,御史杨樛使仆从来递信,是否要……”
“不必了。”
李斯只眯眼瞧着那几只尚幼的猎犬,态度坚决,让众仆人退下后,对李于道:
“不需启封,我都能猜出他说了何事。”
“无非是想要让我出头,维护嬴姓社稷。”
李于是看过其中内容的,颔首道:“的确如此,杨樛望父亲能内合朝中纯臣,外联蜀郡常頞,以此维持朝局平衡,让武忠侯不能为所欲为。”
“这关中,还有纯臣么?”
李斯却笑了,他抬起头,眼睛有些昏花,脑子却依旧清明……
“喜和优旃是纯臣,但喜因触怒始皇帝被远贬去远方;优旃因为说错话而被拔了舌头。”
“冯去疾和王贲是纯臣,但冯去疾为赵高所害,身死族灭;王贲却终于无力回天,悲愤而终。”
“内史保,蒙恬、蒙毅兄弟也是纯臣,但内史保因尽忠职守而被韩信所破,死于军中;蒙恬、蒙毅兄弟则因在军中朝中威望过重,而为人抢先一步杀害……”
蒙恬、蒙毅的死,被归咎在赵高头上,作为其罪状之一,但李斯却能隐隐猜出,下手的人是谁。
“剩下的人里,周青臣怕死面谀,王戊怯懦迟疑,子婴再难翻身,胡毋敬明哲保身,就连他杨樛……”
李斯冷笑:“杨樛昔日为始皇帝谒者时,与黑夫关系非同一般,如今却为何忽然转了性,处处与之作对,难道真是一心要为嬴姓社稷尽忠职守么?这些话,也就骗一些蠢人罢了。”
李于头冒冷汗:“父亲的意思是……”
李斯道:“我年少在楚国时,曾见仓吏捕鼠,以竹制内外二筒,设以机关,放入粟米,仓鼠欲食诱饵,被触线挡住,遂咬断触发线,内筒滑下,将仓鼠头卡住,一日可捕十余只。”
“这是陷阱,也是试探。”
李斯对于危险,有敏感的嗅觉。
“退一万步说,朝中剩下的众人,包括老夫在内。数月前在与赵高角力时,尚且败得一塌糊涂,何况现在?”
“关中不论政务、财帛、兵马、民心,皆为黑夫所控,靠一群先帝残臣,如何制衡?用刀笔史书?还是唇枪舌剑?黑夫能用来对付群臣的,可是真刀真剑啊。不动还能暂居高位,一旦有异心,只怕会被一举扫灭。”
某种程度上,黑夫比赵高更阴毒,赵高那种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奸佞,从群臣到百姓都恨之入骨。
而黑夫却不同,他“尊先帝遗诏”的口号喊得震天响,迎合了众人对赵高的愤恨。入关后,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只拿无人做主的皇室私产开刀,一副解民倒悬的姿态,又不吝高官厚爵收买人心,贿赂百姓。
这世上,聪明人毕竟是少数,听其言,受其惠,关中人大多数还是信了黑夫的鬼话。
若论手段狠辣,丝毫不亚于赵高,且刀刀砍在要害处。
“但反过来,黑夫也会为其极力宣扬的事所反制。”李斯已看清了这点。
好不容易树立的人设,一旦崩塌,随之而来的必是人心失望。
“他现在能独断专行,能摄政代天子行政,能让皇帝之位空悬,但却万万不能自己坐上去!”
“他自不是大秦的忠臣。”
“但也不能直接取秦而代之。”
李于了然:“父亲的意思是,黑夫,想效田成子之事?”
田成子乃是田氏齐国的祖先,为齐卿时,发动数次政变,杀死齐简公及监止,又尽诛鲍、晏诸族,田氏封邑大于齐公室,独揽姜齐大权,经历数代人后,最终窃取了齐国……
田成子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让齐人归心,倒是跟黑夫尽出皇室私产与军民有些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田成子为了扩大宗族,与难以扫清的姜齐公族抗衡,选齐国女子身高七尺以上为姬妾,后宫以百数,而不禁宾客舍人出入后宫,在他死的时候,便有七十个儿子。
而黑夫却仅有一妻,膝下二子而已。
“我家当如何选择?”李于询问父亲。
“我家,不是早已做出了选择么?”李斯却道。
“听说鲍氏、晏氏、监止已诛,齐简公已亡,孔子曾斋戒三日,请鲁侯讨伐田氏,鲁侯十分为难,遂推诿,让孔子去问执政的季孙氏……”
“我是孔子么?”
他摇了摇头:“不是,更何况,就连季孙氏八佾舞于庭,孔子虽不能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离开鲁国,眼不见为净,更何况阻田成子盗齐。”
“正如《胠箧》(quqiè)所言,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盗亦有道,只要黑夫不糊涂,老朽也能以秦臣身份而善始善终,自然不会与他为难。”
至于之后洪水滔天,与他何干?这世上,本就没有能传万世的社稷……
至于泉下是否会愧对秦始皇帝?他们荀门子弟,从不信什么死后之事!
到了次日,有摄政手下的官吏来邀请李斯。
“君侯,摄政有请!”
昨日才接到投书,今日黑夫便邀约,李于还有些紧张,李斯却十分淡然,他明白黑夫邀请自己去,欲商议何事。
“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
“李斯绝非知圣,不过一上蔡布衣耳。”
李斯扔了一块肉给黄犬,看它吃下后,起身让人为自己穿戴衣冠,出门而去:
“他仍需要我家,汝等这些不肖子孙,能世享富贵,这便够了!”
……
而与此同时,已抵达阳平关,将离开蜀郡的常頞,却遭到了一人的力阻。
“常君,那黑夫名为秦相,实为秦贼,若入朝必为其所害,望常君勿行!”
……
ps:第二章在0点前。
秦吏 第940章 天下已定蜀未定
秋末的蜀中,极美。
蜀郡的北大门阳平关外,森林渐次经霜,枫叶赤红、青杠金黄、松柏翠绿……红橙黄绿青紫,加上远处蜀山顶上的皑皑白雪,晴空万里的蓝天,色彩应有尽有。
或许只有整日看着这五彩斑斓的秋色,成都的织女们,才能纺出世人皆赞叹不已的蜀锦。
蜀郡守常頞(è)的幕僚们,也相送至此,为自家主君举行谁也不想举行的饯别宴飨。大家的脸色凝重,似乎都不是很高兴,而宴飨后,更有一人瞅着黑夫的亲信离席后,凑到常頞跟前,低声对常頞道:
“常君,那黑夫名为秦相,实为秦贼,若入朝必为其所害,望常君勿行。”
此人却是常頞幕僚严今,代其入咸阳通洽北上事宜的人之一,其祖上是秦惠文王的弟弟严君疾,也算远支公族。
“严今,不可胡言!“
常頞吓了一跳,让众人退下,只留亲卫纪信,斥责严今道:
“汝半年多前,不是盛赞黑夫乃忠贞之士,力主蜀郡背北归南么?”
严今红着眼道:“那是因为胡亥、赵高倒行逆施,谋害忠良,本以为黑夫乃是忠臣,岂料他入咸阳后便露出了真面目,与赵高之辈,实为一丘之貉!”
还有就是,他们严氏的另一人,会稽守严庆在姑苏被黑夫的侄儿伙同徐舒所杀,这让子弟遍布蜀中的严氏家族,在心里扎了一根刺。
他开始数落黑夫的罪状:“倾皇室之产,而肥麾下兵卒,私释刑徒,收买人心。自立为摄政,独断专行,久久不立新皇帝,有觊觎之心……”
总之,北伐军、刑徒及故秦人都喜闻乐见的局面,在严今看来,却是黑夫超过了人臣的本分,也极大触犯了皇室和公族的利益!
在蜀郡势力里,持此看法的可不止严今一人。
早在月余前,在得知黑夫的态度:”岂有不居国都而为右丞相者“后,对于是否应黑夫的邀请北上,幕僚们产生了分歧。
一派认为这次北上会谈是英雄相见、巨头相会,能起到稳定政局的作用。另一派认为这是黑夫设下的圈套,想借此羁索常頞,以为常頞不应轻离蜀郡,入虎狼之地。
常頞倒是还替黑夫说话:“迟迟未立国君,是在等我带着小公孙北上。无论如何,余也不可失信于武忠侯。”
严今却以为:“是黑夫先失信,他承诺君侯北上则可为右丞相,实则是要监禁君侯的陷阱!这不是自卸甲兵,将性命交到他人手中么?”
常頞摇头:“若我在此退缩,武忠侯必大怒,咸阳与成都,将互为敌雠,终为蜀郡引来刀兵之灾。”
常頞不是没想过拒绝北上,但他更担忧与黑夫翻脸带来的后果。
“打便打!”
严今却是不怂:“蜀郡可不小,有人众数十万,可得甲兵数万,加上沃野千里,粮秣充沛,足以自守!”
常頞皱眉:“你这匹夫,哪知道什么大势,以蜀郡一地之力,岂能与泰半天下抗衡?更何况,巴郡、汉中皆在武忠侯将尉手中,你是想让我重蹈陈壮覆辙么?”
常頞作为蜀郡守,对蜀中历史自是耳熟能详,知道秦惠文王灭蜀后,考虑到蜀独立于中原千余年,言语民情全然不同,最初未直接置郡县,而是封蜀王之子通国为蜀侯,以陈壮为蜀相。
然而才过了六年,陈壮大概也是见蜀中与秦地山川相隔,那会连栈道还没建,信使四个月才能跑个来回,俨然一独立诸侯,遂生出了异心,竟与蜀侯串通,举兵造反了……
但这场得到蜀人支持的叛乱却草草结束,因为秦国还牢牢占据着汉中、巴郡呢,于是甘茂、张仪、司马错、张若各从汉、巴攻蜀,只要不控制那些险隘,蜀中便是一马平川。眼看前方一败涂地,陈壮恐,杀蜀侯来降,遂诛陈壮,绝灭开明氏。
类似的叛乱,后面还发生过两次,都是不了了之,自此之后蜀郡彻底取消封建,专委郡守治理,再未有过动荡,反而在张若、李冰、常頞经营下,成了远近闻名的粮仓。
“汉中乃蜀郡咽喉,存亡之机会,若无汉中则无蜀矣。巴郡亦是蜀郡唇齿,三巴不振,此为割蜀之股臂也。”
常頞很清楚,在黑夫已入主咸阳,势盛于秦惠王时期秦国的情况下,单凭蜀郡绝非对手。
更何况,他从始至终,也从未想过要割据一方,称王称霸……
但严今却将常頞,视作规正嬴姓社稷的最后希望,重重稽首道:
“陈壮叛秦,违背大义,故兵败身死。”
“但常君实是大秦忠臣、纯臣,赫赫大义,就在你手中啊,只要常君立刻立小公孙为皇帝,还忠贞于大秦的官吏百姓,必云集响应,羸粮而景从!”
“什么!?”常頞却被这幕僚的大胆想法给吓到了,后退一步坐到榻上。
严今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黑夫主力尽在关中、南阳,而后方空虚,且久战乏粮。第一步,常君立皇帝,奉正朔后,便是大秦的丞相,发蜀中精兵,令纪信假借运粮之名,夺巴郡楼船,便可下三峡,据江陵。”
“再召蜀郡西方氐羌,南方丹、犁等部,许以金帛,彼辈可助我诛逆!临江南之会,倚巫山之固,筑垒坚守,传檄荆州,长沙以北,望风而靡。”
“第二步,臣愿冒充君侯北上,率精兵夺取汉中,巩固蜀郡门户。加上蜀郡尉已在陇西,赵佗与之同行,只要派遣一说客去,说服赵佗与吾等一同举事,陇右将拱手自服!”
“如此,则黑夫手中,泰半郡县将失,他东迫于六国,北迫于匈奴,又缺粮食,必困于关中。待常君入关时,关中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乎?”
常頞只觉得奇怪,这严今一向粗鲁莽撞,今日却好似变了个人,述说战略头头是道不仔细思索,还真会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以蜀兵这点歪瓜裂枣,如何与黑夫麾下的百战之师抗衡啊?
“莫非是……”
常頞有些发怔,反问道:“那六国呢?我与黑夫反目,六国岂不是得以苟延残喘,甚至反攻入关?”
“还有扶苏。”
这才是严今自关中归来后,打听到的最重要消息:
“臣听咸阳有人言,公子扶苏未死,今年春时,长公子复起于辽东、辽西,外逐东胡,内扫燕代,今已有精兵十万,横行北方。常君可派一使者前往,与之联手,足以灭六国,待天下大定,或以子让父,使长公子为皇帝,继始皇帝之业,废黑夫之乱政,兴大秦之律法纲纪,如此,大秦便可中兴,而常君亦可功盖千古……”
话音未尽,常頞却陡然变了脸色,指着严今喝令道:“将他拿下!”
亲卫纪信乃是蜀人,一把浓髯,武艺不俗,立刻与破门而入的几名短兵,将严今按在一个案几上。
“常君!”
严令面色通红:“臣皆是肺腑之言,常君若再往前,便进了黑夫地盘,束手就擒,悔之晚矣!”
“我常頞为蜀郡守,继李冰父子事业,开水利,凿井盐,兴耕织,使蜀中富庶平安。”
“而我之所以愿与黑夫携手,除了胡亥、赵高倒行逆施,败坏社稷外,也是想着要保蜀郡一方平安,更要让这分崩离析的大秦,早些结束战乱。”
“可你这竖子,却献如此毒计,若依你之计行事,非但蜀郡将沦为丘墟,好不容易靠着武忠侯不战而屈人之兵,安定下来的局势,又会再度大乱。”
常頞可以想象,安定了八十年的蜀郡,将再度被战火焚烧,数不尽的农田冒出滚滚浓烟,繁荣的成都残破不堪,织女们的洁白蜀锦,也将染上点点猩红……
十多年经营,到头来一场空?
这绝非他想要的。
“秦人的血,不论是新秦民还是故秦民,都已流得够多了……”
这是于公,于私的话,他常某人明明靠着站队,足以跻身朝堂,位列三公,世代富贵,黑夫也得敬着三分,何必要在这节骨眼上冒险呢?败则粉身碎骨,为千古唾骂,这代价太大了。
出这主意的人,不是蠢就是坏。
所以常頞气极,逼问严今道:
“你还敢自诩为大秦公族,严君之后?说,这种让亲者痛,仇者快的毒计,是谁教你的!?”
严今只好承认道:“是……是咸阳一位客贾。”
“此人定为六国之谍!”
或许便是蒯彻、范增之流安插的棋子。
常頞咬着指甲:
“这是欲离间我与武忠侯,制造内乱,好为六国续命啊……”
出了这档子事,眼下是加速北上,释黑夫之疑,还是再等等呢?
正犯难之际,却有幕僚匆匆来报,说是城外开来了一支大军,将关隘团团包围!
常頞大惊,与众人来到关上一瞧,却见万千火把燃于关隘四周,将城邑团得水泄不通。
一辆风尘仆仆的戎车向前驶来,上面飘着“陶”字旗号,一名身材瘦小的将尉朝城头拱手,让人传话。
“中……中尉陶小,奉摄政之命,来……来迎常君!”
秦吏 第941章 开门,查户口
黑夫入主咸阳两月后,帝国首都的秩序已恢复如初。
摄政明断擅行,大权独揽,九卿皆奉武忠侯之命行事,中枢正常运转,时局稳定,不用再担心隔三差五的政变,各势力火并的战火波及全城。
北伐军和投降的中尉军接管了咸阳治安,每日巡防不休,咸阳人早已习惯了这一幕,士卒们齐刷刷的脚步声不觉得吵人,反而让他们安心。
有这支力量镇着,至少不必担心有作奸犯科之徒行窃抢劫甚至杀人,若真有胆大包天之辈,事后也被会缉拿,按照秦人早已习惯的律令来惩办——武忠侯废除了胡亥、赵高更易的一些律令,却将始皇帝时律文,几乎原封不动地保留,只是略加修改,比如将腐刑限定在强暴妇女的罪犯身上,若北伐军士卒敢造次,亦法不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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