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龙引

    此时的她睁大着那一双绽放好奇光芒、显得特求知若渴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须发一片苍白的师父。

    “当时为师心中惊诧的程度，当然更要在你们现在的讶异之上。可是不管怎样，事实俱在，那时候确实是她搭救了为师一命。”丘无源叹息一声，稍停了片刻，方又说道，“为师当时不但身负重伤，并且还中了剧毒。那毒药异常刁钻，为师身上所带的师门解毒药丸和方无俦准备的解药都只具有暂时抑制片刻、缓解疼痛的效力，却丝毫无法祛除毒性。是那方无俦事急从权，甘冒奇险，用嘴替为师吸出了大部分的毒素。为师十分感激她。可是她却因此昏迷了三天。

    这三天之中，为师用各种解毒药丸配合内功逼毒，终于将那残存的毒素完全清出体外，也在逼毒疗伤的余暇妥善照拂那昏迷不醒的方无俦。”

    黄萤听师傅说这段故事，只觉得又新奇又怪异，感到江湖果然不可思议，充满了新鲜的、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正在悠悠冥想间，忽然头上一痛。回目一望时，却只见貂儿冲自己挤眉弄眼，“喂，萤儿，你在发哪门子的呆啊！”?嘁，这个没脸没皮的，果然又先行按捺不住，无端找理由来跟自己重修于好了。然貂儿此举无疑正中这人下怀，她心中十分受用，却故意傲娇道，“要你管”

    “呸，我貂儿大人才不稀罕！”那位显然跟她是同道中人，甚至可能比她更谙此道。

    却听师父继续往下说道，“三天之后，方无俦终于醒了过来。为师对于她的救命之恩甚为感佩，对于从前对她粗暴无礼，将她轰赶的事情也深深抱歉。而方无俦也似乎丝毫也不将那些怨隙放在心上。是以，从她醒来之后，为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与她结伴同行。时间一久，为师竟慢慢地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为师已忍不住喜欢与她处在一起的时光了。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直到后来的某一个清晨，掌门师弟无渰子突然找到了为师，告诫为师说方无俦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要为师保持警惕，不要和她靠得太近。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掌门师弟、无涵子、无涓子师弟，我们几个都原本是俗家弟子，后来才于人生之中途半道出家的。那个时候，我们大家还都是年轻人，血气正刚，容易冲动，说话也往往口不择言，专拣让自己痛快淋漓的话说出来彼此相伤。因此，为师和无渰子师弟大吵了一场，几乎拔刀相向。

    师弟见为师心意已决，痛骂为师沉迷色相、丧失理智，头脑昏乱，不再清醒；为师却气他无理取闹、错怪好人。双方最后不欢而散。而此事过后不久，方无俦一次忽然遭到暗中行刺，几乎丧生。为师当时一心认定是掌门师弟不满为师袒护方无俦，故而坐下这等恶行。因此对他十分仇恨，后来，却才知道原来你掌门师叔光明磊落，那件事并不是他所为。错怪好人的，其实却是为师。”

    貂儿“啊”道，“那，究竟是谁要杀她呢”

    “根本就没有谁要杀她。”丘无源淡淡地一笑，但笑里分明隐藏着一缕极其愁苦的凄凉意味，“那只不过是她故意设下的、诓骗为师与师门反目的局。可笑为师一头撞了进去，




第26章 当年，远走吴越
    “为师也是后来勘透尘关，了却尘念方才出家了的。那时候却还是身在俗家并未挂冠入道。你师父无渰子师弟同我一样，原本也是俗家弟子啊。”丘无源想起伤心之事，一时声泪俱下，浑浊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沙哑起来，凄然说道，“在被那方无俦欺骗之后的三年之后，为师和同门师妹陆飞芸结发成亲。你们大概都并不知道，她其实就是你们排行第八的师姑，你们从来就未曾听人言起过的八师叔。

    飞芸相貌普通，但是从上山学艺以来，一直都对为师很好。为师婚后更是得她多方细心照料，于是生起淡出江湖的心思，就跟她在一处僻静的山水建起一座房屋，开始定居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倒也安稳，那方无俦也很久没有再来相扰。大概是我们所选择的地方偏僻安宁，根本就是为师从前从来未曾去到过的所在，因此也可能是她一时之间找寻不到。总而言之，为师婚后和飞芸共同生活了三年时光，也清净了三年。

    在这三年之中，为师与她有了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以为人生最快意的事情莫过于此，江湖从此已离我远去，一心只想过着儿女承欢膝下、携老妻终老山林的日子。

    但是毕竟天意弄人，加上为师福薄。所以，意外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此时此刻，虽然年代已经很久远了，丘无源老脸上仍旧难掩那种至深至沉的哀伤，泪水涟涟而下，眼前这些弟子们的面容在他的泪光之中变得非常的模糊。他用追悔无极的语气沉重地诉说道，“就在那一年的师门除夕大会，为师因与飞芸多年未曾回昆仑，感到愧对师门的养育之恩，所以决定那年无论如何也要赶回昆仑聚会。可是孩子们年龄尚小，体质娇弱，不能承受长途跋涉和雪域的严寒，所以我们决定留下一个来照顾孩儿们，而由我一人前来昆仑与会。

    那一年的盛会热闹非凡，为师却一心挂念着妻儿，不敢在山上耽搁太久。因此年节过后，就辞行匆匆往家赶回。

    一番长途奔波，回到家里，却只见房屋被一把大火烧个精光，妻子儿女全部丧生在火海之中。为师仔细检查过灰烬之中的残余，发现有很严重的打斗过的痕迹。这是杀人行凶之后蓄意纵火所为！”?“师父，这究竟是谁干的啊”貂儿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眼角噙着泪水，说出了那个在内心里被她怀疑并确定了的对象，“就是那个方无俦，对不对”

    丘无源道，“是她。就是那方无俦趁我不在所下的毒手！为师因为当年打败了她的父亲，致使楚天齐散尽同党，羞愤难当，纵火烧光大宅自裁而亡，她便在今日效法她父亲昔日的做法，杀尽为师的妻儿，然后放火烧毁为师的家院。为师导致她父亲羞愤自尽，她便要不让为师有半个家人！

    为师当时整个人都陷入了疯狂的境地，一心只想杀死那方无俦，然后方好了无挂牵地去往地府，陪伴我那苦命的妻儿们。为师在大江南北拼命寻找查探仇人的下落，整整又是过了差不多三年时间，但却半点有关于她的消息也没有找到。而就在那时候，掌门师弟带着无涵子和其他几名师弟找到了我，将为师重新带到了昆仑山上。

    因为为师受到妻儿惨遭凶杀的刺激，性格变得十分难以捉摸，在江湖上常常一言不合就与人大打出手，且因这种过激的行为误伤了几位侠义道上的朋友。所以回山之后，为师便被本门严命，再不许擅自下山半步，并被处以面壁思过三年的惩罚。

    面壁思过的三年之中，为师想了很多问题，当时就萌生了皈依道门的念头。但是师尊却不肯答允。三年之期尚未过去，江湖风波又起，为师得到特殊赦免，和诸位同门一起带剑重返江湖。牢记师门训诫，一路锄强扶弱，却不料竟然又和那方无俦狭路相逢。

    而为师不死，那方无俦也不肯安生，所以反倒是她率先出手，声称要替她父亲报仇雪耻。为师恨不得一剑将她劈作千百万段，出手尽是拼命的狠毒杀招。可是为师这些年进境固然惊人，她却也今非昔比，在明显不敌的情况下，最终依然全身而退。

    往后她也不怎么来找为师寻仇了，因为为师倒要去寻她索仇。只是她善于潜身藏形，为师耗费大量心血气力，却也难以获悉她确切的所在。偶尔运气好，竟然找到了，仇人相见生死相搏，大打出手，却也总是被她以一种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轻功步法躲闪开去。她打不过就逃，为师武功虽胜过她，却因为追赶不上她，一直空自遗恨，蹉跎以至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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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中原，鲜花草树
    虎子若有所思，默默点头不已。黄萤见师父还真是有问必答，当下就也将一件萦绕在头脑中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师父，关于大罗天，它究竟是一个怎样的邪道门派，又到底有何来历你老人家能不能为我们一解疑团啊”

    “其实大罗天历史悠久，早在数百年前就已展露端倪。其组织的人员手段十分残忍毒辣，本领又格外的高超，组织架构着相当完备的等级制度与职司系统，同时也具有绝对严格的封闭性，所以出现多年之后，它的各种真实形态依旧是个未被揭开的秘密。

    迄今为止，依旧没有任何外人和门派知道他们的总坛究竟设在何处。三十年前那一场旷日持久的正邪大对决之后，大罗天令人意外地，突然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几乎就在一夜之间，所有成员全部不见踪影，就好像他们从来就不曾出现过一般。

    虽则如此，但武林道上，却没有人不为了它的再度出现而担心忧虑。因为在往昔那数百年的漫长年月里，它带给整个江湖的创伤是几乎接近于毁灭性质的大灾难。在它所制造的血腥浩劫里，万千苍生的性命不过被视为草芥。除却这个恐怖的意象，这个组织在江湖之中的所有一切，都只是一个传奇，一个未被破解的谜。”

    燕赤锋浓眉一挑，似乎对此非常感兴趣，振声问道，“那么，大师伯，你可知道这大罗天究竟为何会在忽然之间销声匿迹于江湖中”

    “根据武林传闻，当时似乎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丘无源说道，“大罗天退隐绝迹之前，武当派上代掌门灵化道长曾独自一人前往昆吾山顶，去同大罗天的天主会面。两个人彼此正邪对立，意见自然不合，终于大打出手。当时灵化道长的武学修为独步天下，号称宇内第一高手。

    那一场大战的胜负至今无人知晓，但是灵化道人却显然是在昆吾山与大罗天主一会之后，身体状态方始每况愈下的。灵化病情缠绵，武当遍邀天下医术国手前往医治，但却并无一人能对症下药。善于妙手回春的众多名医都束手无策，灵化道长情况的恶劣可想而知。

    之后不久，灵化道人便卧床不起，半年不到，便羽化乘鹤西去。而就在那段时间的前后不久，大罗天也忽然从武林之中撤离。一夜之间，海清河晏，恍然如同一场幻梦。”?貂儿小手一拍，笃定地说道，“这个嘛，太简单啦。一定是灵化道长和那个大罗天的天主什么的一战之后，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了。所以，大罗天才会悄无声息地偷偷溜掉！”

    丘无源点头道，“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但是以灵化道人之旷世奇才，却也只能与敌人拼得个玉石俱焚，大罗天的武学的独到之处，也可称是震铄武林了。而它此番，又在消身匿迹三十年之后高调重出，必是利用这些年养精蓄锐，做出了充分的准备工作。如此一来，我们面对的考验，必将更加的严峻啊。”

    说到这里，丘无源高宣了一声法号，将手向诸位弟子一招，示意他们跟自己回屋。当下苍鹰和白鹭两个分在左右搀扶住师尊，虎子等人紧跟在后，离开练武场，向丘无源的丹室而来。

    貂儿一个人落在最后头，一晃一晃地甩着双手，似乎极不服气地哼道，“貂儿我就不相信大罗天那么邪。我记得六师叔什么时候说过，这个天下的事物，可都是相互平衡、互相克制什么的呢还有个说法叫做一物降一物。大罗天却须也只是个事物，没道理就不受别个的克制对不对喝！我断定，迟早有一天，这个天下总会有克制它的办法的！”

    难为她这个时候居然能记起无涓子的话，并且还**不离十地照搬出来了。虎子在她前面，听到之后微微一笑，说道，“貂儿所言极是，无论那大罗天怎么厉害非常，它却终究属于邪道。自古以来，天道轮回不爽，但一直就是邪不胜正。我们属于正义的阵营，当然会获取最后的胜利。而大罗天纵然能够一时之间猖獗横行，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但它最终所面临的，却只能是一条走向灭亡的道路。”

    丘无源道，“嗯，你们能有这份信心，那就非常好了，为师也就很放心了。”

    黄萤听师父这番话来得蹊跷，似乎有所蕴含，低头思索片刻，心中忽然一动，捺不住涌上胸膛的惊喜之情，颤声问道，“师父，你是不是要、是不是要让——”

    丘无源慢慢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黄萤，似乎了然她尚未说出来的那些话语，径自颔首道，“不错，为师正是有让你们下山历练的打算。”

    虎子一时之间怔在哪里，好半晌未回过神来。貂儿飞身窜到师父身边，一叠连声地叫道，“真的吗师父是真的吗我们现在就可以下山闯荡江湖啦”

    “是啊，不过貂儿，以你现在的年纪和身手，为师却还是并不很能够放心。”

     



第28章 去吧，一路保重
    “你先别急，听鹭师姐把话说完吧。”白鹭故意逗她道，“照你所说的，那些地方有花草树木，还有水流、还有桥、还有草原、还有羊群是不是”

    她每复述一样，貂儿就点头道“嗯”，如是三、四声“嗯”之后，却听白鹭继续道，“你看看，就这些事物:六师叔的住处就有各种花草、山脚下的村庄也有小桥流水，而村庄附近就有成片的草甸、村庄里的牧民经常在那些草地上放羊。这些又有哪一样不是我们昆仑山上下原本就有的呢貂儿你说，它们又特殊在哪里”

    貂儿原本兴致勃勃。听到后面却哑然无声，沉默了好半晌，方才气愤愤地哼道，“鹭师姐，你根本就不懂，那些根本就一样的！”

    “那我倒要听你说说哪里又不一样了。”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貂儿想了半天却还是没有想到充分的理由，只好拿出她一贯的手法，一口咬定道，“我虽然不会说，可是我知道！哼、哼，我说不一样那就是不一样！”

    虎子对师妹们的笑闹毫不关心，却问师傅道，“师父，弟子们现在就去玉隆镇待命吗弟子刚从那边回来，感觉日月梦很是集中了一批好手，分头潜伏在玉隆镇周边各处，也因此担心龙师弟人手不够，忙不过来。要是我们现在就能下山，那就最好不过了。”

    “你去你去，但不包括貂儿我。”貂儿仍在为不能离开玉隆镇去到远方而闹情绪。

    丘无源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们明天再动身吧。为师乘着今晚还要嘱咐你们行走江湖的各种顾忌和理当注意的各个方方面面。本来时间仓促，无多裨益，但好在平时也有跟你们说起过类似事项，而鹰儿又曾经有在江湖上历练过的。往后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记得多向她请教。”?苍鹰虎子等人齐齐答应，只有貂儿一个默不作声。丘无源笑道，“看来貂儿真心愿意留在山上。那也好啊，那就留在山上陪伴为师吧。”

    “我才不愿意留在山上呢，”貂儿郁闷地说道，“可是也不愿意就呆在玉隆镇。”

    她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要下山了，但是下山也不愿意老老实实呆在玉隆镇一动不动。丘无源正要教训她几句，却只见燕赤锋冲他施礼道，“大师伯，那弟子也赶紧去师父那请示一下，看明天能不能和鹰师姐、虎师兄他们一道下山。”

    丘无源含笑道，“嗯，那你去吧。多半你师父是会同意的吧。”

    燕赤锋道，“那弟子去了。”当即快步离开，前往碧游去向师父无渰子请求下山去了。

    这边丘无源带领着弟子们回到他的丹室，向他们传授行走江湖所必须注意和掌握的各种情况与诸般事宜。凡此种种、不必详说。

    第二天清早，天色迷蒙，燕赤锋却已兴冲冲地跑来叫起了虎子，喜难自抑地告诉对方，师尊同意他和他们结伴下山。

    诸人一番准备停当，各自背起包袱，丘无源亲自送到玉虚谷口的悬崖底下，对他的弟子们谆谆言道，“鹰儿，你是大师姐，又是全队之中唯一具有江湖经验的人，师傅不在，你就是为首的头儿，一路之上须得多费点心思，管理好队友的同时也须照顾好他们；

    虎儿，当遇到一些大师姐一个人难以决断的事情，你要帮忙出谋划策，但须记得，凡事三思而后行，遇到突发的变故尤其需要冷静沉着，你是大师兄，照顾师弟师妹们的担子，你也务必替鹰儿分担一部分；鹭儿，你也是头次出道下山，凡事小心谨慎，照顾好自己的同时帮助照拂师弟和师妹几个，也和鹰儿、虎儿互相照顾；

    萤儿，你也一样，江湖不比山上，遇事小心谨慎，处变不惊，照顾好自己的同时也帮忙照顾同伴。你生性持重、心思细密，若发现有不被师兄师姐们注意的情况，当立即指出来，提醒他们..”

    当告诫的对象轮到貂儿时，却还未等他开口，貂儿反而抢先说道，“师父，您老就放心吧，貂儿会替你好好照顾各位师兄和列位师姐的！”

    “嗯，如此甚好。”让他放心的各个弟子俱都对自己的话无有不从，点头依言，却唯独这个令自己不放心的小徒弟却明显颇不以为然。丘无源手中拂尘轻轻一摆，原本要对她说的倒也不便再说起了，却又转过头去，看着师侄燕赤锋说道，“赤锋，你与师伯的这些徒弟其实并无区别，都是同门同源的兄弟姐妹，所以江湖之上，切记团结一心，相互扶持、相互帮助。”

    “师伯只管放心吧，弟子一直都记得。”燕赤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弟子和师伯的弟子们虽非一个师傅，也未拜在师伯门下，但却承蒙师伯不弃，亲自指点各种武学迷障，为弟子拨云见月，俨然已是半个师傅。弟子又素来和鹰师姐、虎师兄血龙他们契合，同门情谊、犹如手足，此番又一起行走江湖，自当同进同退，祸福与共！”

    燕赤锋慷慨陈词，丘无源默默点头。貂儿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