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何时秋风悲画扇
赵雄姿写意的往后仰了仰,笑望着夏侯迟,区区一座观渔城,给北蛮又若何,待燕云十六州局势变更,不说岳家王爷和狄相公,仅需岳家那位三世子,便可重新拿下。
夏侯迟点点头,又一饮而尽,又斟酒。
这一次为赵雄姿斟满。
叹了口气道:江山依旧在,人非事事休。
赵雄姿哟了一声,你这大老粗也会说诗书事,不得了,真是个不得了。
夏侯迟咧嘴一笑,我家那小子说的,跟着学塾里的先生学了两年,小家伙便得意洋洋的紧,大有不把他老子放在眼里的架势,我看这小子啊,迟早是个白眼狼。
赵雄姿不语,浅抿了一口。
酒渐浓,胸腔渐热。
话便多了起来。
依然是夏侯迟说,赵雄姿听。
说小赵啊,咱俩是同一年来的观渔城吧,人啊,都是这样,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莫名其妙的产生归属感,这辈子啊没啥奢望,就想着有一日能稳坐观渔城正将,然后某一年北蛮再入侵,我就把妻儿送到临安去,然后学那老将军,在这片山清水秀的地方,钉死那群狗日的。
赵雄姿笑而不语。
夏侯迟又斟酒,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自打认识后,都是夏侯迟斟酒,赵雄姿喝酒,从无例外。
夏侯迟有继续骂骂咧咧的絮语,说小赵你说奇怪不奇怪,虽然在观渔城呆了十几年,可近来总是大梦,梦里啊像个孩子一样回到了故土,站在那颗春天落叶夏天新绿的大榕树下,父亲在屋前笑眯眯的对自己挥手,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每一次醒来,我这眼泪都忍不住哗哗的流。
小赵,你说人是不是不能忘祖背宗啊。
如果有那一天,我和那位老将军一样战死在观渔城,真希望尸首能长埋在故土那颗老榕树下。
赵雄姿握杯的手僵了僵。
眸子里有一丝痛苦神色一闪而过,旋即一饮而尽。
夏侯迟骂咧着说慢点,给老子留点。
却又为他斟满。
夹起一块猪头肉,满嘴油腻的夏侯迟看似无意的问道:小赵,从没听你说起过亲人,今儿个也许是咱哥俩最后一顿酒了,能不能说,你的故土在哪里?
赵雄姿沉默了一阵,良久才道:观渔城以南的南方。
开封?
算是吧。
夏侯迟笑了笑,喝酒喝酒。
说完一饮而尽。
赵雄姿默默的从他手中拿过酒坛子,破天荒的第一次为夏侯迟斟酒,又为自己斟满杯,端起酒杯,沉默了一阵,才道:这一杯我敬你。
又破天荒的说了一段话,说老夏啊,嗯,别打岔,我知道你姓夏侯,老夏啊,有些事情不是一个忘祖背宗就能说得过去的事情,我也想如你一般,能够驰骋沙场,为大凉打下一片辉煌基业,最后死在战场最后一支流箭下。
可惜,有些事不能想的太美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是,我不能,亦不愿。错了,那便一直错下去,也许有一天,大凉的天下提起我,会想起,那是一个从错误的道路带来正义的人。家国天下,皆在我心中,如此足够。
所以老夏,事到今日不怨你。
谢了。
夏侯迟默默的看着他,没有饮酒,脸有哀戚。
这一杯酒,我不能喝。
再见了小赵。
许久才颓然而失落的放下酒杯,看了看赵雄姿,自嘲的笑了笑,抬头看天青色,拍了拍腰间,道了句刀不在呢。
说完起身,黯然离开了将军坟。
赵雄姿默默的饮酒。
抬头望天,喃语了句夜黑风高杀人夜。
平庸的男人起身,来到屋檐下,伸手。
夜幕里,骤起银光。
恍若银龙划破夜幕,从白山黑水里,走过千秋岁月,带着天高海深的不屈破云而出,睥睨天下。
银光灼眼。
大风起。
卷青柏。
将军坟前尽是风声树声,鬼哭狼嚎。
肉眼不可见的气流,从平庸男人的脚下,如大石入静池骤然而起的涟漪,向四面八方疯狂席卷,形成一道圆环,层层远去。
啪的一声。
酒坛子落地,四分五裂。
这一刻,长戟在手的平庸男人不再平庸。
五官似乎没有改变,却仿佛换了个人,眸子里精光如电,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天人风姿。
白衣飘摆,袖摆猎猎。
乌青长发泼墨而散,在风中凌乱狂舞,有如万条青丝小蛇。
又恍生虎啸。
观渔城上空,肉眼不可见的白气如山,幻化凝聚,最终成为一条狰狞白虎,盘卧于高空,张嘴虎啸。
向南方。
天穹起闷雷。
人间有白虎。
163章 落子待输赢
开封城某个角落里的静雅会所里,黑衣文人默默的自弈。
执黑对白。
黑子已成屠龙之势:白子三条小龙皆已陷绝境。
青衣默默的为先生落子。
黑衣文人正待说一句,只等青衣落子便可屠掉一条白龙,目光却倏然转向角落里,那双看不见世间风景的漂亮的目盲眸子里,精光溢彩。
墙畔桌上,花生九朵的死亡之花,局中大红花绽放。
其下已有两朵伸展。
皆只一瓣。
一朵黑中带金,当是那位看似扶龙赵愭,实则意图窃取其龙气的铁血相公王琨。
一朵血色,自是女帝之剑李汝鱼。
此际,北方一朵含苞白花悄然绽放,纯白花斑展开半枝。
娇艳欲滴。
黑衣文人似能看见那白花,不无嘲讽的道:唯有向更北之北了罢,赵飒!
青衣怔住,先生,观渔城之人是永安元年杀出临安城后消失不见的坤王赵飒?
那一年赵飒争帝失败。
这位大凉坤王,单身单骑,画戟如银龙杀出临安城门,化白虎而浑身浴雷远去,自此消失在大凉天下,无人知其生死。
那一日临安惊雷不停歇。
黑衣文人点头。
若非此人,何至于让坐镇临安的她以整个燕云十六州战事为棋,只求杀一人?
战事弱世家,是始。
借机诛异人,是行。
观渔杀赵飒,是终。
起于籍田沈炼之死,终于观渔赵飒之殁。
这当中还错综复杂着试探岳家王爷,敲打王琨,垂拱殿里俯瞰天下的她,下了一着妙手。
此局,已无人间风姿。
堪称云端神来之笔,尽显帝王手段。
但又岂会如此轻易得偿所愿。
六千杀一人,再加李汝鱼和那个黑衣男子闫擎两柄剑,也不见得能杀这条白虎。
更何况还有北蛮铁骑在观渔城二十里外接应。
尚有北蛮女将军安梨花这个变数。
但棋皆落子。
接下来谁是最后赢家,棋面各有胜算。
不见临安的铁血相公王琨,对此事淡定着么,显然他也并不认为,李汝鱼和闫擎能杀了赵飒,这只会将赵飒逼得远走北蛮。
黑衣文人望向南方,有些期待。
你究竟还有什么后手?
云州赵长衣?
他是后手,但并不是为了对付赵飒,赵长衣坐镇云州,就是为了防止观渔城破北蛮大军顺势南下,导致一着错棋毁了整个燕云战事。
蟒服男子?
这位王爷被中路北蛮雄主所率大军牵制,无从分心。
枢密院狄相公?
这位相公领军陷阵是好手,让他去杀赵飒,送人头耳。
你的后手究竟在哪里?
黑衣文人暗暗摇了摇头,如此精妙的一盘棋,若说她没有后手,自己是不信的,忽然发现,越来越不明白她。
渐行渐远了啊
收回视线,待观渔城事了,回临安罢,你稍后去通知流年,所有人撤出开封,若等岳王爷凯旋归来,便想走也走不了了。
流年止水,可惜仅方流年为己所用。
那个背负双剑的女侠,此刻怕是在哪里哭鼻子,被李汝鱼那青梅竹马欺负得有心理阴影了罢。
青衣温婉点头。
强忍了一阵,终究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不安,岳家三世子并不在开封城,去了哪里呢?
相对于娇俏红衣,黑衣文人其实更好看温婉青衣能接过自己的衣钵,如今身畔也仅有她一人,便多了几分耐心,解释道:岳家三世子么,率领虎牙铁贲,去了一趟蓟州,救了个异人周怀素。
那张从无变幻的脸上,终于有一抹失落一闪而逝。
他终究还是那个他。
坐镇北方,虽为王爷,实则隐帝。
既防备着临安的女帝,也防备着自己这个故人,当日河间府城下杀了赵浪,出城北上的蟒服男子罕见的改变心意。
让他那位从未上过战场的三世子随他一起去了战场。
就是防备自己对三世子下手。
若说大凉天下,有谁能在蟒服男子掌控的北方杀了岳家三世子,女帝不能,王琨不能,枢密院狄相公不能,仅两人耳。
自己。
可于无声息里杀之,并嫁祸赵室。
北蛮雄主。
破燕云十六州后,大军诛之。
但蟒服男子还活着,这两种可能性都极小。
在他看来,自小天赋异禀力盖山河,必然是异人的岳家三世子,宁殁于惊雷之下,也不死于赵室之手。
如此,临安和开封,南北皆相安。
女帝忧虑。
王爷心苦。
皆为这大凉盛世,何必?
黑衣文人轻轻指挥青衣落子,屠掉另外两条白龙。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终将三分。
你二人,又何必逆天挽命。
天下三分,赵长衣居开封,赵愭或王琨坐临安,赵骊于西北,最后谁能定鼎天下,各看造化,其后天下大一统,又是一个盛世王朝。
难道不好么?
黑衣文人叹了口气,望向黑暗的南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摘下了发髻上那枚木簪,轻轻摩挲着,如抚摩情人般温柔。
良久,眉角挑了挑。
略有温馨意。
正在收拾棋盘,一腔心思尽在先生身上的温婉青衣见状愕然。
出门后回望了一眼坐在烛火下的先生。
温婉青衣悄悄按剑。
杀意如织。
房间里的黑衣文人沉浸在往事里,不曾感受到青衣杀意。
开封城另一个角落里,有家寒碜小客栈。
一灯如豆。
烛光下有个汉子,就着花生米喝着小酒,满脸惬意,甚是满足,老酒下腹生暖意。
嘟囔着说这人生啊,何处天下不是幸福,虽然这位老天爷比那位老天爷刻薄了些,动不动就用惊雷来吓唬人,不过每日能有二两老酒,一捧花生米,足矣。
你反正劈不死我。
临安那个女人偷的天命可不比我少,老天爷你要劈,有本事先把她劈了,顺带劈了钦天监那个老不死的监正?
汉子很得意。
角落里,放着一杆卦旗。
上书四字:相天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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