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门

    现在的爱丽丝，伤痕累累，孱弱安静。绷带的左半部，被渗出的血水染红了。

    她的伤口是路易亲手处置的，只是消毒包扎，没有将撕裂处缝合起来。

    路易只是在骑士训练营接受过简单的急救训练，不是医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处置。

    爱丽丝即便是不死，也注定要失去那惊人的美貌了。

    一个瞎子……夜子放弃了杀死爱丽丝的念头。

    她甚至有点期待，爱丽丝，还会不会、敢不敢如过去那般神气

    “我在想，我们该怎么办”夜子将目光投放到帐篷外纯净的蓝天上；“这里是尕尔曲，当布西里的中心。我们要在这里呆几天，把伤养的差不多了再走。”

    “你想的周到。”路易不善谋划。

    “也不能呆太久。科尼亚疫区的维和部队完成部署，用了三周的时间。这里是华国，效率会更高。但，这里高原，是无人区……十天，最多十五天。从现在开始，十天之内，我们必须走出去。否则，我们最好的结果是被送去天伦寺。最差的……”

    “会怎么样”路易担心地问。

    “你是男生，不要太担心，我，大概会被认作地狱天使，送到实验室切片研究。”夜子自嘲地地笑笑，又道:“养伤需要吃好喝好，他们是土著，能替我们解决吃喝问题。所以，一定要把他们笼络好。

    “最近的路是顺着尕尔曲向东走，五天的时间就能走出去。但是，选这条路，肯定会撞进封锁线。西边也不行。那里太荒凉，我们现在都有伤，千里无人区比封锁线还要危险。

    “北方是天伦寺疫区，那是一条死路。所以，唯一的选择，是向南走，去拉萨。在人多的地方，你才不会那么显眼。到了拉萨，我们可以联络家族……“

    “ok，可是他们……”路易原本一脑袋浆糊，听夜子分析，很是佩服。

    这里是无人区，气候恶劣，地质条件复杂。他们两个都有伤，需要卓玛和无空的帮助和掩护，装扮成牧民，才有可能到拉萨。

    昨天晚上卓玛说，他们要顺着尕尔曲向东走，去大江，去苏京。

    “所以，要想办法说服他们啊。”夜子目光飘忽，凝思苦想如何达成目的；“他们呢”

    “好像在采药。”

    夜子费劲地探出头，果然看到了无空和卓玛。

    他们趴在草地上，用牛角尖刀在地上挖着什么。他的面前的小钢锅里，有不少草根样的东西。

    “虫草……”夜子认出来了。

    药渣里也有虫草。

    夜子眼珠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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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银鱼变
    晚饭，依旧是鱼汤。

    卓玛煮了两锅，五条大鱼，半块奶酪。

    卓玛说，草原上，白天热，晚上冷，晚饭是最重要的，一定也吃好吃饱。

    吃完晚饭，卓玛拉着无空到山包另一侧，说，他们身上都有伤，不能总吃鱼，要想办法弄只羊回来。

    吃肉伤才好的快。还有，茶叶也不多了。早高原上，没有茶叶，比没有肉还严重。

    无空不知道去哪里找茶叶。

    卓玛指着不远处，尕尔曲对岸:“那里有，我看了一天，那里有一户牧民，大约……也往生极乐了。他们家的羊群，没人照顾，都跑散了。”

    无空看到了十几只白色的绵羊，在河对岸吃草；旁边，还有两只獒狗。

    他上到小山包上，极目远眺，果然看到了一顶毡房。

    它在上游，五、六里外。

    那里，也有一个小山包。

    帐篷里，挂着一只头灯。

    夜子和路易照看爱丽丝，低声说着悄悄话。

    他们都有伤，也动不了。

    爱丽丝的手，四处摸索着，直到紧紧抓住一样东西，才张开嘴，呼叫道:

    “疼！疼啊，妈妈咪呀……”

    她抓住的，是无空的铁棒。

    卓玛急忙跑进来。

    她抓住爱丽丝的手，安抚道:“乖，妈妈在呢。不疼，不疼……”

    她的语调极为温柔，似乎真的是妈妈在安慰生病的女儿。

    爱丽丝抓住卓玛的手，紧紧地抱住，抽搐着:“疼！我看不到，疼……”

    “天黑了呢。乖，忍一下，天亮就好了，天亮就不疼了……”

    “她，会疼死的。”路易看着夜子，不忍地说道。

    爱丽丝的眼珠被熊吃了，还有左耳和头皮……想想就发颤。

    她，在承受多大的痛苦啊！

    “是啊……卓玛，让她试试这个。”夜子摸出一枚黑色竹管；“让她咬住，或许会好些。”

    “这是什么”卓玛接过黑竹管，塞进爱丽丝嘴里。

    爱丽丝紧紧咬住。

    咔吧一声，竹管被咬碎了，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啊呀。”卓玛急忙去掏，却没来得及。

    黑竹管，被爱丽丝吞下去了。

    “这可怎么好，会不会有事啊”卓玛问道。

    “没事，她身体好，没事。”夜子答道。

    她的心里有几分窃喜:酒井家黑竹管有内金属内胆，里面压缩混合气体瞬间放出，会……

    “哈……”爱丽丝张开嘴，长长地出了口气。

    一口臭气！

    “真的没事”卓玛还是很担心。

    爱丽丝果然安静了，只是，紧紧握住卓玛的手，不肯松开。

    路易拿起银勺，喂给爱丽丝喝水。

    爱丽丝乖乖地喝下两碗水，又睡去了。

    卓玛长出口气:“谢谢你啊，白姐姐。竹管，还有吗”

    “有！”夜子咬着牙根道。

    这样都没死！早晚撑死你！

    “明天，等水下去了，我和哥哥过河，去对岸抓羊。”卓玛说道:“你们身上都有伤，不能总吃鱼。吃肉，才能好的快。”

    “羊，好抓吗”路易道；“刚下过雨，不会有危险吧”

    “过河没危险，明天水就腿了。这里是个渡河点，外面的玛尼堆，是渡河点的标志。不下雨的时候，水和我膝盖差不多高。”卓玛道；“羊是牧人家养的，哥哥已经看到了他们的帐篷。等过两天，你们能活动了，我们都搬过去住。”

    “有多远”夜子问道。

    “哥哥说，有五、六里。”卓玛指着西边；“一来一回，要半天时间。明天上午，我们去的时候，先给你们煮一锅鱼汤。”

    “你们放心去吧。”夜子那颗坚硬的心，忽然变得柔软了。

    晚上，新月出来时，无空独自到山包另一侧，做晚课。

    他找了块平坦的草地，铺好白色绸布，取出皮包，在月光下描绘坛画。

    天伦寺的坛画共有十八副，十八个坛城，对照十八宗教仪轨。

    今晚，无空洒下的细沙，却描绘出了一座黑色城堡。

    城堡中，是一只孤独的黑猫。

    “盯”一声轻响，无空遁入宁静世界。

    黑沙，一粒粒浮起，在空中幻化出一条银鱼。

    无空无惊无喜，默念经文，静静地看着它。保持内心的平和，是维持宁静世界的要津。

    银鱼在空中飞舞了数周，鱼身逐渐变得清晰、明亮。

    点点沙粒，聚出一只沙漏。

    银鱼卧



七十四、安魂
    帐篷那边传来呼喊声。

    爱丽丝又醒了，她剧烈抖动着，紧紧抱着铁棒，紧咬牙关，出了一身大汗，

    绑带被汗水和血水湿透了。

    卓玛抱住她的，急的泪流满面，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无空站在帐篷口，看着爱丽丝。

    里面太拥挤了，他进不去。

    他很确定，刚才出现在宁静境界的灵，就是她。

    五岁之后，他描绘出第一座坛城后，很少再看到灵。

    但每次看到，那个人都会死。

    夜子拿出一枚黑竹管，让路易敲开，放在爱丽丝鼻下。

    过了会儿，爱丽丝安静了。

    路易打开急救包，剪开绷带，准备给爱丽丝换药。

    卓玛不忍看，跑出帐篷，藏到无空身后，悄声抽泣。

    夜子冷眼旁观:爱丽丝的左眼有炎症，红肿扩散到整个左脸。

    路易处理的不够细心。

    他才十四岁，不是专业医生，没有专业药品、专业设备，尤其是没有消炎药剂和酒精；不具备处置如此重伤的资格。

    那个位置，距离黄金三角区很近，被熊咬过，有大量的病毒和细菌。

    红肿已蔓延到黄金三角区，很快会进入大脑。

    她的呼吸时而平缓，时而急促。

    她出汗了，她在发烧，体温高的吓人。

    夜子以为，爱丽丝熬不过今夜。

    除非，有奇迹发生。

    急救包里的药膏和绷带，也不多了。

    她和路易身上的伤，也需要那种特制药膏和绷带。

    路易在头灯的照射下，用清水洗涤爱丽丝的伤处，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爱丽丝又在颤抖，急促的呼吸中，夹带着啸鸣；她的手被夜子按住了，否则，会抓破自己的脸。

    无空也认为爱丽丝要死了。

    他在帐篷前坐下，拿出骨笛，吹奏安魂曲。

    清凄的笛声传入帐篷，爱丽丝紧握的拳头松开，呼吸缓了下来。

    他回想着住在白塔时的见闻，撕开一件布衣，烧成灰白的灰，把温热干燥的灰烬洒在爱丽丝的伤口上。

    爱丽丝的左眼，血淋漓的一个洞……

    无空解下一颗青铜念珠，以灰白灰裹着，塞进她的左眼。

    天伦寺往生仪轨:往生之人，不能有遗缺，尤其是五官，否则，不可能登临光明彼岸，会被打入地狱。

    路易偷眼看看夜子，涂上药膏，以绷带包扎起来。

    无空走出帐篷，对卓玛说，要再熬一锅“祖传秘方”。

    卓玛含泪点头，拿着小钢锅去打水。

    此时此刻，也没用别的办法。

    无空踏着月光，到草地上采了一把草药，连同二十多枚虫草，都丢进去小钢锅。

    卓玛犹豫片刻，拿出两只新鲜的蓝色奇花，与草药和虫草一起熬了锅药汁。

    药汁熬好了，卓玛端去河边冲凉。

    无空割了些血，混入药汁。

    爱丽丝喝了整整一锅“祖传秘方”，小肚子鼓鼓的。

    好在，她没有吐。

    谁都看出来，她没多少时间了。

    卓玛能做的，是用冰冷的河水，擦拭爱丽丝的手心，脚心。

    在高原发烧，尤其是这个时候发烧。

    她所知道的唯一能帮到可怜的小女孩的方法，就是用冷水擦手心，擦脚心。

    夜深，该休息了。

    帐篷，理所当然地应该归三个小女生。

    但，夜子害怕，与路易回到窝棚里睡。

    帐篷里，无空和卓玛，一左一右照顾着爱丽丝，陪伴着她，走完最后的时光。

    火塘里的牛粪添了又添，无空低低吹着安魂曲。

    卓玛，不停地擦拭爱丽丝的手心、脚心，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虽然，这个小女孩来到后，未曾说过一句话，甚至没睁开眼看看她。

    卓玛的心里，已经把她当成朋友了。

    东方，慢慢变白，太阳出来，漫漫长夜过去了。

    卓玛睁开眼，她不知什么时候熬不住，睡过去了。

    一道朝阳映入帐篷，火塘已经熄灭了。

    无空哥哥在喂爱丽丝喝水。

    卓玛抓住爱丽丝的手，不热了，温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