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就会跑

    市中学生运动会单个项目冠军有一张黄色的大奖状，奖金是一百块，再加上破纪录还有五十块。金额看上去不多，但在这个阶段，也不算太低。

    叶钦现在一个月的生活费也就一百多块钱，偶尔还要买点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品，他在400米和200米加起来拿到了三百块，已经是他两个月的开销。

    孙宇光撑着下巴，这些他在叶钦回来的第一节课，就偷偷在上课上问过了，没有太大兴趣，听到众人的叫嚷，拍了拍桌子，行了行了，别说那个了。

    打断了其他人的牢骚，孙宇光神秘兮兮地看着叶钦，很是好奇地问道：你上课跟我说的那个让你去当运动员的什么教练，你开始以为他是骗子的那个，他是省队的吗？

    叶钦，你要去当运动员了？

    那就牛逼了！

    真的假的！

    叶钦，你快点和我们讲讲！

    一听孙宇光放出了这样重磅的消息，旁边围着的男生再次嗷嗷叫了起来。

    在普通学生眼里，职业运动员还是一个相对神秘的群体，尤其在秀水二中这样的地方，很多人从小到大除了电视上看到，或者偶尔听人吹嘘几句，自己从来都没有接触过。

    此时听到自己骤然有同学可能会成为运动员，顿时一个个都惊讶地叫了起来。

    叶钦看着孙宇光这个大嘴巴，顿时有些头大。他也就上课的时候，小声说话时，无意间提了一嘴，这会弄得沸沸扬扬了。

    好在这时，上课的铃声再度响起，叶钦赶忙摆了摆手，上课了上课了，回头再说。

    等围绕在自己课桌前的人散去，叶钦也懒得理会孙宇光有些幽怨的眼神，无声地出了一口气。

    后面那个叫赵有成的教练确实又过来了一次，不过这次没找他，而是和那个让他重新上场比赛的裁判长跟严凝老师聊了一会。

    当时他在准备接力赛，也没有多注意。想想当运动员什么的，叶钦自己也没有什么概念。

    上午第二节上课的铃声过后，班级内一阵哗啦啦桌椅挪动声后，四处走动的高一（1）班男女生们都已经坐了下来，开始翻书本。

    章骁龙从教室门口走到讲台前，习惯性地扫了一眼班级所有的课桌，似乎瞥到了最后一排坐着的叶钦，笑了起来，哟，我们的运动健儿回来了啊！

    话音一落，班级内跟着就响起了一阵哄笑。

    有胆大的男生还跟着说了句，是冠军回来了！引得前排好几个男女生都跟着转头朝最后一排望去。

    叶钦缩了缩脖子，班主任章骁龙对他还是挺关注的，只是没想到他会在上课前突然开这么个玩笑。

    运动健儿也好好学习啊！

    章骁龙笑着说了一句，看着教室内的哄笑，手掌凭空虚压了一下，好了，不开玩笑了。程敏，你将上次的测试试卷发下去。

    前排座位上，站起一个矮个的短发女生，走到了讲台前，从章骁龙面前接过了厚厚的一叠试卷，开始逐一沿着位置一一对照着发了下去。

    在看到发试卷的时候，叶钦心里没来由的就有了几分紧张。

    上课前和其他男生颇为有些自得的情绪，一下子就被即将看到的测试成绩所占据。

    这次的数学测试试卷是他在去南秀市参加市中学生运动会之前考的，当时他的心思都在了即将要去南秀市这个事情上，对于数学试卷好像不少题都没有解出来。

    连续参加了几天运动会，这点事情都已经被他抛在了脑后，但现在突然提都了面前，心中顿时微微一颤。

    应该不会太差吧！

    叶钦心里默默祈祷了一句，比起在体育场上那种只要去跑，马上就能知道自己的成绩如何，考试这种需要收缴试卷批改，然后再发放到手里，这种等待结果揭晓的感觉，更让他有点煎熬。

    尤其是方才章骁龙说的那句运动健儿也要好好学习，让叶钦嗅到了一点不好的迹象。

    果然，等了一会，当叶钦从科代表程敏手里拿到试卷的时候，看着猩红的数字，叶钦唰一下脸就涨红了。

    82分。

    一百五十分满分的试卷，他连及格分数都没能达到。试卷第一面，关于集合象限的好几题他这会一眼就看出错误的，可当时不知怎么的就做错了，而最后的几个大题就更不用说了，他根本没做出来。

    他数学本身就是薄弱项，进高中以后特别重头细细开始学，想学得扎实一些。国庆校运会之后开始跟着严凝训练，明面上好像是没有花特别多的时间，可叶钦自己知道，他的心思跟着也有些走偏了。

    再加上训练的那段时间他老是特别的困，上课偶尔会打瞌睡，晚自习也经常看书看着看着就有点迷糊了，当时还没觉得什么，可这个成绩出来，瞬间叶钦只感觉一股强烈的愧疚感。

    这次的测试成绩不是很理想啊，有些同学自己应该警惕起来了。虽然现在是高一，但你们看看，马上上学期就过去了，时间是很宝贵的，不要浪费在其他没有用的事情上。你们当中很多人的家境不算太好吧？多想想家里人挣钱不容易，既然来念书了，就好好读

    讲台上，章骁龙的声音响起，叶钦头低低的，在下面听着，只觉得一字一句都像敲在自己的心坎上。

    那点在南秀市中学生运动会取得了点成绩的喜悦，和因为少了一项奖金而有些不平的愤懑，在这一刻统统都抵不过手上的分数。

    钱的事情你不要怕，我会来想办法，这个学我们是要上的，我和你奶奶年纪大了，没本事，但只要你读得下去，我们就是卖房子也要供你上学

    爷爷的话似乎言犹在耳，而试卷上那猩红的分数，直刺得他眼睛都有些干涩。




第四十四章 不去
    小严，人就到了吗？

    温同师站在秀水二中的校门口，轻轻吸了口气，伸手理了理西装内的领带，似乎想显得更加端庄正式一些。

    刚通过电话，已经进城区了，还有几分钟吧。严凝看着一旁西装革履，似乎头发都精心打理过的温同师，抿嘴笑了笑，温校，你这够庄重的啊！

    嘿！温同师低笑了一声，又顺了一下身上西装的衣袖，这叫不能失了礼数，虽然不是一个体系的单位，不过真要有前卫体协的教练能够看上我们学校的学生，那也是一件面上有光的事。说起来啊，小严，你这次带队在市中学生运动会上的表现很不错，叶钦拿了两个冠军还有破了纪录，一中没有吧。

    是三个。严凝认真地竖起了三根手指，主要是叶钦，他的发挥太出色了，你看这不就有来抢人的了。

    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温同师轻轻地感叹了一声，当严凝回来和他说有专业队看上自己学校学生的消息时，他也是有些发愣。

    他一路从乡镇小学中学开始，到现在在秀水县城当二中的校长，各种学生也真见了不少，上次有这样的事，还是在下面乡镇中学的时候，有个小孩被体校的人给挑走了。

    至于说专业队，哪怕是最低级别的南秀市体育工作大队的，温同师他一次也没有见过。这是完全是两个系统，体校还有交集，各级的体育工作大队他和大多数人也就都一样，基本搞不清状况了。

    不过，前卫体协温同师还是知道的，公安部所属负责全国公安机关和武警部队体育工作的组织，在行政级别上温同师虽然摸不准，但怎么也明白比他这个省三级达标中学高出了不知道多少。

    要是能搭上线温同师心头在盘算着，每年，不，几年能运作一两个专业运动员出来，是不是对于二中的形象提升也会上个档次？

    严凝目光看着校门口远处的街道，没有理会温同师方才掉书袋的话，也不知二中的校长此时内心在想些什么，市中学运动会之后，她与赵有成有短暂的交流。

    这位赵教练当初在体校曾经也带过她几天，虽然时间已经有些久远，但还算熟悉。他能看上叶钦，严凝心里是感到由衷的高兴。

    秀水二中的升学率是什么个情况，她心知肚明，即便是整个秀水县，每年能上重点名牌大学的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

    而竞技体育这条路严凝自己走过，她知道有多难，有多残酷。

    但，有些人好像生来就是为跑而生。在第一次看过叶钦校运会比赛的时候，严凝就不希望叶钦就此埋没了。

    作为一个体育老师，她很多时候都感受不到那种教书育人培养人才的欣慰与满足，但能够拣拔一个体育人才于荆栎之中，在他成长道路上推上一把，同样给她莫大的成就感。

    汽车引擎的声音响起，一辆花冠缓缓从远处的街道驶入秀水二中校门口。

    赵教练，聂教练！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两人，严凝走上前笑着打招呼。

    唉哟，小严，让你久等了，这路程可不短。聂方平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他年齿毕竟长一些，长时间坐车显得略有几分疲色，我有好几年没来过秀水了。

    秀水确实有些偏呐，我这还是第一次来。从另一个车门下来的赵有成跟着笑道，转而又朝校门口四周望了一眼，不过这一路山清水秀，也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赵教练，聂教练，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二中的温校长。严凝伸手将两人一一介绍给了身后的温同师。

    温同师一个闪身，迎上了赵有成和聂方平，热情地同两人握手道：赵教练，聂教练，你们好，我是温同师。

    温校长，我们这来得冒昧，叨扰了啊！赵有成笑着和温同师握了握手，客套地说道。

    哪的话，像你们这样的大教练，我们盼都盼不来呢。温同师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走走，去我办公室里泡茶。

    进了秀水二中，一行人穿过了学校的操场，前往教学楼后面行政区的校长办公室。

    在经过操场的时候，赵有成看着石灰分界线还清晰的煤渣跑道，忍不住微微蹙了下眉头，来之前就有准备说下面县里的条件差，一路进了秀水县，所见所闻很多东西比自己想得还要糟糕几分。

    条件资金所限，学校硬件有很多还是不足，现在有在规划引进新跑道，我们也很希望能够多培育一些体育人才。温同师在一旁看到了赵有成的神态，跟着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赵有成点点头，笑了笑，也没在这个事情上多插嘴，他也不是什么上级主管单位，只是个教练而已，看到这种情况，也是心有所感。

    进了教学楼后面的行政区的校长办公室，众人坐下后简单地寒暄了几句，赵有成也没有再藏着掖着，直接道明了来意，是这样的，温校长，秀水二中在这次市中学生运动会表现很不错，其中有个学生叶钦，我看着很有天赋，想让他跟着进我们前卫体协的专业队。

    这事情小严也和我说了，承蒙两位教练看得上我们学校的学生啊，这是与有荣焉的事。温同师笑着给几人倒了杯茶，我们学校肯定没有意见，能出个专业运动员是件大好事。不过，还是要看学生个人的意愿，还有学生家长那边，这个还是得你们自己多费心。

    这是自然。赵有成点点头，要不是秀水这地方太偏，他们只能直接先到叶钦所在的学校来了解情况，肯定先去他家里沟通。

    那天他和严凝简单了解了一点叶钦的情况，知道叶钦本人意愿并不强烈，或者说这个年纪乡镇上来的高中生，对于未来还是懵懵懂懂的。在和聂方平谈过后，赵有成也知道，很多东西并非他们自己能做主，还是需要家人同意才行的。

    那个温校长，能不能让叶钦过来，我们再聊聊，顺利的话我们下午刚好可以去叶钦家里看看。一路坐车有些劳顿的聂方平，和了两杯茶似乎缓和了一些，在旁边开口道。

    当然可以，他这会应该就要下课了。温同师看了看手表，笑着答道，他对于叶钦能够去体育队是乐见其成的，也很愿意促成这事。

    铃铃铃的下课铃声响起，安静的教学楼内，顿时嘈杂了起来。

    叶钦上了个洗手间，就准备回到教室在预习一下等会上课的内容，市中学运动会回来看到数学试卷的分数后，他又再次回复到了之前的学习状态。

    那天章骁龙的一番话让他深有感触，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他拼不了别的，只能拼谁更加努力。高中是最关键的时刻，三年的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现在离上学期结束也没多久了。

    刚一进教室，就看到体育老师严凝在站在他的座位后面等他。

    严老师

    跟我来一下。

    叶钦刚想问严凝怎么在这里，严凝就笑着开口让他跟着一起出了教室。

    一路穿过了几个教室，来到教学楼后面的行政区，叶钦还有几分疑惑，几次想开口，可看着严凝神神秘秘的笑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直到进了校长办公室，叶钦看清里面坐着的几人后，一时间才明白了过来。

    叶钦，这两位是赵教练和聂教练，他们是专程来找你的。

    一进门，温同师便笑容和煦地冲叶钦招了招手，那天的校运会他还记得叶钦跑400米的样子，没想到这个学生去参加市中学生运动会后，还给让来头不小的专业队的人看上了。

    叶钦同学，我们又见面了！

    叶钦还没开口，一直坐在沙发上的赵有成却是抢先站了起来，他人长得瘦高，比叶钦还要高几公分，满脸笑容地走到叶钦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呃那个赵教练，你好!

    叶钦看着赵有成，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还略有些尴尬，又看了一眼坐在另外一边沙发上的聂方平，问候道，聂教练好！

    来来来，别站着了，坐吧。

    赵有成拉着叶钦在自己身边坐下，继续和声说道：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话吗？成为一个专业的运动员，我后面又看了你的100米比赛，跑得非常好！我这次就是专程过来找你，我就想邀请你去我们专业队训练！

    是说去当运动员么？叶钦抬起头看向赵有成，又转而看了一眼聂方平温同师，以及在另外一边带着他进门的严凝，缓缓地摇了摇头，赵教练，我不去！



第四十五章 走什么样的路
    办公室内，几人听着叶钦突然的回答，都骤然愣了愣神。

    陪同赵有成前来的聂方平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看着叶钦的眼神多了些审视的意味。

    在乡镇或者稍微落后一些的地方，很多人的观念里似乎有些误解，觉得这是读不好书的人才选择的出路。但真的每次他们体校去下面的学校招生，哪一次不是全校上下的学生都踊跃无比。

    有些学生和家长更是争着抢着想进入体校，塞红包送礼这种情况不要太频繁，但眼前这个的这个少年真是有些不识好歹。

    这可不是体校了，而是真正的专业队，前卫体协的来头对于未来的发展，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温同师一时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看叶钦，又看了看两位教练，叶钦的天赋这么好，都能够吸引专业队的人过来了，可一开口，这话就让两个教练有些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