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恶志

    这一番话连敲带打，刘会长自然听得出来，一时间笑容更是谄媚了几分，小心翼翼抽张椅子，在周团练身边坐了半个屁股，低声笑道:“瞧您老说的，我刘胖子这点数哪能没有呢那齐飘摇惹下滔天大祸，如今死活不知，若不是您老看顾、支持，凭我刘胖子，也接不下麻衣会这份家业啊。您老放一百个心，今天这话我刘胖子搁在这儿——”

    他伸出肥肥粗粗的手指，叩了叩桌子:“外人面前，我是会长，但咱自己肚里明白，刘胖子就是替您老看家照顾事儿的！”

    他“您老”“您老”叫得极是顺溜，浑然不在意自己比这人家至少大了一轮，两鬓头发都见了花白。

    周团练听得哈哈大笑，亲自伸手，替刘会长斟了一杯茶，端给了他:“有你老刘这句话，姓周的和麾下兄弟们，总算没有白忙一场，是不是”

    刘会长满脸受宠若惊之色，道“不敢、不敢”，双手接过了茶杯来，道:“绝不白忙！团练使大人，只要度过眼下这一劫，咱往后好日子长着呢，我刘胖子的为人处世，您以后慢慢就明白了。”说着捧着茶去敬周团练:“胖子我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周团练笑着点点头，伸手取了茶，与他一碰杯，正待饮时，忽然一个炸雷般的声音从城门处传来，震得窗纸都嗡嗡低响。

    “麻衣会会长齐飘摇，为一己私利，布局害死荆楚豪杰数十人！合义镖局不才，今日却要为这死难的豪杰们讨个公道！”

    这声音又沉又响，如闷雷般滚滚传开，城门内外数里皆闻。

    刘会长被这猝不及防的巨响吓得一抖，手中的茶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周团练也是微微一抖，总算他反应不慢，迅速掩饰住了情绪，冷笑道:“果然内力不凡




0054 约法三章竟相背
    柯武一扭头，眼神利剑般射向刘耀祖。

    他此时一身内力浩荡弥漫，不知遮掩，目光所向，有若实质，只看得刘耀祖腿脚一软，险些坐倒。

    柯武有些疑惑的望着这个满脸惊慌的胖子，皱眉道:“麻衣会有几位会长齐飘摇呢”

    刘耀祖只觉口干舌燥，拼命咽了几口吐沫，强撑着挤出个笑脸来:“据老槐村归来的弟兄所报，敝会前任齐会长已然不知所踪。所以兄弟们便推举耀祖做了这个会长……不过在耀祖看来，那齐飘摇罪大恶极、作恶多端，与我麻衣会一向秉持侠义之心的风格大相径庭，便是此人回到会中，也绝不能再容他把这会长做下去了，说不得还要将他问罪！”

    “哦”这事倒是大出柯武意料。没想到区区数日，麻衣会居然麻溜儿将会长给换了！再看这自称会长的胖子态度——这貌似是要甩锅啊！

    以柯武的见识，甩锅这种事情自然司空见惯，不过一般都是甩开临时工什么的。像麻衣会这样二话不说直接把会长当锅给甩了的，真不知是该夸他们决绝果断，还是果断决绝。

    柯武冷冷一笑，摇头道:“原来如此。不过事情既然是麻衣会做下的，不管谁来做着会长，想必都有义务承担起此事的后果吧”

    刘胖子见柯武说话条理分明，一副讲道理的做派，心中大喜，面上却是做出难色，道:“大侠，话虽这般说，但于理未免有些不合。不瞒大侠，耀祖我也是这两日才知，那齐飘摇竟私下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恶行！我麻衣会虽然有些兄弟参与其中，却是被此贼蒙骗所至，着实是情有可原。而后来经我等细细打探，更是得知了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说到这里他闭口不言，目光炯炯望着柯武，等他来问自己是何大事。

    柯武“嗤”地一笑，道:“你爱说不说，卖什么关子我告诉你，麻衣会在这件事上……”

    刘胖子见柯武不上套，连忙开口:“麻衣会真的也是被害一方啊！大侠不知，那恶贼齐飘摇，居然是摩尼教派来我会中的一名探子！”

    摩尼教齐飘摇居然跟摩尼教扯上了关系

    柯武心中暗暗一惊，但暂时并不多加打听。他已经看出了刘胖子的谈判思路，那就是东拉西扯，前会长有罪，麻衣会恕不奉“赔”！怎肯叫他如愿当下打断道:“摩尼教派的探子当上了会长，那是你们麻衣会和摩尼教的恩怨，管我们什么事我只知道，麻衣会会长齐飘摇带着数百会中战士，意图围杀我等众人，数十位侠肝义胆的好汉，都被你麻衣会害死……”

    刘胖子连连摆手:“可不敢这般说！是被齐飘摇那恶贼害死。”

    柯武冷笑道:“金狗占我大宋国土，我大宋将来发兵去夺，金狗说:我们当初的皇帝早死啦，都是他做的恶，我等岂有罪责难道我大宋就不闻不问了吗”

    刘胖子苦着脸道:“这如何是一桩事这如何能相提并论，大侠，您且想，这件事上，我麻衣会也收了贼子坑害啊，会长数百好手，一战凋零大半……”

    “且住！我明白了！”柯武忽然叫停，随即冲着刘胖子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我有一件东西想请刘会长掌掌眼！”

    不待刘胖子回答，柯武四下一打量，自顾走到不远处一家豆腐坊旁，一伸手，将豆腐坊门前磨豆子的石磨提了起来，单手端着，往回走来。

    刘胖子眼角一跳。

    那家“隔壁老王豆腐坊”是这夔州府的老字号，做的豆腐又白又嫩，最是美味不过，价格有公道，极受持家主妇们欢迎，每日早间来买豆腐的大姑娘小媳妇要排成长队。因为生意太好的缘故，他家磨豆子的石磨也是格外庞大。

    就柯武提回来的这上半截，以花岗石打磨而成，若是做个桌面，能容八人团坐，分量绝不低于千斤。

    但柯武单手拖在手中，跟一般人托着一块砖头似也没多大分别——若是不看他脚下的话。

    柯武一步步走了回来，脸上挂着淡淡微笑，脚下却是一步一个脚



0055 千军止步一言威
    伴着烟花炸开，四周的房屋中纷纷跳出人来——场面就跟古龙的小说里常常描写的一样，什么卖菜的小贩啊、遛弯儿的大婶啊、调戏民女的恶少啊、被恶少调戏的民女、饭店掌柜啊、女装大佬啊，纷纷从各种奇怪的地方掏出兵器，呐喊着向柯武杀来，粗扫一眼，怕不有上千之多。

    柯武虎躯一震，从背后解下一只长长的包裹抖开，取出裹在里面的武器来。

    只见那武器——色如纯银、长约四尺、下粗上细，略微有一点弧度——正是金甲蛟龙的蛟龙之角割下了一截来，被柯武持定在手中，暂做单刀使唤。

    柯武一“刀”在手，气势顿时不同。他大步走到街中站着，双脚不丁不八，右手持“刀”，尖头斜指地面。

    刘耀祖远远站着，露出得意之色，高声叫道:“姓柯的，你不过是个雏儿，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侠了给你脸面你不要，还跟我玩儿什么约法三章，我要真应了你，麻衣会在江湖上还要不要脸面了”

    柯武吸了口气，内力鼓荡，蛟龙角扬起，唰唰唰唰！向前后左右各劈一下。

    他之前初拿到这蛟龙角就发现了，此角虽然坚硬无比，但内力却可通行无阻，而内力从蛟龙角中流过，再劈出之时，威力还要增强七八成之多！堪称内力放大器，单单这一点，即使未经打磨，也足以称得神兵！

    当然这和柯武一身内力悉数来自万毒妖丹也有关系。萧天云等人也同样试了，却只能做到内力输出无损而已，期间相差不可以道理计。

    因此这四记劈出，四道几乎肉眼可见的浅白色光华一闪而没，四面距离柯武两丈远近的地面上，顿时撕开了四道宽有二指、深达一尺的口子，恰好将柯武围在其中。

    柯武淡淡道:“止步者活，过线者死！”

    这一句话说出，仿佛有神祗凌空书写了一个休止符，四下冲来的人群齐齐止步。尤其是冲在最前面差一点就越线的十余人，更是一瞬间便淌下了满头满脸的汗水。

    这一手以“刀气”割裂地面的本事，他们别说见过，听也没听过啊！

    柯武眼睛一扫，只见一群麻衣会会众仿佛一二三木头人一般僵直在原地，心中不由大是感慨——原来做高手，感觉如此之爽！

    一言既出，千军止步！

    每个男孩子都有过的威风八面的梦想，首次离柯武这么近。

    柯武只觉一股豪情渐渐勃发，充斥整个胸口。

    真不知当年张翼德张三爷长板桥头一声虎喝，曹军百万雄师齐齐止步，又是何等风采。

    柯武在这里感慨不已、顾盼自雄，刘耀祖却是急的跳脚，瞪着眼道:“愣着干嘛给我上啊，畏战不前者，家法伺候！”

    柯武将眼一抬，犀利目光透过人群直射刘耀祖:“想战我成全你！”话音落，脚步起，大步流星直走过去。

    堵在前路上的数百人如波开浪裂一般让开道路，柯武一路前行，身边一两丈空无一人。

    刘耀祖脸色大变，下意识往后退去，手指着道:“你要……你要干嘛周团练、周大人……周大人救命啊！”

    “住手！”一声大喝传来，柯武会头看去，只见身后二楼的窗口猛然大开，一个身躯雄壮的大汉出现在窗口，居高临下的看向自己。

    柯武眼神微眯:“你又是何人”

    那大汉皮笑肉不笑的动弹了一下嘴角:“本官乃夔州团练使！夔州地面安宁，皆由本官一肩担之。”

    这还是柯武自到这个时代以来，首次面对大宋官方人物。

    柯武抬起蛟龙角，指了指刘耀祖:“你现在站出来，是要庇护这个人”

    周团练面现怒色，沉声道:“大胆！你敢如此和本官说话”

    柯武仰天



0056 膝下黄金不足贵
    柯武心中微微一动。

    其实从某个角度说，这位周团练说的倒是不无道理。

    麻衣会毕竟和一般江湖门派不同。它首先是一个行业工会性的组织，为了结社自保，江湖性质才渐渐浓厚，同他一样的还有海沙帮、排帮、井盐会等，甚至连天下第一大帮丐帮也属于这一范畴。

    这样的组织中，虽然不乏强力的武林人物，但更多的却是普普通通的人，只不过在这个体系中挣一碗饭吃而已。这样的组织，往往有江湖门派和民间社团双重属性。

    譬如若是某某剑派与某人结下血仇，若这人本事足够，将这剑派灭了门也不稀奇。但是换到这类组织就不一样了，譬如丐帮某位长老甚至帮主和人结仇，这人最多将丐帮的高手杀上一批，总不能把天下的乞儿都杀光吧

    若真是这样，那简直是天字第一号的大魔头了！

    所以柯武等人虽和麻衣会结了仇，但报仇的对象却是以齐飘摇为首的麻衣会武力集团，而不是整个麻衣会。别说柯武，就算那些死在齐飘摇阴谋算计下的豪杰，其师门、其亲友，也万无铲除整个麻衣会的道理。

    至于军功，柯武等人不是行伍众人，军工再大也难得邀赏。若是以此换些实际的好处，的确未为不可。毕竟对合义镖局而言，有江湖上的声明便已足够。

    因此柯武心中微微一动，但也只是微微一动罢了。

    他随即笑了起来，微微仰起脸看着周团练，道:“我合义镖局之中，黄如虎、田福、张平安三位镖师，还有三名趟子手，共计六人死在老槐村，有的是齐飘摇那厮所害，有的则是麻衣会其他人马。除此之外，其余被害死的数十豪杰，也是买我们合义镖局的面子，出于家国之义，才一路陪同护送，那自然都是合义的好朋友了。用他们的命来做交易，我合义镖局做不出这等事，我柯武也做不出这等事。”

    周团练双眉锁起，凝声道:“那你现在的意思是……不卖本官这个面子”

    柯武笑得更开怀了，他一边笑一边很是无语的摇着头:“那个……团练使是吧你的面子，真的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大啊。”

    周团练只觉一股怒火自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将窗棂重重一拍，怒喝道:“他妈的！放箭！”

    八百神弓营闻令，同时将弓拉满，放弦就射！前排直射，后排吊射，八百支箭矢漫天射来，乌泱泱结成一朵乌云。

    周团练看得念头畅达，一口老痰直直啐了出去:“蠢货！”

    柯武面色微沉，深吸一口气，银色的蛟龙角狂舞而起，出手就是最拿手的“天罡怒战”。

    周团练只觉柯武蓦然从视线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璀璨之极的银光，箭矢一旦与那团银光相触，便无声无息的消失无踪，仿佛被什么可怕之物吞噬了一般。

    周团练顿觉心胆一寒，惊声叫道:“连射！连射！不许停！”

    弓箭手们自然遵命，发箭不绝，但不过射出两三轮箭，节奏便渐渐凌乱起来。

    原来周团练麾下这八百弓手，虽然有个神弓营的好听名头，但其中绝大多数人和南宋此时其他军队一般疏于训练。射箭又是极为耗力之事，有的弓箭手不过射出了四五支箭，便觉得骨软筋酥，手中弓弦便似铁铸的一般，死也拉扯不开。

    各人的射速亦是大相径庭，一些好手射出三支箭的功夫，有的人才慢吞吞射出一支来。那箭雨自是不可避免的逐渐疏松。

    又过了一刻，八百弓手大多已默默停手，只有几个好手还在不断拉弓放箭。与之相对的是，中间那团银光



0057 满堂金玉宿猪狗
    大半个时辰后。

    麻衣会总部所在地，一座修得如蟠桃园般美轮美奂的花园中，柯武一行人被恭恭敬敬请了进去。

    现会长刘耀祖亲自引路。他本就生得肥短，偏偏过分的卑躬屈膝，整个人缩得如个大肉球一般，说不出的滑稽猥琐。

    柯武让张大姑娘走在前面，自己紧随身侧，其后是然也、王猛、萧天云等人，手上各自提着兵刃。

    刘耀祖满脑门都是油汗，一边一迭声的吩咐下属上茶、上毛巾、安排宴席，一边不时扭过头露出谄媚的笑脸，指点着沿途风景可观之处。

    张大姑娘高昂着臻首，小脸板得寒冰一般，刘耀祖虽把这园子夸得天花乱坠，又将自家的歉意说得入木三分，张大姑娘却视若不见、听而不闻，挺直了身板只顾向前。

    在花园中顺着曲径穿行，不多时，来到一座轩敞的水榭，迎面是个十余亩地大小的湖泊，绿宝石般澄静美丽。沿岸密植着奇花异草，微风吹过湖面时，夹杂着水气花香，使人有醺醺之意。

    水榭中摆着十余丈胡椅，上面镶金嵌玉，一派富贵之气。水榭四面的廊柱上悬着几幅对联，也都是前朝名家的手笔。胡椅之间摆着一张张茶几，每个茶几上面都有一个插花的瓶儿，或金或玉或瓷，件件都典雅大方，显然是有来历的古物。瓶中插的花儿也各不相同，姹紫嫣红，娇艳各异。

    刘耀祖伸手请张大姑娘坐了首座，又请柯武等人依次入座。柯武大方坐了，手指着那些对联、花瓶笑道:“刘会长，看来麻衣会的确是奢阔无比，既然如此，回头赔起烧埋银子来，还请不要争多嫌少才是。”

    刘耀祖胖脸一苦，恨不得找没人地儿抽自己一个嘴巴。眼见得接下来就是要谈具体的赔偿诸事了，自己头脑发昏了大概，只想着妥善招待，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露富，大大的是灾非福。

    当然，更真实的原因是，柯武之前一喝退千军、一刀破万箭的本事，给他带来的震慑感太大了，一时无法思量长远，这才犯下这等低级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