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暮兰舟
曹尚宫从书桌上摆成小山的账本里抬起头来,手里还拿着一支笔,“贤妃娘娘恕臣无礼,没能去门口迎接娘娘,实在太忙了。”
李贤妃脸上满是笑容:“无妨,今日本宫是来求人的。小公主满月剪发礼,需要一位女官抱着奉命剪发,本宫想请曹尚宫为小公主剪发。”
按照《明会典》,皇女诞生满月,上则内夫人(也就是女官)之敬慎者,以奉皇女剪发。
李贤妃说着话,曹尚宫手中的笔如游龙,奋笔疾书,真真一刻不得闲,闻言,笔触稍稍一顿,而后继续书写,“论敬慎,宫中女官当属宫正司的范宫正,连皇后娘娘都选她编写书籍,教育后宫嫔妃和皇亲贵戚,贤妃娘娘选错人了。”
曹尚宫和范宫正不对付,这几乎是后宫人尽皆知的秘密。
李贤妃一笑,“尚宫局乃六局之首,本宫最欣赏曹尚宫聪明利索,雷厉风行,协助皇后娘娘把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本宫觉得,小公主的剪发礼,非曹尚宫不可。”
好话人人都爱听,李贤妃说的真诚,曹尚宫眉开眼笑,“贤妃娘娘如此厚爱,臣就厚着脸皮,担当小公主的剪发人。”
 
29.处女之征
“你……你怎么知道”江全很吃惊。
“宝儿, 就是胡庶人吧”胡善围说道:“那晚我与你同塌而眠,你说梦话, 说找不到你的宝儿。我一直都不明白,像你这样的人, 为何执意考入宫廷、为何胡庶人可以轻易舍弃伺候她多年的掌事太监, 却唯独对你挖心掏肺似的好、为何歹徒要砍你的头、为何临川侯胡美会以乱宫案灭三族……而且,你的表情和反应已经验证我答案了。”
江全用手心磨蹭着铜盆, 耳朵出现幻听,仿佛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我以为的母女团圆,却变成了催命符。”
胡善围问:“如果重来一次, 你会选择在宫外一辈子隐姓埋名吗”
江全想了很久, 说道:“不会,重来一百次,我也会考入宫廷。你问一个母亲, 会不会放弃寻找她的女儿, 就像问一只飞蛾, 会不会扑火一样。”
胡善围说道:“既然如此, 就请你赶紧振作起来, 好好养病, 不要总是枯坐伤神, 一个并不年轻的八品女史, 能为小公主做些什么呢去当奶婆或者保姆都没有人要。曹尚宫和小公主无亲无故, 却被李贤妃邀请主持小公主剪发礼。你就不想着某天有能力替小公主拦住那些暗算倾轧, 让她快活的长大,不要沦为任人摆布的棋子吗”
胡善围很同情江全,可是在宫里,帮助对方尽快的恢复斗志,比同情更重要。为此,胡善围宁可做个恶人,说些难听的实话。
江全自是不甘心,眼神燃起了渴望。
胡善围一叹,从食盒的第二层拿出一盒高丽参,这是沐春临走前托付尚食局陈二妹转交给她的,胡善围只是精神创伤,身体并无大碍,于是借花献佛,给了更需要滋补身体的江全。
如今胡庶人倒台,江全作为延禧宫以前的大红人,少不得要被那些习惯捧高踩低的宫人糟践。
所幸的是,一同进宫的女官比较团结,胡善围被六局一司一起拒绝,落魄时被江全等人暗中照顾,三餐无忧,还能喝到冰镇绿豆汤,如今江全失势,依然是这群人出手帮忙。
抱团取暖是有用的,不信你看东长街半夜提铃受罚的延禧宫旧人,比起她们,江全算是在天堂了。
胡善围安抚江全,看着她喝完了参汤,上床睡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才吹灭蜡烛关门回去。
吹蜡烛之前,胡善围扫了一眼江全的房间,多宝阁里华丽的摆设,墙角报时的西洋大钟等稀罕物件均被搬走了——胡庶人所赐的东西,皆被收入宫中库房。
胡善围提着空食盒出门,东长街依然被两边的路灯照得通明,晚风将庆贺小公主洗三礼的三朝宴上的礼乐之声吹到了耳边。
“天下太平!”
延禧宫的旧宫人排着长队,一起提铃受罚,和提着食盒的胡善围擦肩而过,每走几步,就晃动铃铛,齐声大呼天下太平。
又是一个犹如百鬼夜行的夏夜。
一只黑色飞蛾扑到了路灯上已经沾满虫尸的铜丝网上,发出一阵焦臭。
胡善围止步,身边就是已经贴了封条的延禧宫。想起那晚在这里遇见江全,洪武帝临幸胡贵妃,延禧宫外,摆出了三宫主位才有的“卫门之寝”的仪仗。
“你问一个母亲,会不会放弃寻找她的女儿,就像问一只飞蛾,会不会扑火一样。”
耳边回荡了江全悲伤而又坚定的回答。胡善围看着延禧宫外路灯上的烧焦的飞蛾尸体,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原来结局早就注定……
正思忖着,巡夜的锦衣卫走过来,胡善围脑子里突然出现了沐春的脸,这熊孩子第一出征时,她尚在昏迷中,没有与他告别,也不知他在江西怪石岭剿匪,战况如何了
人就是禁不起惦记。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江西南昌,怪石岭下。
沐春连打了三个喷嚏,一旁纪纲问:“是谁想沐将军了”
沐春嘟囔了一句,“反正不是我爹。”
也不可能是他娘,他娘已走了十七年。
且说沐春带着三百锦衣卫远赴江西南昌剿匪,他只是锦衣卫小卒,无法服众,好在背后有洪武帝做靠山,皇上封了他一个游击将军的虚衔,专门在出征的时候用,等打完仗回来交兵,这个虚衔自动消失。
沐春的出身实在太好了,好到他的起/点就是普通军人奋斗一生也难以达到的终点。
沐春第一次指挥作战,很是兴奋。毕竟有母族和父族优秀的血脉在,他无师自通,居然能在一开始就使诈了:
首先,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命令锦衣卫在江西的九江县下船,扮作行商,兵分三路去南昌会和。
到了半夜,三军顺利会师,沐春开始第二步计划。沐春甩给纪纲一套新娘的嫁衣,和一个妆奁,里面装满了胭脂水粉。
纪纲捧着嫁衣,觉得沐将军是不是瞎了眼:“给我这些干什么我肤白,腿长,貌美,但我是个纯爷们。”
沐春:“我知道,但是在这支军队里,你最像女人。”
沐春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首先,一百个军人扮作迎亲的队伍,把武器藏在花轿和嫁妆箱子里,敲锣打鼓,高调在怪石岭山下路过,引诱怪石岭山寨过来打劫抢新娘。
美丽的新娘,丰厚的嫁妆。
土匪为了咬下肥嫩的诱饵,必定会派出差不多一半土匪下山包围庞大的迎亲队伍——据诏狱的歹徒交代,怪石岭土匪有近千人,已成气候。
以五对一,还有抬嫁妆,抢骡马和新娘子,绑架新郎当肉票等等,都需要人手。
等五百个土匪从藏身处现身,包围了迎亲队伍,要抢新娘和嫁妆,扮作新郎的沐春以竹哨为号,迎亲队伍打开嫁妆箱子,拿出武器反杀,藏身暗处的二百锦衣卫和一百援军包围土匪,两者里应外合,先杀一些穷凶极恶之徒,震慑住土匪。
然后,沐春宣布投降招安不杀,如有主动帮助朝廷上山剿匪者,按照最后的功劳封官给钱。
如有杀山大王的,封百户。
坚持不投降的,杀无赦。
这就是洪武帝亲授的“如何歼灭土匪”的办法:先打服,再说服,最后从内部攻破,让土匪自杀自起来,大获全胜。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大招旗鼓的迎亲队伍让整个山寨都兴奋起来了,一半土匪下山打劫。
土匪逼着迎亲队伍停下,花轿里的新娘吓得一声尖叫,一只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的手掀开轿门的布帘子,盖头下露出一角如粽子似
的瓜子脸下巴,好似景德镇刚刚出窑的瓷器。
新娘子发出娇滴滴,软绵绵,怯生生的声音:“春郎,来者何人”
一看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新娘,土匪们兴奋的眼睛都绿了,恨不得立刻抢到山寨都压寨夫人去。
骑马的新郎沐春:“娘子,是土匪。”
“哎呀!”新娘子一声酥糯入骨的娇嗔,放下了布帘。
一听这声音,土匪们兴奋到双目喷火。
沐春心想,纪纲不去唱闺门旦太可惜了,他吹响了竹哨。
众官兵依计行事,开箱拿武器反杀土匪,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锦衣卫个个骁勇,发誓为九个锦衣卫复仇,哀兵必胜,越战越勇。
叔祖父给的一百援军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足够以一抵五的那种,土匪战死的战死,投降的投降。
沐春看时机差不多了,命令停战,宣读了朝廷招安的条件。
一听说杀山大王就是百户大人,土匪们双目再次放光,这比压寨夫人的诱惑力大多了——当了官,还愁没有漂亮女人吗
有个山贼问:“百户是多大官”
沐春:“六品武官,还可以为你娘请封诰命夫人,光宗耀祖。”
众山贼纷纷表示愿意倒戈。
沐春开始执行第三波计划:纪纲继续扮作新娘子,他扮作被绑架的肉票新郎,手下精锐换了山贼的衣服,混在投降的山贼里头,凑成五百人,抬着一箱箱抢到手的“嫁妆”,进献给山大王。
新娘子被八个健壮的山贼抬到了山大王跟前,她尖叫,挣扎,更显得她纤纤细腰如一条长蛇般柔软灵活。
“禀大王,小的们为您献上一个新压寨夫人。”
山大王摸着胡子,眼神猥琐肮脏犹如一只苍蝇,围着新娘身上嗡嗡打转,什么都好,就是胸有点小,得好好用木瓜和猪蹄补一补,养一养。
新郎沐春哭道:“不要碰我娘子,你要多少银子都行,我家有的是钱。”
山大王说道:“既然你家那么有钱,就写信给家里,要他们拿钱赎人,再给你娶一个便是——把新夫人拉近一点,让我看看她的脸。”
新娘当然要挣扎,水蛇腰扭得快要折断了,山大王的眼睛盯在她腰间的扭摆之
30.绝地求生
纪纲提醒沐春不要辱没了自己的姓氏。
被恐惧笼罩的沐春脱口而出:“姓沐很了不起吗”
纪纲说道:“你一介小卒, 皇上却封了你为游击将军,带领我们千里迢迢来江西剿匪,因为什么不就是将来西平侯为你请封世子的时候, 履历好看一些吗这次行动,就因为你姓沐啊。”
沐春呸了一声,“老子来剿匪, 是为了给善围姐姐报仇。我爹是个偏心眼, 可不会因为我来剿个匪,他就为我请封世子,他巴不得我失败呢。”
“胡美叛军要绑架你为人质,他们不杀你, 但是我们——”纪纲指着自己,又指着宴会上把酒言欢的招降土匪,“我们都是你的部下,你若投降, 我们都会死的。”
纪纲不想死, 他肤白腿长又机灵, 不想枉死在土匪山寨里, 死的一点价值都没有——要死,也得为了毛大人而死, 沐春不值得他卖命。
沐春又呸了一声, “谁要投降了现在地道也炸塌了, 逃是没法逃的。我们一千人, 他们一万, 以一对十,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是山寨土匪这种乌合之众,硬碰硬,犹如鸡蛋碰石头,我得好好想想办法。”
纪纲说道:“你快点想啊,叛军要攻上来了。”
沐春烦躁的原地摸着脑壳打转:“你莫催,老子又不是诸葛亮!”
突然,沐春脑袋灵光一闪,纪纲大喜:“沐将军有办法了”
沐春说道:“你把宋国公送的一百个援军叫来。”
援军都是冯氏兄弟的旧部,沐春开门见山,直接问:“当年我外公和叔外祖跟着皇上揭竿而起,在山寨为王,朝廷派出大军来围剿山寨,皇上他们是怎么逃……是怎么对付庞大的朝廷军队的。”
前辈们的经验都值得借鉴。沐春轻松拿下怪石岭山寨,得益于洪武帝的亲自教导。可是现在,他成了弱势的“贼”,叛军反过来围剿他,一天河东,一夜河西。
情况紧急,这些老兵油子援军不再避讳冯家“丑事”,说道:“如果遇到以一抵十这种情况,皇上一般会选择派人去谈判,商议投降的条件。”
“当然,只是诈降,投降协议只是废纸,元军一走,我们该干嘛干嘛。若元军再来,我们就跑,和他们打游击。”
沐春问:“元军就这么好哄他们被你们欺骗了,岂不恼羞成怒一定要灭了你们”
老兵哈哈大笑,“沐小将军,当时天下大乱的年代,几乎全民皆匪,元军镇压这边,那边土匪又起,按住葫芦浮起瓢。元军疲于奔命,早就失去了江南的控制权,才懒得管我们。”
如此一来,先辈的经验在这里没有用了——因为胡美叛军非要杀了锦衣卫复仇,没有谈判的余地。
怎么办
沐春站在瞭望塔上,看着山下星星点点的火把,胡美一万叛军犹如银河繁星,将怪石岭山寨包围,就等天一亮,就发动攻击。
打不过,逃不掉,又不能谈判,怎么办
怪石岭的夏夜,蚊子在耳边哼唱着挽歌,沐春心烦意燥,啪的下甩了自己个嘴巴,打死了一只蚊子。
沐春看着掌心拍扁的蚊子尸体,以及一滩和虫尸融合的鲜血。冯氏和沐氏结合的所谓高贵血统,可以战死,不能投降。
他要是沦为叛军人质,即使勉强苟活,将来一辈子必定抬不起头来,成为冯家和沐家共同的耻辱,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可就这样战死,他心有不甘。他才十七岁,还没活够呢。
何况,他若死了,首饰铺工匠用黄金修复的玉簪就永远送不到善围姐姐手里,也没有人告诉她未婚夫王宁还活着的消息。
善围姐姐也是被全世界抛弃的人呐,除了我,有谁在乎她呢
一阵北风刮过,驱散暑热,给沐春带了一丝丝的凉意,求生的迫使他脑子清明起来,他站在山顶瞭望塔,俯瞰大地,寻找生路。
这座山寨建在怪石岭,名副其实,这里怪石林立,在夜里就像一头头来自远古的、面目狰狞的猛兽。
从怪石岭往北,是望不到边际的悬崖峭壁,瞭望塔就在峭壁之颠,所以北面根本不需要防守——除非敌人长了翅膀,从峭壁下飞上来。
从怪石岭的南坡,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等植被,这种地势真的易守难攻,是集结山寨的最佳选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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