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暮兰舟
胡善围一无所获,回到居所,茹司药已经洗完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头半干的青丝垂下,斜倚在温暖的熏笼上烘干头发,昏昏欲睡。
难得见到茹司药慵懒闲适的一面。她放松自在,一点都不担心三天后如何交差。
听到脚步声,茹司药靠在熏笼上说道:“我真的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达定妃中毒之事,也不会无意中泄密——我在后宫十四年,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何况,那天我拒绝诊治达定妃之后,一直注意避嫌,每日只和医书药材打交道,没有给其他人看过病,也没有和他人说过闲话。”
“我不会为了脱身而胡乱攀咬他人的,人生短短几十年,与其苟活,不如有尊严的死去。”
胡善围说道:“你知道吗是谈太医冒险要我来救你的。”
靠在熏笼上的身体一僵,茹司药转过头,背对着胡善围,言语淡淡的:“我早就说过要他死心了,他们谈家容不得儿媳妇抛头露面当大夫,我是不可能出宫嫁给他的。”
嘴上这么说,胡善围却见茹司药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了,很明显是被谈太医打动了。
胡善围很理解茹司药的选择,现实残酷,不是所有有情人都能成为眷属。比起茹司药和谈太医,她和沐春之间的阻力更大,注定情路漫长坎坷。
又走进了死胡同,还平添惆怅,胡善围很是气馁,索性也斜倚在熏笼上,她精神和**都疲倦之极,本想去孝陵躲清静的,没想到越躲事越多,是非找上门来,躲也躲不过。
熏笼里是助眠的百合香,胡善围趴在上面睡着了。
梦境乱七八糟,梦到她在窗台积雪上无意中写出一个“春”字,怕人发现心思,用手掌融化了。
可是她刚刚打算关上窗户,却见山坡草坪雪地里不知何时有个人用一个个脚印踩了一个巨大的春字!
这可如何了得她的心思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善围姐姐,你休想把我忘了,这个字永远刻在你的心里。”那个人抬头,冲着她坏笑,此人正是沐春。
这个磨人的小妖精!胡善围又气又爱,追到草坪,沐春却不见了。
幸好她机智,打了个嘘哨将鹿群引过去,无数个大鹿蹄子将“春”字踩得稀碎,毁字灭迹。
胡善围长出一口气,天上传来一声清啸,抬头一看,一个人骑凤而来,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胡善围又去追赶凤凰,前方出现一座云雾环绕的宫殿,那人从凤凰上飘落,正是马皇后。
“娘娘您怎么在这里”胡善围不禁靠近。
马皇后穿着燕居服,依稀还是往日模样,只是表情释然,超凡出尘,“我本就住在这里。”
胡善围说道:“娘娘,我想不明白,线索就像鬼打墙一样,绕来绕去绕到原点。又不能和别人说,在宫里头,把麻烦事说出来,不仅不能分担一半,还会制造双倍麻烦,哪怕是最亲密的人,也不能毫无保留的对他,娘娘,我现在终于明白您为何那么累了。”
马皇后笑了,“其实答案就在面前,只是很少有人有勇气面对罢了。”
“您知道泄密者是谁”胡善围激动的走近,“只有五个人知道,到底是谁”
马皇后说道:“你为茹司药奔走喊冤,因为她泄密之后得不到好处,她所有心思都在追求医道上。那么,反过来,泄密之后,活下来的人,谁会得到好处还是我以前教给你的规则,后宫的事情,追根到底,都是前朝的事……”
马皇后消失了,宫殿没有了,脚下是一片焦土,断壁颓垣,她觉得脚下一软,低头一瞧,发现踩着一个死人脸,头骨破裂,正是齐王。
她吓得往后退,可是无论退到那里,她都踩着尸体,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处孝陵,漫天遍野都是尸骨。
胡善围猛地从熏笼上坐起来,原来是南柯一梦。茹司药用冷水拍着她的脸:“你被梦魇住了,可算醒了。”
看着茹司药,诡异的梦境还在脑海挥之不去,胡善围眼神发直,喃喃道:“我明白了,其实和以前一样,排除一个个不可能的,最不可能的就是可能,只要找到动机、他想要得到什么……”
乾清宫,胡善围求见洪武帝。宫中大清洗,连空气都变得紧张,毛骧亲自带着锦衣卫保护皇帝。
毛骧问道:“你要做什么皇上没空见你。”
胡善围说道:“我要亲自禀告皇上,泄密者是谁。”
毛骧很是诧异:“范宫正审了两天都没结果,你这么快就找到了”
胡善围说道:“可能是我的运气比较好。”
毛骧警告道:“你不要为了邀功请赏,随便弄个人屈打成招糊弄皇上。”
胡善围说道:“我又不是你们锦衣卫。”
“你——”毛骧正要发脾气,一旁纪纲上来劝和,“你们最近都吃火/药了火气那么大,自从孝慈皇后走了,宫里宫外风波不断,能不缺胳膊不缺腿的活到现在就阿弥陀佛了,你们还动不动就吵架,有这力气留着喘气不行”
胡善围和毛骧齐声说道:“你闭嘴!”
纪纲唾面自干,“毛大人,胡司言刚刚死里逃生,保护孝慈皇后神位,四舍五入算是护驾有功。此等功臣要见皇上,肯定有要事禀告,你拦着门口干什么,耽误事怎么办”
毛骧:“你——”
没等毛骧说完,纪纲指着胡善围
124.他还是个孩子啊
茹司药二十七岁, 在这个年代,算是老姑娘了, 不过宫廷女官嫁给官员当续弦, 也是极大的联姻价值。茹司药父母双亡, 族人无人考虑她的意愿, 都想利用她的婚姻攀富贵, 媒人趋之若鹜。
茹司药听到消息, 原本打算先回老家祭扫, 立刻改变了主意, 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和谈复成亲,结为官方承认的伴侣。
谈家和茹家都是江南大族, 谈复快三十了还打着光棍, 身为监察御史的谈爹早就坐不住了, 甚至说出“你好男色也不要紧, 我只想抱个孙子, 你爱谁谁”这种话。
结果谈复带茹司药回无锡老家, 商议婚姻大事。谈爹狂喜万分,以为自己做梦, 儿媳妇出身书香门第,六品女官, 待遇终身, 温柔贤淑(表面上), 精通医术, 当即三媒六聘,娶儿媳过门。
新婚三天,谈复借口带着茹司药去新娘子老家回门,其实是游历天下去了,谈爹准备了好几车礼物带给亲家,期盼十个月后抱上孙子,却不知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茹司药带着丈夫锦衣还乡,去父母坟前祭扫,茹家族人如意算盘被打破了,还得强颜欢笑接待新姑爷,因为谈家是无锡大族,家里是做官的,不好惹。
回老家尽了孝道,茹司药和谈复开始了“夫妻尝百草”之旅,他们泛舟东海,还去了西南,奢香夫人热情接待他们,和寨子里的巫医互通有无,得了许多新奇的药材,试验药性,还画了图谱,以方便后人采摘。
因胡善围救了茹司药一命,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茹司药把经历写成书信,投到各个驿站,辗转传到宫里,几乎每月一封。
谈茹夫妻的行踪不定,在一个地方停留的时间不多,但是游历和收集药材都要花钱的,靠着茹司药的俸禄和夫妻偶尔行医治病的报酬支撑,自给自足。不拿家里的一分钱,也就不用受到家族的禁锢,要茹司药在家里当足不出户的贤妻良母了。
古往今来,女人要自立,追逐理想,都是首先要经济独立——就是能赚钱。
胡善围按照书信标注的驿站,把茹司药的俸禄捎过去。她晓得茹司药的清高脾气,不敢多给,俸禄是多少就给多少。
有情人终成眷属,胡善围很为谈茹夫妻高兴,两情相悦,又志同道合,简直是神仙眷侣。
胡善围得不到,有人得到了,是一种安慰,也是一种鼓励,谈茹夫妇好事多磨,无论爱情还是事业都能得到圆满,令胡善围觉得她和沐春将来是有希望的。
就这样匆匆一年多,孝慈皇后二十七个月的孝期过去,宫里除了服,不再穿素服,恢复了以前花红柳绿、鲜花着锦。
孝期一过,洪武帝飞速给成年的儿子们定了婚事,举办婚礼后立刻滚去藩地就藩,由此,大明亲王就藩的平均年龄从二十岁立刻跌落到了十五岁。
首先结婚的就是鲁王朱檀,郭宁妃唯一的儿子。为了报答郭家满门的忠诚,洪武帝给鲁王找了个家世显赫的王妃——将信国公汤和的嫡长女汤氏赐婚给了鲁王。
和魏国公徐达一样,汤和也是凤阳老乡。当年汤和追随郭子兴参加红巾军,混得不错,于是写信给当时还在当和尚糊口的朱元璋,说在郭子兴这里混能吃饱饭,偶尔还能吃上肉,有前途!
朱元璋遂还俗,去投奔这个凤阳老乡,因相貌端正,会办事,成为郭子兴账下的仪仗兵,还娶了郭子兴的养女马氏为妻。后来朱元璋上演蛇吞象,逆转了局面,吞下其的政治遗产,杀其子,逼娶其女郭氏为妾,成为一方霸主。
可以说大明帝国的存在,都因信国公汤和的一封信而来。
连挑剔的郭宁妃对儿子的亲事都很满意,目前全京城最显赫的未婚女子就是汤氏了。
得到了出身高贵的妻子,以及势力强大的岳父家支持,鲁王得陇望蜀,对沈琼莲贼心不死,说“孝陵被北元焚毁的那晚,我把被子给沈教习盖上了,只穿着单薄的寝衣持剑守着,难道都没有打动沈教习吗”
沈琼莲二话没说,还给鲁王十床被子,“够不够不够再给你十床。”
鲁王伤心欲绝,瘫在十床被子里伤神,被郭宁妃知道了,生怕鲁王搅黄了这桩好婚事,严厉训斥儿子,莫要坏了她的封后之路,以后待她封后,自有办法让沈琼莲嫁给他做侧妃。
鲁王晓得厉害,乖乖的娶了汤氏。
婚礼过后,洪武帝立刻下旨要鲁王就藩山东兖州。
郭宁妃傻了眼,跑去找洪武帝,想要多留儿子几年——她还没封后呢!
胡善围死死的拉住了犯蠢的郭宁妃:“娘娘,圣旨已经下了,您以什么理由要皇上收回成命呢”
郭宁妃哭道:“兖州那么远的地方,藩王无召不得入京,必须待在藩地,岂不是生离了我们母子他还是个孩子啊,到了藩地,他就是个头,谁能管着他离开了本宫的严格管束,万一服用丹药的老毛病又犯了怎么办听说那东西有瘾的。”
郭宁妃的担心不无道理,鲁王并不是个有自制力的人。
胡善围想了想,说道:“娘娘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延迟鲁王就藩的时间,除此之外,无论娘娘如何苦求皇上,都是没有用的。”
郭宁妃如获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胡善围的手:“什么法子本宫拼尽全力也要做到。”
胡善围说道:“娘娘自请辞去代掌后宫之大权。”
郭宁妃不出声了,只是抓着胡善围的手尚未放开,眼神纠结。
胡善围叹道:“以皇上的性格,岂是会被娘娘的眼泪打动的丈夫岂是因担心鲁王犯了老毛病而改变就藩制度的父亲如果娘娘放弃后宫大权,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在钟粹宫里等着抱孙子,或许皇上会因郭家几十年来的忠诚而多留鲁王两年。”
“娘娘又掌后宫大权,郭家掌禁军,鲁王迟迟不就藩,瓜田李下的,皇上会怎么想何况鲁王的岳父大人、信国公汤和掌着大明水师,负责海防,外戚势力强大,娘娘不放手,皇上不放心。”
鲁王此人,亲妈管着后宫,大舅是禁军总司令,岳父是海军总司令。以洪武帝多疑的性格,他能容忍鲁王继续待在京城
宫廷当差六年了,胡善围一直身处宫廷风波的旋涡核心,承蒙孝慈皇后指点,以及她个人在宫廷斗争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她大体了解洪武帝的心思,看得通透,故能一针见血的指出洪武帝的顾虑。
所有人,文武大臣、结发妻子、妃嫔、皇子公主,统统都是洪武帝棋盘的棋子,洪武帝是个高明的棋手,他以人为棋,进攻或放手,为了大局,该“牺牲”的棋子,他不会心慈手软。
对于洪武帝,不能以丈夫或者父亲的身份来揣度他的思想和行为,他首先是个帝王,要维护统治,确保权柄在手,无人能挑战,哪怕是他的儿子。
胡善围对
126.大明五好家庭
洪武帝在奉天殿设宴接见最能打的干儿子沐英,还把沐春叫回宫陪酒助兴, 席间, 洪武帝赐给沐英黄金二百两, 白银五千两, 五百宝钞, 彩帛一百匹。
宴会后,父子双双把家还。
西平侯沐英回来了, 除了自己,手里还牵着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男孩,身后还跟着一串小老婆。
小老婆们并非都是绝色佳人,有一个女人穿戴像孝陵里的绿孔雀般鲜艳, 腰间的配饰是一柄牛角匕首。
西平侯府足足有六年见不到男主人了, 听说丈夫回来,西平侯夫人耿氏犹如枯木逢春般兴奋,可是看到一串如糖葫芦似的小妾, 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这他妈还不如丧偶呢!
天天盼,夜夜盼, 年年盼,却盼到这个结果。
沐英见妻子脸色不善, 忙开始划重点,说道:“她们都是云南各个土司的女儿,和我大明通婚, 以表忠诚, 你好好安排她们, 不得怠慢。”
不是我好色想睡这些女人,我为国家滚床单。
“是,侯爷。”耿氏低眉顺眼的应下,眼神往外探了探,“侯爷,怎么不见晟儿是他外祖家接走了吗”
沐晟是沐家二少爷,耿氏所生,外祖父是长兴侯耿炳文。
沐英说道:“哦,晟儿没回来,他留在云南镇守。”
亲儿子没回来,耿氏顿时觉得生无可恋,麻木的领着一串小妾去了后院安排住处,将皇上新赐的彩帛分了分,给小妾们量体裁衣,一年四季衣裳各来四套,头面首饰也得打几套。
既然嫁入沐家,就要改成大明衣冠。否则让人瞧见,会指责她治家不严,又失体统。
耿氏多么失望,一旁的沐春就有多么高兴,他强忍住笑意说道:“爹,原来您只是回来述职而已,还是要回云南继续镇守的,爹什么时候启程儿子去送您。”
沐春巴不得赶紧把这座瘟神请走。
沐英懒得搭理这个长子,他牵着身高还不到他膝盖的小儿子,“他叫沐昕,是你的小弟,以后他会留在京城接受教育,不会回云南。昕儿,这是你大哥。”
沐昕才两岁,是个懵懂孩童,此时他正在百无聊赖的挖鼻孔打瞌睡,闻言忙从鼻孔里释放食指,指尖带出一点不明物体,伸手道:“大哥抱抱。”
沐春看着他指尖上的可疑物。
沐昕晓得大哥嫌他脏,二话没说,将指尖含在嘴里一嘬,得意地说道:“干净了。”
沐春差点把奉天殿赐宴的饭食酒肉都吐出来了,难怪父亲要把小儿子放在京城教养,这孩子在云南是当做小狗散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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