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公式的化学反应

    敏知很有自信地觉得自己的劝说多半会成功，这人已经困成这样了，应该很好哄。

    她错了。

    再慵懒的狮子也还是草原霸主，再稚嫩的雏鹰也还是空中精灵，再困倦的唐慎行也还是研发首席——他连打哈欠，大眼睛里都附上了一层薄薄的生理性泪水，却还是逻辑清晰地论证了“咖啡和失眠是工程师不可或缺的灵魂伴侣”这一诡异观点。

    敏知放下手机，抱着肘想道，顺着这个思路，最好的策略是用“灵魂伴侣都是让彼此变得完整的，你所谓的灵魂伴侣只会让你猝死的几率更大”来反驳，但鉴于在慎行身边曾经有柳思这样一个不知让人如何评价的存在，所以这句话出口后气氛会很伤感，否决；那么第二种方法就是简单粗暴地抛开逻辑、强制他上床睡觉，但是两人现在关系还没有那么亲密，所以这样做的话气氛会很奇怪，否决最终她没有办法了，只好软下语气诱哄道，“这个程序你一时半会搞不定的，睡一觉起来后，脑子灵光了再整不是事半功倍吗要劳逸结合，乖，听话，嗯”

    或许是太过在意那个快要把自己累死了的人的睡眠问题，敏知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有多暧昧。

    慎行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温柔得不像话。他看上去是妥协了，一边站起来一边道，“你这样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敏知挑眉，打定主意要是他敢说是柳思今晚就把他轰出去住。

    “我妈。”慎行的回答因为困意而变得含糊不清。

    敏知低下头，极轻极浅地勾了勾唇角。

    一个月后，敏知迎来了时长为六天的带薪小长假第一天，而慎行也迎来了比赛结果。

    ——第二名。

    “第一是代表博复的严凛。”慎行一头倒在沙发上郁闷道，“评委是我老爸。我们做出来的成果谁优谁劣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这样做实在有失公允，网上都有人在猜测严凛是不是我老爸的私生子了。”

    敏知思量了一番，斟词酌句地道:“他代表的是整个博复，伯父再怎么样也要给自家公司面子吧。”

    “那按他的想法不是更应该避嫌吗”

    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你。他不想让你露出太多锋芒，遭到太多嫉恨。第二名既有知名度又有奖金，与第一名形成的实力与奖项的鲜明反差还会博取大家的同情，他能想到的结果中只有这个是你能获得最大利益的。

    敏知想到此处，正想点醒他，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这是父子之间的误会，还是要他们自己说开比较好，自己再怎么关心慎行，现在关系还未明，终究也是算个外人。

    “没关系的，乐观一点，第二名奖金也不少嘛。”敏知安慰道，“正好咱们双喜临门，我放假你得奖，要不出去玩几天，庆祝庆祝”

    “好呀！”慎行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你想去哪儿”

    “就内地吧，两三天就能回来的那种。”

    “嗯那，你喜欢长安吗秦子贾的姐姐前不久去长安玩了一趟，回来后魂不守舍的。她是我见过最难取悦的人，长安能获得她的芳心，说明这十三朝古都必然不错。要不我现在发微迅问问她”

    敏知没有意见，不过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你现在离开帝都没关系的吗你们公司那个严凛——他是叫这个名字吧——他不会趁你不在搞什么小动作吧”

    慎行像赶苍蝇似地一挥手，“这个不用担心，现在我们处于胶着状态，我早派人去盯死他了，我现在连他午饭要吃




第七章 诸般色相皆虚妄，玩物理的就是狂（上）
    上午九点，高铁二等座。

    “明人不说暗话，我想吃你的那包辣条。”敏知今天早上贪睡，为了赶车就没来得及吃早饭，结果一坐上高铁就饿了，眼巴巴地望着慎行包里的辣条流口水。

    “你啊，成天教训我要对自己的肠胃友善一点，现在怎么就要空腹吃垃圾食品了呢”慎行一口回绝，“不行，等会服务员小姐会提供饭菜的，你得吃正餐。”

    敏知眨巴眨巴眼睛，试图引起他的同情心，“可我现在就饿，超级饿，怎么办”

    慎行还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长时间饿肚子也确实不好要不这样，你先喝杯牛奶”

    敏知锲而不舍，“牛奶不够，我就是想吃辣条。”本来不提起这茬还没什么，一想起慎行那儿有一包诱人的辣条，她就馋得不行，这是个什么神奇的心理效应，回头一定要仔细查一查。

    慎行不为所动，手上慢条斯理地拆开牛奶的包装，插上吸管后递给她道，“喝吧，正餐之前不要肖想朕的辣条了。”

    敏知愤愤地接过牛奶，两三口喝完后扔了包装靠窗假寐，一副被气到了并且不愿意说话的样子。

    慎行知道她是真困，昨晚两人商量到深夜才去睡觉，敏知作为一个作息还勉强算正常的人，熬夜经验肯定没有他多，此刻会觉得困是正常的。

    慎行歪过头，观察着她的睡姿。

    物理学上讲，她的这个姿势是不可能在睡着状态下保持很长时间的，这颗小脑袋应该随时都会倒到他的肩膀上来。所以慎行心里默念:靠上来，靠上来，靠上来……

    与此同时，装睡装得很辛苦的敏知内心狂呼:不要倒，不要倒，不要倒……

    这种局面，物理学上叫做静止，化学上叫做平衡，里叫做两个傻子的尴尬。

    五个小时后，古都长安。

    秦子霁眼光不错，长安确实风景独美。

    在旅店安顿下来之后，慎行和敏知决定先去逛古城墙和钟鼓楼。渐寒的秋色里，居然还有很多老人小孩在城墙边聚堆锻炼玩闹，敏知本来以为这种时候这种天气，这样的古迹会是凄清少人的，结果恰恰相反。一群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好奇地敲打着墙壁，正巧赶上一群中学生志愿者做讲解，敏知慎行二人也就跟着听了一耳朵，感觉自己没花钱就听到了导游讲解，赚了赚了。

    与那群叽叽喳喳的学生分散后，慎行和敏知走走停停，绕着城墙根儿散步，不知不觉居然玩到很晚。人群逐渐散去，剩下几个搬着小凳子聊天的闲人和一个吹箫的老人，他吹的曲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哀怨艳婉，硬生生让人心中升起几分与夜色相符的湿意。

    敏知听见了这箫声，忽然很想家:“也不知道我妈怎么样了，过两天我得回老家一趟。”

    “你很久没有回去了吗”

    “是的。”瞧见慎行不解的神色，敏知苦笑着解释，“不是我不愿意回去，是我妈她不要我回去。她宁可自己大包小包地从老家过来看我，也不要我从工作上分心。”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就认为回家就会让她分心——虽然事实如此没错啦，但是敏知还是放心不下，隔三差五就要回去看看。家里只剩一定要守在老家不肯出来的妈妈一个人，她一定很不容易。

    “这样啊。”慎行了然，“那你是不是要从长安直接回老家这样更方便嘛。”

    敏知一笑，“嗯，也更近。”她抬头望向远处那一抹镶了金边的蓝，感叹道，“世界诸般色相，小的时候觉得绚烂神奇，想象里面藏着无数个秘密。长大以后学了散射反射，秘密全被揭开，反倒觉得没有什么吸引力了。可现在一看，美的东西仍旧是美，就算失去了那一层神秘感，知道了图像成于视网膜上，色觉生于脑神经里，但我还是觉得它好看。”

    慎行笑道，“这话说得还挺有哲学味道。”他想了半晌，“物理学就是要看清这世上诸般表象之下的逻辑，现象的神秘感也正是促使我们去追求真理的理由之一。所以玩物理的人要逻辑与美学兼得才是上乘，就比如我。”

    敏知本来打算赞叹一番他的发言，听到最后四个字后失笑，这果然还是她的不自恋就会死的慎行啊:“你狂得倒是上乘。”

    夜风冷厉，慎行总觉得身旁的敏知穿得有点过于单薄，不由催促道:“咱们回去吧，别着凉了。”



第八章 诸般色相皆虚妄，玩物理的就是狂（下）
    敏知着实被感动了一把，一向牙尖嘴利的她此刻连感谢的措辞都念叨不利索，红着脸嗫嚅了半天，最终干脆拽着慎行朝车的方向快步走去，“快回家，朕想念暖气了。”

    “朕才是这天下真正的皇上，你的这个自称有点大逆不道啊。”

    “朕且问你，家里的暖气是谁的”

    “皇上万安，皇上吉祥，臣惶恐，臣罪该万死。”

    嘴炮的第一回合结束后慎行仍撑着伞，体贴地为她打开车门，“皇上请。”

    敏知咧开嘴笑了笑，抱着暖宝宝故作矜持地坐进车里，在这一刻感觉自己享受的是比当年皇上还高的待遇。

    慎行开着车，敏知揪着暖宝宝软乎乎的毛毛，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即打开手机，给朝行那个小丫头发了个红包。

    朝行回复了一张以光头领导为素材的挤眉弄眼的表情包，大概是那张图片的喜剧效果太好，敏知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慎行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一月一日，元旦，敏知放假。

    “整整一天的假期，天呐，太幸福了！”

    整个微迅群里充斥着这样的慨叹，赵大冰更是表示没事不要跟他联系，他这天要时时刻刻都陪着家里的小公主，务必要把小姑娘心中父亲的形象拔高到和母亲同等的地位上来。组里其他单身狗酸得要命，纷纷讽刺说这比氦气和氖气反应还不靠谱，起码俩人的颜值就不对等。一向在工作上不对付的吴河和陆品在怼人方面配合得天衣无缝，让本来就懒得费口头功夫的赵大冰更无招架之力。

    赵大冰没再回复，众人一同吐槽了一会这人秀恩爱又秀女儿的无良操作后又把矛头指向唐朝行，她和她营销部的高帅不知道富不富的男友到底什么时候请大家吃饭

    敏知没有参加众人的口诛笔伐，她正在钻研食谱。——再过两天是她的生日，她打算到时候在家里做一桌子菜，好吃的那种。

    她关掉网页的时候正是晌午，忽然想起来冰箱里好像还囤着点水果，再不吃就坏了。于是她把剩下的两个橘子取了出来，打算分慎行一个。“慎行”她叫道，“你吃不吃橘子啊”

    没人应。

    她疑惑地歪了歪头，往客厅里一看，好家伙，他原来窝在那个小工作间的椅子上睡着了。一米八几的个子团在一张小小的椅子上，怎么看怎么难受。敏知走过去，打算把他叫醒，让他到床上去睡。

    走近了才发现此人面前的工作台上有一只半成型的机械小猫，形状已经做出来了，外面的毛皮还没有包好，猫的腹部还伸出来一根电线与电脑连着。她好奇地凑上去仔细看，猫的脑袋上还贴着一张纸，上面用小楷工整地写着两行字:“慎行无所有，聊赠一只猫。”

    敏知差点捂着心口叫出来。

    还好她没有忘记自己走到这里的目的，她掩饰好表情，后退一步推了推慎行道，“慎行，去床上睡啦，窝在椅子上对脊椎不好。”

    慎行刚醒来，有点迷茫地看了看她，反应过来后立刻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试图用身体挡住工作台上的那只半成品猫咪，“嗯，好的，我、我这就去好好睡觉。”

    心里甜得发腻，敏知允许自己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笨蛋。”

    “唔”慎行揉着头发往客房走，没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你好好睡。”

    一月三日，周六。

    敏知的这个周六过得十分奇怪。

    首先，组员们表现得十分和谐——是那种极其诡异的和谐，陆品和吴河竟然没有互怼，团队效率空前的高，敏知不得不暗暗担心是不是有谁偷偷换了组员们的灵魂；其次，领导也突发善心，表示报告提交日期可以缓个十来天，这样他们的工作就没那么赶了；最后，敏知因为心情好，提出请大家吃饭，居然遭到了连同唐朝行在内十一个组员的集体拒绝。

    “这可是一个难得的讨好上



第九章 言简意赅，一剑封喉（上）
    敏知生日之后工作一切照常，慎行那边却忙碌了起来。严凛最近安静得可怕，慎行原以为他是怂了，可是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也太反常了，不符合他那作妖的性子。慎行决定把他看得再紧一点，毕竟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这天，秦子霁好不容易有空，秦子贾好不容易没开会，慎行抓住机会和这两姐弟微迅连线商量一下对策。

    “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见严凛继续在唐老先生面前蹦哒，他要么就是被那些董事利用完就抛弃了，要么就是在憋着劲搞个大的。”子贾对严凛也没什么好感——他始终站在唐朝行那一边，而唐朝行始终站在哥哥这一边，所以他的立场从来都十分坚定。

    “他还能搞什么大的”慎行有点轻蔑地笑道，“现在的他已经不能再在博复呼风唤雨了，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他狗急跳墙，豁出去搞个什么玉石俱焚——当然，我是玉，他是石——我还有个敏知要追，想多活几年呢。”

    秦子霁做事很猛，她已经收集到了严凛的把柄，虽然不足以致命，但是也够他吃几年牢饭的了。她表示先不能轻举妄动，两年前严凛的行为属于窃取商业机密，这份机密还涉及了不少重要事件，往重了整的话这事就很好办。但是现在的关键是要证明那份视频录像里的严凛确实是抱有龌龊目的来偷东西的，否则要是他死皮赖脸地说是柳思找他来的，谁也拿他没办法。

    “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秦子霁毫不客气地道，“我说你也真能忍，怎么没有在他一回来的时候就把他弄死呢”

    慎行耸了耸肩，试图扮演一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形象，不过失败得很彻底，“那会儿，我老爹不让我动他。”

    “唐洛那老狐狸怎么想的”秦子霁来了兴致，群聊里一起连着线的秦子贾都有些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他觉得这样能让我有危机感。”慎行不遮不掩，坦坦荡荡道，“唐洛一直觉得我骄纵得很，从我成年起路上的绊子十有**是他设下的。”

    当时严凛偷偷摸摸回到帝都，羽翼未丰，而唐慎行又不是什么要等到敌人与自己势均力敌才出手的傻子，当下就要铲除这棵毒草。唐洛却不如他所愿，出手阻止了他，并且直言说，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而对情敌穷追不舍的慎行不配做他儿子。

    当时慎行都快被气笑了，他说那孙子就一老鼠，凭他也配当我情敌而且我端了他实在是为公司着想，您等着吧，要是留着这个祸害，您的宝贝博复十年内准保玩儿蛋。

    他有理有据，感情充沛，然而还是没能说服唐洛除掉严凛。唐洛当时心里怎么想的，慎行现在也明白了:老头子无非就是觉得儿子前半生太过顺风顺水，所以非要给他找个刺儿放在眼前膈应他，让他不至于没有危机感而放纵骄奢。

    慎行每次想到这都一阵无奈，这么多年了，别人眼里自己始终是个花花公子也就罢了，连自己老爹也这么认为，仿佛自己的那些专利设计都是买的别人发明一样，实在是憋屈。总而言之，唐洛留着严凛就好像是老虎留着给孩子们玩的猎物玩具，只不过后来慎行玩腻了，而他玩脱了——严凛和敌对股东联手，已然成为了他想动也要掂量一番再动的人物。

    “那请我帮忙的人情可不可以让唐洛来还啊”秦子霁道，“怎么看这事情都是他作出来的。”

    “不可以。”慎行一口回绝，秦子霁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贼，“请你帮忙的是我，再说了，严凛这事也是我的错——我应该在美国就把他给解决了，哪里会让他在帝都活蹦乱跳。”

    “我也就是说说。”秦子霁顺杆下爬的功力那是一绝，“严凛这事怎么能算到你头上呢，你当时在美国焦头烂额地收拾烂摊子，累得差点猝死，要有时间收拾那个小人就怪了。好了，放心吧，这人的黑历史就包给我了，看老娘不把他老底都翻出来我就不姓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