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力布传奇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臭米猴
与此同时,哈沁夫人正用最快的速度奔向她的丈夫。手中皮囊的木塞被抖落在地,还带着些许温度的奶茶泼洒在干净的衣袍上,浸湿了大片裙摆。而对这无关痛痒的狼狈,她浑然不觉,只求长生天给自己留下足够的时间。
忧心如焚的哈沁夫人几乎是撞开了大汗寝房的木门,她顾不得肩膀的疼痛,快步来到了海力布的身边。
“你父汗怎么样”
“额吉走后都没有异状...可刚才父汗的身体突然抽搐不止...孩儿不知该如何对症处理,赶紧请您回来定夺。”
海力布的语气有些发慌,显得惊魂未定。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病重发作的样子,印象里的伊勒德永远都是那个坚韧顽强、不会被摧垮的伟岸形象。当第一次看到父亲在病痛的折磨下不堪的状态,还是让以为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的二王子六神无主。
哈沁叫儿子让到一边,赶紧观察丈夫此轮的症状。
躺在炕上的伊勒德这时已不再抽搐,而是整个人在被窝中蜷成了一团。双臂环抱在胸前,两腿也紧紧缩起,将膝盖顶在了手肘处。
大汗的嘴唇又开始发紫,牙根不停地打抖,继而蔓延至全身都止不住地发颤。虽然裹着厚厚的棉被,却像是裸露着身体在冰天雪地里那般寒冷。
“快去后厨端一碗文火熬着的汤药来!”
哈沁夫人斩钉截铁地对海力布吩咐。
“是,额吉!”
海力布得到母亲的指示,和侍从的姑娘一起向厨房跑去。
从夫君的症状很容易判断出这是伊勒德体内的那股恶寒又活跃侵袭而来。她不怪儿子慌了主意,及时把自己找来是正确的决定。哈沁在汤药还没端来前,先在屋内点燃了几块木炭投入火盆,希望能让丈夫好受一些。
不多时,海力布就端来了一碗用冰川雪水熬煮的汤药,里面放的是莫日根调配的祛寒药材,专为伊勒德目前的病症所备。二王子用勺子盛起一点凑近嘴边尝试了一下是否烫口,确认温度合适后,递给了母亲哈沁。
哈沁夫人接过木碗,并没有立刻喂夫君喝下,而是嘱咐儿子道。
“海力布,你到炕头边上,帮我把你父汗扶起来。”
二王子听到母亲的要求,动作轻柔地把伊勒德侧躺的身体扶正,自己则坐在炕边,让父亲的身子半倚在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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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布尼河
“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你父汗,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有何颜面独留于世!”
哈沁夫人发泄着心中的郁气,一个劲儿怪罪自己的疏失。
“额吉,父亲病重岂是您的过错,切勿过分悲痛自责,伤了身体。”
海力布扶着母亲的肩膀,阻止她钻牛角尖胡思乱想,同时也设法安慰道。
“莫日根法师本领通天,言而有信,必会在约定的时间里回来,救活父汗的。”
此时在海力布的心里,萨满祭司莫日根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了。
伊勒德在他还小的时候,就总是为海力布讲述草原上各种各样的奇闻异事。其中许多故事都是关于萨满法师们的神通广大,而奇源大祭司莫日根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满腹经纶的模样,留给年幼的二王子极为深刻的印象。
从那以后,海力布就认定这个睿智的老者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
“倘若你父汗他熬不到法师归来呢”
哈沁夫人被悲观的情绪笼罩,忍不住往不好的方面假设道。
“不会的,额吉别忘了,他可是乌珠穆沁战无不胜的大汗伊勒德。”
海力布的口吻坚毅果断,他必须帮助母亲重新燃起希望,也相信父亲不会轻易撒手人寰,抛弃家庭、抛弃奇源部落、抛弃整个草原。
看到儿子从先前的惊慌失措里恢复过来,现在反倒坚决镇定地鼓励着自己。哈沁夫人也慢慢不再被恐惧和悲伤包围,拾起了对夫君战胜病魔的信念。
“嗯,你父汗一定能做到。”
她努力用上扬的嘴角回应着儿子,不再掩面哭泣。海力布替母亲拭去眼角的泪痕,知道她又成为了能顶半边天的奇源王后,稍微宽下了心。
天空中的阴霾久久不能散去,温暖的阳光就这样一整个白天,都被阻挡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夜晚如期而至,部落的生活照旧如常。
蒙克按时取回了冰川雪水,确保伊勒德在病发时能得到药物控制,但萨满祭司和他承诺能够力挽狂澜的那株神草,却始终没能现身奇源。
由于海力布明天一早又要出门,哈沁说什么都不再让他陪伴自己照看伊勒德,执意要求儿子天黑以后就抓紧时间休息。拗不过母亲的二王子只得乖乖听从安排,不舍的离开父亲的寝房,回到自己的屋中躺下。
长夜漫漫,门外刮过的风声好似少女哀伤的哭诉,叫人根本无法静心入睡,海力布如是,哈沁夫人更如是。
奇源王后此刻好像已经突破了生理的极限,不再觉得身心有疲倦之感。她清楚随着夜幕的降临,眼看着又一天即将过去。纵然乐观的情绪会给她们这些为大汗忧虑的亲人支撑下去的动力,但平心而论,留给伊勒德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和海力布一样,哈沁也不断地告诫自己,莫日根法师会信守诺言,及时赶回来。不过除了萨满祭司的灵药,奇源王后还有属于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精神寄托。
她在寝房供奉神明的神龛上点燃了一支长生烛,那圆润细腻的蜡烛通体晶莹雪白,烛心燃起的火光也清澈透亮,散发着宁静的光芒。
这是哈沁夫人的母亲为丈夫苏和祈福长寿的方法。只要烛火不灭,天上的神明就会听见祷告,实现祈福者的心愿。母亲经常教导少女时的哈沁,要笃信伟大的长生天会对众生施予慈悲和宽容,幸福和安康才会真的降临他们的家庭。
那时的哈沁还不以为意,对这小小的火烛能左右一个家庭的命运感到可笑。但现在回想起来,母亲温柔虔诚的话语简直就像汪洋中为航船指引方向的明灯一般耀眼。
奇源王后毕恭毕敬地跪在神龛的长生烛下,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低头默念着祈求平安的经文。她暗暗起誓,自己会这样供奉长生天一直到夫君苏醒的那一刻为止。昏暗的光线中,哈沁夫人的背影并不宽厚,却稳如磐石。
在无数人都为大汗忧心如焚期间,卧榻上的伊勒德脑中其实并非一片空白。每一次恶疾发作之后,他都会做上许多千奇八怪的梦。
有些是他从前经历过的真实片段,有些又像虚无缥缈的空灵臆想。这轮番上演的梦境,倒不是一味的惊悚可怖。让昏迷中的伊勒德在幻想里也尝尽了酸甜苦辣。
此时此刻,大汗听不见近在咫尺的妻子为自己默念的
第七十章 游魂界
在伊勒德的孩童时期,也曾像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那样,把沉重无比的生死话题,化作头脑中一道道单纯的疑问,抛向他的父亲。
那时的奇源老首领是个开明的爸爸,并没有对容易让人造成恐惧的死亡讳莫如深,反而把小小的伊勒德拉到自己身边,为他详细描绘了蒙古人信奉的萨满教中那些与生老病死都息息相关的场景。
在父亲的口述中,长生天掌管着草原人民所有的前世今生、因果循环。在世间留下的全部善恶,都会决定一个人死后将去往何方。
功德多的灵魂可以升入极乐世界,永远停驻在最美好的时光里。而那些罪大恶极的灵魂,会被判入六道地狱,在无尽轮回的酷刑折磨下历尽苦难为自己生前的恶贯满盈赎罪。
但无论哪种人,在走完阳界生命的所有旅程,魂魄脱离**之后,都要先去冥府报道。在那里由阴间的判官审视你的功过,裁决你该升入乐土或是堕入地狱。
而通向冥府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宽广无垠的布尼河,亡魂们无法独自涉水,只能在往返两岸的撑船人的引渡下才可安全抵达目的地。
所以当船夫说出这条河流的名字时,伊勒德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却生出温馨之感。脑中这些遗忘已久的与父亲相处的记忆,像贮藏美酒的陶罐打翻后,随着酒液四溢而出的香气,瞬间翻涌上了他的心头。
等等,如果这条河真如船夫所说是布尼河,那这里岂不就是,阴间!
那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待到大汗终于明白过来船夫的话可能意味着什么的时候,这些困惑也随之向他扑面而来。
伊勒德开始观察周身的环境,发现远离了刚才的水岸后,行船也有了一段时间,可在这茫茫水面之上,除了他乘坐的一叶扁舟,居然空无一物。难道每一个逝者都坐同一条船去往冥府如此低下的效率哪里承载得了那不计其数等待引渡的灵魂
发现自己的思绪好像偏离了正题,伊勒德赶紧停下了胡乱又可笑的猜测,决定向船夫问个明白。
“船家,我是不是...阳寿已尽”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觉得直截了当地问“自己是不是死了”有些别扭。
“大汗,小小船工,只负责撑船渡客,寿数大事,我怎敢乱语。”
身披蓑衣的船夫听到伊勒德的问题,捋了捋自己浓密的黑色胡须,微笑着作出了回答,却没有解开他的疑惑。
“我也是行将就木之人,不避讳生死命数,船家心中若有答案,但说无妨嘛。”
伊勒德觉得这个布尼河上的邻路人对自己有所保留,不够爽气。
“我观大汗可不像风烛残年的样貌,何必如此心急”
船夫再次淡淡一笑,道出了自己的观点。
“哈哈哈哈哈哈!”
伊勒德听闻他的话语,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心中只道原来这阴间的使者也免不了溜须拍马的习惯,没想到自己死后还能被人这般奉承。
尽管觉得好笑,但大汗嘴上还是客气了一番。
“船家太会说话,我这老朽之躯不像风烛残年,难道还像个少年不成”
说罢他对着船夫摇头摆手,仍不时地发笑。可忽然间,伊勒德用余光瞥见了自己的手臂,觉得与平时确是有些不同。
大汗将手掌收回定神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十指和手背上的皱纹不知何时竟被一一抚平,身体衰老后出现的斑点也都全然不见了踪影。
这双手不再如记忆中那样粗糙且布满裂痕,表面的肌肤光滑而有弹性,充斥着年轻的活力,俨然是属于一个青春正茂的少年。
不信邪的伊勒德将衣袖朝上拉了拉,发现手臂也像双手一样变回了肌肉强健、纹理清晰的年纪。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也并未感觉到条条皱纹镌刻的岁月沧桑。
是自己返老还童了吗难以置信的大汗还需要更切实的证据。
他在身上四处摸索期望能找到一面铜镜,半天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愚钝,船外那平静的河面不就能给出最好的解答吗
伊勒德用手扶着船边,慢慢地俯下身子探出头去。当他看见如镜的河面呈现出的倒影中,一头银发白须竟真的变回了如墨的乌黑。须发下那张年轻的面庞正是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不禁热泪盈眶,感怀起似箭的光阴带走了多少流金岁月。
“这世上,真有让时光倒流之法”
大汗激动得触摸自己的脸孔,一度忘了身处阴间的事情。
“因果循环,生生世世、永不停止,轮回又岂会轻易倒转。”
船夫对于伊勒德表现出的惊讶并不感到奇怪,平静的说道,言语间似乎对他的希冀给予了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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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飞马
虽然船身碰撞河岸的速度很慢,但对于停船没有丝毫准备的伊勒德,还是一个趔趄,险些翻倒。他的脑子里还在琢磨船夫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曾注意到他们已经来到了这条支流的尽头。
“大汗,我们到了。”
船夫见伊勒德愣在原地,微笑着提醒他可以下船了。
此时的伊勒德才想到站起身子,转过头去,抬眼看看这游魂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可是狭窄的河道间水雾弥漫,遮挡住了大汗的视线,无法看清岸上的状况。伊勒德迟疑着不敢贸然迈腿离开小舟。
“大汗若想找到答案,前方直走便是游魂界所在。”
船夫能体察到伊勒德内心的彷徨,再次为他指明了方向。
伊勒德鼓起勇气踏上了面前的陆地,忽然觉得自己会来到这里,总像是被人有意设计安排好的。在临别前,他背向船夫,最后一次询问,试图解开心中迷思。
“船家,你是否受人所托,才将我带来此处”
这看似唐突的提问并没有引起船夫情绪多大的波动,他仍然四平八稳地向伊勒德解释道。
“游魂界不会主动邀请在世之人到访,能抵达此处的生者,都是被自己的内心驱使而来的。”
“在世之人”
船夫的表情总是和颜悦色,但他的回答只会让伊勒德越来越糊涂。自己到底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到了这只属于逝者的世界,是魂魄、还是亡灵、甚至是肉身可能只有亲自去游魂界里一探究竟才能找到真正的答案了。
伊勒德想对船家的一路相送表示感谢,回头却惊觉他与所乘的那叶扁舟竟都在转瞬间凭空消失,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去向。
大汗陷在迷雾里重新变得形单影只,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继续探索。他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并不坚硬,而是一种绵软蓬松的触感。蹲下随手抓了一把泥土捧在手心里查看。
这是一团黑色的物质,与其说是泥土,不如形容它像是海滩边的泥沙更为贴切。黑色的砂石颗粒极为细腻绵柔,富含水分。来回搓捏后很容易聚合成各异的形状。
伊勒德又向前迈了几步,发现周围的土壤也均是这样的质地,并没有什么危险,也就放心朝着船夫所指的方向前进。
迷雾中,大汗似乎正在缓慢的上坡,每踩一步都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伊勒德一度还有点为自己的体能担心。不过他立刻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体已不再垂垂老矣,而是一个年富力壮的小伙子,不由得心生舒畅,加快脚步肆意挥霍着貌似永不枯竭的青春活力。
一阵小跑后,他翻上了缓坡的坡顶。刚才狭窄河道上产生的雾气在这里差不多散尽,视野不再受到任何阻挡,游魂界终于在大汗的面前展现出了它的全貌。
只见坡下铺展出一马平川的开阔地,延伸向极远处的地平线。而地平线上,隆起了一排连绵的山脉包围着低矮的平原,如同高耸的围墙,将山前山后的世界分隔开来,像是有什么必须隐藏的秘密需要被这样刻意阻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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