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力布传奇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臭米猴
在大汗的心里,其实早就无数次地向自己命途多舛的长子认过错。但不善言辞表达的伊勒德,却始终无法在面对面的时候,亲口对着蒙克说上一句抱歉。望子成龙的大汗只有用更严厉的管教,来表达作为一个父亲的爱。
但今天,伊勒德似乎鼓起了勇气,愿意放下身段。他想解开蒙克和自己如一团乱麻,纠葛缠绕了多年的心结,想在风烛残年,努力做回一个合格的父亲。
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伊勒德探步上前,用指节轻轻叩响了蒙克帐房的木门。
等待了片刻,屋内并没有任何回应。
伊勒德再次用稍大些的力气叩门,虽然依旧无人答应,但未上锁的房门这次却吱呀一声被推开,站在门口的伊勒德环视了一下屋内,儿子并不在其中。
这么晚了蒙克会去哪里,让伊勒德不禁有些好奇。大汗迈腿进入室内,轻轻掩上了木门。
蒙克的帐房并不算小,室内摆放的用具也算符合他大王子的身份地位。只是炕头边裹成一堆的被褥衣物,餐桌上横七竖八的杯盏酒器,无不让这个宽敞的空间看上去显得有些凌乱。
但伊勒德的视线一眼就锁定在了帐房东南角的一个木质神龛上。不仅因为那神龛上的烛火是屋子里的唯一光源,更因为上面供奉的人,就是蒙克的生母,自己的亡妻,诺敏。
母亲的牌位被恭恭敬敬地供在神龛最高的位置,红木灵牌上烫金的蒙文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两只长明的白烛各立一侧,素雅庄重。中间的香炉上,三柱清香整齐的插于堆积如小山包的香灰之上。从燃烧的位置来看,显然是不久前刚被人祭拜后添上的。
这井然有序的神龛与周边杂乱的格局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许久没有深入了解蒙克私下生活的伊勒德不禁有些讶异,但更让他吃惊的是,摆放在神龛台边的一幅羊皮画像。
虽然还未彻底完成,但伊勒德不难看出,这小小的羊皮卷上镌刻的画中人,分明就是诺敏!
蒙克不曾见过自己的生母相貌,也只是从父亲和旁人的描述中听说过诺敏生前有多么沉鱼落雁、美丽动人。而眼前用匕首刻出的,这画中女子的惊鸿一瞥是那样栩栩如生,像极了诺敏一颦一笑间的神韵。
伊勒德捧着画像端详了半天,默默流下一行浊泪。不知是因为动情于蒙克不为人知的念旧,还是悔恨于自己风烛残年的善忘。
他想起了一个很久没有拜访过的地方,在那里,也一定能找到儿子蒙克。伊勒德轻抚了一下画像中诺敏的脸庞,把羊皮纸端正的放回桌上,转身步出了蒙克的帐房。
诺敏的墓就葬在离部落不远的一座山坡上。每天都能望见坡下蜿蜒流淌的河水经过奇源部落时泛起的粼粼波光,那是她生前最爱的景色之一。
伊勒德艰难地迈步爬上坡顶,不出所料,蒙克果然静坐在母亲的墓前,望着夜色下的河水出神,两手环抱着膝盖,一语不发。
伊勒德有多久没来看过诺敏,连他自己都快不记得了。时间好像能无限放大人心的善变易忘,哪怕重如生死离别的场面,也能在星河流转中淡了颜色。他不晓得,面对此情此景,应该怎样开口与蒙克交流。
倒是蒙克发现了突然出现的父汗,率先打破了沉寂。
“这里阴冷湿寒,父汗年迈,有事差人唤我便是,何必劳神专程前来。”
看似关心的语句,从蒙克的口中蹦出,却透着冰冷和不以为意。
“你额吉的生辰,就快到了吧。”
伊勒德没有在意蒙克的语气,希望诺敏的在天之灵能帮助他融化和儿子之间的坚冰。
“你看要置备哪些用品,父汗与你一同操办可好”
“不烦父汗费心,蒙克独自祭扫多年,早就习以为常。”
蒙克并不领情,对于自己独处的空间突然被打扰感到有些排斥。
“部落事务繁杂,分身乏术,是父汗疏忽大意了。”
伊勒德继续放低姿态担承道。
“乌珠穆沁的闲事可有管得完的一天今时侥幸记起,明日便又忘记,父汗疏忽的何止这一次。”
蒙克继续挖苦伊勒德,丝毫不留情面。
“父汗确是老了,若不是哈沁好意提醒,险些一错再错下去。”
伊勒德知道蒙克不喜欢这个后母,特意想让他了解哈沁的良苦用心。
“到了正生辰的日子,她会带着海力布,和父汗一起随你祭拜你额吉。”
第十八章 初到奈曼
那是一个初夏的时节,湛蓝的天空不带一片云彩,但头顶的阳光却并不那么
炽烈。蒙克到现在还记得和伊勒德同乘一匹高头骏马时,贴着父亲胸膛的后脑,能清楚地感受他深沉呼吸的起伏。
同行的小伙伴们坐在随行的勒勒车里,眼巴巴地看着队伍最前列的蒙克,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谁让他是奇源部落首领的儿子。
前往奈曼的路途遥远且漫长,但一路上不停变换的景致和风光,都让从未离开家的蒙克觉得无比新鲜。
每每经过一个部落,总有当地的头领带着部落的民众热情地接待伊勒德一行,大家都想亲眼一睹这个在乌珠穆沁草原炙手可热的新偶像的风采。
甚至路遇吟游的歌手表演时,都能听到一些传唱伊勒德英勇作战的歌谣。蒙克第一次感到以父亲为荣,从心底里期望自己长达后也能像他一样成长为人人敬仰的勇士。
随行的伙伴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快点抵达目的地,早日看见传说中富庶强盛,热闹繁华的奈曼部落。而蒙克则有另一番小私心,他希望这段和父亲并肩而行的旅行,永远都不要结束。
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旅途劳顿后,伊勒德一行终于抵达了奈曼部落。
即便如此贪恋路程上的美好,少年蒙克也不得不被奈曼的盛极一时惊掉了下巴。从初入奈曼领界的那一刻起,大汗满都拉的亲卫铁骑便沿着草原路的两旁整齐列队,夹道欢迎他们这些奇源贵客的到来,礼宾的人数居然一直延伸到部落的主入口。
骑士们身穿乌金铠甲,矫健威武,人人手持着弯月长刀,锋利的刃口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明晃晃的寒光。而他们身下所骑的战马,则各个雄健挺拔,马背上披着的甲胄,也都用精湛的工艺装饰着细腻的花纹。
伊勒德临行前特意从马场里精挑细选的奇源马匹,对比之下,竟无一不比奈曼战马矮上半头。
满都拉昭然若揭的下马威起到了效果,包括伊勒德在内的奇源勇士都体会到了与草原霸主间巨大的差距,他们原本信心满满的那些,自认能与强大的奈曼平起平坐的军事资本,在显而易见的硬实力面前,被消磨得荡然无存。
而奇源引以为傲的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在奈曼应有尽有的丰富物产的对照下也自然而然的相形见绌、不值一提。
还没从数量夸张的迎宾铁骑阵列中回过神来,下马踏入奈曼部落主入口的蒙克便再次被强行刷新了自己年少无知的世界观。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营帐驻扎连结在一起,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色帐房根本无法计算出具体的数量。而随手路过,可能属于某个奈曼贵族的营帐,其规模就远远超过了父亲居所的几倍大小。
在奇源,只有祭祀长生天的节日里才能聚集起来的市集。奈曼竟在不同地方分散着数个,而且天天开市。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商品,琳琅满目的摆放在不同摊位的显眼位置。
肥美的牛羊、华丽的服饰、夺目的珠宝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无不叫人叹为观止。其中,甚至还有红发碧眼的外邦商贩在用蒙克听不懂的语言,叫卖着他根本叫不出名字的五彩宠物飞鸟。
市集里时时刻刻都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少年蒙克不由自主地被这身临其境的奇妙体验吸引了注意,下意识的撒开了父亲的手,想更近距离的感受奈曼集市的热闹非凡。
“蒙克,快跟上。”
伊勒德赶紧把没见过世面的儿子从失态的样子中唤了回来,虽然他自己内心也在努力克制着大开眼界的兴奋。
“满都拉大汗已在前方营帐恭候多时,伊勒德首领,请吧。”
陪同的使节抬手指引着方向,伊勒德他们终于抵达了奈曼的心脏地带。
满都拉的王汗金帐比刚才来时见过的所有贵族营帐都要庞大奢华,白色油布围成的幕墙一尘不染,如同雨后晴空的云朵般纯净无暇。金色的帐顶十分惹眼,在日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从极远的山头上也能轻易望见。
伊勒德一行人步入了帐内,室内并不昏暗。大帐幕墙上支起了众多的采光通风的窗户,已经足够敞亮。
而金帐内顶的梁上,还用一幅巨型铁架吊起了百盏油灯,照亮了内部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能容纳近百人的宽敞空间里,大汗和他的重臣贵族们依次而坐,中央的空地上,衣着华美、妆容精致的女子在乐师的伴奏下翩然起舞、身姿袅娜。
看到等待已久的贵客现身,满都拉从披着整张虎皮装饰的座椅上站起了身,满脸堆笑地朝伊勒德的方向走来,脚步生风、精神矍铄,完全没有老态龙钟的羸弱,举手投足间都能依稀看出盛年时号令草原的王霸之气。
“哈哈哈哈,久仰奇源伊勒德有旷世之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满都拉爽朗的笑声响彻大帐,双手紧握伊勒德的手臂,不住的打量这个在极短时间内率领部落崛起的奇源首领。
“大汗过誉了,今日得见奈曼盛况,才知从前孤陋寡闻,惭愧惭愧。”
伊勒德深知现阶段的自己和奇源根本不是奈曼的对手,赶紧抱拳行礼、放低姿态,不敢再像路途中那般傲气外漏、目中无人。
“不必自谦,你我都是人中腾龙,心意相通,我看得出来。”
满都拉继续交口称赞着伊勒德,但话语中蕴含的深意让伊勒德不由自主地赶到一丝寒意。
“荒蛮小部岂敢与草原雄狮相提并论,大汗抬爱我奇源了。”
“哎,我满都拉阅人无数,岂有看走眼的时候。”
满都拉拍拍伊勒德的肩膀,笑着继续道。
“贤侄过分谦虚,难道是名不符实,心虚掩人耳目,”说着满都拉突然话锋一转,“还是有刻意隐埋雄心壮志之嫌啊!”
伊勒德听闻此言,惊出了一身冷汗,不知该如何接话。坐席间推杯换盏的宾客们也未曾料到大汗会如此的开门见山,一时间乐偃舞止,喧闹的帐内顷刻变得无声无息。
第十九章 真凶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伊勒德在莫日根的陪同下,几乎把奈曼所有的角落都逛了个遍。无论是牛羊遍地的广袤草场,还是奈曼铁骑的驻扎营地,亦或让奇源人初到时啧啧称奇的热闹市集,都留下了伊勒德一行人的足迹。
年轻的奇源首领在一次次的细心观察和虚心求教中,渐渐发现,奈曼能凭借超群的实力在多如牛毛的草原部落中脱颖而出,成为霸主这么多年,不单单靠的是无止尽的杀戮和征服。
能博采众长,从别的部落中汲取他们独有的各种优势,化为己用,这才是奈曼在如此纷乱的荒蛮世界里持久强盛的不二法门。
可能是引进某种畜牧上的先进工艺,或是学习某一项突出的战斗技巧,甚至是任用被征服部落里优秀的将领人才。只要对奈曼有好处,他们都来着不拒、不计前嫌。
人们口中冷血、暴戾的大汗满都拉,似乎并不是大家刻板印象中昏庸无道的君主,反而目光长远、胸有大略。
当然,每到夜幕来临,满都拉依旧在自己的王汗金帐内大摆筵席,与奈曼贵族一起,热情招待伊勒德和到访的所有奇源勇士,夜夜笙歌、把酒言欢,一天都不曾间断。
每当伊勒德在席间向大汗询问起邀约自己前来的目的,或何时才能结束这次旷日持久的访问时,满都拉都会借着酒劲醉意,与宾客们插科打诨、玩笑言他,轻描淡写地扯开话题,像是从来没有听闻伊勒德的问题一般不再提起。
伊勒德开始发现,虽然在繁华的奈曼部落里自己被尊为上宾,出入所有管制重地都畅行无阻,但他依然就像被囚于精致鸟笼中的燕雀。待在看似自由的空间里,实则被软禁了起来。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尝试不辞而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带领部众轻装离开。但身边满都拉安排的诸多耳目细作,总会有办法及时察觉他们的一举一动,到时候如果惊动了大汗,倒会让目前看似一团和气的局面变得十分难堪、无法收拾。
再狡猾的兔子也算计不过老奸巨猾的狐狸,被人握在掌心的感觉并不好受。伊勒德深深感知到,自己在为小有成就后的浮躁和草率付出代价。
满都拉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劳神费力、挥师远征去全歼这支新生力量。只需扼住龙头便能让他们群龙无首、停滞不前。
奇源因伊勒德而变得强大,但没有他统领的奇源,却犹如失去了头羊的羊群。少了主心骨,将会再次变得丧失威胁、任人宰割。
远离家乡,对部落近况一无所知让伊勒德忧虑万分,这进退两难的局面叫人心急如焚、一筹莫展。他却始终思考不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让自己不再困于大汗掣肘,还能体面的离开。
一日夜晚,满都拉毫不意外地再次盛情邀请奇源使团来到金帐豪饮狂欢,用钟鸣鼎食、醉生梦死的生活继续消磨着竞争对手们的锐气和斗志。
无法推诿的伊勒德只能亲自出席,天天浸淫在这灯红酒绿的糖衣攻势里,郁郁寡欢的他索性酗起酒来麻木身体,用自暴自弃般的方式逃避现实。
席至后半夜才曲终人散,醉醺醺的伊勒德起身,独自朝歇息的营帐走去。路边的灯火有些昏暗,迷迷糊糊间,伊勒德认不清来时的方向,越走越偏僻,不知不觉竟进入了一条从未到过的小巷。
虽然时辰已晚,但这条巷子里的好几个帐房都大门敞开,灯火通明。这是几家通宵营业的酒肆,室内喧嚣声四起,刚轮完值守任务的扈从、忙碌完粗重杂活的下人在此饮酒宵夜,不时还有骰局赌博的声音传出,伴随着赢家的张扬狂笑和输者的厉声咒骂。
伊勒德到访的这些日子,还从未孤身一人来到奈曼真正的市井角落,与这些底层的民众有亲身的接触。
借着酒兴,他刚想迈步踏入其中一座帐房的大门,却只听到屋内言语粗鲁的高声喧哗,好像正与自己有关。
“奇源的那帮游手好闲之徒到底何时才会离开”
“可不是嘛,整日无所事事、好吃懒做,还得让你我兄弟天天替他们收拾打扫,真是麻烦透顶!”
“真不知道满都拉大汗为何甘心破费,供着这群无用之辈!”
听上去像是两个照顾奇源使团起居的兵丁在对繁重的工作抱怨,伊勒德赶紧闪身退到帐房的窗户边,侧耳继续把对话往下听。
这时,第三个声音开口道。
“一群鼠目寸光的蠢货,岂知大汗妙计,不费一兵一卒,便解除了我奈曼的心腹大患,何须在意浪费这些酒肉。”
此人说的话印证了伊勒德等人被软禁的推测,让他心中有些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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