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古绝今一樵夫

    知事一走，心绪复杂更有些不好受的慧能便深深埋头想事了，一旁陪伴的郭家小子或许好奇，或许只想找个话题打破这沉闷的气忿于是问到。

    “小施主，我想单独呆会儿。”

    同门千里相追，慧能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所以答非所问时，人已起身了。

    “屋里暖和，我正想去给母亲帮忙……”

    “不，小施主，我想单独外面走走。”

    “那……我家后院儿出门有条小溪，沿路非常僻静，只天不早了，师父不要走得太远。”……

    天，

    阴冷阴冷的，阴得叫人不想抬头，冷得令人缩手缩脚——可冬阳的暖心，春光的明媚，夏日的云霞，高秋的空明，不亦这同一片天吗……

    沿溪的腊梅，已是残花凋零，枝干憔悴，那芜驳之状，使人不觉有些蹙眉——可就这同一蔸腊梅，或许几天之前还疏枝满金铃，清芳作妙声，实实叫人留连忘返，更自谓是其难离难舍的至好知音吧……

    天，是同一片天，

    虽时凉时热，时阴时晴，却自古冷暖无私，阴晴无心，当然更不谓善恶，不言悲悯，惟襟怀荡荡，无我无人，因为天只是天而已

    树，是同一颗树，

    虽时华时颓，时丑时美，却从不知荣枯，从不在乎得样儿还是砢碜，更对人由衷的希罕赞叹毫不相干，体恤爱怜漠然无应，惟无喜无嗔安然笃定，因为树只是树而已……

    这人似天，也不似天；似树，也不似树吧～～

    人知善知恶，识美识丑，而佛门中人，本应超越善恶似天，淡然妍媸似树，可那痴法相、嗔异己、贪果位等等等等，在此荡荡之天及漠漠之树更世间的善良宽厚面前可感羞惭，可觉形秽……

    ——佛生凡尘，得于人间，一切只在情识怀抱，此中本无世间出世间的分明之别，惟趣向取舍的一心一念而已。

    所以，人自心贪嗔痴即是众生，一念顿悟方涅槃得佛，因此同道中人，当应似天一样襟怀广大无垠，似树一样内里安然笃定，又何来这千里相追似天一样无情，似树一样不堪呢……

    这人似天，也不似天；似树，也不似树～～

    或许，

    天是知道自己寡情的，只是于之有些莫可奈何；

    或许，

    树是知道自己砢碜的，只是于之有些无能为力；

    但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有心有识之人于贪于嗔于痴不仅心知心识，且更能抉择在己，做主自心自性的吧……

    &




第三十九章 似与不似D
    二o三飘零雪花

    村民聚会之所，火把林立，锣鼓喧天，爆竹四起……

    不夜天的庄子里，乡人心怀热望，狂欢任情，那台上的唱者、舞者，物我两忘；台下的听者、观者，如痴如醉……

    大傩一切如仪，慧能扮完角色后，即刻在郭家父子引领之下悄然出村了……

    ～～年饭之时就已说好，傩仪角色之后，慧能便连夜直奔莲花寺去与同门会合。

    此中，郭知事好像心知肚明这只不过一借口似的，不但没怎么相留慧能，还找些理由反复详说了这一带入山出山的去路情形，而在帮助整理包裹之中，还非坚持要给多带一些熬饥的点心，对此慧能不仅没有力拒，内里更是感激不尽。

    因为，他十分清楚，至此以后的行程，不但要完全改变预定路线，且行踪也必须要有所隐匿了。

    毫无疑问，同门是奔祖师袈裟来的，他八个月的行者可得衣法，那东山又几人没这个资格呢

    这袈裟于佛法，虽没什么必然的关联，但那却是弘忍大师于他厚望的有寄吧。

    衣，不能让人轻易夺去；

    人，更不能有负大师重托和自己的愿心；

    因此，在村口与郭家父子依依惜别之后，慧能心里已是坚定了所去大至的方向。

    子夜时分，寒风浸骨，漆黑的头上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此祥瑞之实与慧能南归热望的陡然落空，更是叫人心境有些格外的伤感～～

    白日午前，还有千里归家的切切期盼，而此时此刻，却是苦苦盘算究竟去哪儿可以暂避风头为好为妥的孤独飘零了

    天涯亡命，有家不能回，或是人最难承受的凄苦之悲和空落之哀了吧，因此那迎面扑来的雪花，更似难以回避的无形冰剑直刺深心，叫人痛得莫可名状，寒得透肌入髓

    世事无常，这或许不算什么，可这痛心寒心之伤，却是来之所谓出世空门，来自所谓梵域净界，这叫以佛法为己任的慧能情何以堪，意何以宁，当然他也不得不再次深究深问了～～世间出世间又何别之有

    思来想去，还是佛祖一针见血:

    “佛界众生界，一界无别界！”

    这天地之间、百年之中的生死善恶、是非美丑等等等等，又哪儿分得清什么世间出世间、圣界与凡界，一切都人



第四十章 密在汝边A
    二o四我为法来，不为衣来

    二o五天要下雪，人又有什么办法

    二o六行者是说

    二o七今行者即惠明师也

    二o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二o九我记住了

    二o四我为法来，不为衣来

    “行者……”

    ～～深山大岭之中，那仿佛近在咫尺的小声虽明显压着嗓子，但在这些天一路都十分小心更特别警觉的慧能耳里，一时却如同炸响的惊雷……

    “行者，等一等！”

    ～～声音怎么还有点儿耳熟呢，慧能稍稍稳神之后，更是依稀听到身后不远的脚步和喘息声了，看来是躲不过了，也曾设想过如此境况的慧能迅疾取出单裹袈裟的包袱，看准了地方，急急前行几步把它放在了路边巨石的显眼之处，然后退身隐进了草莽为障的密林之中……

    “行者，我是惠明呐！”

    袈裟面前，禅师停下脚步四下张望，更是压低了声音。此刻太阳还未破云，料峭的寒意使山里的鸟儿仍在贪恋窝里的温度，空山之中，一切显得格外的寂静。

    “‘行者，我为法来，不为衣来’呀！”

    禅师恳切之中，更是难掩焦急之情，可四下凝重如山，仍一派的死寂死寂。

    “‘固守无常心，佛说有常性。’行者，惠明更受智先师兄所托……”

    此言还未落地，草丛枝叶应声窸窣，转眼功夫，慧能便现身直奔了过来:

    “惠明师父！”

    “可算找着了！”

    禅师看清慧能时，自己却似泄了气的皮囊，一下瘫坐雪地了。

    “惠明师父，可不能坐这儿！”

    慧能快步上前，一把扶起禅师朝向巨石干爽的地方……

    “惠明师父，最近是不是生病了，怎瘦成了这样！”

    望着魁梧不再，更胡子拉碴一脸疲惫的禅师，人刚坐下，慧能便有些惊讶的关切了。

    “你走之后，大师一连三日都没露面，后迫于无奈，只得坦言衣法已南。

    僧众得知，随即水陆分别追赶，智先师兄切切嘱托，一定要想法先他们与你相见，转告万不可回归南海，且开法更要等待时机了。

    我随一路追来，在郭家庄也就一个时辰左右的距离吧，可叫人心焦了！

    但那之后，就再也找不着你的踪迹了，于是我自告奋勇先行探路，众人依我的记号和留言紧紧尾随，之中我当然要抢先一天半日的行程了，这一路更最近几天下来，你说我如何不瘦。”

    禅师这才道出了过程和原委。

    “惠明师父，那你是如何找准我的去向，又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的”

    慧能对禅师这时的准确出现，还是非常的惊异。

    “我可是带过兵，打过仗的呀！”

    此时此刻，似已恢复精神的禅师颇有些自得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二o五天要下雪，人又有什么办法

    ～～“‘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

    寂寂断见闻，荡荡心无著。’

    行者上次开示，我一直苦苦参寻，但至今仍不得要领，望行者为之详说，以启愚顿。”

    惠明心里非常清楚，此与得法的慧能相见，实乃天赐的机缘，若是错过以求再逢，或不知会什么时候了，因此求法心切的他笑声一落，便横下心来不管不顾了。

    听了禅师的请求，慧能思忖良久方沉下心来:

    “惠明师父，黄梅言‘但持《金刚经》，



第四十章 密在汝边B
    二o六行者是说

    “惠明师父，听说你于庄子深有根基”

    见到禅师的反应，慧能心里一下拿定了主意。

    “已有生疏了。”

    禅师抬头，有些不解的盯着慧能。

    “那还记不记得《山木》篇”

    “或许记得吧。”

    “颜回问仲尼‘何谓人与天一邪’时，还记得夫子如何作答的吗”

    禅师想想后目光似乎骤然一闪:

    “‘有人，天也；

    有天，亦天也。

    人之不能有天，性也，圣人晏然体逝而终矣！’”

    “此中之意，不知惠明师父作何理解”

    这时禅师有些领悟慧能所问之意了:

    “行者，我有些明白了！”

    “有些明白了……”

    “天之自然在无心，人之自然在有意，所以人对天的无情不会有生根本的嗔恚，却于人的作为一切点滴在心，圣人晏然体逝而终，是不是就在其心有如荡荡天之”

    “说得是啊，惠明师父。

    圣人随顺一切，安然一切，在于了然一切。

    若从诸法因缘无始无终的大视野来看，人间善恶等等不也是无法与恨、不值与怒的天之自然吗

    因为，这一切你恨也罢、怒也罢，无始因缘都会使之一样循环往复无穷无尽换汤不换药的吧，百年之人于之真的是无可奈何呀，人何不于世间是非善恶、生死有无等等以天视之，如圣人一样，得一己身心解脱的自在安然呢”

    “庄子之圣，圣在一己远浊而独善其身；

    人之成佛，却在化娑婆世界为人间净土。

    行者，是不是彼圣非此圣，彼天非此天呢”

    惠明的执着认真，于中还真可略见一斑。

    “说得太好了，惠明师父！

    庄子谓人间是非善恶之念乃人性分的难救难改，故智慧之人应远世而全生，不必去做那些无谓努力误其百年逍遥自在，而佛祖却言见因缘即是见法，视善恶是非等等为人修佛成佛的难得因缘。

    惠明师父，是不是正因为如此，佛祖才谓善有善报，只人天之果；而那刻意求善，不仅不是至善，且还人达生命至境必过的关隘呢

    所以惠明师父，善来善去善不求，不但是人修佛入佛之要，更亦明心见性之津吧，故吾谓‘兀兀不修善’。”

    说到这里，慧能似有期待的盯着惠明，而禅师已是神情专注，如饥似渴。

    “惠明师父，《金刚经》里那‘佛说……即非……是名’之式于清净二字，可作何言”慧能于是紧接。

    “佛说清净，即非清净，是名清净。”

    此式于黄梅弟子，当然张口即来了。

    “所以，惠明师父，一切是名而已。

    世间出世间，凡界与圣界，都人的世界，此中又哪有什么纯碎的清净之地，那时时处处的是非善恶里，人的心念谁都难免因之有触而不时腾腾了吧”

    “是啊，此千里相追，不就清净之人心念腾腾之为吗！”

    修佛经年，此时惠明于之更有感慨。

    “所以，惠明师父，人于是非善恶腾腾起念，也人之常情，世之常理。

    此时此中，人若一念回转，此在庄子，便为人之不能有天，乃性之分也，于是真人释然安然，心境或许亦能逍遥自在了；



第四十章 密在汝边C
    二o七今行者即惠明师也

    “不思善，不思恶，正在么时，那个是明上座本来面目”

    ～～此问有似白云，载着惠明；

    此问恍若弯月，漾着惠明；

    因此，

    天地渐远，声音渐去……

    此问仿佛秋水，溶了惠明；

    此问如同山岚，化了惠明；

    因此，

    没了天地，没了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