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下岗时代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肖邦乱弹琴
肖涵知道刘万程为什么不爱和他说话,无非就是嫉妒他在技术处工作,可技术处也并非像刘万程想象的那样舒服。
他曾经许多次试图跟刘万程解释,不用羡慕他,技术处好多地方不如呆在分厂。气氛沉闷,勾心斗角不说,奖金也不如效益好的分厂,还没有机会接触姑娘……
可是,刘万程始终和他别扭,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甚至他越解释,刘万程反而越觉得肖涵是在嘲笑他。由此,两人越来越冷淡,最后就到了几乎谁也不搭理谁的地步。
穿越回来的刘万程,和二十年前的那个刘万程,是有很大区别的。为这点小事儿去嫉妒人家,和人家闹别扭,在今天的刘万程看来,是十分可笑的事。他自己都奇怪,当年的自己,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儿呢
所以,性格完全变了的刘万程,和肖涵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就到了他该出发去市里咖啡屋的时间。
他找个借口告别肖涵,从宿舍里出来,去楼下找自己锁在下面的那辆破二八自行车。
宿舍区和厂区只隔着一条公路,上班走着去就可以,去市里就得骑车去了。
那时候,公交车七点就停了,“黄面包”刘万程打不起,最经济的办法,就是骑车过去。
入厂不久的时候,刘万程狠狠心攒钱买了一辆新自行车,没骑一个月,放在楼下丢了。一个多月的工资啊!他很心疼,很认真地去厂区派出所报案。
派出所的办事员只是给他登记了一下,从此就没有了下文。他多次跑去派出所询问,后来把办事的警员问烦了,教训了他一顿。
就你们厂区宿舍那个乱劲,丢辆自行车还不是正常的事丢车的多了,你以为就你一个吗派出所就这几个人,都派出去给你们找车也忙不过来,我们别的事不用干了再说找车也需要经费,你出经费呀回去等着!
刘万程这才明白,他的新自行车怕是找不回来了,除非他自己去找,找到了把小偷抓住,然后再把警察给喊来。
后来,他花二十块钱从修车摊上买了辆叮当乱响的破自行车,又花两块钱给分厂机修组的几个人买两盒烟,让他们给修了修,一直骑到他结婚,分了宿舍楼,有了自己的储藏室,下班就把车子推进储藏室锁起来,这才又买了辆新车。
和徐洁约好了八点在咖啡屋见面,他七点就要出发。万一路上遇到突发状况呢,耽误了时间怎么办
这其实还是中年刘万程的思想和做事方法,年青的刘万程,是不会想到约会要留出多余时间的。
曾经有一次,和高秀菊约好了去市里电影院看电影,高秀菊在公共汽车站等到电影开演时间过了,刘万程还没来。原来他看时间还早,在别人宿舍里和人家下象棋,竟然把高秀菊在汽车站等着他这事儿给忘没影儿了。
想想自己当年年青时代做的那些荒唐事儿,刘万程忽然就感觉到,许多事情的结果,都不能去怪别人。那时候的他,实在是太幼稚,做事太没谱了。这一次穿越回来了,就再不能像当年那个刘万程那般,那么小气,那么莽撞,那么不懂事了。
刘万程七点整骑自行车出发,半个小时的路走了四十多分钟,到咖啡屋的时候,已经七点四十六了。
中途自行车掉了三次链子。这种破车,走十里路掉三次链子,已经是对得起他了,要不他怎么上班宁肯腿着去也不骑它呢,不够上链子的功夫。
好在他已经习惯了给自行车上链条的技术,自己可以很快将掉了的链条重新摇上去,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
咖啡屋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没有几个人,火车箱式的座位排列在两边,灯光柔和,音乐低沉,是邓丽君的“甜蜜蜜”。
乍然看到这已经消失了许多年的咖啡屋,处于这多少年不曾经历的,只有在记忆里才会重现的环境,刘万程竟然有些激动,感觉自己的眼角都不自觉地湿润起来。
他怕别人看出他的异常,赶忙找了最里面的一排座位坐下来,随便在眼前桌子上揪了一截餐巾纸,擦了擦眼里的泪水。
一个穿着半长喇叭裙的年青女孩过来,轻声问他喝什么这里有茶,奶,冷饮,啤酒,当然也有咖啡。
他要了咖啡,而且要了一壶。女孩告诉他,一壶咖啡二十八。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女孩就转身走了。
这里的咖啡,不像后来真正的咖啡厅里的那样,分许多品种,且是
158.关于爱情
已经成了精的刘万程,当然心里明白徐洁想什么,这倒省了像过去一般,动着心思地把徐洁勾搭到手了。
其实,那时候,他只享受了勾搭徐洁到手的过程,却没有享受成果。不是他没有这个胆子,而是觉得徐洁太美好了,他不该这样毁掉人家,因为他不能给她任何承诺。
高秀菊就是个母老虎啊,他无论是动嘴还是动手还是动心眼,都不是这母老虎的对手。就算他真正下决心和她离婚娶徐洁,不被这母老虎扒三层皮,弄个身败名裂,无处容身,他就做不到。
他早就打消了离婚的念头,冒身败名裂、遗臭万年的风险,他没那个胆子。
如今,没了高秀菊的羁绊,他追徐洁估计不会像以前那样费事,同时,他也无法再次享受那个渐渐把徐洁拉到身边的美好过程了。
当徐洁听明白他找她的目的,不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问:“你认识高秀菊吗”
刘万程太认识高秀菊了,比所有人都认识她,挫骨扬灰了他都能认出来。
他觉得徐洁提的这个问题过于奇怪了,淡淡一笑说:“怎么不认识啊,一分厂高大厂长的千金,江山机器厂还有不认识她的”
徐洁依旧看着他问:“你确定你见过高秀菊”
刘万程说:“我当然见过她。”就奇怪地看着徐洁问,“怎么啦”
徐洁的脸色就有些尴尬和难看,半天才说:“高秀菊,那可是咱江山机器厂出名的大美女,而且,而且还是高厂长的闺女。你,你连她都看不上啊”言下之意,自然是,你连她都看不上,就更看不上我了。找我来,看来就是为了让我替你圆谎,当真不会有别的意思。
刘万程就笑了,笑的很是诡异。怕徐洁看出他的反常来,连忙端正了神色说:“美女怎么样,高厂长的闺女又怎么啦这恋爱结婚,得两个人有共同语言,能真正相处的来才可以。我刘万程虽出身贫贱,但也没贱到要攀附权贵的地步。那个高秀菊整天穿着个白大褂,昂着个头不拿正眼看人,有什么了不起美女怎么样,我还不待见呢!”
这番话说的颇为慷慨激昂,倒把徐洁给唬的一愣一愣的。这可不是当年他刘万程见了高秀菊,惊得俩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沾沾自喜,兴奋了半个月,差点得了失眠相思症的时候。
刘万程也觉得自己的这番表现过于高大上了,这更容易让徐洁感觉他太虚伪了。
于是,他决定往回收一收,解释说:“我觉得吧,两个人之间的事,首先得两个人自然相处一段时间,觉得双方能够互相吸引,自然而然产生感情,这才叫恋爱。我首先就不喜欢高秀菊那种眼中无人,孤傲的样子。再说这都九十年代了,谈恋爱还需要别人介绍,俩不认识的人硬给别人挤到一块说自己的终身大事,多别扭啊!”
他这一番话,徐洁倒听着挺有道理。他话里说的自然相处一段时间,是不是说的和她呢他们因为工作关系,倒是接触比较多,可除工作之外的话,他们也没说过几句。难道,刘万程这是在暗示她什么
可是,万一他并不是要和自己谈恋爱,而仅仅只是要自己冒充他的女朋友,去糊弄韩素云。那么,事过之后,自己岂不是吃亏了,这会影响自己以后找男朋友的。
想到这里,徐洁就犹豫了。
许久,她才对刘万程说:“刘工,你可能不知道,我家里条件不好,小时候妈妈就没了,只有我爸带着我们姐俩。我爸脾气不好,喝酒喝的挺厉害,被人瞧不起。我们姐俩能长大,是吃了不少苦的。”
说到这里,徐洁突然住了嘴。她原本的意思,是想告诉刘万程,她本来就因为家庭条件关系,很难找到如意的男朋友。再给他冒充女朋友,到时候传出去,对她找男朋友会很不利。
这些话,既是回绝冒充他女朋友这件事,又是暗示刘万程,如果做他真的女朋友,她是可以考虑的。可说到自己的家庭,她忽然就发现,自己还真配不上刘万程。
刘万程知道了她的家庭情况,肯要她做女朋友吗
徐洁的父母也是江山机器厂的工人。她六岁的时候,母亲得乳腺癌去世了。
父母虽是工人,没有多少文化,可是感情很深。父亲看来是接受不了母亲的离世,从此一蹶不振,整日的喝酒,成了全厂出了名的酒鬼。
徐洁姐俩是在几乎没有家长管教的环境下,野蛮长大的。父亲工资不高,还要喝酒,给姐俩留出的生活费用就少的可怜。
长大过程中,姐俩遭受的,别人的白眼和厌弃,比普通人不知要多出多少。
姐姐十四五岁就不上学了,和一些没有工作,在社会上混的工厂子弟在一起,名声极为不好。她长得比徐洁漂亮,因此比她父亲在厂区还要出名。
有出名的酒鬼父亲,再有个更加出名的姐姐,徐洁就是再本分再老实,也不会有好结果。这也是她在工厂里用各种匪夷所思的办法保护自己,极力维护自己名声的原因。
她初中毕业,能够考上技校,最终成为工厂的骨干技术工人,付出了怎样艰苦的努力,一般人是无法想象的。
她想找个正经人
159.不敢想的生意场
转眼老哥俩一茶杯酒喝干,话就多起来。高强就说:“年发啊,我还是那句话,你呀,心里的条条框框太多,这就制约了你能力的发挥。甭管啥猫,能逮老鼠就是好猫。
万程的这些办法,都有道理,都可以试试,不行再改回来,没什么大不了。这从上到下,一切都变了,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了。坚持原则固然好,可是,国家在发展,有些过去认为不能碰的原则和制度,现在看来是不正确的。比如说财会制度,你严格按着那玩意儿来,就什么也别想干了。超过三千块钱就得去财务处拿发票。我这儿急着用钱呢,等你拿发票来,半下午过去了。小供货单位没法转账不要发票咋办呢,我这买卖就不做啦我把钱都交到财务处,用的时候一点点往外抠,我就什么也干不成!这只是个简单的例子。用人上也是这样,这人有本事,我还得等着总厂派人调研,任命文件下来再用,我等的起吗这人不行,我想撤他,也得等着总厂批准那得耽误多少事啊我的办法就是先斩后奏,这人我就用了,就撤了,你爱批不批。
就像刘勇这小子,我早就告诉你这小子不地道,别让他插手生产的事情,你顾忌这,顾忌那,还是给他权力了。给了发现不行,你再收回来不就完了你还是顾忌这顾忌那,最后还是逼的人家万程没法,只得使损招。这幸亏是这小子不检点,让万程抓了把柄。他要没这爱好呢你还是收不回权力来。”
张年发就嘿嘿一笑说:“师哥,我没法和你比呀。你在厂里的威望,连老总都得让你三分。我就是一拉车的驴,不敢抝着上边的意思来呀。”
高强就摇摇头说:“也不完全是那么回事。正儿八经论,咱俩一样,都是驴。这几年,上边的风气越来越有问题,挥霍大,计划少,有用的计划更少。厂子效益越来越不好。要是各分厂都不盈利,他们的日子更不好过!他们怎么办总得找几个真正能拉磨的吧这真正能拉磨的,全厂你掰着指头算下来,除了你我,还有几个这磨卸不下来,他就不能把咱这些拉磨的驴给杀了,杀了谁给他拉磨去指望刘勇那些只会拍马屁的吗所以,只要咱对得起良心,对得起跟着咱干的这些弟兄,没做亏心事,就不用怕鬼叫门。能给大家伙儿挣出吃饭钱来,实实在在创造效益,就别管那么多规矩。”
刘万程听着高强的这番言论,不觉感觉吃惊,这正和他心里的想法一样。原先他怎么没听过他这位老丈人这么说过呢随即一想也就释然了。
那时候他还没到现在这个位置上。他老丈人虽嘴里劝着张年发不要过于讲原则,其实他自己还是有原则。刘万程没到一定位置上,高强是不会跟他说这些的。就算跟他说,估计那时候的刘万程也不见得能听明白。
而等刘万程到了能听明白的年龄,高强已经瘫在轮椅上了。
今天听高强这个语气,他和张年发应该是惺惺相惜,也不会干贪污的事情。“公款私存”,只不过是为了生产流动资金使用便利,并不是为了把钱弄到自己手里来。
但这个年头好多人嘴上说一套,实际背地里又做另一套。高强到底贪没贪污,谁知道呢他没贪污,他儿子高军后来去南方做生意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想起这个刘万程就生气,特么我们两口子在家辛辛苦苦地伺候你,你倒好,把钱全给你那不着调的儿子,赔个掉蛋精光不说,回来还天天来抠你们。合着我们就该白出力气,白给你们当驴使唤,是不是
但以刘万程中年人的阅历,从直觉上,他感觉高强对张年发说的,是肺腑之言。
如果,高强果然没有贪污的话,那么,自己过去怀疑他把从厂里贪来的好处,都给了儿子高军,是怀疑错了!
如果真是这样,老头廉洁一生,为分厂生存下去尽心尽力,可以说到了鞠躬尽瘁的地步,临了却落了个贪污嫌疑,撤职丢官,心里能不窝囊
如果是这样,那么,好多他过去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就可以解释清楚!比如,为什么一向身体结实的高强,会突然瘫在轮椅上,而且拒绝康复,多半是精神遭到了严重打击!还有,
正胡思乱想,就听高强叹息一声,对张年发感慨说:“我五十多了,干不了几年了。倒是你,年发,你还年青,老袁应该更重视你,你就不用那么顾忌他。”
刘万程心里一凛,明年冬天的时候,高强就会被检察院带走。这多半是因为他违反财务纪律,把应该上缴的利润,偷偷存到了自己的账户上。
其实,按照总厂奖励制度,利润上缴的越多,高强得到的奖金也会越多。他把利润上缴的话,反而可以光明正大地拿钱。可是,老头宁可不要这个奖金,也要把钱攥在自己手里。不是为了自己要,而是为了分厂的发展。
对,一定是这样!他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此刻坐在副厂长的位置上,刘万程已经可以深刻体会到,资金,对分厂的发展至关重要!
这么说来,他当年恐怕真的是误会高老头了。
当年高军去特区做生意,老头手里攥着几十万,却一分没给儿子,给他的,只是自己毕生的积蓄。
怪不得高军总嫌老头抠门。他以为老头还不知道贪污了多少,在手里攥着,舍不得给他,甚至怀疑给了刘万程两口子……
看来,不仅他误会了老头,儿子高军也
160.没钱
经济大潮之下,又有多少人忘记了自己的水手职责和美好品德,变作了监守自盗的海盗江山机器厂这座大厦,就在这些假的水手们的传承之下,最终走向轰然倒塌的命运,也将上万赖以谋生的工人们,埋葬在这大厦的废墟里。
想到这里,刘万程心中不由升起一分莫名的伤感。眼前这两个老水手,正在为所有人的命运而讨论不止,喋喋不休,可他们知道么他们身后,已经没有了可以接过他们手里的手枪,继续坚守的,真正的水手了!
刘万程心里突然就莫名地激动,忘记了劝高强不要公款私存的主题,而把自己想到的这个关于水手的故事,和自己心里的感受,对两个人说了。
张年发酒喝的已经差不多了,冲着高强嘿嘿地笑:“你看,咱哥俩之间插进个文化人来,就是不一样。这故事还真值得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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