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眼通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暗形
任真冷哼一声,嘲讽道:“你们刚才抢军粮时,可曾介意这也是谋反行径我看你们个个义愤填膺,视昏庸朝廷如虎狼,怎么,真到破旧立新时,又想要忠君爱国了”
这话音极刺耳,说的却是事实。为了饱腹活命,连军粮都敢抢,要他们去推翻暴君昏政,反倒自命忠臣,岂不荒唐
杨靖哑口无言。
任真淡漠地道:“我见你们流离饥困,所以才指条明路,救这些人一命。去或不去,你们看着办吧!”
有一点他没道破,他之所以慷慨掏出十万石粮食,是想给难民们充当北上的盘缠。有了这些粮食,大部分人走到北海,应该不成问题。
杨靖苦笑道:“造反是条不归路,不成功便成仁,对普通百姓而言,未必真是活路。而且,以这些人的能力,你认为他们在战场上有胜算么”
任真答道:“套用你刚才的话,有糊口的营生,总好过你们迅速饿死。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还谈什么胜算”
杨靖再次语塞。
任真知道,他是替众多难民着想,于是继续说道:“很多时候,胜负只在一念之间。朝廷三大主力都已南下,你们若去北海,人多势众,就没有军队能剿灭你们。”
说到这里,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点透。
他漫不经心地道:“脚下的路是自己选的,你说要带他们找到粮食,我只是告诉你们,哪里有粮食而已。至于肯不肯去,干我鸟事”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去。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任真很清楚,只靠施舍几万石粮食,根本不可能救活众多难民,最多撑过一时。
之所以造成如今的惨况,哀鸿遍野,归根到底,都是由于荒废无为的朝廷
第333章 后福和后患
杨靖听得心潮澎湃。
人的境遇各有不同。身陷逆境,就守住骨气,自强不息;处在绝境,无路可退,那就奋起反击,无所畏惧,杀出一条血路!
道始终是自己的,什么顺势逆势,皆以我为主。只要初心不改,当顺便顺,该逆则逆,何须仿效他人,强行树立固定的标准。
大争之世,奋发图强,才是颠扑不破的正道。
杨靖豁然开朗,说道:“我明白了,每个难民都贫困如洗,力量弱小,难以在乱世立足,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只要将民众凝聚起来,挟泰山以超北海,整座大唐都会被踏在脚下!”
任真说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坐而论道容易,亲身践行才难。我只是站在难民的立场上,为他们指点出路,至于如何达到目的地,要靠他们一步步走下去。”
杨靖点头,凛然道:“您放心,我一定遵照您的吩咐,顺利将他们带到北海。”
“你怎么还不明白”任真轻笑,“这不是我的吩咐和命令,我只是过客,跟你们立场不同,要走的路也不同。我肯指点,是出于良心,你们去不去,对我无所谓。”
杨靖似懂非懂,“您要走的路,又是什么”
他想不明白,任真既是朝廷命官,为何会建议他们反叛。明知朝廷昏庸无道,他也认为应揭竿而起,为何自己却无动于衷
任真摇头,没有回答。
道不同,不相为谋,一个是谋生存,一个是谋天下,这两者能商量到一起才怪。
任真眼里的敌人,从来都不止北唐。所以,他需要南下抗敌,粉碎武帝统一天下的勃勃野心。
杨靖是聪明人,见他讳莫如深,转而说道:“先生今日指点迷津,救万民于危亡之际,大恩如此再造。恳求您赐下名讳,我等如若脱困,必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说罢,他叩首拜谢。
任真受之无愧,看着他的谦恭姿态,淡淡说道:“对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不忍见死不救罢了,哪指望你们报恩名讳就免了。”
做好事可以留名,这种教唆他人造反的好事,还是不留名为妙。
杨靖跪地不起,执意说道:“我等此去北海,投靠义军,他日跟朝廷为敌,恐会跟您兵戎相见。只要得知您的名讳,我等必定退避三舍,不敢与您为敌!”
他说得不无道理。
任真是朝廷将领,杨靖可能会当上义军首领,两者势同水火,以后在沙场之上,两人真有可能对垒。即使任真不领情,杨靖感恩戴德,也万万不肯恩将仇报。
任真略微踌躇,心道,要想查知运粮官的身份,并非很困难,便没必要刻意隐藏,于是答道:“我叫蔡酒诗。”
杨靖铭记在心,忽有所思,从怀里掏出一块翡翠玉佩,递给任真。
“蔡先生,日后用得着兄弟之处,你只需以此信物,捎个口信到北海,杨某一定欣然领命,万死不辞!”
留条后路,何乐不为,任真收好玉佩,说道:“这么多条人命,就交给你了,好自为之。”
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范东流担心他出事,一直在远处候着,迎上前问道:“侯爷,事情谈妥了么”
任真往粮队方向走去,说道:“这股最剽悍的难民,已经摆平了。不过,难民人多势众,指望以德服人,凭同样手段感化其他难民,这太不现实。”
范东流跟在身畔,沉声道:“要不,咱们丢卒保车,放弃少量粮食,将难民抢夺的矛头引开”
任真微怔,旋即开心一笑。他没白器重范东流,此人心思机敏,跟他和杨靖想到一起去了,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你这主意不错,深合我意。不过,光跟我说没用,待会你还是把这话说给其他人听吧!”
中军的暴乱平息后,他带着范东流,返回开路的精锐前锋里。
暗形和梅琅等人迎了上去。平原四处人声鼎沸,即使没有下属报知,他们也想得到,必然是有难民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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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马蹄南去人北望
任真心意微动,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他心里早打定主意,要放弃十万石粮食,以诱饵的名义分发给难民,同时也是支援他们投靠北海的盘缠。
但这话不能从他嘴里说出。眼下,军营里虽由他作主,却龙蛇混杂,有暗形和梅琅等人监视,他自己主动提出,必然会让这些人生疑,激起强烈反对。
刚才范东流主动倡议,赢得其他人的同意,接下来,又该如何让他们接受十万石的巨额数字
场间陷入沉默。
范东流见提议被采纳,备受鼓舞,再次主动打破僵局,“依我看,不如抛出一万石,如何”
“少了,”梅琅微微思忖,摇头说道:“范兄低估了附近难民的数量。走出这片平原,还有数十里地,估计得三万石才行!”
任真沉默不语,期待着他们继续加价。
这时,绣绣走到旁边,负手眺望着官道一侧的庞大难民群,颇有几分男儿气概。
“以前游览古迹时,曾偶然寻得一句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今日看到哀鸿遍野的惨况,不免忧心社稷民生,真恨不得倾尽所有粮食,让大唐寒士俱饱腹!”
说罢,她故作忧愁,在众人面前长叹一声。
任真见状,心里冷笑不止。这女人打的算盘,能忽悠得了别人,却骗不过他。
绣绣是南晋密探,说什么忧心北唐民生,只是个幌子,真实目的无非是,想打动在场某些人,把更多军粮捐给难民。军粮减少,前线供给紧缩,对南晋当然是好事。
果然,有人立刻中计。
为了讨好美人芳心,梅琅慨然道:“林兄所言极是。咱们投身疆场,浴血杀敌,所为者何还不是为了保境安民,能让百姓安居乐业!”
他偷瞥绣绣一眼,见她面露戚色,继续说道:“眼见这么多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即使他们不抢粮,难道朝廷就没有责任赈灾放粮难道咱们就不该主动施舍,帮他们渡过眼前难关”
他心里则想着,妇道人家就是心肠软,见不得别人可怜,反正粮食不是他的,只要能讨清音姑娘欢喜,捐出再多又何妨
绣绣抿嘴一笑,望着谄笑的梅琅,明眸波光流转,“是啊,难民众多,三万石有点少。咱们可以多给些,当成是替朝廷赈灾,如何”
范东流闻言,暗自诧异,梅琅以前横行霸道,恃强凌弱,何时变得忧国忧民了
不过,他认可梅琅的说法,附和道:“不错,朝廷理应救济难民,咱们索性多放粮食,权当赈灾。至于军粮,足够数月之用,过后再抽调便是。”
梅琅趁热打铁,说道:“那就五万,如何跟六十万石相比,不过九牛一毛。”
暗形神色僵滞,对这些青年的主张极不认同。
他是带过兵的人,知道粮草干系重大,绝非儿戏。眼前北唐饥荒严重,到处缺粮,更不像范东流说得那般轻巧,可以随时从别处抽调。前线一旦断粮,军心就会大乱,甚至引起哗变。
他准备出言反驳,否决这一主张,却被任真及时察觉,抢先一步开口。
“难得你们有仁爱之心,呵护这些难民,本侯理应成全。这样吧,不妨更慷慨一些,拿出十万石救济他们!”
“十万石!”
所有人惊呼出声。
拥护赈灾的三人,都不敢想象,任真会有如此大的手笔。而反对赈灾的暗形,更是瞳孔收缩,脸色因震惊变得微白。
他们的统帅太大胆了。
惊愕片刻后,绣绣率先缓过神来,喜悦地道:“侯爷果然有大气魄,十万石粮食出手,这批难民必能渡过危机,感念朝廷恩德!”
溢美之词是假的,高兴是真的。她以为,坊主大人是要发力,助南晋毁掉北唐军粮,所以才出手阔绰,毫不吝惜。可惜她不知道,此事背后大有玄机。
绣绣高兴,梅琅也跟着高兴,赞叹道:“老师体恤民情,爱民如子,能有您这样的柱梁,乃百姓之幸,大唐之幸!
第335章 旧时约定
西方,秋暝山。
虽已初夏,山腰的别院隐藏在云雾里,宛如仙境,清凉而静谧,是不可多得的避暑居所。
院内有棵槐树,两名长者坐在树下石桌旁,没有在意桌面的棋局,而是凝视着小不起的身影,看他挥舞小拳头卖力练武。
剑道盟主,墨家巨子,两人成名多年,在北唐江湖中叱咤风云,难得有清闲功夫,抛开俗世烦扰,一起坐在世外小院里,指点后辈。
“不错,是块修行的好苗子。”
看了一会儿,隋东山点头,目光流露出对小不起的喜爱,“剑狂和剑隐同时相授,小家伙儿日后入世,肯定能威震天下,罕逢敌手!”
剑道结盟后,诸子百家的残余势力也搬到这里,和睦相处,暂时躲避朝廷的封杀。
眼瞅着大好机会,李慕白心生一计,让小不起拜各路强者为师,分别学习不同的技艺,希望他能博取百家之长,集武道大成。
小家伙年纪虽小,但聪明绝顶,悟性甚至胜过不少成年人。有这么多名师指点,他的起点太过,未来不愁成为一代宗师。
李慕白闻言,淡淡一笑,笑容值得玩味,“以他的身世,光靠修为远远不够。杨老先生肯道破玄机,让咱们知情,我想,他是想让诸家支持小不起,以后大有作为。”
隋东山凝眉,捋着胡须,老脸上的皱纹加深几分。
“若非他主动说破,谁能想到,平时跟在他身边的娃娃,就是传说中襄王的遗腹子旧皇族的血脉,居然会被他救走,此事着实匪夷所思……”
小不起,大名高攀,原来竟是襄王高澄的骨肉。
这小家伙体内流淌的,是最正统的皇家血脉。若以血统而论,高澄是嫡长子,他又是高澄的子嗣,太祖死后,理应由他继承北唐皇位。
当年高澄被女帝害死,就是由于皇位之争。小高攀跟她有血海深仇,等他长大成年后,知晓身世真相,必会跟任真一样,视武氏党羽为死敌,卷进争夺皇权的纷乱里。
天佑贤王,香火不绝。
昔日你们对我爱理不理,来日我让你们高攀不起!
此时,李慕白脸色沉凝,回忆起往事,唏嘘道:“不瞒你说,我跟他父亲是故交,他冤死后,我听到遗腹子的流言,也曾寻找过。玄机先生精通占卜推演,预见未来,能找到小家伙,我倒不惊奇。”
他微微一顿,“我惊奇的是,他为何愿意替高澄保住香火最近几年,听说他把小不起带在身边,一直百般呵护,难道他跟高澄之间,也有很深的交情”
“他不肯说,这就是永远的谜团。”
隋东山目光闪烁,若有所思,“不管怎样,能得两大风云强者疼爱,这小家伙不致太可怜,也算是上天的补偿吧!难怪你主动收他为义子,原来跟他父亲早有交情。”
山风微起,有雾气从院外飘进来。
李慕白深吸一口气,表情沧桑至极,“当年结伴出游,我们三人曾有过约定。等高澄的孩子出生后,就让他认我为义父,拜天行兄为师,合力教他修行……”
“天行是谁”
李慕白黯然道:“就是开国大将军,任天行。年轻时,我们把酒言欢,成为莫逆之交。谁想到,世事难料,后来这两位挚友,都家破人亡,背负逆贼的罪名……”
当初在湘北道,任真亲切称他为李叔,便是基于父辈的这段交情。
后来在桃山,李慕白挺身而出,替小不起挡下儒圣一尺,当时不知真相,现在想来,其实也保护了故友之子。
两个孤儿,都孤苦伶仃,李慕白作为当年三人的唯一生者,算是他们最亲近的长辈了。
见他伤感落寞,隋东山缄默,不忍再勾起他的回忆。
树下寂静无言。
过了一会儿,小不起练完剑,兴冲冲跑过来,钻进李慕白怀里,气喘吁吁,“义父,你们在聊什么”
李慕白抬手,擦拭着他额头的汗水,宠溺地道:“我跟你隋爷爷说,准备以后给你说媒,娶个俊媳妇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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