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眼通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暗形
董仲舒这个人,虽然生前野心勃勃,竭力排斥百家,狂傲霸道至极,但在民族大义面前,他从没含糊过,明知旧伤未愈,仍毅然出战,慷慨赴死。
某种程度上说,最后宁肯自爆,也不愿退避苟活,才是他辉煌一生的最巅峰。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夫子面对那近在眼前的夺命剑气,老脸上毫无惧意,视死如归。”
“只见他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仰天大笑。整个庐江畔,都回荡着他那句名垂史册的遗命——蔡酒诗,我把儒家交给你了!”
说到此处,崔巉情绪激荡,热泪盈眶。
这些年,他从没敬佩过董仲舒,将之视为猖狂老贼,直到最后一战,他才真正领略到,原来儒家的信念和志向如此坚定,真的不惜以死殉节。
迎难而上,视死如归,这就是儒家的气节。
满座寂然。
宾客们心潮澎湃,联想着那副悲壮景象,脸上都流露出对董仲舒的敬重之情。
二楼雅间里,一名中年男子凭栏而坐,手拈酒盅,正斜眼瞥视下方的崔巉。
此人披着名贵白裘,眉眼开阔干净,透出莫名的气度。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几样小菜,简单而精致,都是些素菜。
仅有的一份荤食,是一盆肉羹。
这些年,他始终食素,生活简朴,几乎不沾荤腥,令同门师弟敬仰不已。没有人知道,他独自外出云游时,对肉羹情有独钟。
并非他迷恋肉羹的味道,而是人生经历使然。
自从他名气大噪后,老师便常命他亲自下厨煮羹。弟子服其劳,侍奉师长,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知道,老师心机幽深,从不做没有用意的吩咐。
他更知道,儒家有句真言,君子远庖厨。老师尊为儒圣,又怎会不知这个典故
明知如此,他每次仍毕恭毕敬,给老师熬好肉羹,热气腾腾地端上去,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就罢了,偏偏每次有旁人在场时,老师都会吩咐他,把羹分给别人同食,从无例外,却始终没让他坐下一起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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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4章 儒家大忽悠
千百年来,儒家一直是诸家流派里最顽固的存在。最通俗地说,儒家的行事准则只有一条,那就是守规矩。
且不谈规矩的内容如何,儒家文人养成非常坚定的信念,为了捍卫他们推崇的规矩,即使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这就叫气节。
这种执拗作风体现在好的方面时,令人肃然起敬,被称作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以死殉道等等。
严格地说,崔巉以前不是儒生,不过,潜伏在儒家这么多年,他耳濡目染,被儒家宣扬的民族气节所打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价值认同感。
这就是为什么,刚才他讲到董仲舒死节时,慷慨激昂,情不自已。他把自己当成了儒家的一份子,为儒圣死守国门而骄傲。
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
他知道,既然逃不出颜渊的掌心,那又何必战战兢兢,作出有辱骨气的举动。就算是死,也要像董仲舒那样,死得酣畅淋漓。
在慷慨吟诵《正气歌》的过程中,他轰然倒地,度过了自己生命中最精彩的**。
全场哗然。
很多人冲上去,扶起崔巉时,发现他的眉心多出一道血点,显然是被暗杀,却无从寻找凶手。就算找到,又能如何
二楼雅间里,人去屋空。
桌上那盆未被动用的肉羹,还冒着热气。
……
……
终南山巅。
云海翻腾,宛如仙境。
颜渊飘然落在一块岩石上,恰是年少时最爱独立的位置。他侧身回瞥一眼,听着阵阵松涛声,惆怅情绪很快平息,迈步走进书院。
书院门口挂着一副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不知是何人所题。
儒家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两联很好地诠释了儒生出世和入世之间的情怀。
可惜,对联是死的,人是活的,有多少人从这扇门进进出出,却迷失了儒家的本心,只把它当成追逐功名利禄的敲门砖。
颜渊迈步而入,没看这副对联一眼。
书院深处,很快响起阵阵惊呼,紧接着,清脆而急促的钟声响起,催促全体师生集合,迎接这位昔日的大先生归来。
与其说迎接,不如说是迎战。
新君高攀登基后,昭告天下,明示颜渊刺驾弑君的罪行,剥夺其文圣称号,并下达海捕文书。从那一刻起,他便沦为大逆,跟儒家再无瓜葛。
儒家七十二书院,既已俯首称臣,接受还政高唐的现实,那么,他们跟颜渊的关系不言自明,今日再见时,必有一场厮杀。
广场上,众多强者赶来,将颜渊围困在中间。
他们心惊胆战,没人敢动手,既因为颜渊是八境大宗师,又出于大先生的敬畏,不自觉地失去对战的勇气。
颜渊站在那里,虽然变成大逆凶犯,看不出丝毫落魄。
早年藏器于身时,他喜欢穿一件粗布衫,装出平易近人的模样,如今换成名贵白裘,大宗师的气度自然流露出来,令人不敢直视。
他把手揣在袖里,环顾着那些熟悉的面孔,难免有些感慨,“以前老师下山时,都由我来代课,我应该教过你们,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群儒默然,无人敢应答。
颜渊最擅舌辩,侃侃而谈,“就算你们趋炎附势,顺降那个小皇帝,不承认我是圣人,但看在我指点你们这么多年的份上,叫我一声先生,应该不过分吧”
他明显想打感情牌。
果然,众人沉寂片刻后,纷纷作揖行礼,“拜见大先生。”
颜渊叹息一声,唏嘘道:“有生之年,连得到这声称呼,还需要花费口舌,不能不感慨,成王败寇,皇朝的兴亡,连师门名份都能颠覆……”
以前的终南书院,一应事务皆由颜渊作主。而现在,颜渊站到对立面,谁又敢
第586章 缘不知所起
会稽郡,东林书院。
作为儒家四大书院之一,这里门生弟子众多,又是前朝东吴的思想文化中心,曾经香火鼎盛。即便是现在,高唐复辟,东林书院仍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
前任院长封万里,在长安大战中陨落,按皇帝的旨意,那群参与保卫皇宫的核心人物,战后都没被追究,安然返回书院。至于新任院长,则是任真亲自指定的年轻人。
韩湘子压力很大。
上任后,他预想中难以服众的困局并没出现,轻松地接管了书院事务。但棘手之处在于,任真曾经抛给他的学术课题,也就是新学改革,迟迟没有头绪。
平稳局势没能维持多久,缺失教化的会稽六郡再次出现匪患,人心浮动。不少青壮年做强盗已久,野性难改,不甘于劳累枯燥的农事,重新啸聚山林,群匪割据的局势又上演。
真应了那句话,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很快,朝廷颁布调令,任命卓尔为会稽郡守,领兵前往东吴剿匪,又命韩湘子协助,广建学塾,大力教化民众,并竭力说服匪众,扭转当地野蛮粗陋的社会风气。
这也正是在东吴试行新学改革的现实意义。
韩湘子领命后,当即下狠心停课,将书院的教授们分成数十批,率领弟子分散到剿匪官军中,围攻境内所有盗匪山寨,各个击破的同时,对俘获的匪众耐心诱导。
两人文武相济,大刀阔斧,为了根除匪患,不惜亲力亲为,进深山,闯大泽,跟那群刁民悍匪打游击战。
历经数月,官兵和儒生们呕心沥血,终于扫除绝大多数山头,花大功夫安顿好匪众,同时加强地方治安,确保民众难再兴风作浪。
总体而言,这次行动立竿见影,颇富成效,会稽六郡的社会风气肃清很多。当然,难啃的硬骨头不是没有,至今仍让韩湘子头疼不已。
譬如武陵山一带,山高林密,是易守难攻的天险,不利于大队官兵深入作战。当地有一伙悍匪,既狡猾又猖獗,总是能凭借地利,及时逃走,避开官兵围剿。
卓尔和韩湘子曾亲自前往武陵,指挥众军剿匪,双方斗智斗勇,激战数十回合。在博弈过程中,他们惊愕地发现,这伙人其实并非普通百姓。
武陵寨的几名匪首,均是大修行者,道法高强,连他们手下的很多小头目,也修行多年,身手不俗,难怪官兵屡战屡败。除此之外,韩湘子敏锐察觉到,自己的队伍里有内奸。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每次官兵出动,哪怕是半夜潜行,武陵寨都能事先做好准备,仿佛知情一样,进退自如,从没出现措手不及的情形。
显然,有人暗中勾结盗匪,通风报信。
韩湘子倍感苦恼,只能先率书院师生回山。没办法,暗藏的奸细太狡猾,无论他如何试探引诱,那人都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又如何能锄奸
他不知道,那伙悍匪不仅本事了得,其身份更是大有渊源,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武陵山的大当家,叫张天宝,是一个容貌俊逸的年轻人,还不到三十岁,气质不凡,颇有大将风度。
他心思深远而缜密,应该是读过兵法,对官兵的作战手法非常熟悉,应付起来游刃有余,这也是韩湘子久攻不下的最大症结所在。
当然,张天宝并不是他的真名。
张天宝威望极高,属下们对他忠心耿耿,绝对服从他的指挥。这群人纪律严明,比官兵还训练有素,作战时更骁勇异常,一度令卓尔怀疑,自己是在跟晋军交战。
即使拷问擒获的俘虏,卓尔也没能问出,张天宝究竟是何方神圣。或许,只有攻破武陵山,抓住张天宝,这个秘密才能解开。
……
正月十五,月明风清。
山寨宴饮过后,张天宝独自坐在山巅磐石上,仰望着夜空那轮圆月,百无聊赖地喝闷酒。
这里有两块磐石,相距不远,两头对峙,形状酷似龟蛇。去年他和师尊路过时,师尊说,此地有龟蛇坐镇,疑似真武法身,能汇聚北方灵气,有不世之大机缘。
张天宝深以为然,便在此定居,将
第587章 武当
说书人张天宝一怔。
天底下哪个说书人,不到川流不息的繁华市镇,而是跑进这荒无人烟的山林里又有哪个说书人,气息能如此幽深,令六境的他窥探不着边际
他当然不相信,这老者真是说书先生,恭谨行礼说道:“前辈夤夜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他暗暗思忖着,善者不来,这老头多半是朝廷派来的强者,意欲攻破武陵山。不过,既然对方迟迟没出手,加害与他,说明还有回旋的余地。
老者淡淡一笑,走到磐石旁,望着站在高处的张天宝,说道:“受人所托,想跟你谈笔买卖。”
张天宝迟疑片刻,跳下磐石,问道:“是什么人”
老者答道:“一个小家伙。”
张天宝满头雾水。
老者眨了眨眼,不多做透露。他相信,凭张天宝的聪慧,应该很快就会猜出真相。
张天宝又问道:“什么买卖”
老者道:“他想买下这片山头。”
张天宝脸色剧变,弄清了老者的来意,不禁倒退数步,大呼道:“你果然是来抢地盘的!”
老者端详着他的惊慌神态,轻笑道:“不用喊这么大声,你的那群手下,都已经被抹杀了。你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见心思被识破,张天宝收起那副浮夸表情,恢复平静,眼眸深处的震惊意味却愈深,“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即使会稽郡的上万精兵,也无法从天而降,攻破山寨。”
无需验证,他已经相信,老者没有说谎。
对方能无声出现,当然出自名门道统,率众来剿灭他们。朝廷若动震怒,不惜召集众多大修行者,那么,他们束手就擒,都是迟早的事。
老者没有回答,径直说道:“还是谈买卖吧。”
张天宝苦涩一笑,“你们都攻进山寨了,还有什么好谈的我答不答应,这有区别吗”
老者说道:“有意义。那小家伙希望,你能主动投降。所以,只要你肯认罪,接受这笔买卖,我会立即率众撤走。”
张天宝悟性极佳,听到这话,隐隐猜出“那小家伙”的身份,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重复了一遍,“这有区别吗”
在他看来,主动投降和不敌被擒,都难逃一死,还不如血战一场,宁折不弯,死得更有尊严。
“怎么没有区别”
老者跃上磐石,听着山巅的呼啸风声,吟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都是一脉所出的堂兄弟,纵然未曾谋面,毕竟血浓于水。两人如今成了仅存的两枝嫩芽,又何苦赶尽杀绝,狠心把另一枝掐断
那可不是一枝独秀,而是孤苦伶仃。
张天宝琢磨着诗句,渐渐领悟其中深意,脸色微寒。
“成王败寇,古今皆是如此。他既已登基,何必再假惺惺地作态,拿我的尊严来粉饰仁义杀死我,世俗不会生非议。”
说罢,他重新踏上磐石,站在老者身旁,俯瞰着苍茫夜色,眼神决绝。
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走出武陵山,去当小皇帝的顺民。
老者摇头,“不,你错了。他学的不是帝王权术,更不像你想的那样,指望靠降服你做文章。他只想让你好好活着,而非落草为寇,玷污了皇室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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