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眼通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暗形
花园旁边搭建着一座小屋。
小屋里灯火明亮,注定是个不眠夜。
虽已春深,中年书生仍然围着毛毯,独坐桌前。
烛光映照下,他嘴唇微白,脸颊上透着不健康的红晕,明显有气血亏虚的征兆。
由于常年谋划思虑,心力交瘁,本来正值壮年的元本溪,却忧虑成疾,身体虚弱多病,眉宇间始终积郁着一股乌黑的晦气。
紫河车、决明子、苍术……多种不同的草药摊放在纸上,被他有条不紊地捏进小秤里,精准称量后,倒进煎药的小陶罐里。
世人只知,他有鬼神莫测之机,外表神采飞扬,却不知他心神枯竭,终年以药力维系,才勉强没有垮掉。
以他的绝艳天资,早已臻至七境巅峰,之所以没能更进一步,是因为他的志向在于统一南北,经纬天地,而非做一个武力超群的匹夫。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跟师傅师兄的差别。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名白衣少女走了进来,站在他身旁。他没有抬头去看,仍然专心收拾着面前这堆命根子。
“如师尊所料,果然是萧大人亲临,双方险些大打出手。最后是六师叔出面,阻止了萧大人。”
赵香炉垂手而立,简要禀报拍卖会最后的结果。
元本溪恍若未闻。
“小师叔他……已经被带进宫,此刻正在御书房面圣。”
元本溪依然不语。
一切跟他预料得严丝合缝,分毫不差。他深居皇宫多年,对于女帝和萧铁伞的心性,再了解不过。
赵香炉见状,欲言又止,眼眸里泛起一抹忧虑之情。
元本溪目不转睛,盯着秤杆上的精细刻度,谨小慎微地推着砣绳移动,生怕出现分毫的称量偏差。
“你很担心他”
赵香炉一怔,坦然答道:“他跟我同出西陵,原本有同窗之谊。先父已逝,他现在就是西陵最大的寄托,我不想看到他出事。”
元本溪眼皮微眨,语气淡漠,“他的野心,岂会满足于小小西陵只怕这座长安城,都装不下他。”
赵香炉听出话里的寒意,犹豫片刻后,恳求道:“师尊,我知道您不喜欢他。但是,看在弟子的薄面上,您能否亲自走一遭,在陛下面前保住他”
元本溪将那味当归倒进陶罐,放下小秤后,正欲说话,忽然一阵咳嗽。
赵香炉惊惧,以为是自己的话惹师尊生气,迅速走上前拍抚他的后背。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平息下来,面色愈发潮红,说道:“不必杞人忧天,他的本事远比你想象中还大。陛下不仅不会处罚他,还很可能会大加封赏,采纳他的谏言。”
赵香炉闻言,心头微松,连忙去里间拿来一条湿毛巾,递给师尊。
元本溪擦拭着刚才憋出的虚汗,随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我跟他素不相识,为何会不喜欢他”
赵香炉摇头。
“为师一生,精于阴诡权谋,躲在幕后编织陷阱。我不喜用阳谋,而你小师叔,恰恰精通此道,而且他的手法太过嚣张。区区五境,就想在京城肆意横行,自以为高明,实则在拿性命弄险,愚不可及!”
赵香炉似懂非懂。
“所谓阳谋,在于因势利导,正大光明地算计别人。你小师叔有足够的智力,但没有足够的实力,明明是在狐假虎威,倚仗着夫子的恩宠,实际要做的事情,却跟夫子背道而驰。不计后果,逞一时之快,只能算是自作聪明!”
赵香炉完全听不懂了。
元本溪没有顾忌她的感受,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就是我不喜欢他的地方。我和陛下都看透他的伎俩,之所以没拆穿,任由他恣意妄为,并非因为他的阳谋很高明,而是我们想利用他,姑且听之任之。等着看吧,以后陛下绝对会报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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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紫衣现
从皇宫走出来,任真的心情并不轻松。
按照他原先的预想,这场谈判里可能出现激烈的争论、冰冷的训斥,以及复杂的交涉。相应地,他将面临龙颜震怒的凶险,如履薄冰。
然而,女帝不温不火,表现得很有耐心。从始至终,她都在认真聆听,并未将注意力放在饷银这项利益纠纷上,更没有表露过任何明显的态度。
她最想了解的,是任真这个人。
没人会喜欢被别人不断试探,尤其是对方还掌握生杀大权的时候。
任真很讨厌这种感觉。话说多了以后,就会感觉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
走在黑漆漆的路上,看着昏黄的灯笼随着步伐摇晃,他沉静甚至漠然地回想今晚的情形,然后发现,自己一无所获。
“虽然她没讨价还价,索要更多饷银,但那本就是我的钱,高兴不起来啊……”
拥有权力,才能在博弈里立于不败之地。女帝什么也没做,甚至连一句空口承诺都没许下,就让他不得不亮明自己的立场,以赢取她的支持。
而他什么都没得到,除了意外地发现,自己仍然高估了她的颜值。
毕竟,是他在面试求职,想办法迎合上司的心意,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一番口若悬河、唾沫四溅的陈说过后,他本以为,女帝应该会借坡下驴,当机立断,利用他铺好的台阶回心转意。
然而,刚才在宫外看见元本溪时,他便意识到,女帝的心思依然沉稳。
至少在明面上,她对当前的危机感,还没像自己预想的那样,达到焦头烂额的地步,急切想改变现状。若非如此,局势一目了然,何须再议
这时候,他不禁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给元本溪写了那封信,提前将计划和盘托出,算是袒露出一番诚意。至于那对君臣能商量出何种结果,已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事到如今,他别无选择,只能先打道回府,静候佳音。
“都是千年道行的狐狸精,真不好对付呐……”
他由衷感叹这么一句,忽又想起前世《聊斋》里的那些鬼故事,顿觉脊背生寒,于是缩了缩脖子,大步朝吹水居走去。
大街上空荡阴暗,弥漫着浓浓的晨雾,尽头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任真刚走到一半,骤然停步,紧盯着前方,额头冷汗陡生。
一道修长身影从雾里飘出,如鬼魅般,悄无声息,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一名女子,衣袂飘舞。
幽暗里,看不清她的面容和装束。如果任真近前一些,便能看到,她脸上蒙着一层淡紫色轻纱,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恭喜坊主,看来升官发财了……”
女子话音清冷,笑声里透着毫不掩饰的蔑意。
任真闻言,瞳孔骤缩,脑海里思路疾转。通过这一句调侃,他迅速想明白很多事情,更意识到,可能要大祸临头了。
一语道破他的身份,这女子应该也是南晋密探,并且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而她所说的“升官发财”,显然是指今夜捐饷充公一事。
北唐军饷紧缺,这是一大危机,将直接影响南北两朝的战局。此时,任真捐出大量现银,缓解燃眉之急,对北唐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然而,在敌对的南晋眼里,任真身为绣衣坊主,却献银投诚,此举无异于叛国。
这女子现身,多半是来兴师问罪,铲除任真这个叛徒。
任真下意识倒退一步,感知着女子身上的幽深气息,情知不是她的对手,不能以武力硬拼,只好选择周旋,尽量避免正面冲突。
“姑娘此言何意大半夜的,你为何要拦住蔡某”
女子站在原地,
第202章 你还不懂吗
袁紫衣没有说话。
她知道,任真虽是坊主,实际上权力有限,还受皇帝猜忌和钳制。这次启程前,南朝并未给他提供任何资助,他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的本事,殊为不易。
任真继续倒苦水,苦着脸道:“我有没有钱,你们心里还没点数么我想置办点家产,在京城站稳脚跟,这也有错你们光想着让我祸乱北唐,也不替我考虑一下,我不折腾出动静,哪能轻易得到皇帝赏识”
听着他一连串的反问,袁紫衣沉声道:“问题是,你折腾的动静太大了!有了这几千万的饷银,北唐勉强支撑这一阵,等田里庄稼收成,新的赋税进账,他们就彻底缓过来了!”
任真哑然一笑,摆手说道:“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空有银子,买不到粮食,拿什么喂饱三军本坊主在湘北放的那把火,不是白烧的。如今粮市通胀,短时间内,筹粮比筹银子更困难。”
袁紫衣闻言,脸色依然阴沉。
“煽动儒剑同修,想让朝廷默许兵家死灰复燃,你又如何解释你难道不清楚,让那些兵将重掌军权,会对我军北伐造成更棘手的麻烦!”
任真苦涩地道:“猫首大人,我真是搞不懂,到底怎样做才能让你满意先前你们害怕儒家独大,想让北唐内乱,我就撺掇百家,给你们来了一场会战。现在,我想扶植兵家,继续对抗儒家,你又告诉我不行”
他一甩袖子,似乎是在生气,索性背过身去。
袁紫衣微怔,目光闪烁不定,“我知道你伶牙俐齿,不跟你争论。今夜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回金陵,该如何处置你,陛下自有定夺。你若想申辩,就自行传书回去。”
任真没理会她,心道,那你他妈跑来跟我啥!
“我要提醒你,别再做无谓的蠢事。既然你还记得,自己的任务是祸乱北唐,那就赶快动手。猫扑堂已经把名单上的信息提供给你,冤有头,债有主,你知道该怎么做!”
她今夜现身,最主要的意图是警告任真,别再恣意妄为,尽快展开他的复仇行动,而非真的动手杀他。
一方面,以任真如今的修为和手段,想杀死他并不容易,她没有绝对的胜算。
另一方面,这里是北唐京城,两位南朝密探在此交手,无论谁胜谁负,都会打草惊蛇,暴露各自的行迹,对大局有害无益。
她相信,自己今夜猝然现身,足以令任真感到威胁,以后行事会收敛一些,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他也不敢再做助北敌南的蠢事。
任真心神微松。
南晋精心栽培他多年,之所以让他担任坊主,提早掌握北唐的情报,正是为当前的布局做准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南晋皇帝借刀杀人,是要利用他的复仇心理,暗杀那些重臣,从而扰乱北唐朝局。
只要目的还未达到,他就还有利用价值,南晋便不会轻易舍弃他。至于这位紫衣猫首,则是被派来监视他的督察官,将缰绳套在他的脖子上,防止他临阵变节背叛。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劳猫首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不过我希望,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军事国政,盘根错节,复杂得很,并非你一介女流之辈,就能看清其中的深浅!”
说这话前,他右手腕的剑镯微微鸣颤,显然收到感应,顾海棠已离此地不远。
他故意要激怒袁紫衣,再继续争执一番。等到援兵来后,他有恃无恐,便可以考虑考虑,能否顺利拔掉这颗碍眼的钉子。
可惜,他的小算盘没能成行。
袁紫衣转身,拔起地上的长剑,走向街巷尽头的迷雾。
“你明我暗,我能抓到你一次,就能再抓你第二次。你如果还敢为所欲为,下次我会让你付出惨重的代价!”
她的身影已消失不见,狠话却还在巷子里回荡。
任真长吐一口浊气,彷如劫后余生,背后的衣衫全被汗水打湿。即便是先前进宫面圣,都没能让他如此狼狈,感受到致命威胁。
对于意料之内的事情,他谋定而后动,即使再凶险,他心里已有分寸,便不会慌乱。作
第203章 白衣藏
任真一脸懵逼。
“你什么意思我要是懂了,干嘛还要问你”
顾海棠面无波澜,沉默着继续往前走,仿佛没听到他的话。
任真对她的反应彻底无语,跟上前追问道:“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什么本命不是东西”
顾海棠望向前方的晨雾,淡淡说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话只说一半的人。
任真既气又急,盯着她气定神闲的表情,恨不得将她绑起来鞭打一顿,又不敢招惹这头母老虎,只好就着一口唾沫,将所有怒气强行咽回肚子里。
“天快亮了。”
来日方长,顾海棠不愿戳破这层窗户纸,以免双方尴尬,迅速岔开话题,“今天家里肯定会很热闹,你还是快去睡觉吧!”
任真收回心思,嗯了一声,眉宇间流露出倦意。这一夜,接连发生了太多大事,让人难以立即消化。
先是他筹谋已久的拍卖盛会举办,京城群雄毕至;
其后他以小先生的身份现身,当众高谈雄辩,出尽风头;
然后,萧铁伞奉旨赶来,双方剑拔弩张,险些大打出手;
再后来,他被带进皇宫,见到了外表平庸且平和的女帝,费尽口舌,阐述儒剑同修的主张,结果,她的态度依然模棱两可,未见成效;
最后,他失算一招,没料到袁猫首会在半路拦截,代表南晋皇帝警告他,态度强硬,甚至隐隐透着杀意。
这些事无不意义深远,绝非就此为止,接下来更将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在京城掀起惊天波澜。
那些幕后大人物们嗅觉灵敏,都会察觉出不同寻常的意味,蠢蠢欲动。
任真明白,未来的局面只会更复杂。正如顾海棠所料,天亮后,肯定会有三教九流,各怀鬼胎,到吹水居排队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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