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良辰

    大姜脸色一凛，双手把实验数据呈了过去。

    他打量着许辞的脸色，瞧着许辞眉心微拢，先许辞一步说道:“我知道我这实验数据还不完整，这不是……时间不够吗”

    大姜指的是自己醉酒耽误的那两天。

    许辞没有继续说话，他起了桌上的自动铅笔往大姜的实验报告圈了几笔:“不止不完整，这几个数据有问题，你得重新做一个实验。”

    大姜的肩膀顿时一垮，这回的实验不简单，做一次他就觉得自己秃了半边头，再重新做一次……

    大姜的脸色差到就差没直接在许辞面前嘤嘤嘤了。

    然而他的表情再天崩地裂也没用，许辞连抬眼看他都没有，略完了他这一本实验数据之后就把大姜的实验报告放回到了桌子上，又慢条斯理地把自己手里的铅笔给放回到了笔筒里。

    做完这些，他微微抬眼，也没看大姜的脸，只看见大姜僵愣在他面前不走，又开口问道:“听明白了”

    大姜叹了一口气。

    别的事情都还好说，这一到了做实验和搞研究上，许辞有多六亲不认，就有多六亲不认，不留情面得很。

    “都明白了。”大姜绞着手指把实验报告接了过去，“误差率在5%，这实验数据就算做的很漂亮了吧”

    “不够。”许辞摇头，“至多2%。”

    “那下周日之前把实验数据搞出来”

    “这周日，没商量。”

    大姜的嘴角扯动了一下，误差率在2%，这周日……要知道他这初始数据的误差率在两位数，而今天已经周二了。

    当初他答应让许辞做自己的导师，还以为自己能靠着多年前的舍友情谊被他庇护……

    他的眼还是有点瞎了。

    大姜抱着自己的实验报告折身往回走，忽然想到了什么，胖胖的身子一僵，像是弹回到了许辞的身边一样:“老许，不行啊，这时间太紧了，来不及。”

    大姜掰着手指头:“我周二到周四和两个研究生一块要去做比赛，周五周六两天没事，可是周日我回来……我还答应了我社团那帮学妹……和学弟们要去给他们做评委，你这不不让我过去，那些学妹……和学弟得多伤心。”

    “和我有关”

    “哦……”大姜瘪了瘪嘴，忽然又抬起眼来，义正言辞，“怎么没关系了我是你带的学生，我不开心了，实验数据就搞不好，实验数据搞不好了，你又得皱眉不高兴，皱眉一次人老十岁，你这一老了，追小姑娘不也不得劲。”

    大姜一急，方言都出来了。

    追……小姑娘许辞这时才抬眼看了大姜一眼:“小姑娘”

    “嘻。”大姜咧开嘴一笑，“没想到吧。”

    他往许辞的桌子边上一坐，肥憨的身子落下来了一大片阴影:“来让夏洛克福尔摩姜告诉你，我是怎么发现的。”

    大姜又一次掰起了手指头:“你看看哈，你本来是恨不得一天24小时，有25个小时都得待在实验室里的，现在每天除了必须做实验的时候，剩下的时间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早晚都开始洗脸打发胶了，还会照镜子了，最要命的是竟然还学会喷香水了，你说你一个本来比我还糙的大老爷们，突然开始精致了，是不是有鬼”

    大姜眼珠子忽然一转，视线落到了许辞桌上的那本书上:“更别说你现在还开始看这种书了，当初你还小的时候，按着你的头想让你看点和物理没关系的你都不乐意，现在主动去找着看还用spss做人物表说没鬼我可不信。”

    他的眼神忽然一黯:“好歹这事上我算过来人，喜欢是藏不住的，你也不用和我解释。”

    大姜脸上的黯然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笑了，支起胳膊，虚着动作捣了许辞一下:“喂，看上哪个姑娘了可别瞒着我，我能帮你。”

    许辞眉目轻敛，脸上看上去风平浪静，只耳后升起了一片微红。

    他忽然启唇欲言，大姜立刻睁大了眼睛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所以你去给社团做评委的事，还是和我没关系。”许辞淡淡瞥了他一眼。

    大姜微笑了一下，笑容和假笑男孩的表情包一样，尴尬又不失礼貌。

    &




32.032
    他站在舞台的左前方, 做一个没几句台词的小配角，大姜那时候还不是个胖子, 正在舞台中央生龙活虎地念着台词，台下观众席灯光昏暗, 台上的灯光却始终亮堂着, 追着主演跑。

    只是在他眼里，这偌大的礼堂、亮眼的灯光, 乃至在他耳畔时不时响起来的情绪高亢的大姜念着台词的声音，再到台上观众偶尔的掌声，都无趣都有些乏味。

    他的热闹，不在这里。

    然而等到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定, 抬眼正对上了下面第一排的女孩清盈盈的目光的时候, 却猛然一顿。

    这女孩坐在倪教授的身边，脸型和倪教授即为相似，五官却格外精致出挑, 即便台下没有灯光, 他靠着舞台上照在她身上的一点残光才能看清她的面容, 但是却还是瞧得一清二楚。

    不由自主地太想看清楚, 即便光线不亮, 始终不眨眼, 也就看清楚了。

    眨眼的时间他都嫌太长了, 多眨眼一下, 就少看她一会儿。

    女孩的身份是什么, 他一猜便知道。能让始终冷着脸的倪教授露出那般宠溺的神情的, 想来就是倪教授的女儿了。

    原来她就是央央啊……

    之前他听倪教授说自己的女儿如何如何，只信了一半，乍然与倪教授话里的正主相见，倪教授的那些话他都还记得，倒是……句无虚言。单是看她坐在那儿，就足够让他生出来某种冲动。

    他好像找到了人生中的另一份热闹……

    倪教授走后，她出国，他学业未竟，又没有和她相识的机会。他对她再熟悉不过，她对他却只是陌生人，于是他只敢偶尔偷偷去瞧她，隔着几条小径站在让她看不见的地方，看她弯唇微笑，看她脚步匆匆，看她抽枝拔节，一日比一日漂亮，心中的念头不仅不退不散，反而更加笃定。

    单方面的笃定。

    倪教授参与了她成长轨迹的前半段，他却默默看着她长大的后半段，看着她从豆蔻到桃李，出落得愈发明艳。

    只是倪教授是直接参与，而他却只是，默不作声地陪在一边。

    他所有的轻狂与自负到了她这儿溃不成军，只剩了胆小与懦弱。

    所幸现在，终究是开始有交集了。

    她的课快结课了……

    到时候想来他就得磊磊落落地去同她解释了。

    许辞想到这里，忽然轻叹了一声。

    倪央的课的学分少，所以上课的课时也不多，结课的时间比学校里的很多课都早，她想着给学生们留出专心备考专业课的时间，想把自己的考试时间安排的早一点，这样也能避开期末考试周。

    本来倪央想让学生写小论文或者读后感的，但是显然那帮理工科的男生不太愿意，让她开卷考试。

    倪央对于考试形式倒是不太在意，就直接顺着学生们的意思来了。

    去教务处找负责考试时间的老师商量的时候，倪央在一楼的地方又遇到了齐修远，这些日子齐修远再也没有拿着什么外文文献来找她帮忙翻译，倪央都快忘记这号人的存在了。

    齐修远只是匆匆和她打了个招呼，打招呼的时候声音里少了一分热切，却多了点尴尬。

    倪央没有留意到齐修远语气的变化，齐修远不再无事献殷勤了，对她来说是件再舒服不过的事情。

    因为有些不熟悉教务处的位置，倪央问齐修远:“能麻烦齐老师和我说一下，教学负责组的办公室在哪儿吗”

    齐修远抬了抬手，往上指了指:“210教室。”

    倪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上看了一眼，而后朝着他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齐老师。”

    齐修远看着她明妍的笑容，身子忽然微顿。虽然已经认定了他自己没机会了，但是他这心里还是意难平得厉害。

    齐修远叹息一般多问了一句:“倪老师是去定考试时间吗”

    倪央点点头。

    她微眯着眼睛看了齐修远一眼，搞不懂齐修远是怎么猜出来的。

    “其实你在自己的教师系统里就能操作，不过想你第一年来a大，可能还不太会操作教师系统，直接来这里和教学负责组的人定考试时间，倒是也合适，时间定下来你还能直接把考试名单打印出来。”

    齐修远说着，忽然掐了自己的胳膊一把，明明都知道自己没机会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献殷勤。

    就像这段时间他还是不小心把她上课的日程打探得一清二楚。

    倪央倒是真的不太熟悉定考试时间的流程，齐修远把这流程和她说明白了，她仔细听着，听完之后弯了弯眼角，再度笑着道谢:“谢谢齐老师，如果没事的话，我就过去了。”

    齐修远笑了笑，笑容有些苦:“小事。”

    他看着倪央转身要离开，终究还是忍不住问:“怎么不见许教授和你一块儿”

    倪央皱着眉转身:“许教授”

    齐修远看着倪央好像是有些防备的表情，心里更是苦得不得了，看来这许教授和倪老师的关系她还不想被太多人知道……

    他这不仅连追求人家的机会没了，现在连祝福一声都没得机会。

    心里真苦。

    齐修远摆摆手:“没事没事，我懂。”

    他的步子偏急，背影落寞地离开了这里。

    倪央多往齐修远那里瞧了一眼，心里还是想不明白，什么许教授什么他懂

    好奇怪的人。

    她不喜庸人自扰，也就没有多想，到了210房间找到了教学负责组里面负责安排考试时间的老师，在系统里选好了三周后的一个周末做考试时间，把合适的考试教室也圈定下来了。

    倪央想着齐修远说的，在选好考试时间之后，就拜托这里的老师帮她打印一份考试名单。

    等着名单拿到了手里，倪央略略看



33.033
    倪央点头, 郑重点头，重复了一遍:“是能动院的许辞。”

    本来在办公桌后的这个男人就想找话题多和倪央说两句话, 现在倒是找到了个合适的切入点:“能动院有个聘回来的教授也叫许辞，搞学术搞得很不错, 这你知道吗”

    许是想显摆自己, 那人一笑:“当初我本科专业是机械工程的，要是不是贪玩, 说不定就和他是同事了。”

    当初a大为了挖回许辞开的条件，可是让他眼红不已。

    倪央的眼里有些茫然，她摇了摇头。

    那个教授怎么样和她没有关系，她关心的是自己的学生。

    心里着急想知道考试名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倪央开口软声说道:“麻烦您帮忙查一下, 博士生许辞的考试安排，麻烦您了。”

    办公桌后的人见倪央没有和他攀谈下去的意思，还一口一个“您”, 实在生疏, 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嘴角微微努了一下, 滑着鼠标往系统里输入了一些信息。

    他看了眼刷新出来的界面, 皱了皱眉, 又重新输入了一遍, 眉头依旧紧锁, 抬起眼来看了眼身边的倪央:“许是言午许, 辞是舌辛辞”

    倪央在自己的手心里笔画了一下, 这么多年用惯了英文，她写起中文来还有些生疏:“是这样没错。”

    “没这么个人。”那人歪了歪电脑，示意倪央看一眼。

    倪央扫了一眼屏幕，见那人检索的词条是在姓名栏输入了“许辞”，范围选中了“在读博士生”。

    而检索的结果时“该系统中并无相关信息，请核对输入内容是否有误。”

    “……”倪央的眉心也蹙了起来，“系统崩了吗”

    办公桌后的男人笑了一下:“a大的系统要是能崩，那国内高校就没有哪个的教务系统是能不崩的了。”

    ＊＊＊

    倪央原本来打考试名单的时候，心里格外轻松。

    对她来讲，第一次给学生上课并不容易，能把课好好上到最后，就好像她也交了份令自己满意的答卷一样。

    可是现在许辞这里出了问题，就像是这答卷上有一道题她好好做完了，结果回过头来却发现，这题根本不是需要她答的。

    他不是学校的博士生……甚至连研究生本科生也都不是。

    在教学管理组的那个老师帮她查完，说是在读博士生里没有许辞之后，她又请他直接在全部学生的范围内查询了一遍。

    最后的结果，依旧是“该系统中无相关信息，请核对检索内容是否有误。”

    许辞不是这里的学生怎么可能他要是不是，那大姜也不是吗

    还有老顾，最开始老顾和她介绍的时候，就是说的许辞是他学生来着。

    还是，得意弟子。

    老顾虽然性格皮了点，老顽童一个，但他总是皮中带稳，在这种事上，没道理骗她的。

    许辞到底是谁……

    倪央想把这件事想清楚，可是她越想心里越乱，心里还总是闪过许辞的脸。

    他在她办公室自习，安静到像是让她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倪央也一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的存在，觉得即便许辞在她旁边，她也还是在认真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的，可是……

    现在她的脑海里，铺天盖地都是他在她对面坐着戴着平光眼镜，矜贵无比地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地自习的样子。

    有些人即便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存在感都强烈到无法让人忽视，许辞就是这样的人，他只坐在她对面，一句话都不说，就已经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印在她脑海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