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泡沫时代

    也是这一点，叫人想起来觉得黯然。

    岩桥慎一听出她语气当中隐隐透出的沮丧。

    在这一点上，宇德敬子跟蒲池幸子就又不一样。相比之下，宇德敬子的感情更加外露，多少还流露一丝怀才不遇的淡淡焦虑。

    这种焦虑倒也实属正常。

    以她的条件，想必从小到大收获过不知多少赞美，大概也有过一心想要成为歌手之类的心愿，为自己设想过人生的康庄大道，结果却成了不入流的小模特，放弃自己特色，像工具人似的在这里录翻唱专辑。

    宇德敬子跟蒲池幸子同岁，都身处在一种进难进的尴尬年龄。

    一夜之间，蒲池幸子赶上末班车成了zard的主唱，参加同一场面试的宇德敬子却被叫来录翻唱专辑，有对比伤害才强烈。

    初见宇德敬子的时候，对她那种和蒲池幸子气质相近的印象，随着交谈的时间增加，就完全消失了。

    不过，她越是和蒲池幸子不一样，身上的可能性就越多。

    岩桥慎一特意说这些，不是为了打击宇德敬子的。

    他把宇德敬子的沮丧看在眼里，提醒她，“这份唱歌的工作虽然要放弃自身的特色，但是，还是要注意，不要在这个录制的过程里干脆把自己给掏空了。”

    宇德敬子这份合约里一共录四张专辑，她又是这种消极作战的心态，还真得注意，别在这个不带个人特色的状态里，真的把个人特色给丢了。

    他刚才听宇德敬子的录音，几乎从她的歌声里体会到“工具人”的意味了。

    “是这样，放弃个人特色的工作，这种状态的反面恰好是‘务必不要放弃个人特色’。”他告诉宇德敬子。

    宇德敬子努力消化他的话，点点头，“是的，岩桥桑。”

    “既然如此。”

    岩桥慎一端起咖啡杯，发现咖啡已经凉了，又放下，“宇德桑接下来另有安排吗要不要唱几首想唱的歌来听听”

    今天她的录音已经结束，要不是岩桥慎一突然到访，这时已经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此时此刻，提出这个邀请的岩桥慎一，多像一个快放学的时候告诉同学们“再拖堂五分钟”的数学老师，又或者是快下班的时候突然告诉员工“处理一下这点工作”的小老板啊。

    ……

    不是拿手的歌，而是想唱的歌。这种要求很有意思。

    宇德敬子走进录音间，看着对面的岩桥慎一戴上监听耳机，一副等着接收她发出的开始信号的样子。

    她心里从最开始听他主动说明“录翻唱专辑不算是做音乐”的意外，再到他叮嘱“不要掏空自己”，想法也从意外变成了讶异。

    在发现了录制翻唱专辑的关键以后，抓住这个小窍门，宇德敬子本来就消极看待这份工作，正好照着这个小窍门讨巧，果真进度也一帆风顺。

    今天被岩桥慎一给一提醒，再回想起来，多像是在玩弄小聪明呀。

    被岩桥慎一识破，宇德敬子感受到他敏锐的洞察力。听一听录音，就能听出其中微妙的差别，他的耳朵真够厉害的。

    识破了以后提醒她，宇德敬子感受到他的好心。本来可以不对一个过来录翻唱专辑的小模特说这些。

    提醒了以后，亲自替她监棚，让她唱想唱的歌。到这一步，就不再是好心或者不好心了。宇德敬子感受到的，是他的某种保护与尊重。

    从面试会上被岩桥慎一问“音乐有关的工作是不是都能做”，再到被他要来录翻唱专辑。

    这段时间以来，宇德敬子第一次有了自己在面试会上说的那句“很喜欢音乐”的话，真切传达到了这个年轻制作人耳中。

    不仅如此，他也从来都没有轻视、践踏她的梦想。

    宇德敬子戴上耳机，告诉对面的岩桥慎一，“可以开始了。”

    ……

    岩桥慎一陪宇德敬子额外唱了四十分钟。

    制作公司成立以来，这种翻唱专辑不知道录过多少，他从来没有额外为前来录音的歌手做过这样的事。

    愿意为宇德敬子做这么多，是因为知道她并不是以当翻唱歌手谋生，而是因为想从事音乐有关的工作，才会签这份合约。

    同样在他面前坦白，梦想从事音乐相关的工作。蒲池幸子如今切实触到她的梦想，宇德敬子却在录制这些翻唱专辑的过程里陷入了迷茫。

    帮她纠正跑偏了的地方，也算是不辜负她鼓起勇气把梦想在他面前展示的信任。

    除此之外，听她唱歌的过程当中，岩桥慎一对宇德敬子的声音特质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轮录音宣告结束，看看时间，已经过晚上七点了。

    果然老师嘴里的“五分钟”和老板嘴里的“一点工作”都靠不住。

    宇德敬子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因为岩桥慎一过来，“被迫加班”的冈田有希子去整理录音间。

    宇德敬子刚提出告辞出去，录音室的门被推开，栗林诚一郎吃过晚饭回来了。

    “我跟宇德桑碰了个面，才结束吗”

    岩桥慎一也收拾好了东西，“稍微久了一点。”

    整理完录音间，终于能下班的冈田有希子揉着肚子，“好饿。”毫无形象的孩子气模样，看在眼里的岩桥慎一和栗林诚一郎都被逗笑了。

    “是我的缘故。”岩桥慎一招呼她，“作为补偿，请你吃晚饭，怎么样”

    冈田有希子眉开眼笑，“那就拜托了，岩桥桑。”

    ……

    两人一起出了录音室。

    “我去把车子开过来。”岩桥慎一告诉她。

    冈田有希子老实听话，等在原地。一会儿，一辆气派的公爵停在面前，驾驶席降下车窗，露出岩桥慎一的脸，“走吧。”

    “真厉害！”冈田有希子一脸难以置信。

    岩桥慎一也不在意实话实说，“是公司的头头们说，当社长的不开好点的车说不过去。”

    实话完全不影响冈田有希子，她坐进车里，笑着说“毕竟是社长桑嘛。”

    “好的，社长桑。”岩桥慎一面对她这纯真的笑容，不愿跟她对着干，配合着回了句。

    正要出发，冈田有希子忽然“哎”了一声。

    “传呼机响了。”

    她从包里拿出呼机，确认了一下号码，“……应该是明菜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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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40. 定能成功
    冈田有希子把传呼回拨了过去，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了。

    “明菜桑，晚上好。”

    岩桥慎一坐在驾驶席，听着冈田有希子跟电话那头的中森明菜说话，忍不住转过头，看着她。

    今年已经二十一岁的冈田有希子，至今还不时让人从她身上感受到一种孩子气的纯真。现在跟中森明菜打电话也是这样，语气活泼得很。

    不过，这种纯真，并不是一种源自于“长不大”的孩子气。倒不如说，是虽然已经长大成人了，但作为成年人生活的同时，自身却仍旧保留着属于少女的一面。

    因此，这样的纯真非但不让人反感，倒是让人由衷喜爱她这种孩子气的魅力。

    这样的特质，让岩桥慎一觉得，中森明菜能和冈田有希子成为朋友，且友情能一直保持到现在，是件自然而然的事。

    “我现在还和岩桥桑在一起。”冈田有希子对着电话那头说。

    一边说着，把脸转向岩桥慎一。虽然看着他，却跟中森明菜继续通电话，“今天来录音室打工，稍微加了个班。岩桥桑说，作为加班补偿，要请我吃晚饭。”

    “……”

    这种事就没必要这么详细跟中森明菜说了吧岩桥慎一哭笑不得。

    才刚暗戳戳在心里这么一想，那一边冈田有希子忽然笑着说了句“真的”对电话里说了句“稍等一下”，忽然跟他商量。

    “岩桥桑，让明菜桑也过来，行吗”

    “什么”她话说得笼统，岩桥慎一下意识反问一句。

    冈田有希子解释道“下午我给明菜桑打传呼，想约她一起去看电影，明菜桑在工作，一直到现在结束才回过来。”

    说到这，她笑了起来，“而且，明菜桑说，她也还没有吃晚饭。”

    “是吗”岩桥慎一点点头，答应了，“行啊。”

    冈田有希子冲他说了声“谢谢”，拿开捂住听筒的手，“明菜桑，一起吃晚饭怎么样还有岩桥桑也一起……”

    岩桥慎一听她这话听明白了，合着是先征得了他的同意，又去说服中森明菜。这要是中森明菜那边微笑着点了拒绝的话，那可就太微妙了。

    ……

    还好没有。

    冈田有希子跟中森明菜说了一通，挂断电话，对岩桥慎一报上位于目黑的一串地址，是跟中森明菜约好见面的地方。

    岩桥慎一几乎不到目黑那一带去，对着这串地址消化了半天，才启程出发。

    路上，他想起冈田有希子说的话，问她，“吃完饭，你和中森桑今晚还去看电影吗”

    冈田有希子看了看时间，摇头，“今天来不及了，最后一场是晚上八点。”

    “是什么电影”岩桥慎一有点好奇。

    “《百年孤独》。”

    他努力搜刮了一下记忆，好像没有听说过最近有这部电影上映。冈田有希子不等他问，自己先说“是艺术院线引进的义大利电影。”

    “哦。”那不知道就很正常了。

    以艺术院线的选片标准，日常会引进一堆小众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电影。虽说如此，对喜爱外国电影的人来说，这种艺术院线实属福音。

    “今天电影院有女性优惠，所以才想着趁打折约明菜桑一起去看的……”冈田有希子说。

    岩桥慎一有点乐，“是因为有优惠才去看吗”

    “之前在电影杂志上看到上映情报了，电影海报看着挺有质感的。不过，还是打折的时候去看更划算一些。”她一副精打细算的语气。

    不仅如此，还拉上中森明菜，“明菜桑也喜欢优惠日的时候去看电影。”

    “是吗”岩桥慎一听来这么一耳朵八卦，觉得怪有意思的。

    一个在优惠日去薅电影院的羊毛，因为省下了几枚硬币洋洋自得，好像做成了什么大事的桃浦斯达。

    可是，这么想一想，又觉得她这个自称是“商店街孩子”的人，似乎跟这样的行为挺合拍，并且真的做出来的话还挺可爱的。

    话也说回来，以前他跟中森明菜聊过好几次冈田有希子，现在冈田有希子对着他大说特说关于中森明菜的事，算不算是在无形当中扳回了一局

    ……

    这时，冈田有希子又开口了，问他“上次演唱会的时候，岩桥桑见过明菜桑了吧”

    岩桥慎一应了一声，“我跟中森桑的座位是挨着的嘛。”

    “嗯。”冈田有希子点点头，“我很喜欢明菜桑，去参加《star！诞生》的时候，唱的就是明菜桑的歌。”

    “明菜桑是我重要的朋友，岩桥桑也是。”她这么说着，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似乎为能够同时拥有这么两个朋友感到骄傲。

    岩桥慎一听着这话，没有做声，却隐约回想起，在演唱会结束的后台，相互得知都没有对冈田有希子说起过他们其实已经认识了的自己还有中森明菜。

    冈田有希子打算介绍他跟中森明菜认识，结果却想不到有这样的阴差阳错。岩桥慎一想起他跟中森明菜猜测的，如果冈田有希子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会做的反应，觉得很有意思，有些想笑。

    要是真的告诉有希子的话，不知道她会作何反应

    “岩桥桑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冈田有希子盯着他的脸看。

    岩桥慎一不慌不忙，回了一句，“是挺高兴的。”

    他这么直率的承认，反而让冈田有希子不知道再怎么往下说了。想问他为什么高兴，但又觉得刨根问底不太好，打住了话题，看着前方。

    冈田有希子没再追问，倒让岩桥慎一心情更好了。

    这种好心情，不是因为冈田有希子没有对他穷追猛打，而是隐隐有一种正在保守一个只有他跟中森明菜知道的秘密的奇妙趣味。

    也不知道刚才冈田有希子邀请中森明菜的时候，她有没有想到过这件事。

    上次跟中森明菜见面，还是她生日那天，在《夜晚劲爆录音棚》的录制现场。那时还是盛夏，现在已经入秋了。

    就算都身处在业界，“偶然相遇”这样的机会也不多。如果不是行程重叠，也许一年到头碰不了面。

    跟渡边万由美摊牌，决定斩断二人三脚的绳子，成立唱片公司以后，岩桥慎一就进入到前所未有的忙碌当中。

    整天跟商界、唱片界的人打交道，也没有跟中森明菜见面的机会。

    不过，跟中森明菜之间关系的线头并没有切断。期间他回川崎的办公室时，又收到过中森明菜写来的信。

    信里没什么主题，还像以前那样，仿佛面对着面聊天那样的写着零零碎碎的琐事。

    戴着长颈鹿头套的时候遇到中森明菜，把折纸交到她手里，隐晦的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但是，在之后的信里，中森明菜却只字未提有关长颈鹿男的事。

    因为这样，反倒让岩桥慎一感受到她的体贴，正如在还不知道长颈鹿头套下的人是谁的时候，也还是想到拿一份点心请他带回去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