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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唐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五味酒

    忽然间,冬天里竟刮起了东风,从开远门方向直扫过攻城的燕军铁流。与此同时,阵阵肉香也随之飘了过去。这些燕军一早上还饿着肚子,只有平安挨到午时,才有可能退回去吃一顿令人作呕的“肉食”。

    有人心下却在想,也许明日午时,自己也就成了供同袍果腹的“肉食”。

    存着这种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忽然间闻到了长安城上飘下来的肉香味,尽管身在险地,却仍旧本能的口水阵阵。

    也就是愣愣一出神的功夫,城墙上便有如簧的羽箭抛射而下,锋利冰冷的金属箭头撕裂了他们身上的铠甲、皮肉,直没入体内。

    霎时间,鲜血和惨叫充斥着燕军铁流,仿佛溅起的血肉浪花。




第五百三十五章:人间多惨剧
    天亮了,大雪丢绵扯絮的下了整整一夜,依旧没有见停的迹象,四野灰茫茫一片,放眼望去连十步以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楚,耳朵里全是沙沙的落雪之声。

    “阿娘,饿,饿……”

    雍县通往汧阳的大路上,不时可见三三两两携家带口的逃难百姓,一个小女孩在中年妇人的背上喃喃的喊着饿。

    顶着严酷的风雪,中年妇女已经精疲力竭。

    “碎女子,再挺一下,到了汧阳,就,就有吃的了。”

    走在前面的汉子不耐烦的催促自家婆娘动作麻利些。

    “雪停了一个都跑不掉,叛贼到处抓人做人脯,不趁着雪大多赶些路,还等着给那些杀千刀的果腹吗”

    中年妇女咬紧牙关,冰凉的手攥紧了小儿子的手,小儿子过了年就十一岁了,如果他早生五年,现在也可以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撑起梁柱。

    可惜,他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年,虽然比妹妹体格强健了一些,也耐不住逃难路上的风霜折磨,更何况已经一日夜未曾进过水米了。

    走在前面的汉子则背着他们的长子,一家人没命的向西逃,只为了躲避那些吃人的畜生。

    “阿娘,俺实在走不动了,让俺歇一会吧,歇一会吧……”

    中年妇女始终麻木的重复着一句话:

    “再挺一下,到了汧阳就有吃的……”

    他们都是京兆府长安县人,生活原本不差,也正因为如此,才没有逃离家乡。而且当时叛军曾打着恢复秩序的旗号,也颇为善待本地的百姓。谁知两个月的功夫不到,那些畜生就露出了本来面目,不但烧杀抢掠,还抓活人做成人脯,以充作军粮。

    这还不算,随着制作人脯的盛行 ,作为原料的活人也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其中尤其以孩子和年轻女人为上等。成年男子和年老妇人次之,老迈男子则为最次。

    因此,叛贼屡屡搜掠,都是以孩子和年轻女人为优先目标,如果他们的速度一但慢下来,不能在雪停之前赶到汧阳,三个儿女恐怕最终都会成为那些畜生的果腹之肉。

    就在前一日,从汧阳忽然传来了消息,有一支唐.军收复了汧阳县城,现在正在攻打郡治汧源,到那里去投靠朝廷的军队,就算没有足够果腹的粮食,至少不会被活捉了去制成人脯。

    因而,汧阳就是京兆附近百姓茫茫中的唯一希望。

    忽然间,中年妇人只觉得手中一沉,低头看去却是小儿子虚脱失去了知觉。

    “二郎,二郎……”

    中年妇女终于停下了脚步,将小儿子拦在怀中,慌乱的拍打着他的胸口和脸蛋。好半晌,他才虚弱的睁开眼睛,但也只眯成一条缝。

    “阿娘,俺累,让俺歇,歇一会……”

    孩子的身体渐渐发冷,大雪落在苍白的脸蛋上也不曾融化,妇人的眼泪夺眶而出,扑簌簌落下,却无能为力。

    汉子见自家婆娘停了下来,返身赶回来,见状如此,顿时仰面痛哭。

    “贼老天,俺陈大虎一辈子本本分分,不曾做过一件恶事,你为何如此不公”

    骂了一阵,他终还是要为活着的人打算,用雪草草掩埋了 小儿子的尸体,带着婆娘和余下的一儿一女继续赶路。

    天过午时,大雪逐渐转小,很快就变得稀稀拉拉,眼看着就停了。

    “快看,前面就是千阳城!”

    雪虽然停了,但天依旧阴沉的灰茫茫一片,汧阳并不高的城墙在逃难百姓看来,简直是人间仙境。

    至此,逃难的百姓们左右四顾,才惊觉附近纷纷而来的人竟有成千上万。

    战马嘶鸣阵阵,沉闷的马蹄声震荡着所有人的耳鼓,是骑兵!

    第一匹战马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时,百姓们霎时间就像开了锅的肉汤,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凝固着深深的恐惧。

    “是叛军!”

    叛军所穿幽燕甲装与关中唐.军不同,是以极容易辨认。

    “快逃命啊……”

    百姓们四散而逃,却如何逃得过四蹄的战马

    箭射,刀砍,枪挑,手无寸铁,毫无抵抗能力的百姓一个接着一个的丧命。

    中年妇人也在逃散的人群中,此时她已经和自己的丈夫失散,背上的女儿没了生气,不知死活。可她连查看一下的功夫都没有,只闭着眼睛,拼劲全身力气向前跑着……

    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妇人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眨眼间惨白的雪就染成了一片殷虹。

    妇人试图起身,但全身的力气却好像在随着剧痛而逐渐流失,很快便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她看清了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嘿嘿,好收获,好运气,捉了一母一雏!”

    说着话,竟又大口的吞咽着口水,仿佛眼前就是一顿肥美诱人的大餐。

    原本奄奄一息的中年妇人竟突然像一头愤怒的雌老虎,猛扑向提起自己的叛军壮汉,张嘴冲着他的脖颈便狠狠咬了下去。

    “啊!”

    叛军壮汉惨叫连连,试图将发疯的女人从自己身上甩掉,但情急之下竟如何也甩不脱。终于,粗壮的手臂扼住了女人的肩颈,用力拧下去,随之嘎巴一声,女人的身体像败絮一样被摔在雪地上。

    “贼婆娘,本还想留着你的性命快活一阵……”

    &



第五百三十六章:天子欲调兵
    “叛军吃人,人神共愤,早晚必要败亡……”

    天子便殿上,李泌侃侃而言,叛军吃人为军粮的消息已经在城中传开,李泌自然也早早就得到了消息,尽管痛恨叛军丧尽天良,但也从漆黑一片中寻到了点点光亮,也许大唐获胜的希望就要到了。

    不过 ,这桩人间惨剧的始作俑者恐怕也与秦晋有着脱不开的干系。但是,由于有了先前数次的落败,他已经学会了隐忍和等待。因此,今日面君,他只向李亨贺喜,而绝口不找秦晋的麻烦。

    李亨对百姓的遭遇比李泌知道的要早的多,到此时,虽然还愤怒哀痛,但早就恢复了理智。唐朝陷入社稷断绝的危机境地,又怎么可能无风无浪的转危为安呢秦晋曾如此劝解于他,虽然把现实说的过于残酷,可毕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心中所想是一回事,面对重臣时又是另外一幅面貌。他不能让臣子们看到自己的沮丧和哀痛,尽管不愿意,他仍在学着乃父,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

    “安史叛贼军中断粮,诸卿可有应对处置之法”

    李泌手中没有兵权,虽然是天子李亨最亲信的人,但在此时的长安中比一个书吏也强不了多少。灭国的危机,促使满朝上下,乃至天子都把接近于无所遏制的权力都赋予了秦晋。

    换言之,秦晋的权力在长安之围被解开之后,不会有任何变故的可能,就连天子李亨都不容许这种情况发生,哪怕是一星半点的削弱。此前,李泌借着虏疮的借口和陈希烈一起暗中整治秦晋,就是因为没有看清这一点,没有充分的判断天子李亨的心意。

    现在,他打定了主意,只要长安之围一天不解,自己非但不会给秦晋再添麻烦,反而会竭尽所能的帮助他。只要长安之围解开,那就是他着手布置,对付秦晋的开始了。

    “臣以为,御史大夫抗贼有功,当论功行赏,以激励士气”

    便殿上,包括魏方进、崔光远在内,都被李泌这句话惊的难以置信。以往李亨打算提升秦晋的本官官职,此人都会找尽种种理由予以反对,现在怎么就转了性子呢真是让人奇怪,事情反常则为妖,魏方进等人出于惯性思维,都觉得李泌此举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阴谋。

    不过,几个人低着头,冥思苦想也没揣测出李泌究竟有什么筹谋。

    最后还是秦晋不动声色的拒绝了这个提议,一则他不想过早的位极人臣,否则以后岂非赏无可赏了到赏无可赏之时,对臣子而言未必是好事。

    “臣年资尚浅,能得陛下错爱,忝居高位已经不胜惶恐,何敢……”

    李亨却打断了秦晋的自谦。

    “秦卿不必自谦,先生说的对,朕的确应该论功行赏,神武军一应有功之人,列个名单呈递上来,诏准就是!”

    秦晋想了想,还是没有拒绝,谢恩之后又归于沉默。

    魏方进却在秦晋拒绝之初就明白了李泌的真实意图,这是要捧杀秦晋啊!于此同时,他也暗暗同情秦晋,不知秦晋是如何得罪了这个心胸狭隘,又阴鸷狠毒之人。也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得罪了此人。

    京兆尹崔光远忽然插道:

    “臣以为,赏功不宜操之过急,何不等长安之围已解,尘埃落定之后呢”

    很明显,崔光远也猜到了李泌的心思,他不像魏方进那样私心甚重,怕秦晋抵御不了诱惑而徒然自找麻烦,因此才不顾得罪人,站出来,劝谏李亨不要轻易赏功。

    在李亨看来,赏功自然是必须要做的,不过李泌提出来的时机似乎有些勉强,哪有在大战之前赏功的道理但是,为了不挫伤秦晋的忠心,他也不好予以反对。现在崔光远站出来表示反对,倒是个不错的台阶。

    有了崔光远的带头,魏方进也不甘人后,一改低头看热闹的作风,也明确表示,应该在大战之后再行赏功之事。

    殿上诸位重臣都表示现在不是赏功的合适当口,于是李亨便就坡下驴,搁置下了李泌的提议。

    至此,秦晋的心情似乎并未受到影响,转而将话题又引向了今日李亨召见重臣的目的。

    “叛军断粮已近半月,臣以为反攻的时机已经到了,当集结天下各地兵马,一举击溃入寇关中的安史叛贼!”

    刚刚为秦晋解了围的崔光远却冷哼了一声。

    “各地勤王兵马都在观望,又有谁肯为朝廷火中取栗”

    他本想说又有谁肯为天子火中取栗,但一转念又觉得这么说可能会挫伤李亨的自尊心,便又改了口。

    不过,崔光远说的也确实是实情,潼关被破已经快三个月,除了灵武的仆固怀恩曾率朔方军南下,便再无其他地方军赶来勤王。从始至终,都是神武军在独木一力支撑。

    秦晋沉吟着道:

    “也不可一概而言!各地兵马无法到关中勤王,主要原因还是安史叛贼占据中原,中原又是各地通往关中的必经之地,有心无力而已!”

    这时,甚少在兵事发言的李泌却突然说道:

    “臣觉得有一处蹊跷,一直不得其解。叛贼失潼关半月有余,却不曾有一次动兵相向,这,这不奇怪吗”

    其实,潼关方向的问题,秦晋也一直在关注。孙孝哲没有动兵反击,多半是已经无力分兵,只一心要拿下长安。而潼关外,洛阳方面为什么没有反应,却一时之间难以获知具体因由。也许是洛阳城中发生了变故,也许是各地唐.



第五百三十七章:大尹心忧虑
    腊祭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叛军的强攻烈度似乎也大不如前,崔光远几乎每天一早一晚都会赶到中军所在地来见秦晋,每一次都是为了询问,派往河东的信使究竟有没有回信。

    其实,秦晋比崔光远还急,如果河东道迟迟得不到音讯,也许在等待中,就会错过了全歼叛军的最佳机会。不过,崔光远更担心的则是叛军日日吃人,一旦拖得久了,便可能吃光关中的数百万人口。

    对此,秦晋觉得崔光远有些杞人忧天,首先关中的百姓也是人,不是没有腿的鱼肉,受到威胁以后可以选择逃命。再则,叛军中也并非全是灭绝人性的屠夫,他相信有相当一部分人对吃人是持着抵制态度的,只不过为了生存,才不得已而为之。然则,这种不利情绪积累的久了,便可能像火山喷发一样,造成各种意料之外的灾难。

    秦晋在等的,也正是这种负面情绪积聚到一定程度的爆发。

    “大尹心急也没有,长安城里的人马多数都是刚刚成军的民营或者团结兵,在当前的情况下,自保或许没问题,但要出城和哀兵一片的叛军做野战对决,就算是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胜了,自然皆大欢喜,可如果败了呢”

    “败了败了,大不了就退回城来,继续保持守势,总强过什么都不做吧!”

    秦晋暗暗摇头,崔光远其心是好的,但又是一个不知兵的。冷兵器时代的战斗,往往决定胜负的因素不在甲兵优良,或人数的多少,却有一点无时不刻在决定的对阵双方的命运。那就是士气,无数以弱胜强的战例,其根源不仅仅在于奇计,而是源自于将士们的自信和士气。

    倘若率领一群懦弱畏站的人,就算白起孙武在世,恐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一支人马,养出自信,维持士气,是个逐步积累的过程,长安城内的团结兵和民营在经历过大小数十次的守城战以后,已经基本克服了最初对叛军的恐惧心理,而且很多时候还抱有不小的心理优势。

    如果冒险出击,一旦战败,败给了断绝军粮,甚至要用人肉充饥的叛军,此前积攒的自信和士气就可能瞬间瓦解于无形。当然,秦晋的保守说到根子上,还是在于长安乃唐朝的精神命脉,不容有失。假若抛弃了这个束缚,他才不会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杀伤叛军,持久作战才是根本目的。

    然则,现实就是如此,他只能选择谨慎,在河东方面没有调来神武军之前,绝不能使长安陷于危险之中。

    只不过这些想法,秦晋不愿意和崔光远多说,说多了,他们这些不知兵的人也会以为都是些为了避战而找出来的借口。

    好在崔光远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和秦晋的观点一致,对他甚少有异议,只是今次有些固执的离谱。

    再一次得到了秦晋明确的拒绝以后,崔光远竟急的眼眶发红,险些掉下泪来。

    秦晋大觉奇怪,便问他何以至此。

    崔光远报之以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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