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隐录

    楚诺凝神坐在光圈中央静心等待，脑海里再此想起当日马师兄对绝望之境的描述。

    “那是幻境，又不是幻境。”马师兄当时说话时，眼瞳里依旧有恐惧的影子，“那是另一个时空，在里面的一切都真实得无法再真实。进入过绝望之境的人，没有人会愿意再提起那里发生的事，因为在那里，你感受到的是彻底的失败与绝望。”

    “二十万弟子，最后只取坚持得最久的两千人。因此你在里面坚持的时间越长，通过试炼的机会就越大。”

    “在已知的失败和绝望面前，你依然必须坚持。当你出来后，会明白什么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会想明白什么是天道，而你又为何要修炼。”

    “这就是绝望之地试炼考核的意义。明知失败也要坚持下去，即使失败也不会后悔。修炼之途本就是绝望与希望并存，只有经历过绝望而不退却的人，才值得拥有希望，才能进入第二关，希望之境。”

    这时腰牌里再此响起钟无禁的声音，打断了楚诺的回忆。

    “演算大阵清点完毕。试炼大阵即将开启。”钟无禁顿了顿，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大概多多少少都听说过此关的凶险，对意志不坚者来说，此关或许会彻底击碎你们内心的道境，成为你们修炼之途的尽头。”

    “决意进入此关者，灵识注入腰牌。若想现在退出也还来得及，只要以灵识切断那条联系着腰牌的蓝光，阵点自会熄灭。”

    退出楚诺淡笑，平静地闭上双眼，同时灵识注入腰牌。谁不怕失败但是即使失败她也不会后悔，她想看看自己在修炼征途上，是否值得拥有希望。

    “入境之后，任何时候若想退出，只需一念便可。现在，试炼大阵开启，进入绝望之地。”

    随着钟无禁低沉的声音，楚诺眼前白光乍现，脑中一片空白。

    炎热，是楚诺重拾意识时的第一个感觉。吸进去的空气灼烧着肺部，吞噬着血液中的水分。

    楚诺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炎热、干燥、辽阔的戈壁滩上，身边黑压压的全是手持铁剑的修士，服饰、面目、甚至气息都很陌生。

    楚诺想起马师兄曾说过，进入绝望之境的弟子，不知何故音容笑貌都会改变，即便是几十年的同窗好友，彼此之间都无法认出。

    楚诺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宽肩平胸，视线离地面的距离比正常时高了许多，竟然似乎是一名男修的样子。

    她又抬起双手看了看。左手空着，骨节比自己原先的要粗大，手指修长，指间布满细茧，的确是一双男修的手。右手握着一柄黑铁剑，应该是可以释放远程攻击的法剑。

    楚诺扭转铁剑，以剑背对着自己，看到剑背上倒映出的那个陌生脸庞时，楚诺愣了愣。还好，面目斯文，还算俊秀，不是满脸虬髯的那一类。

    没有储物袋，没有符箓，没有法器，没有丹药。

    除了这把黑铁剑，她就只有这具躯体。

    地面是赤红色的，远处一望无际的沙砾上，东一堆西一堆矗立着嶙峋古怪的石峰。天是浩蓝的，深邃得似乎会将人的神识吸进去。

    楚诺蹲下身，掌心按在地上，清楚地感觉到尖锐、滚烫的沙砾。果然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世界。

    “喂，老滑头，我怎么觉得好象回到万年前了”楚诺灵识中突然冒出一个熟悉聒噪的声音。

    楚诺一惊，不自觉地轻呼道：“你们怎么也进来了”

    说完又不自觉地抿住嘴，她发现自己说话时也是年轻男修的嗓音，有些不太适应。

    一个阴阴地声音在灵识里道：“我们没有进来，你也没有进来。这个世界是虚幻的，亦是真实的。”

    &




55.无限轮回
    所有修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迅速压进的沙暴里。

    突然楚诺身后爆发出连续的惨叫, 一条巨大的铁尾从楚诺身后不远处的地底扎出来。弯月形的尾刺上串着两名修士，都还没有死绝, 身体因为痛苦而收缩、抽搐。

    “魔兽！炼光巅峰！”识灵珠闪现出一连串的警告。

    炼光巅峰相当于人族修士的炼气大圆满, 但魔兽的防御力和攻击力天生比人族修士要强得多。

    以铁尾为中心, 人群象被石块砸中的湖面一样，向四周疾速散开。而自铁尾上散开的威压象真正的巨石般压在修士们的胸口, 有修为略低的修士因心神不稳而摔倒，被横扫而来的铁尾拍成肉酱。

    骨头碎裂的声音、躯体被碾压的声音，惨叫、惊呼, 象被激起的巨浪, 一层又一层扩散。破碎的尸体化作无数光点, 消失在原地。

    “这是幻境, 又不是幻境。这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世界。”楚诺心头闪过马师兄说过的话。

    不仅是楚诺，所有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修士们，都意识到这个世界里恐怖的真实感。

    将耳膜震得麻木的噪音、同伴溅到脸上的热血, 死亡时的痛苦、毫无反抗之力的绝望，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但这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轰鸣自地底传来，地面拱起、裂开，带着腥臭味的铁甲破土而出。

    楚诺站在拱起的铁甲边缘，和四散奔逃的修士们一样, 本能地往地面平整的地方跑。

    铁甲自地底拱起的速度极快，地面的裂缝象飞速爬行的蜈蚣, 追着脚跟。

    突然一声巨响, 楚诺被弹起的石块砸得整个人飞出去。她匆匆往身后看了一眼。那只东西已完全拱出地面, 咆哮着扬起头来。

    那是一只铁魔蝎，足有十丈长，那一层层的铁甲是它身上的甲壳，每一块铁甲都有门板般大小，看起来坚硬无比。

    不断有蓝光闪耀，蓝光过处，那些曾经已经死亡的修士纷纷重新回到战场。

    这些回到战场的修士们带头朝铁魔蝎发起攻击，周围的修士们这时也反应过来，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有用之不尽的轮回。他们可以拼命，也唯有拼命，用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和重生，缓慢地收割魔族强大的生命力。

    铁魔蝎喷出毒液，巨尾和铁钳狂暴地挥舞横扫，周围三丈内，修士死亡消失时的光点因为太密集，在形成一圈厚厚的光幕。

    这只铁魔蝎的实力比普通炼光巅峰的魔修更强悍，可以说已是半步踏入魔光，也就是接近人族的筑基修为，否则也不会托大地跑到人族修士的阵型中心来了。

    实力、体型差距太大，修士们往往刚刚复活，只发出一两招攻击术。有些人甚至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便又死亡。

    楚诺已经是第五次复活。这次的运气还算好，没有象先前几次那样，刚复活又被铁魔蝎的毒雨喷到，或是被巨尾、铁钳扫到。

    她发现这时自己的位置离开铁魔蝎有差不多十丈远，在铁魔蝎身后二十丈处则是一道断崖。

    楚诺早已运转炼光聚气诀看清那铁魔蝎是金属性，这也是为什么它长了一身铁甲的缘故。

    金属性的魔兽没有土遁术的天赋，应该是大战之前有魔族的土属性修士在它身上加持了符咒，令它可以潜入人族修士阵营中心。

    楚诺庆幸它不会土遁术，否则这么高的攻防，还能上天入地，这仗就没法打了。

    此刻她望见铁魔蝎身后的断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念头让她黯淡的眼眸中燃起火焰。

    个体是不可能和这么强大的生物抗衡的，哪怕可以无限轮回，人族修士在混战中依然没有优势。

    只有用策略，组织起有效的进攻，让每名修士在战斗中都能发挥出自己的特长，才能创造出希望。

    楚诺果断激发了火属性防护罩，虽然很耗费灵气，但



56.灭杀铁魔蝎（一）
    人在绝望中会不自觉地跟随意志更坚定的人。

    越来越多的修士围向楚诺, 用火球、用金芒、用各种不畏金属性的远程法术，攻击铁魔蝎的尾部。

    铁魔蝎终于被激怒, 倒转过身来。

    更多的修士以更快的速度死亡, 楚诺身上也不断出现光点、消失, 又不断在蓝光中复位。没有人退却，因为他们在楚诺坚毅的目光里看到希望。

    这是一场绝望之战, 也是一场为了希望而存在的战斗。他们被铁魔蝎屠杀了太多次，忍受了太多的失败、绝望与屈辱，所以这也是一场为了尊严而存在的战斗。

    楚诺带着修士们且战且退, 很快将铁魔蝎引到断崖边。

    她一边指挥火、金属性修士持续攻击, 继续牵制住铁魔蝎, 一边对着跟在铁魔蝎身后的土属性修士们狂喊：“在它后面用土墙术！结墙阵！挡住它的退路！”

    这时, 不远处一声轰然巨响，似乎是什么巨兽倒地的声音，接着是一阵人族修士的欢呼。

    有人灭杀了一只魔兽！

    欢呼声令楚诺这边的修士们振奋, 攻击更坚定猛烈，土属性修士们也开始按照楚诺的指示，开始在断崖对面筑起一层又一层弧形的土墙。

    自欢呼处，一名身材高大面色冷峻的男修带着一众修士朝楚诺这边奔来。看到铁魔蝎时，那男修脸色一变, 但很快恢复镇定，不发一言便带领一众修士加入了楚诺这边的战斗。

    那男修看出楚诺是这边的主心骨, 一边攻击一边转头朝楚诺道：“竟是半步魔光的魔兽, 攻防比我们遇到那只高很多, 你……”

    这时他才发现楚诺只是六层修为，微微一愣。

    就这一愣的功夫，魔蝎的铁钳飞来，男修被切成了两断。而楚诺被一蓬毒液淋到，半边身子完全被腐蚀掉。

    星星光点后两具残缺的尸体消失，下一刻，几乎是同时，两道蓝光在原地划过，楚诺与那男修又出现在原地。

    那男修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接着刚才的话道：“你准备怎么打”

    “争取时间，让土属性修士结出层叠的土墙，然后我们从土墙之间的缝隙冲出去，在土墙后面打。木属性修士在两侧用解毒咒克制它的毒液，水属性在木属性后方用水疗术。”

    楚诺语速非常快，生怕下一刻就又死回去了话说不完整。

    男修皱眉，道：“只怕我们的土墙在它面前不堪一击。”

    “一层土墙肯定不行，十层、百层叠起来，它总不可能一次击穿。它可以击碎一部分土墙，我们也可以不断加叠新的土墙。只要能把它卡在土墙和断崖之间，就有可能灭杀它。”

    男修面色稍缓，点头道：“愚公移山，可以一试。我是土属性八层修士，我和我带过来的土属性修士全去筑墙阵，其他人留给你。”

    忽地一拍楚诺肩膀，冷峻的嘴角弯起少许弧度，道：“希望能在试炼第三关的擂台上再看到你。”

    除了楚诺这边出现的铁魔蝎，大约有上万魔兽出现在人族修士的阵营中，将整个人族阵型搅得混乱不堪。

    在楚诺领着一众人将铁魔蝎引到断崖的时候，别处的人族修士们凭着无限轮回和惊人的意志力，相继灭杀了不少修为较低的魔兽。

    但铁魔蝎属于这些魔兽中修为最高、攻防最强悍的种类，总共有百多只，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只被灭杀。而楚诺遇上的这只还是其中的佼佼者，因而那名冷峻男修刚一见到此蝎时，才会脸色大变。

    楚诺这边的牺牲异常惨烈，如果不是尸骨和血肉会在死亡后消失，断崖前早就被层层叠叠的尸体堆满。

    那冷峻男修的指挥能力很强，在牵制铁魔蝎的火、金属性修士每人都复活了二十次以上的时候，厚达六丈的墙阵终于筑好，并且还在不断堆叠、加固。

    楚诺见时机已经



57.灭杀铁魔蝎（二）
    此刻整个古战场上, 人族修士的人均死亡次数已在五十次以上。大批的修士不堪折磨而放弃，只剩下四分之三的人族修士还在坚持。

    而楚诺这里, 依然没有人放弃。他们要雪耻, 他们要战, 他们相信自己能创造希望，哪怕他们在魔族面前渺小不堪一击, 哪怕他们在命运面前卑微如同蝼蚁！

    士气攀升到巅峰，铁魔蝎数次被击退，黑红色的蝎血在断壁上泼出一幅绚丽的图画。

    楚诺却在修士们一次次的欢呼声中皱起眉。

    铁魔蝎看起来狼狈, 但其实并没有致命伤。他们的攻击无法撕裂那层铁甲, 带给它致命的伤害。

    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 他们可以缓慢收割铁魔蝎的生命, 但楚诺知道他们其实耗不起时间。

    她注意到，在他们这片小战场之外，人族修士已经越来越少。她这里因为士气正盛, 暂时没有人数上的减少。但随着死亡次数的增多，士气终会下降，到时会有越来越多的修士放弃。

    还有起决定性作用的那些土属性修士，他们在最后排暂时没有死亡威胁，但灵气会用尽, 墙阵会崩塌。

    墙阵一崩塌，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

    “铁魔蝎身上有没有弱点”楚诺在灵识里问。

    过了半晌, 凝晶兽懒懒的声音才响起：“你不是让我们都闭嘴么”

    楚诺平静地道：“既然你们对我没有帮助, 那也不用待在这里看这场大战了。”

    她已经找出两只东西附着在自己灵识里的位置, 隔绝自己的这一小部分灵识，就等于隔绝了两只东西的声音，也隔绝了这两只东西对外界的感知。

    先前这两只东西虽然不吵她，但她也时不时听到两只东西时而惊呼、时而感慨，看来瞧热闹瞧得很是过瘾。

    楚诺笑了笑：“我已探知二位在我识海中的位置，隔绝部分灵识不是很难的事。”

    “有！”

    “没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楚诺皱眉，这算是什么回答。

    不过她也听出说“有”的是妖兽凝晶兽，说“没有”的是魔兽蓝雀。妖族和魔族在万年前曾是死对头，所以很明显，“有”才是正确答案。

    凝晶兽冷哼了一声：“傻鸟，不敢说是吗。”

    蓝雀怒道：“谁说不敢说魔兽的致命伤是魔晶，魔晶若是碎了，魔修就挂了。但每种魔兽藏魔晶的地方都不同，我是不会告诉她的，老滑头你也不许告诉她。”

    它语气一转：“不过呢，她知道了又能咋样，魔晶肯定是被最坚硬的外壳保护着的，凭这些炼气修士的攻击力是攻不破的。所以说，这个弱点有等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