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老霍儿
翌日一早的清晨,踩着薄雾般的上海,断壁残垣的上海,寸草寸灰的上海,我同着倩倩,小淑,远远的隔着一条街里,便看见了,几个青年模样的人,在那里,等着我们一般。
&
001【前言旧时】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她站在迷雾重叠的围景之中,下着雨,四周空无一人,她努力的去回想,之前我在哪里,现在我又在哪里,我在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可是她的面前一片的黑暗缭绕,毫无光线,就像翻腾的穹顶一般把她扣在这寸灰之地,她努力的去挣扎开,但是她毫无力量与之抗衡开。
一切远虞,伴随她挣扎多时,又多时,她太疲惫了,瘫在原地闭着双眼,虽内心要如何如何般嘶喊,却发不出往日嘹亮的声音,她不由自主的不断的重复叫着“母亲,母亲,我要回来!母亲!母亲母亲!”
过了很久,久到她彻底疲惫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到,有人轻轻的叫她,她随即睁开了眼睛,再入目之时周围已经变成了残废不堪的老城墙,满目的都是黑压压的人,没有颜色的背景线,有老有少,可人都是倒着的,朝着同一个方向,就像罗列好的面包一样,叠了好几层,人堆的周身下,全是黑乎乎的已经凝固的液体,正在顺着雨水一起流淌着,仿佛如鲜活般的沸腾着,她突然感到昼冷般的浑身每一个器官都在叫嚣着害怕,同那群人一样的跪在某一个地方,朝着共同的方向。
“啊!”
她甚至都不敢去喊着什么,她也忘记了刚才是谁叫她的,因为她已经被远处那破败的城墙吸引了,看到后,她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逃,没错,就是逃离这里,越快越好的,可是她动弹不了半步,又跪在了地上,她太害怕了,浑身不止不住的颤抖,不仅仅因为是那些人,不仅仅因为是那些已经干固的液体,更因为,她看见了那惨的不成样子的老城墙上,写着残破的三个字,“金陵城”。
下一刻,随之而来的是她的脑子一下子炸开般的疼痛,她困顿至此,无力的垂着双臂,眼泪已经没有任何余量,能流下来的只剩下鲜血,而在她脑壳炸开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见那个刚刚叫她的人,看不清他的脸,只有一个背影,他趴在,离她跨别千里的迷雾重重之中,面对她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
她听见的,只是不断重复的那几句话。
“你要活着”
“你要努力的活着。”
“你要活着,活下去,告诉人们真相。”
“替我活着”
又或者好像并不是一个他在喊,一时间,置身其中时,远隔着重重的人脸,不断的变化,不同的脸,不同的人,不同的身份。
她看见了一些人的脸,本能的叫出那些人的名字。
这是我,阿爹的脸,阿娘的脸,阿哥的脸,阿妹的脸,阿嫂的脸,阿叔的脸,祖父的脸,祖母的脸,每一个遇见人的脸,太多太多的人了,最后形成了大大小小的重叠在一起的幻境,就像缩影在一起,属于“中国人”的脸
“我要活着!”话一喊出来,周小萌就懵了
因为现在的场景已经不是刚才那般了,现在她处的地方,正是一群人上课的大教室,讲堂上的老教授正在虎着脸看着她,周围的同学一脸的不可置信看着她。
“对不起,教授,您继续上课”半响后,周小萌耸拉着头,一脸的愧疚道。
教授不再看她,继续正色认真的讲“锦州在历史大宏图中,可是素有辽西文化的摇篮之美誉啊”
“小萌,坐啦,”身旁的霍颜拉了周小萌一把,她这才神色恢复到正常,又转头去看着周围的人,呼出了好大一口气,泯然的后怕了一下。
“你上老班的课睡觉,还做噩梦了没事吧”霍颜递给周小萌一张手帕说道。
周小萌一脸的垂头丧气着,伸手拿手帕抹掉了嘴角的口水道“恩,好像梦见了金陵城”
“金陵”
“那不就是南京吗”霍颜看着周小萌说道。
“对哦,是南京啊,”周小萌一副若有所思的说道。
霍颜转头看着周小萌一脸的认真回忆什么的样子,便伸手捏着她的脸说道。
“小萌,你又在苦大仇深的想什么呢”
周小萌忽地的看了看手里的手帕,又看着霍颜道。
“颜姑娘”
“恩”霍颜漫不经心的看着教授在前
002【经年重逢】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有人曾经对我说过,“离别就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
说起这些时,我努力的回想着,在这短短生命周期里的痕迹,与那么些个人,那么快的离别,又那么匆匆的相遇。言之而言,靠的是眼神触见时那一秒的交流,所幸我能活了这么久,在那段人生中最沉重的日子里。又所幸,为一人一生所挚爱。
人老了,记忆自然就不好了,加之我年轻的时候,饱受战争折磨了太多的伤,留下了好些个病根,忘了一大半了。
我隐约的记得我曾为上海同济大学的学生,我还有个妹妹,家里叫我是阿笙,她是阿萧,寓意我们同根生。
后来为避战乱而远走他乡,与我的姑妈一家一直生活在一起。已经太多年了,我的长辈几个先后的去了,我的同辈几个,也剩的寥寥无几了。我也一步步地步入色衰迟暮
我的小女儿曾经问过我说,“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当时我摇头摆手,不做任何回答。
我从没有跟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讲过我年轻时的经历,不是为别的,是为我生之大痛,每一笔都如同切肤断骨之血泣。
我的孩儿以为我是因终此经年没有再寻得到那个人而倍撼终生。老话也曾说道,“人生短短数十载,可遇知心人的时间尤为尚少,”计算在如今这般岁月沧桑里,我想,在我的一生之中,其实最大的遗憾就是,我生时没有能再回到我的国家,只能在这摇摇椅中,度过那岁月长河的辛酸过往后,归墓时,是带着一坛灰土回到故国。
人活了大半辈子啊,其实最怕的一件事,就是遗忘。也恐惧过来了这么多年,有时会梦度的觉得,以往的那些其实都是幻境罢了,偏偏这幻境却那么真切,那番切肤入骨的痛,一直盾留在心口。
尤其是近来的几日里,我坐在摇摇椅上却总想不起来更多的事情要记录下来,手里拿着本子,心里却再没有什么可想的了,我只能再一遍一遍的从头翻着,一点一点找回。
有记得有那么一个面容不太清的人,跟我说过说“要看我长命百岁,四世同堂,安康一世。”如今也应了他的预兆。罢了,罢了,往事尘封太久了,我都是个老太婆了,记不住了,笔也拿不动了,眼睛也花了
闭上眼的那一刻,有那么几秒钟,我仿佛听到了来自某一个年岁的重逢
民国二十一年前,我生活在东北的锦州。
那时的锦州仿佛如困兽之斗一般,很少有人能谈起它往日的繁华色彩了。
家家都跟疯了似的,往外逃去。尤其在奉天被占后,阿叔说每天的车站挤的人都跟滚面条似的,活灵活现的,虽然我没有真切的瞧见阿叔生动的比喻,但是我每天去中学上学时,总是能看到太多的从自四面八方的逃难人,涌入到锦州大大小小的地方。
以前我最喜欢去的老马路,阿妈也没有再带我去过。
一切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的不热闹了,街上多了很多兵,就好像随时要打仗,身边的同学都尽力的想通过考取大学而离开锦州,以至于阿梦问我想考到哪里时,我竟一时没有听见她说什么,我的脑子满满的遍布着我出生记事起的锦州,中央大街的景,鼓楼的耸立,沟帮子的熏鸡,老马家的烧麦,菜包
“孔笙,你这个小脑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放学时,阿梦拉着我手,边走边说道。
我低着头,看着阿梦一脸拿我没办法的样子,透过她的脸,我看见后面的天出奇的好,而前些日子,在奉天出事后,一时间,作为东北的枢纽带全都乱了套,我们的领头羊省会,我们的曾经以为,屹立不倒的“张氏一族”
会永远的昌盛守护东北民众。只是一切过太快,瞬间牵一发而动全身。
奉天落难了,导致附近的几个老城,都跟着一块的悲戚连绵。
“今儿,天难得变好了”我喃喃着说道。
阿梦看着我,一脸认真的说“阿笙,我实话不满你了,我阿爹说,日本人的心不会只有一个奉天那么大,迟早要朝着我们来,”
“我阿爹让我能考到北平就考,考不上,我们家也要搬到北平去了,你家阿爹有什么打算啊”
我看了看校门口的卖水陷包子的小摊,随口回了句“不知道”。
只听阿梦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顺着我眼睛直视的方向又看着我,道“今天我请你吃水馅包子可好”
我立刻小鸡嘬米般点头,她看了我一眼,抿抿嘴,笑了,阿梦笑的时候,我觉得这时候的她才是最好看的,她是我自小的玩伴,我阿妈说我缺个姐姐,而大我两岁的阿梦从那时起,就像亲我姐姐般待我。
晚饭前,我顺利的管饱了肚子,蹦着跳着到了家,远远地进了院就听见一段一段曲转回肠的戏文唱着,“叹杨家秉忠心大宋扶保,到如今只落得兵败荒郊。恨北国肖银宗打来战表,要相夺我主爷锦绣龙朝”
顿时,我便笑着高喊“阿叔,我回来了!”
不多时,二楼的门开了又关,出现了一个穿青白长衫的手拿眼镜的文雅居士,来人正是我阿叔。
“阿笙,你赶紧去洗洗手,一会开饭了,顺便去叫你妹子回家吃饭了”我笑着点点头,又飞奔出去。
身后听着阿叔轻轻的笑着。
我家阿叔,听说是我爷爷的老来子,反正家里大人是这么叫的,我阿爹没有上过大学,只上过私塾,后来就跟着我爷爷学做祖业了,但我阿叔却是给家里长了脸面,年纪轻轻时就考上了锦州交通大学,亲戚都说,这在以前那可是状元。并且毕业后,还在本学校里当了老师,我爷爷说这是给我们孔家长了颜面,不愧是“孔子”后人。
虽然,这有待去考证,但是,我阿叔的聪明学识是有目共睹的,并且阿叔待人温和,从不发火,尤其对我和阿萧更为宠爱。即便如今的阿叔已经奔着而立之年,但是我仍旧觉得,阿叔是最好的,不仅仅我这么觉得,他所教授的学生也都这么觉得,就连阿梦,也曾说要考交通大学,拜在阿叔门下当学生。只是如今的这里,似乎已然正如阿梦所说般,正一步一步的走入深渊。
“阿姐,你在看什么”我在大门口稍一丢神时,就撞上了正赶回来的阿萧,是看着比我矮半截的她说道“正要去喊你回来吃晚饭,你就及时回来了,”
“那是,我多聪明,看来我有先知的能力啊!”阿萧一脸开心的说道后便跑进了院子里去。
 
003【离别在即】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距离爷爷商量离开的日期不过几日时,家里却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事情,一切似乎产生了新的变故。
在锦州城里上交通大学的孔家二哥跟着几个同学跑去当兵了,而且还带走了邻居李家菜馆的李木东,张学文,一起。
阿堂哥拿着二哥的书信的消息一传回来,阿妈当时就病倒了,书信上说“阿爹,阿娘,见信如吾。如今家国正在受外敌侵略,盛煜(二哥名字)苦寒泪,不能以学识保家卫国,前有奉天事件,如今东北三省也岌岌可危,盛煜不能再坐以待毙以诗书报国,盛煜要去前线拿枪拿刀,守土抗战,今生此命报效吾国,来世再还报爹娘”
而自看完之日起,阿嫂,姥姥,奶奶,就天天偷着抹泪,阿爹硬气的没有哭泣,却也是和爷爷一样,整天的愁容。一时间,家里分外的冷清,就连平日里活泼咿呀咿呀学语的源源都安静了许多,一家子里,只有阿叔觉得二哥做的正确。我不知道我该去理解哪一方,我且知道阿娘,阿爹的愁苦是因为什么,在现在这种情势下,当了兵,就意味着命如草芥了,战场上的枪炮是不长眼睛的,可怜我阿妈生知枪炮总有一日要打在二哥身上,恨不能去立刻替二哥挡子弹。
可家家都是儿子,都是血肉之躯,都是父母心肝宝贝,不是你走上战场,下一个就是我。
但同时,我也深知现在的国家情景,先生说过,这是在所难免的一场抗争,不是拿血肉之躯抵抗,我们就会沦为亡国奴,二哥无疑成为了千千万万保家卫国青年里的一员,即使万分不舍,我也知道这是对的。
“阿姐,你说二哥会回来吗”阿萧抹着泪靠着我轻轻的问。
我很想点头告诉她,等到敌人都打跑了,二哥一定会回来。可是我却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能打跑,我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不用为避难而奔波他乡。
“阿姐,我不想再离开你了,二哥也走了,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阿萧哽咽着说道。
我看着她,与我有着相似的容颜,都是大大的杏眼,小小的嘴,更是继承我阿妈的美人尖。我抚着阿萧的脸,轻轻的说道“阿萧,姐姐要去上学,你还记得当初爹为什么让我们上学吗!是为了我们将来又能力为国出一份力,你要记得,此后无论我在哪,我的心都是与你心心相连,我们是最亲的人了。”
“阿姐,我听你的,但是我还是想哭,我也不知道缘由,但是我就是难过”阿笙哭着说道。
“那就都哭出来,哭出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我道。
我看着靠在我怀里的阿萧,竟一时间,不能难忍滚烫的泪水从眼中溢出来,我阿妈曾经说我天性凉薄,对谁都是不鞥不淡的,那时候,只有我二哥觉得我并非如此,他说过“我家阿笙,只是不善于表达而且,并非不懂人情。”
如今二哥一离开, 我不知道剩下的时间里,还有几次能相见了,但我还是告诉我自己,我不能哭,眼泪是要在人最伤心的时候才悲痛从心口处而来,人如果做的对,是正确的,就不要悲伤的流泪。
“心里布满希望的时候,所有的好运气都会来。”一直站在门口的倩倩说着话,已经进了屋看着我和阿萧抱在一起。
我敛了敛神色,抹了把脸并安抚着阿萧去洗脸,片刻后,我把阿萧哄回了屋,回头看着一脸淡漠着表情的倩倩说道“倩倩,你还好吗”
倩倩看着我伤心红肿的眼睛缓缓的说道“阿笙,你知道,眼泪流干的感觉吗你知道亲人的血,滴在脸上是何种感觉吗!你知道咬着牙的泪,流在心里是何种伤痛吗!
004【一眼斑驳】
笛里谁知壮士心,沙头空照征人骨。
“ 拉大锯,扯大锯, 姥姥家门前唱大戏, 接姑娘,唤女婿,小外甥,也要去, 枕什么,枕刷帚, 盖什么,盖抹布,吃什么,熬土豆块儿,把小外甥肚子撑两半儿”
我看着阿嫂轻轻的念着东北的童谣,望着她怀里已经安然睡去的源源,我听着那一字一句伴随我整整童年光阴的那熟悉的童谣,想着已经远离了我千里的锦州城。
阿萧一直在火车上,拉着我的手,大大的眼睛,此时已经失去了神采,我只能一直一直的回握住她的手,有那么一瞬间希望着从我心上传到她的手里。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