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者道途

    “如若真个长生不朽，那从简单逻辑而言，它起码就应该具备两种形态，姑且可以认为是两条长生路线。”

    余宝道：“哪两条？”

    李尘道：“其一为吐故纳新，或又可言，新陈代谢，这是生命诞生之初就拥有的本能。”

    “譬如有一艘木船老朽，船上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这艘船的身份应该如何界定？延伸出去，可以升级改造，增添炉机，轮船桨，金属铁甲，又该如何看待全新的飞舟战舰？”

    “在此应作哲学思辨，充分理解同一性，连续性，从而得出结论，如此之船可通长生之理。”

    “偃者分形解物的思想，小至割头换脑，大致融金锻骨，五行塑脏，和泥化肉之流的造倡秘法……”

    “法道修士的引气入体，夺舍之流，武道的呼吸吐纳，内景洞天，天人合一……”

    “统统都是归于这一流派。”

    李尘又道：“其二为抱残守缺，这是小宇宙内天地的封闭之法，我们所能接触的典型例子就是舞姬！”

    “舞姬吗？”余宝皱着眉头说道，他对舞姬的存在也略耳闻，这的确是个活了百万年的存在。

    李尘道：“不错，这其实也是合道炼真之法，融入天地宇宙，亦或自成一方天道。”

    “五蕴诸法，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由此而推及一切物质与能量，封闭系统之内，不会增长和消亡，即便道境不圆满，仍然有所缺漏，也是封闭性越高，越能维持长久。”

    “日常可见的地窖藏冰等等现象，其实就已经蕴含了长生的道理，你可以理解成为石船比木船更加久远，那么相对木船的腐朽而言，石船几如长生！”

    余宝叹道：“原来如此。”

    吐故纳新，抱残守缺，这是两种相互矛盾，但却又相互统一的事物，如同太极阴阳，彼此交缠，但都同样指向了长生大道。

    一切生命的活动，新生和消亡的过程，本质上都是物质和能量的运动，离不开这两条路线的概括。

    李尘道：“所以我们常见修士低阶之时引气入体，吐故纳新，还有偃道的充汞为血，傀儡化改造，本质上都是在替换自己身上事物，把容易腐朽的木头替换成为金铁玉石，然后及至掌握相关的法则之力，便可以从本源上封闭自我这个系统，合并天道！”

    “若得此本质，理论上而言，你可以创造任何一种神通法术和修炼法门，洞悉种种诀窍，这就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道理。”

    他说到这里，却又突然话锋一转：“但长生又很难！”

    余宝正听得如痴如醉，不由得怔住：“怎么说？”

    李尘道：“因为先于我们自我而存的真灵，这方天地宇宙，所有生命集合本身，早已放弃了长生，正在朝着物种繁衍和文明发展的路线而转变，借以适应诸天环境的变化！”

    “诸天环境……或也可说，神通法术是违和的，是超自然的，哪怕它是自然的一部分，也终将会被消灭，末法才是宇宙的归宿！”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偃者本身。

    偃者本身的存在，蕴藏着大秘密，实质就是偃师造倡所衍生出来的人造人！

    这在李尘掌握千里眼神通，用它鉴定沈龙城的真灵之时就已经知悉了。

    他当时有个疑问，那就是既然偃师能够炼制人造人，为何不把所有人造之人出炉之时就设定成为灵根俱全，长生不朽的模样？

    沈龙城当时的回答是从守恒定律，转化效率等等方面来论证，但那只是具体条件的限制，而非更加深层的本质。

    如今，李尘自己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他发现，舞姬就是那个长生不朽的个体，偃师早就尝试过这条路线了。

    但是后来，偃师还是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以偃者族群适应未来。

    他对余宝道：“你若超越自身凡人生命，以诸天宇宙的格局来看，就会发现，每一片虚空，存在的时间动辄几亿数十亿上百亿年，何其的古老浩瀚？古修臆想之中，掌握宇宙权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大神通者当真可能存在？如果存在，需要何等浩瀚的意识和灵魂才能支撑得起如此之多的物质运动？”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逆天改命，故而……大道不许！”

    “而且相比长生种，短生种也具有独特优势，那就是快速适应自然变化，更加有利于延续族群和提升进化的效率！”




第29章 时间的本质
    舞姬从一出生开始就是十星傀儡，接近完美，但以李尘所见，她也永久停留在了诞生之初的模样。

    无论后来偃师是否有所提升，亦或偃者这个群体发展了新技术，都已经再难运用到其身。

    然而长生并非永生，不朽也终将会有天人五衰，一旦时势有变，末法降临，过往的超凡力量不再能够发生作用，支撑她的这股力量也将轰然崩塌。

    或许偃师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才放弃再造类似的长生傀儡，选择后世偃者。

    李尘继续解释道：“长生不朽是一个非常笼统的描述，如何才能算是长，如何才能算是生？像大乾神灵那样死而不僵算不算长生？像树木那样毫无意识算不算长生？”

    “如若炼真合道，化作小天地，思维无限宏愿辽阔，凡人难知，又该如何测定那等生存状态？”

    “所以有种观点认为，长生不朽者，仙神，合道者之流，都是没有情志和凡人思维的莫名存在，祂们只以顺应天道的规律去运行和维持，这就是所谓的天若有情天亦老啊！”

    余宝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李尘道：“不错，长生之路，要么是转变成为格式塔意志，虫群主宰般的集群智能，要么就是所谓的天道，如封似闭，无思无想！”

    “这……这怎么可能？”

    余宝实在难以接受这种说法。

    长生不朽，就意味着空寂，就意味着丧失思维？

    他争辩道：“姑且就算第二条道路，如封似闭，那也只是相对外部而言，内部仍然是有交换和活动的呀。”

    “这种交换和活动，足以支持思维的运行，怎么会丧失神智呢？。”

    李尘道：“你误会了，我所说的无思无想，并非说祂们丧失神智与思考的能力，而是说祂们的思维活动相对你我而言已经无法揣度，无从感知，甚至于祂们的存在本身都如此。”

    “你也曾听过飞升之说，就像生活在不同维度。”

    “飞升？”余宝猛然醒悟。

    飞升上界的仙神，之于下界……可不就相当于“空”，相当于“不存在”了？

    原来如此！

    李尘道：“古时修士，常言飞升，但修为境界未至者，从未在空间的维度寻得过所谓仙界，神界，那是因为，它涉及时间之秘！”

    “据考证，仙界之流，很有可能并不存在于空间层面的‘上界’，而是存在于时间的层面！”

    “你该知道，时空需看参照之物，如若没有了参照之物，时空便没有了意义。”

    “譬如你我数年未见，那便是你所认定的数年，但于我所制造的机械而言，思维记忆封闭，停止在离开之前的刹那，见面时再度恢复，那和眨眼未见何异？”

    “这个假设，可以推及至构成你我的一切物质，元气，都不运动，那便是时间静止。”

    余宝一惊，旋即恍然大悟。

    确实，物质和元气绝对静止，那在局部地区，也就相当于时间都静止。

    由此又可推论，如若一人思维无限加速，自身变化也无限加速，那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几乎就慢如静止。

    李尘道：“我们所经历的年月，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实质真的存在吗？看起来的确存在，因为我们的身体在衰老，机能在变化，万事万物也随之而变，但仔细分析，便能发现它只不过是物质运动所引发的感觉而已。”

    “凡人所见的颜色，并非真正的颜色，世间原本就没有什么红绿蓝白，有的只是不同光波粒子的运动变化，反馈于神经，大脑，经验投射，方才形成颜色。”

    “同理，凡人所感知的时间，其实也只不过是熵增这一宇宙规律在意识层面的反映，整体熵增不可逆，则整体时空不可逆，可逆的永远只是局部。”

    余宝品味许久，终究还是没有什么收获，不由得哑然失笑：“在下愚昧，还需好好细思一番。”

    李尘倒也理解他，毕竟时间的感觉是真实无疑的，人类固有的感官，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告知了大脑，这个世界应该是如何的。

    就算余宝能用其他手段观测和想象到这个宇宙的真相，掌握时间的本质，也未必能够立刻接纳。

    因此李尘也不以为意，只是道：“我说这么多，只是为了告诉你，长生其实就是不朽，不朽其实就是长生！”

    “因为不朽者物质变化微小，自身衰老极慢，意志也将长存，那便是实现了长生。”

    “但这物质不朽和意志长存的秘密，极有可能隐藏在时空本质之中，世间万事万物的变化，都与其息息相关。”

    余宝闻言一惊：“这么说，您要解析的那本岁月之书，藏着长生之法？”

    李尘道：“不错，你也看到了，它的具体功能是掌控局部时间的变化，那可不就是实现逆熵的手段？”

    “那些原本掌握此书之人极其不智，竟然把它当做斗法交战的武器，而非研究分析的道具！”

    “这种宝贵之物，光靠着它增强战力，打打杀杀，有何用处，再强不过力压一世，而若是窥破了其中奥秘，那可是足以旁通长生不朽的！”

    “宙道屹立于当世法则与大道本源的制高点，或有可能，连因果之道，时空之道，长生不朽诸如种种，都可以旁通，它的价值远比表面看来还要更大。”

    余宝没有想到，李尘对此物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宙道法则，竟然如此重要。

    不过，如若时间的本质就是熵增，时间回溯就是逆熵的话，那倒也可以理解了，理论上，这物完全可以做到逆转因果，颠倒乾坤，拥有着堪称无上的威能。

    谈话之间，两人来到了收藏岁月之书的密室，余宝上前通过禁制，李尘也跟着走了进去。

    此时，这本来自麓骊书院的镇院之宝正被摆放在一个尺许大小的金属台面上，四周灵光悬浮，隐约可见电芒涌动。

    李尘静静的站在面前看了一阵，忽的对余宝说道：“把你们已经探明的情况说说看。”



第30章 半超凡材料
    听到李尘这么说，余宝难得的老脸一红：“东主，我们目前能够做到的事情有限，甚至无法用自身法力和试验者的能力来驱动，它似乎……挑人……”

    李尘不置可否，这个情况，他也是明白的。

    自得此书之后，他就稍作研究，解开了禁制和书院前人留在其中的残魂意志。

    但就算如此，没有相应的宙道灵根，以及法力之中的灵魂气息或者特殊属性，仍然无法驱动。

    好在余宝话锋一转，却又说道：“但通过其他珍贵宝材的感应，以及一些蕴含宙道法则的宝物相引，我们还是成功检测出其三大特性。”

    “其一为加速，它可以在丈许大小的局部范围，把时间流速增加至数十上百倍不等。”

    “其二为减速，同样是在约莫丈许之内，把时间流速减缓至平常的百分之一左右。”

    “其三就是真正的时间静止了。”

    “这特性是一种真正的绝对静止能力，我们用尽所有仪器，通过种种观测手段，都未捕捉到作为标志之物的运动变化……”

    “只可惜，它的持续时间相对我们所处的外界而言极短，连十刹那都不到。”

    一弹指为六十刹那，他口中所指，无疑是十毫秒级别的尺度。

    李尘听了，略带失望：“没有时间回溯，真正的倒流吗？”

    余宝道：“没有。”

    李尘道：“但我曾见方圆使用过。”

    余宝道：“那有可能是这件法宝隐藏的真正能力，只是以我们手段无法真正催运它，甚至于，我们目前所观察到的范围和流速，都是因为力量所限……”

    李尘点点道：“这显而易见。”

    加速百倍，放缓至百分之一，或者暂停极短的一段时间，绝对不是此物的能力极限。

    但问题就在于，应该如何才能真正催动它，自如的运用其力量。

    “早知它比想象中还要难用，就该抓些麓骊书院之人来盘问，不过那是院主一脉代代相传的镇院之宝，平常弟子恐怕无法掌握。”

    “我如今在大乾势力瓦解，过去的经营，都被变现掠回这边了，崇道帝这一手暗棋则另有妙用，如若轻易暴露，也是得不偿失。”

    李尘沉思间，余宝看了看他，忽然道：“东主，我有一个想法……”

    李尘道：“你说。”

    余宝道：“既然我们无法解决此物，那是否可以向外界征集能人异士？”

    “想来其中的关键，在于宙道本源和相应灵根。”

    “以诸天之大，总会有能够掌握此物之人的，然后我们便可以研究其血肉与根脉的构成，甚至复制其身躯和灵魂，加以研究！”

    李尘道：“你的建议不错，其实我也早有此意，甚至通过偃界天罗网发出一番悬赏，但我们又不可能把这本书轻易放到外界，让应征者一个个的来试。”

    “这……”余宝略显尴尬，同时也颇感无奈。

    不过想想，确实也是这道理。

    以诸天之大，若有人可解这一难题，丝毫不足为奇。

    但究竟要付出多少时间金钱和精力作为代价，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样的合适人选？

    其实在偃者群体内部，资源的优化配置已经极其合理，相较过去，效率千百倍提升了。

    李尘要找能够驾驭此物之人，协助自己进行研究，也不用再大海捞针，只需要进入偃界天罗网，发布高额回报的悬赏，总会引来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