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之王

    说话的是个满头银发，戴着眼镜的老者，中等身材，穿着藏青色夹克，看上去像商人多过学者。

    这人问的话虽然已经很婉转了，但是多少让四羊集团的人下不来台。

    几个试车员对技术方面不是很懂行，听了这话，当下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都有些茫然。

    赵国阳恰好听到了这番话，看看他的模样，估摸着是某个大供销商来采购来着。

    本来这事儿，赵国阳是个外人根本管不着，但是他想想自己的厂子，怎么说也是靠四羊吃饭的，既然碰上了，帮他们稍微挡一挡，解释一下也是应有之义。

    想到这儿，赵国阳就咳嗽一声，凑上前笑道：这位先生，国产摩托车这些年虽然进步很大，但是和进口摩托车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

    四羊集团这几款车的噪音听着虽然大，但也是因为在空旷安静的试车场上，声音跟容易放大而已。实际上，在国内横向对比的话，四羊集团的车子噪音已经算是同排量车型中比较小的了。

    赵国阳说完之后，旁边的几个试车员就对他露出了感激的神色。

    这些试车员虽然不知道这位问话老者的具体身份，但对方可是跟着中央部委一起下来视察的，绝非一般人，这点是毫无疑问的。

    现在人家问了个问题大家都答不上，那人家嘴上不说，心里面多多少少肯定有意见。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懂行的年轻人解释几句，试车员们就误以为赵国阳是自己人了。

    有不足，就应该实事求是，一味找借口，可不是什么好作风。老者看了赵国阳一眼，有些不喜的说道。

    听了这话，赵国阳就有些不爽了，心说你一个来采购的供销商狂什么狂？四羊集团的摩托车，在国内确实算得上一流，市场上经常卖脱货，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再说了，国产摩托车比岛国雅玛哈这种代表了同行业顶级水平的产品，当然不能比，纠结这个问题实在是没多大意义。

    你也不看看，两者的价格不也差了许多吗？

    想到这儿，赵国阳不由得开口说道：老人家，我这可不是为四羊集团找借口，而是实话实说。

    事实上，如果有能力的话，谁不想制造出最出色的产品呢？但是说实话，咱们国家现阶段较为低下的基础工艺水平，决定了咱们的产品上限。

    就算是我们能够设计出媲美国外顶尖水平的车辆，但是零件的工艺水平达不到，那还不是白搭？

    所以，在质疑咱们国产车辆水准不够之前，咱们还是应该先关心一下国内工艺水平为何一直无法提升，这才是根本问题。

    赵国阳的这番话，直接将老者说愣住了。

    他根本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当着自己的面，直接质疑整个国家的工艺水平。

    你你

    看到老者颇为气恼的样子，赵国阳不由得觉得有些纳闷，心说我只是有一说一讲了几句话，您怎么还着急起来呢。

    那个，老人家，我说的话可能你不爱听。但是，您也必须承认我讲的是事实。赵国阳耸了耸肩道。

    事实上，咱们国家的制造业一直走着低成本低水平低价格这条路，很大程度上是受制于基础零件的工艺水平低下。

    这么说可能你不大理解。打个比方吧，就好像我们国家生产的圆珠笔头，虽然早就国产化了，但是精度和生产效率完全无法和国外技术相提并论。

    一个笔头，里面有五条引导墨水的沟槽，滚珠于笔头沟槽位之间，有严格的配合要求，加工误差要求不能超过0003毫米。

    想要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咱们国家短时间内，肯定是做不到的。但是，你能因此责怪咱们国家的设计人员或是圆珠笔生产厂家吗？

    赵国阳的一席话，通俗易懂，就连四羊集团的试车员，都不禁连连点头。




第72章 当年的影子
    赵国阳一番侃侃而谈之后，老者不由得愣了半天。

    他真是万万没想到，在四羊集团竟然能碰上这么一个怪胎。

    这位老者叫李克俭，是共和国工程院的院士，机械科学研究总院的前任院长，现在到了退二线的年龄，被调回机工委挂了个副主任的名。

    不仅是在机工委，和全国机械行业，甚至在整个共和国的工业这一行里，这个老者是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

    说起共和国的工业，就不得不提到八机并存这个词。

    建国之后，为了振兴共和国工业，国家成立了第一机械工业部和第二机械工业部。

    其中第一机械工业部，主要管理民用机械电信船舶；第二机械工业部主要管理兵器坦克航空工业。

    后来经过一系列重组划分之后，陆续发展成为了八个机械工业部。分别为：分管民用机械的一机部；分管核工业和核武器的二机部；分管航空的三机部；分管电子工业的四机部；分管兵器的五机部；分管船舶制造的六机部；分管航天的七机部；以及分管农业机械的八机部。

    这位老者李克俭之前所在机械科学研究总院，最早就是一机部的直属副部级研究院。

    数年前，国家重新改组了八个机械工业部，陆续成立了共和国船舶工业总公司共和国航天工业部等重要部门。

    机械工业部和兵器工业部，也被合并为国家机械工业委员会，这不连带着，原隶属于一机部的机械科学研究总院，也就归并入了机工委管辖。

    李克俭，在八机并存的时代就已经是国内机械工业响当当的专家元老，在大型机械和动力上的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虽然他人是属于一机部的，但是其他几个机械工业部，也经常有事要请他帮忙，这一来二去，他就得了个八机顾问的雅号。

    李克俭几乎穷其一生都在为共和国的工业进步而不懈努力，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是距离他想要达到的目标，却还很遥远。

    因为有着未了的心愿，所在老人虽然已经到点了，却还是热心不减。

    这次国家机工委常务副主任方学森一行南下考察几家大型国企，邀请他一起，他也就毫不推辞的跟着下来了。

    来到四羊集团之后，李克俭和方主任提出，要自己四处转转，就不跟着大部队参加什么欢迎仪式。

    方主任当年曾经有过在一机部工作的经历，和李克俭共过事，算起来是李克俭的半个徒弟。对老人家的话，自然就不好拦阻。

    他也知道，李克俭是个务实派，不喜欢表面文章，一个人自由行动反倒更自在。于是在李克俭提出要求之后，方主任就应承了下来。

    由于担心老人家的安全问题，方主任还想派一个勤务人员跟着他，最终被李克俭严词拒绝了。

    用他的话说，自己才六十三，身子骨还硬朗，难道还怕走丢了不成？

    李克俭态度坚决，方主任也不好勉强，只能任由他自己行动。

    于是老人在四羊集团各个地方转悠了一圈，就来到了试车场。

    听着试车时明显过高的噪声，李克俭心情就不大好。

    在老人看来，四羊集团作为业界的先锋，产品应该是国内顶尖的水准，距离国际一流也并不遥远。

    但是仅仅从这噪声这一项来看，四羊集团的产品，无疑是让他有些失望了。

    试车员们虽然猜出了这位陌生人十有**是随上面领导下来的，却并不知道其具体的身份，在李克俭来了试车场问了个问题之后，大家就都有些懵。

    就在这时候，赵国阳突然不请自来，在帮四羊集团解了围的同时，也引起了李克俭老人浓厚的兴趣。

    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坚定自信满满的年轻人，李克俭就是一阵唏嘘，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一个搞机械搞摩托车的小年轻，竟然连共和国在圆珠笔头方面的缺憾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已经是怪胎二字都不能形容的了。

    李克俭很想和这个年轻人好好交流一下，看看他到底还懂些什么。

    赵国阳并不知道对面这老头儿心里的想法，此时见对方不再言语，他以为自己刚刚的说辞说服了对方，就将话题转了回来。

    老人家，客观理由我们先抛在一边。就国产摩托车和进口摩托车的性能对比来说，我承认是有一定差距。

    这些差距大多体现在噪声振动油耗这些细节上，还有就是一些小的零部件的耐用程度，可能进口产品要比咱们胜出一筹。

    但是咱们也要看到，国内企业也在不断改进，努力提高，就说四羊集团和岛国雅玛哈集团的合作吧，不也是一个向对方学习取经的过程吗？正所谓师夷之技以制夷，不就是这个道理吗？赵国阳最后补充道。

    呵呵，这话虽然有些帮自己推脱，倒也有些道理。听到这里，李克俭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

    看到赵国阳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李克俭就笑道：小伙子，听口气，你对车辆很懂行嘛！

    懂行说不上，略知一二罢了，毕竟搞技术的嘛。赵国阳颇为矜持说道。

    听赵国阳说自己是搞技术的，李克俭就来了精神。

    他眯着眼睛凝视了赵国阳片刻，开口问道：既然你是搞技术的，那我正好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赵国阳耸了耸肩，笑着说道：老人家您尽管问吧，知道的我一定说。

    是这样，我听说你们四羊集团准备研制大排量的摩托车，需要采购进口的大排量发动机，可能成本会很高。

    既然不划算，那为什么你们不直接去买汽车厂的发动机呢，那排量不是肯定够了吗？听说羊城汽车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就离这儿不远，要是可能的话，为什么你们不去找他们呢？

    赵国阳并不知道李克俭这是在探他的底，听这位老同志说完之后，他就有些啼笑皆非：我说老人家，您这生意做得还挺大，汽车你也准备入行啊？

    李克俭愕然片刻，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道：嗯，一会儿我确实想去羊城汽车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看看。

    赵国阳没有注意到李克俭脸上的异色，想了想自顾自的开始解释起来。



第73章 大局观念还是差点
    原因有二个。首先，摩托车的发动机偏向高转速，主要追求马力；而汽车发动机偏向低转速，主要追求扭矩，根本无法互换使用。

    其次，汽车的发动机与变速器离合器是用不同机油分开润滑；摩托车发动机中离合器高速及变速器齿轮换挡机构等运动零件都在同一结构体内，共用同一容积的机油，两者之间根本无法互换。

    似乎怕对方搞不明白，赵国阳又补充了一句道：当然了，如果真想用大马力的话，那就得使用干式多片离合器，再将机油统一规则，才可以使用汽车发动机。

    但是，这样一来，成本显然会增加得更多。所以，你懂的

    李克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似乎心情不错，脸上的皱纹也生动了许多。

    看这老头儿还算顺眼，赵国阳就好心提醒了一句：老人家，既然想搞汽车这一行，那首先你应该对咱们国家的汽车工业水平应该有一定的了解才行。

    虽然汽车制造业作为重要的支柱产业，被写入‘七五’计划，已经有五个年头了，可是眼瞅着已经步入‘八五’阶段了，您觉得咱们国家的汽车制造水平提高了有多少？诚实的说，根本没多少吧！

    李克俭点点头，没有答话，而是继续等待赵国阳的下文。

    赵国阳跟着说道：作为汽车产业内部俗称的‘三大三小’产业基地中的‘三小’之一，羊城汽车集团和法兰西标志汽车的合作其实并不成功。

    如果您深入了解一下国际上著名汽车集团的排名实力，就会发现，标志公司早已经是日薄西山，大不如前了。

    无论是动力，还是操控性，甚至包括舒适性，标志汽车都已经完败于美利坚岛国的几大汽车公司，想要翻盘机会实在太过渺茫。

    赵国阳的话，将李克俭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如果说之前赵国阳对圆珠笔制造业也有所了解，他还不太惊讶，觉得对方只是接触的东西多知识面广一些而已。

    但是现在他所说的这些汽车产业的情况，根本就是新闻报纸上都写不出来，是极有见地，甚至十分超前，这怎能不让老人家惊讶加惊喜呢？

    赵国阳并没有注意到李克俭惊为天人的表情，说着说着，他就完全进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想到前世国家汽车行业曾经走过的一些弯路，赵国阳的心里就隐隐有些不舒坦。

    羊汽集团和国际汽车集团的合作，学习人家的先进技术，虽然大方向没有错，但是却没有仔细分析标志公司的技术水平现状，以及其潜在市场远景。不得不说，他们选择了一个并不理想的合作对象！

    或许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份，直言批评一个大型国企有些过了，赵国阳顿了顿，准备稍微说点好听的话挽回一些。

    于是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不过，虽说羊汽集团的合作对象并不是最理想。但是在国内横向对比的话，它现阶段的产品技术，还是很有竞争力的

    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之后，赵国阳就住了口，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饭点了，就准备打了个招呼，准备闪人了。

    李克俭见到赵国阳要开溜，连忙一把拉住他道：年轻人，别急着走啊。接着说，接着说！

    赵国阳翻了翻白眼，颇为无语的看着这个老者，暗暗心道：这生意人就是生意人，大局观念还是差点，我刚刚给你说了这么多干货，你都还没搞明白我的意思。就这理解能力，做生意怕是也走不远。

    老人家，我同事等着一起吃饭呢，下次再说把。赵国阳拨开李克俭的手，笑笑说道。

    不过本着尊老爱幼的想法，赵国阳走之前还是多说了一句：老人家，好心劝你一句，想做汽车生意赚大钱，还是暂时别考虑羊城汽车集团了，去‘三大三小’之中的松江汽车公司最好。他们公司生产的桑塔拉，至少还能火几年，有你赚的

    说完最后一句话，赵国阳就快步从试车场消失，任由李克俭在风中凌乱。

    刚刚赵国阳的一席话，的的确确是深深打动了李克俭。

    他根本没想到，在四羊集团竟然能遇到在汽车行业专业性前瞻性这么强的年轻人，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小子竟然还不是专业搞汽车的，简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李克俭心中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年轻人给挖出来，看看他脑子里还有多少惊人的想法。

    盯着赵国阳消失的方向凝视了良久，李克俭这才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