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义江湖录

    不过五六年，秦家连失两位家主，以至于汴京众人都有些流言蜚语，说是秦家的生意兴隆、如日中天，其富其福折其寿。

    秦家，难道真的要就此没落了吗管家黎叔，已经是一个花白头发的六旬老人，他趴在红木棺材旁，痛哭流涕，望着外头的青天白日以及那高高悬挂的牌匾。

    “老天爷啊，你为什么要如此对待秦家！秦家的老爷和小姐都是善心的人，为什么他们的福泽会这么薄，老天爷，你是瞎了了吗！”

    黎叔瘫倒在地，老泪纵横地痛斥老天爷的不公，府中的众人，听了黎叔所言，无一不跟着泪流满面，他们都是秦家的老人，都服侍过秦家前后两位家主，他们自然都明白，黎叔为何要指天痛骂，这老天爷，确实是不公平！

    棺材就摆在眼前，林素语就怔怔地盯着这个棺材，她真的不敢相信，她的秦家姐姐，就这么不在了。

    “秦姐姐……”

    她慢慢地靠近了这个棺材，见到匍匐在地痛哭的黎叔，泪水也跟着流淌下来了。

    “子玉小姐，”

    跪倒在棺材面前的秦子玉，在纤尘的搀扶下，慢慢地起身，不过四年的光景，昔日那个伶俐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身形比其他同龄的少女要娇小瘦弱一些，秦卿卿的离世，生生地打击了她，她再一次失去了最亲的人。

    八岁的时候，她亲眼看见变成尸鬼的爷爷，在她的面前炸碎成模糊的血块，九岁的时候，那个救下她，又收养了她的恩人卢云阳，死在刺客之手，关怀她的人，又少了一人，如今，亦师亦友亦如亲姐姐的秦卿卿，也离世了。

    好像，陪在她身旁的人，都不是长命百岁之人，她真的是个灾星，秦子玉的泪水已经流尽了，跪了半日的她，在纤尘的搀扶之下，慢慢起身，然后，顺着黎叔的声音，慢慢走过去。

    “黎爷爷，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黎叔的年纪比较大，子玉常常将他喊作“黎爷爷”，其实，她的内心，一直都想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孙女。

    “子玉小姐，”见到孤苦伶仃的秦子玉，黎叔的伤感更重了，秦家，就只剩下这么一个名义上的小姐了。

    这是沉闷的一天，小道士在酒馆里平静地干活，那一日，他突然重伤倒在巷子口，刚好碰见了前头拒绝他入酒馆干活的酒馆老板，出于怜悯，酒馆老板救下了他，并让他留在酒馆干活。

    如同往常一般，跻身人流中，为客人送酒送菜，这样子做事，小道士练就出了本领，他的身子变得敏捷而灵活，在山上和师父居住时，自己的动作都没有这么灵敏过，“路十五！那盘菜是门口那桌客人的！”

    “知道了，”

    小道士护着一盘香气四溢的鸡肉，跻身往门口过去，酒馆里头闷热得很，靠近门口之时，才感觉有些凉快，一盘鸡肉搁置在桌子上，“这是您的菜，”小道士擦了擦冒汗的额头，看都没有看这一桌的客人，继续说道:“您慢用，”便要往回走。

    “等等，”身后的客人出声了。

    “呃，”小道士觉得这个声音有点儿熟悉，微微怔了一下，“您还有什么事情吗”这位出声的客人，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像是砍柴的樵夫，看不见他的模样，可是小道士觉得面前之人真的很熟悉，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出的感觉。“这位客官，您还要什么吗”

    只见那位客人的手一动，草帽被取下，这时，一张熟悉的脸露出来了，胡子拉碴、眉目间带有笑意，“怎么，听不出为师的声音吗”

    “啊啊啊！师父！是你啊！”小道士当即就疯了，他大声尖叫起来，疯了似的跳到他师父的身上，两只手臂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师父！师父！真的是你啊，繁星想死你了！见到你真好，”

    “得了得了，快下来，你要勒死师父了，”见到心爱的徒弟，路守阳也是情绪激动。

    “呜呜呜呜”转眼间，繁星却哭了起来，谁也没有想到，看似坚强的他，这么大的少年，居然哭了，“师父，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啊，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繁星过得有多辛苦，”繁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这哭声，连里头的客人都听不下去了。

    “说完了哭完了”

    “嗯”

    路守阳打了个饱嗝，不知何时，他竟然将桌面的鸡肉吃完了。“繁星啊，其实呢，师父不是不想早点来找你，只是师父被人缠住了，没法子脱身，而且，你看，你现在不也好好的吗下山生活，也是一种历练啊，还有啊！”路守阳的声音有些严厉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已经十六岁了，什么苦什么难，你都要扛住，有本事没本事，都别哭，流泪哭泣是最让人瞧不起的！知道没有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哭，”

    “知道了，师父，”十六岁的繁星，第一次见到师父这么严厉，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以前，他耍性子哭闹的时候，师父从来不会训斥他的，可是今日，师父变得很可怕了。

    哭过之后，繁星望了望周围，酒馆的那些男子，那些眼神，似乎真的是在取笑他，取笑还在哭鼻子的他，繁星将脸上的泪珠擦去，他再也不哭了，哭是多么的丢脸。他仿佛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自己要变成一个男子汉。

    “唉，”路守阳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徒弟关心与教导太少了，不然这个徒弟也不会傻傻的，感觉要长成一个女娃子，哭哭啼啼的，连点苦都受不了。“繁星，你怎么在这儿干活”

    “因为没钱吃饭，这儿有钱，还有饭吃，师父，我们还回山上吗”

    “肯定回！不过，为师先要处理好一件事……”

    “什么事”繁星望着师父那忧虑的神情，师父应该是惹上了什么麻烦，他记得总是惹上麻烦，下山回来，身上经常是带伤的，即便如此，神通广大的师父，肯定能把那些麻烦处理掉的。

    正当繁星想多问一些问题，那边便传来阿庆的吼叫声，“繁星！繁星！你死哪里去了！没看到酒馆那么忙吗！快点过来！”一听到吼叫声，小道士就头疼，他倒真的忘了自己还要干活呢，匆匆向师父道别，“师父，你不要离开这个酒馆，不然繁星找不到你的！”




第276章 世事难料（二）
    那刀疤鼠冷冷一笑，如同恶兽般扑向师父，与师父撕打起来，小道士躲在一块石头后面，胆怯地观望打斗的他们，凌厉的掌风不时扫向这边，小道士心里头也在埋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学武，这样子，现在，他就可以跟师父一起打坏人了。

    路守阳慢慢地往后退去，刀疤鼠以为他是在害怕，便乘胜追击，打斗的两人渐渐地远离破庙，小道士就是在这时候冲进破庙的，冲进破庙的他，顿时被吓住，仿佛一盆冰水从头上浇下，牙齿不停地打颤。

    地上散落的东西，是如此的熟悉，午夜梦回，他见过许多次，这是雀儿的小布袋、山儿的破布鞋，而这庙里头就只有那两只黑黑的东西，巴掌大小，身上长有羽毛，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应该是两只山雀，吓到繁星的是，它们翻动着黑黑的眼珠，向着他说着:“小哥哥，小哥哥……”

    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可怕的场面，繁星一下子接受不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要夺门而出，但是雀儿的声声哭泣，声声呼唤:“小哥哥，救救我们，小哥哥，救救我们，”

    让他停下了脚步，即使换了另外的模样，但是他与它们的友情仍在啊，繁星转身、俯身，伸手将它们拢入怀中，快步跑出这间破庙，怀中的两只鸟儿，带有浓重的血腥味，它们流了好多血，受了很重的伤。

    “山儿雀儿，你们一定不能睡着啊，师父说了，受伤了的，一旦睡着就醒不过来了，所以，你们千万千万不能睡着！我要带你们去找师父，找到师父，你们就有救了！”

    繁星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奔跑，茫茫黑夜，他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师父，怀中的山儿雀儿，已经说不出话了，他不知道它们还能坚持多久，他只知道，他快要疯掉了！师父，师父，到底在哪里啊

    依旧漫无目的地奔跑，黑夜里头，什么都看不清，恍惚间他听到了脚步声，欣喜若狂，他竖起耳朵边听边往那头跑，黑暗中他撞到了一个人，两人同时倒地，发出沉闷的呻吟声，“师父，是你吗”

    被撞之人，没有说话，如果不是师父的话，那就是……，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了，繁星立即跳起来，想要逃跑，但是却被那个人揪住了衣襟。

    “哈哈哈哈哈，路守阳，调虎离山吗怪不得会跑得那么快，可惜啊，可惜，到头来，还不是落在我的手里了，”带着狡黠与邪恶的声音，在繁星耳边响起，真的是刀疤鼠，这下子，该没命了。

    用力一扔，繁星摔倒在地，地上的尘土呛咳了他，可是他仍紧紧地护住怀中的鸟儿，山儿雀儿再也经受不住伤害了，刀疤鼠一步一步地逼近他，如此的凶神恶煞，他的手中还有一把沾血的匕首，繁星恐惧到了极点，“小娃娃，交出来，把它们交出来，”

    “不，绝不会！”他十分坚决地摇头，望着那一把锋利的匕首，他露出了视死如归的姿态。

    “臭小子，惹怒我，可没有什么好下场！交出来！交出来！”

    刀疤鼠扔掉匕首，如恶兽般掐住繁星的脖子，繁星挣扎着，伸手出来捶打他，怀中的两只山雀掉落出来了，在双目昏花、即将窒息的时候，扣住脖子的手突然放开了，空气再次进入肺中，瘦弱的少年止不住地咳嗽，鼻涕与泪水糊了一脸，破庙里头多了一个人



第277章 世事难料（三）
    秦家突生事变，一时间，秦家的伙计们人心惶惶，生怕秦家就此没落了，他们便没了生计，秦家四大掌柜年事已高，虽然尚有威严在，但是也渐渐的力不从心了。

    远在房州的钱钰便只身前往汴京，她知道，钱家和秦家是唇亡齿寒，这个时候，她必须要前去相助。

    接连赶了三日的路程，她终于到了汴京。

    当她风尘仆仆地踏进秦家大门之时，正逢秦卿卿下葬，她瞧见浑身缟素的五六个壮汉，前后左右站在红木棺材旁，一旁的老管家，扯着沙哑的声音，喊道:“起！”

    钱钰的脑袋被这一声“起”字，所击打，她所敬佩，所倾慕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了，当真是天妒英才。

    钱家在汴京也有生意，今日，钱家之人瞧见了自家的小姐，便紧跟其后，钱钰跟在送葬队伍之后，无论如何，她都要送送秦卿卿，送她最后一程。

    头戴白纱，身披素衣的秦子玉，站在棺材的最前面，她捧着秦卿卿的排位，神情木然地往前走着，纤尘站在她的身旁，托着她的手臂，生怕这个娇弱的少女，突然摔倒在地。

    仿佛置身在一条小舟上，在茫茫大雾中独自航行，瞧不清方向，听不见对岸的喧闹声，也看不见亲人的招手，迷茫、绝望、痛苦、不安还有焦虑，秦子玉感觉到正有一座巍峨高山，正压在自己的肩膀上，没有一个人，能为她伸出援助之手，替她扛一下这份重担。

    她只能够负重前行，直到找到一片宽广之地，卸下这份重任。

    “秦姐姐，我好害怕。”

    这是秦子玉在心中，对自己所说的一句话，她依然捧着这块没有一丝重量的牌位，踩着地面，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走着，身后那些哀伤的乐声，已然入不了她的耳朵，因为她心里的哀伤，远远胜过这些声音。

    她是整个秦家的唯一的希望了。

    壮汉们将棺材抬到了一处偏僻的山谷，在那里，已经立了两座坟墓，一块墓碑上刻着“轻舟”，另一块墓碑上刻了“云阳”二字，秦卿卿曾经对子玉说过，希望百年之后，能埋葬在一片寂静而祥和的山谷中，身旁有好友相伴，所以，当黎叔说要将秦卿卿的棺材跟秦氏一族的葬在一块的时候，秦子玉便道出了秦卿卿的愿望，最后，黎叔改变了主意，将秦卿卿葬在了这一片山谷之中。

    黎叔知道，秦卿卿这一生都受困于秦家，不得解脱，那么死后，便让她潇洒清闲一些吧。

    卢云阳的坟墓旁，新立了一块墓碑，墓碑之上刻着“秦氏之女秦卿卿之墓”，墓碑上头还有刻下了碑文，有关于墓主人一生的碑文。

    秦子玉患有眼疾，没有亲眼见到秦卿卿入土的场面，但是，她却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些抬棺材之人，将那沉重的棺材，放入深坑中，然后，一铲又一铲的，将泥土铲到棺材板上，最后，声音渐渐没了，她的秦姐姐，到底是入土为安了。

    秦子玉尤记得，那个时候的她，孤独而又无助，要不然林家姐姐林素语和钱家姐姐钱钰暂时留在秦家，相助于她，让她在一年之内，迅速接手秦家所有的生意，让她在众多掌柜和伙计面前立威，她一个人已经撑不起这个偌大的秦家。



第278章 世事难料（四）
    秦卿卿下葬之后不久，时任户部尚书的魏庆丰，携了一些酒菜，来到了这片偏僻的小山谷，看着新坟旁边的两座旧坟，长了许多杂草，他长叹一声，随后，挽起袖子，站在旧坟前，极有耐心的清理这些杂草。

    “轻舟，别来无恙。”

    “云阳，别来无恙。”

    “秦姑娘，别来无恙……”

    所说之话，饱含感慨之意，谁曾想，汴京城中，昔日的相识，而今都入了黄泉。

    清理完杂草之后，他便在三座坟墓前，摆了好些饭菜，然后，一个人端起酒杯，对着这三座坟墓说话:“庆丰，来陪各位说一会儿话，你们可别嫌我烦啊。”

    他也就只能陪死人说说话了，因为，他在汴京，再也找不到能真心交谈之人。

    自从魔界小公主羽桐惨死人间之后，魔界与人界，有一段时间，犹如仇敌，那时候，魔界之人，常常出现在人间，然后随心所欲地杀人，虽然有东兰神君和天兵天将出手，惩治了那些劣迹斑斑的魔兵，但是，仍是禁不住一些私自跑去人间祸害凡人的魔界之人。

    面对如此情景，蜀地的修仙派眉山派，便时常派弟子下山，若是遇见了魔界之人在残害百姓，立即灭之。

    灵力、修为、术法位于所有修仙派之首的眉山派，成为了魔界众人所厌恶和所畏惧的修仙派，眉山派的女子，出手毫不留情，一旦她们出手，他们魔界之人，必定会魂飞魄散。

    因为有眉山派，所以，人间尚且还是祥和安平的。

    这一日，群山之巅的眉山，来了一个粉雕玉琢的五岁女娃。

    她置身在云雾缭绕的白色宫殿前，眉心也画了一个小红点，乍一看，圆嘟嘟的模样，像极了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

    只不过，虽然她的眉心也有一点红，但是，她并不是眉山的女弟子，因为，她并没有身着白衣，而是穿了一身绿裙子，裙子的做工很是精致，远远一看，这只是一件普普通通，毫无杂色的绿裙，但是，你一细看，便会发现，裙摆之下，锈了飞鱼与云雀，袖口处还有好多只轻盈飞舞的蝴蝶，而领口，则有一圈的祥云。

    这套绿裙，所绣之物“针脚整齐、线片光亮、紧密柔和”，尽显绣娘的玲珑心思，这个五岁的女娃，站在白色宫殿之前，一动也不动，因为她的美貌姑姑说了“不许乱跑”，因而，她便低着头，望着她的脚丫子发呆。

    娘亲给她做了一双漂亮的绣鞋，每只绣鞋上，都绣了一颗拇指大小的东海珍珠，这是她的姑丈，从东海带回来的，据说是姑姑和姑丈的一位蚌精朋友所赠，那些稀奇古怪的旧事，她可没有心思去听，她单纯是喜欢这两颗通体透亮的珠子，央求娘亲替她缝制到鞋尖处。

    女娃娃脚踩这双鞋子在林间奔跑之时，被姑丈瞧见了，至今，她记得姑丈突然变得难看的脸，他说:“这可是东海最珍贵的珍珠，百年难见一颗，她，她，她，嗜香嫂子怎么当真把它缝到鞋子上头了”

    实在是见不得女娃暴殄天物，姑丈找到了姑姑，情绪激动的同姑姑说起这件事，可是姑姑都没有搭理他。

    白色的宫殿前，时常有几个比五岁女娃年长的女孩子走过，她们无一不身穿白衣，身上一样叮当作响的玩意都没有，她们都是山下普通的小姑娘，没有瞧过女娃漂亮的绿裙子，也没有见过那双绣鞋上的珍珠，她们经过女娃身边之时，眼睛里头的羡慕之色，是怎么也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