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道剑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三月雨花
他并非好战残暴的人,童年的遭遇至今仍是脑中挥之不去的噩梦,他见过被长矛贯穿的妇孺,他见过被当众剥皮抽骨的士兵,他还见过流离失所,饥肠辘辘,到最后演变成人吃人的地狱,战争成就了无数的英雄,他们沐浴在荣光下,承载着所谓的希望,每一次挥剑都有人为之呐喊,欢呼。
流传下来的故事,无一不是描绘英雄如何强大,军队如何团结,最后众志成城战胜敌人,对战胜国的民众而言,它写的并没有错,因为战败国已经不存在了,士兵尽数斩杀,民众成了随意被贩卖的奴隶,孩子从出生起就被套上了枷锁,对于他们而言,没有什么故事,只有绝望而已。
虽然这场战争无法避免,但叶月还是想尽可能的减少伤亡,所以在开战之前,他打算先派使臣前往南玉国进行谈判,至于派谁去,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我不是傀,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这么拘束。”赫茜淡然说道。
“战争一旦开启,若不杀个尸山血海,杀到其中一方退缩畏惧,便不会停止,所以在那之前,我认为可以先与南玉国进行谈判,若是南玉国明进退,知分寸,我便会代表七国与之签署和平条约,如此是最好的结局。”叶月平静的说道。
“谈判……你有人选了”赫茜反问道。
叶月没有回答,只是冷笑着,他将目光投向了屹立在夜色下的风息堡,思绪再度回到了葬礼的那一天。
国王葬礼前夜,风息堡。
一场宴会,夺去了诺家父子的性命,就连传奇剑士诺赫也葬身其中,若说没有半点问题,亚当头一个不信,他甚至怀疑这就是叶月一手策划的,可没有证据,所有的猜测都只能压在心底,如果这真是叶月的手段,那这个少年该是何等残忍猜忌,因此他不敢告诉任何人,追查也是无从下手。
诺兰公爵的次子诺茗和女儿诺芩,两天前在诸多侍卫和仆从的跟随下赶到北风
借刀杀人·破碎篇
那一夜诺兰房间内三人的对谈,叶月一清二楚。
那一天的葬礼,诺茗并未及时赶到,但叶月却没有提及半个字,也没有表露半点不满,恰恰相反,葬礼结束以后,他特地带群臣去了风息堡,理由是为了亲自向诺茗道歉。
当天晚宴,除了叶月之外,没有谁认识诺茗,诺岑这对兄妹,但他们认得冰原狼徽纹,也认得象征着北叶国公爵身份的纯金三叶徽纹,他的年纪比叶月看上去还要小,但他所表现出来的从容和淡漠却比叶月更甚,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一个刚刚痛失双亲的孩子。
“陛下,我得知噩耗便于与妹妹昼夜兼程赶来,昨日深夜方才赶到,想来无人知晓,也没人通知我今日是先帝葬礼,未能前往实在有失礼数,还请陛下责罚。”
诺茗取下礼帽,对着叶月弯身行礼,目光低垂注视着地面,避开了与这位猜忌心极重的陛下目光对视,无论父亲为何而死,叶月脱不了关系,但现在他不会去问,不会多想。
“这种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诺茗,宴会一事我真的万分抱歉,诺兰大人待我如子,我亦敬他如父,你的兄长是我最好的朋友,诺赫骑士更是北叶国的传奇,他们死的不明不白,我与你一样痛心,我无法承诺太多,但你可以放心,这笔血仇,我叶月必让南玉国血债血偿!”
叶月双手扶起诺茗,言语间多是关怀之意,诺茗则毕恭毕敬,非常听话的点了点头,两人真如亲兄弟一般,但这一幕在不同人眼中却代表着完全不同的含义。
在公侯眼中,诺茗不但继承了公爵之位,而且表明了对叶月的忠诚,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诺家现在是什么处境,很多人心知肚明,诺茗根本没得选,他必须把诺家和皇室绑在一起,彼此借势,保住王权的地位就等于保住了诺家在北境的地位,诺茗的选择合情合理。
在叶月眼中,他丝毫不意外诺茗的表态,这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无论诺茗心里是怎么想的,他都必须与自己合作,不过之前他倒也有些担心,毕竟诺茗的父母,叔叔,兄弟皆死在北风城,他生怕这个十二岁的男孩会因此失去理智,做出什么愚蠢的决定,不过现在看来,自己是多虑了,诺兰的子嗣没有一个是蠢货,相反,无论是诺言还是诺茗,他们都聪明的让人忌惮。
在诺茗眼中,叶月的承诺和关心是那么的可笑,这个人戴了太多的面具,他的笑容苍白可怖,他的声音宛如毒蛇吐信,你无法分辨到底那一句话出自他的真心,到底哪一个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哪一个笑容又藏着杀意,他真的很难想像,诺言哥哥以前居然和这样一个人成为了朋友。
“诸位大人,我知道你们对我光复旧神教的决定很不满,但我再强调一遍,我不是在征求你们的同意,只是告知你们罢了,今夜过后,旧神教在北叶国将不再受到歧视与压迫,当年父亲打压旧神教是对是错,我不予评价,但我认为世人是需要信仰的,上神存在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宣扬的精神,我知道当年北叶国有许多旧神教的信徒受到了难以想象的欺压,以至于连正常的生活都无法继续下去,但他们真的有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吗据我所知,没有,他们中的很多人,只吃素食,从不杀生,更别说犯罪了,为什么他们要遭受如此不公平的待遇我真的不明白,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叶月环视了一圈,无人应声。
解释
徒瑟侯爵面色阴沉的坐在席位上,面皮微微的抽动了几下,打压旧神教是叶北的决定,他们只能服从,至于为什么打压旧神教,根本无所谓,反正教会权利再大,真正受到威胁的是皇室,又不是他们这些权贵,不过那几年旧神教的下场的确惨烈,很多人都看不下去了,曾有位主城的伯爵,明面上反对旧神教,私底下却偷偷救济了许多的神职人员,可也不知怎么的,这件事就传到了叶北耳里。
下场可想而知,据说他的城堡,从地面到天顶都被染成了血色,被他救济的神职人员也没有一个能逃的掉,皆是死状可怖,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私底下帮旧神教。
徒瑟的想法正是绝大多数公侯心中所想,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可不是别人给的,正是你的老子,叶北一手促成的,你现在却来问我们为什么,简直令人发笑,你叶月无非是想找个理由光复旧神教,利用教会残存的影响力进一步稳固王权,什么现任教宗,说的好听,不过是你手中的傀儡罢了。
面对众人的沉默,叶月一口喝干了杯中红酒,他意有所指的说道“我有两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让南玉国血债血偿,我相信在座的各位,没有人是懦夫,所以我不担心,至于第二个愿望……”
说到这,叶月轻轻放下酒杯,他环视了一圈神色阴冷的说道“我希望各位从今天起认清我的身
改变什么·破碎篇
我不能再杀人了……
戒刀硬生生偏转,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圆弧,可即便如此,锋利的刀口仍是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赫茜很好的隐藏了自己的情绪,她不咸不淡的说道“傀总是自夸,说什么无名者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防备的杀手,没有名字,没有情感,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赫茜大人说笑了,月是我的哥哥,您要杀他,我不会同意的,我不觉得哥哥做了什么值得您动手的错事,您身为旧神教的教宗,代表的是上神,那么还请您告诉我,旧神教条中是否有允许教徒随意杀人这一条”
紫罗没有理会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她就着那么站在两人中间,平静的注视着赫茜,毫无畏惧之色。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相信赫茜大人比我更懂什么叫做有得有失,连您都可以为了光复旧神教,报复叶北而不择手段,放弃曾经坚持的信仰,我这个名字都没有的人又有什么好顾及的我是恶鬼,您也是。”
叶月一把将紫罗拽到了身后,讥讽之言脱口而出,他明明知道这么说很可能彻底激怒赫茜,可当他看见紫罗脸上的那还在淌血的狰狞伤口时,便怎么也无法遏止心头怒意,这一刻他才明白赫茜其实说的没错,自己还远远没有达到傀先生所说的水平,这些无用的情感总是会在关键时候影响自己的判断。
紫罗下意识挣脱了叶月的手,她轻声道“赫茜大人,如果您另有考虑或是对哥哥的决定有什么不满,还请直说。”
叶月的言辞宛如一柄利剑,再度撕开了她的伤口,一股前所未有的倦意涌上心头,赫茜沉默无言,碧绿的眸子愈发暗淡起来,她目光低垂盯着手中的戒刀许久,随即弯身拾起白布,一圈又一圈的将戒刀重新包裹了起来。
“既然都是恶鬼,还有什么分别,你自己决定吧。”赫茜将戒刀收回背后并取出了一块白色绸巾递给了紫罗“我不知道傀宣扬的无阶级平等国度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的合理,但愿希望你们能够办到吧,我累了,别再来烦我。”
紫罗接过绸巾,轻轻摁压住脸上的伤口,她沉默的看着赫茜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多了些许异样之感。
“无阶级的平等国度……除非我能掌握北叶国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军队,否则一切都是空谈,赫茜大人,您真的明白想要达成这个愿景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吗”
叶月不禁叹了口气,他不会去质疑傀的理念,但他也同样知道,平等这种理念看上去很美好,但想要实现却比登天还难,即便他身为国王,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废除数百年传承下来的阶级制度。
富人权贵与穷人平民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大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大到他不知该怎么做才能抹消这种差距。
但他也并非全无头绪,极端的症状需要用极端的手段,而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削减公侯的势力,将军队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一点一点的将那些所谓的大家族连根拔起,待到时机成熟,他便会以手中掌握的罪证,褫夺爵位,收回主城,唯有将权利集中在自己手上,他方能强制废除阶级制度。
这等于给整个北叶国进行换血,若是被各大家族早早察觉到自己的意图,那么自己的下场很可能便是被直接推翻或是死于刺杀,他们会联合起来,不择手段的让他彻底从世上消失,以此保全家族地位,所以他才率先对势力最大的诺家开刀,借南玉国之手,抹除诺茗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唯有如此他才能将诺家牢牢控制在手中,也唯有如此他方能彻底稳固帝位。
“你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为什么要替我挡你明知道她不会杀我,否则北叶国就完了,这与旧神教的理念不符……很疼吧”叶月揉了揉太阳穴,将杂乱的思绪抛诸脑后。
“……”
紫罗仿佛没有听到叶月的问话一般,目光依旧注视着赫茜离去的方向。
“先把伤口处理一下,把血止住要紧。”叶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不愿意去多想刚才自己为什么会冲动,也许是关心,也许只是单纯代入了哥哥的角色,不重要了。
“赫茜大人她……”紫罗说到一半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不明白,这样做真的好吗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
叶月沉默了许久,他走到紫罗身前轻轻揭开了那已经被鲜血浸湿的白巾,随手将其扔掉,并拔出剑刃将自己的红袍割下一小段,一边帮她处理伤口一边低声道“我是个孤儿,自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父母,想来也许早就死了吧,把我养大的那个人是个妓女,但可笑的是她每过七天都会带我去教堂祷告,我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上等
人心相离·破碎篇
“谢谢,谢谢,您一定是神明派来拯救我的圣使。”
劫后余生的喜悦令她无法抑制自己的心情,琳达跪在地上一次又一次的朝艾米莉亚跪拜,唯有如此方能表达感激之情,身为一个妓女,她深知自己的身份在北叶国属于最为低贱,那些男人平日里甜言蜜语,各种讨好,可一旦危险降临,跑得一个比一个快,没有谁会看她一眼,没有谁会想到去帮助一个妓女。
艾米莉亚叹了口气,将琳达从地上扶了起来“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去生活,你明明可以活的更加得体,何必要为了这点钱伤害自己的身体”
“可是……”
琳达有些畏惧的看了艾米莉亚一眼,对于这个救了自己命的人,她心里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敬畏,修女和妓女这两个身份天差地别,她不敢反驳,生怕惹的艾米莉亚不快。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快离开这吧,去找卫兵,他们会帮助你的。”
艾米莉亚看着琳达的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不由叹了口气,她也不是三岁小孩,自然知道每个人都有难处和苦衷,若非逼不得已谁又愿意沦为妓女。
“您千万要小心,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群疯子,见人就咬,就像疯狗一样,真是该死……”
“别再说了,外头已经被卫兵控制起来了,不会有危险的,快走吧。”
艾米莉亚面色阴郁的打断了她,琳达见状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头快步离开了房间,其实她早就忍受不了这屋子内的血腥味了,只是她生怕外头还有那些疯子,所以才一直没有离开。
就因为一个妓女,打乱了计划,赫茜大人一定会怪罪自己吧……
艾米莉亚嘴角泛起一抹苦涩,但下一秒,她瞳孔骤然紧缩,表情如同凝固了一般被定格,惊愕,悲伤,最终所有情绪化为了愤怒和不解……
“为什么……赫茜大人……这是为什么……”
……
“这个世上哪有这么多的为什么,西维尔,你真正该问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赫茜闭着眼睛站在上神雕像前,西维尔沉默的注视着她的背影,这种感觉是陌生的,眼前这个人不再是自己的朋友,她是旧神教的教宗,更是屠杀的刽子手,对西维尔来说她已经习惯了旧神教的现状,也习惯了生活困苦,她需要的不是物质,是无愧于心,所以她才会收养孤儿,帮助流浪汉。
那种生活很辛苦,但并不痛苦……
可现在明明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明明不再受别人欺压,摆脱了夹缝求生的状态,她却一点也不开心,她只觉得恐怖,每晚她的脑海里都会重复那天的血腥场面,鲜血喷溅的声音,哭嚎咒骂的声音,宛如梦魇回荡不去。
“赫茜……不,教宗大人,您就没有做过噩梦吗”西维尔颤抖着声音问道。
“……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我早就忘梦是什么东西。”赫茜转过身子,她冲西维尔笑了笑,随即将手的戒刀抛给了西维尔“你说的没错,我是个罪人,为了光复旧神教不择手段,为了报复叶北,我甚至不惜挑起战争,我杀的人远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被我利用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我很愧疚,但我不后悔,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西维尔慌乱接住了戒刀,但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赫茜。
“修女赫茜早就死了,我不过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而已。”赫茜微笑着继续说道“恶鬼是不讲情面的,她们既然选择了背叛信仰,去当妓女,根据教条她们就该做好死的准备,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有,根据教条规定,修女不可结婚生育,更别说成为妓女了。”西维尔沉默了片刻说道。
“是了,当了妓女,生了孩子,甚至丢弃孩子,使其活生生冻死,饿死,为什么你觉得她们还能被称之为人难道不他们该死吗西维尔,我已经很累了,你也早点去休息吧。”赫茜略显不耐的说道。
“孩子们不喜欢这里,每天都睡不着,总是做恶梦,我明天打算带他们回修女街的教堂。”西维尔叹了口气说道。
“……这样也好,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戒刀你先拿着,等你见到艾米莉亚就把戒刀给她。”赫茜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随后她转过了身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上神雕像。
西维尔抿了抿嘴唇“你知道孩子们为什么不喜欢这里吗因为害怕,他们害怕你,赫茜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真的想不明白,有生之年能看到旧神教光复,我其实很开心,我只是……只是不明白……”
到底不明白什么,其实西维尔自己也说不清,因为不久前赫茜已经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坦白告诉了她,没有半点隐瞒,这些日子她感觉很不好,明明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明明不需要再为温饱费劲心思,可她的心里却多了一个结,一个无法解开的结,因为这种生活是赫茜建立在血腥杀戮,诡计阴谋之上的,她无法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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