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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尼罗

    金玉郎不认识这两个人,但是听他们称自己为“金二先生”,就猜出了他们是陆家的人——陆家亲戚多,家里有好几位二爷,所以他在陆家,要么是金二先生,要么是金二少爷,做二爷的时候并不多。

    但是这又说不通了——陆家的人等他干什么他今天是临时决定回的北京,陆家的人怎么会知道

    莫名其妙的看着二人,他问道:“你们是谁等我有事”

    二人之一笑道:“您不认识我啦大少爷还派我给您开过好几天汽车呢。大少爷知道您今天回来,所以让我们过来接您回家,说是有要紧的公事要问您。”

    金玉郎也笑了:“原来是这样,那你先送我去趟北京饭店。”他向着段人凤的方向一歪脑袋:“我先把太太送过去安顿下来,再回家去见陆兄。”

    二人登时向段人凤行了个注目礼,方才那位抬手摸了摸脑袋:“哟,恭喜您了,这么……这么大的喜事儿,您看您也没提前露个口风。”

    金玉郎支吾了几句,回头对着段人凤说道:“等到了饭店,你就先去吃饭休息,不用等我。”

    段人凤稍微的有点不满意,倒不是对金玉郎有意见,是嫌陆健儿成天看管儿子似的紧盯着金玉郎,这种友情实在是令她不适。但是当着这二人的面,她也不愿意为难金玉郎,所以也就含糊的答了一声“好。”

    他们上了那二人开来的汽车,先去了北京饭店。金玉郎把段人凤一路送去了客房里,然后才离开饭店上汽车,回了陆府。

    汽车停在了陆府后门,这后门是他前些天走惯了的,这时也不用旁人领路,他跳下汽车自己就进了去,进门刚走了没几步,怕什么来什么,他迎面遇上了陆五小姐。

    陆健儿在陆府是一人之下、所有人之上,那“一人”,自然就是他的老子陆师长。陆师长常年立于红尘边缘,一边弄钱弄权,一边学佛念佛,亏他天赋异禀,竟然没有精神分裂。这样的一位陆师长,自然是无暇管理家务事了,所以陆健儿就算是实际上的大家长,他的弟弟妹妹们——单挑出哪一个都不是吃素的——然而在他面前,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陆五小姐早知道大哥想把自己介绍给金玉郎,但金玉郎一直没有要来追求她的意思,她当然也只能是佯装没这回事,淡淡的对他。

    他越不找她,她越冷淡,最后那冷淡在心中变了质,几乎要成了恨:事情已经是明摆着的了,大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金玉郎根本没看上她。

    陆五小姐活到了十八岁,从没被人“看不上”过,所以昨天晚上她暗自立誓,往后再也不见金玉郎。结果这誓言立了没过二十四小时,她很意外的和他走了个顶头碰。惊讶的向后退了一步,她还没来得及调出个合适的表情面对他,他已经笑嘻嘻的向她点了个头,快步走过去了。她是讲礼貌的人,想要回他一个笑,然而他步履匆匆,她没来得及。

    陆五小姐总不能追上去向他笑,只好作罢。而金玉郎一路疾行,在书房里找到了陆健儿。

    对着陆健儿,他有点不耐烦,但是还不敢造次。进门之后脱了外面大衣,他扯了扯西装下摆,又扭了扭脖子,然后隔着一张写字台,他在陆健儿对面坐了下来,轻轻巧巧的伸手一指陆健儿:“你跟踪我。”

    陆健儿坐在写字台后的大沙发椅上,有点岿然不动的意思:“我一直在北京,怎么会跟踪你”

    金玉郎收回手,侧了身体向后一靠,对着陆健儿笑道:“你派人跟踪我,要不然我怎么一下火车,就被你的人给堵了住”

    陆健儿的嘴角动了一下,仿佛是似笑非笑:“怎么忽然决定今天回来了是不是太早了点”

    “在天津没意思,我就回来了。”

    “那我交给你的公务呢你办好了吗”

    金玉郎见写字台边缘扔着一支铅笔,便伸手拿起了铅笔摆弄:“你




第82章 一刀两断
    金玉郎捂着肚子,登时就爬不起来了。

    他跪在地上弓了腰,抬不起头,也喘不过气,这种痛苦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他简直怀疑陆健儿这一脚踹烂了自己的肠子。从小到大,他一直是娇生惯养,除了和段人凤互殴之时挨过耳光之外,再没旁人敢碰他一个指头。段人龙的扯耳朵已经让他感觉忍无可忍,陆健儿这一脚则是彻底的踹懵了他。

    他懵,陆健儿也有点懵,他从未想过要对金玉郎动武,也没料到自己那一脚竟有如此之大的威力。方才金玉郎振振有词的那一番反驳激出了他的大少爷脾气,他一恼,忘记了金玉郎不是他身边的仆从,不假思索的就飞出了一脚。这时望着金玉郎愣了愣,他回过神来,略微也有了一点后悔。走上前去蹲下来,他想要搀扶金玉郎直起腰,金玉郎顺着他的力量慢慢抬起头,转过脸来望向了他。

    金玉郎的眼神,陆健儿记了很久。

    那眼神说不上是惊愕还是悲愤,也或者是两者兼具。用这么一双蒙着泪光的眼睛凝视了陆健儿,金玉郎先是面无表情,后来忽然飞快的一撇嘴,像是马上就要咧开嘴嚎啕一场,但他终究还是没哭,瞬间的一撇嘴之后,他恢复了冷漠,推开陆健儿扶墙站起来,他弯着腰冲向门口,出门时将房门摔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陆健儿有心追他,但转念一想,感觉还是不能追。他确实是挺喜欢金玉郎这个小兄弟、小朋友,因着这一份喜欢,他便也愿意提携他、栽培他,让他力争上游,有点出息。但提携和栽培都是有前提的,至少,金玉郎得像他手下所有的人一样,得听他的话。

    金玉郎显然是不习惯听任何人的话,这很正常,陆健儿认为他常年和他那个姨太太亲娘在外面小公馆里过日子,家里没人管他,他没认真的上过学堂,也没在衙门里正式的当过差受过气,没上过夹板的小树,免不了会由着性子乱长。当他和金玉郎还不算挚友之时,他可以心平气和的欣赏对方那天真自由的乱样,但随着双方友谊的加深,金玉郎开始乱得让他手痒,让他想要好好修理修理这小子。

    目光一扫室内,陆健儿发现金玉郎把大衣落下了。转身走到窗前向下望,从二楼的高度,他正好看到了金玉郎的背影。金玉郎穿着单薄西装,一路是狂奔出去的,他望出去时,金玉郎正好在一丛灌木旁拐了个弯,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

    陆健儿看过了金玉郎那个仓皇的背影,心里有点疑惑,不知道金玉郎究竟是气跑了,还是吓跑了。气跑的还好,若是吓跑的,那他可就要有点过意不去。他以武力吓唬金玉郎,和壮汉用拳头威胁小姑娘差不多,无论成功与否,都一样是以强凌弱、不是大丈夫所为。

    陆健儿在书房里犯嘀咕,与此同时,金玉郎已经狂奔到了陆府的后门前。

    他方才进来时,遇上了陆五小姐往外走,如今要出去了,迎面又遇上了陆五小姐往回走。片刻之内相遇两次,不能不说是特别的有缘。陆五小姐远远的认出了他,立刻就微笑起来,要补足方才对他的亏欠,及至金玉郎冲到近前了,她越发的笑靥如花:“金二先生怎么跑得这么——”

    这话没说完,因为金玉郎嫌她挡路,竟是抬手将她向旁一拨:“滚!”

    陆五小姐踉跄了两步,险些摔了一跤。目瞪口呆的望着金玉郎,她就见金玉郎已经冲出后门,顺着小街跑远了。

    不明就里的陆五小姐得了一个“滚”字,自觉着是受了奇耻大辱,在家里气得死去活来,姑且不提。只说金玉郎一直跑到了筋疲力竭,喘得嗓子眼里都有了血腥气了,才叫了辆洋车坐上,回了北京饭店。

    他非得把体力耗尽了不可,否则他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地方忽然发起疯来。平时他以着局外人的眼光,看戏似的看着所有人,总以为自己长袖善舞,无论什么人落到他的手上,都会被他摆布成为棋子。怀着这点优越感活了这许多年,他终于被陆健儿一脚踹下了观众席。

    他的肚子里还在疼,乱糟糟的疼,这疼痛让他意识到了自己原来也是戏中人,是先前的胜利让他高看了自己。洋车停在了北京饭店门口,他连滚带爬的下了洋车,然后一路逃进了他和段人凤的客房里。

    段人凤独自一人,没有兴致去餐厅吃大菜,只要了一份客饭,金玉郎进门之时,她刚刚吃饱喝足,正是惬意。忽见金玉郎冷冰冰的喘着粗气进了来,她心里登时一紧张:“怎么了有人追你”

    金玉郎背靠房门站住了,一边剧烈的喘,一边向她摇头。她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他:“大衣呢”

    金玉郎溜下去坐在了地上,不回答,还是喘。等到把气喘匀了,他才答道:“我和陆健儿闹翻了。”

    段人凤席地而坐,问道:“为了什么闹翻的”

    金玉郎停了停,然后答道:“结婚的事。”

    “是一时闹翻了,还是永远闹翻了”

    金玉郎咽了口唾沫,想要以此压下嗓子眼里的血腥气:“永远。”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真的是想和陆健儿一刀两断。一刀两断的原因很多,绝不仅仅只是那一脚。而那些原因总结起来,也无非就是一句话:他不是陆健儿的对手。

    在陆健儿面前,他的谎言大部分都无效。在陆健儿面前,他是弱者。

    段人凤拽起他一条手臂,



第83章 舅爷驾到
    后来,无论过了多久,金玉郎每次回忆起自己这个小家庭,眼前都会很清晰的浮现出白漆家具和樱草色的窗帘,而且那窗子总是半开着的,窗外是个平整轩敞的小庭院,微微的暖风拂动了窗帘,窗台上立着个白翅的小蝴蝶。

    其实在最初的时候,窗外的庭院是乱糟糟的,堆着些烂木头和煤球,房子虽然是新房,但是未加修饰,乍一看也看不出好来。

    看不出好来,但仔细的检查,也没找出什么坏处来,金玉郎和段人凤当时找房找得筋疲力尽,也就不再挑剔,把这房子买了下来。两人都不是会过日子的人,甚至连生活经验都欠缺,幸而他们都是兴致勃勃的青年人,有着足够的精力和金钱供他们折腾。新房的墙壁雪白,是不用粉刷的了,这给他们省了不少的事,他们所需要的家具,都是现在顶流行的款式,也容易买到现货。两人没日没夜的往家中搬运各色物件,段人凤也不潇洒了,金玉郎也不娇贵了,两人一起成为凡人,甚至因为白天太累,还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段人凤起得比金玉郎更早一些,常一个人走去早市买枣儿切糕,还曾提回过几次活鸡,让老妈子宰了炖鸡汤。

    拎着一块切糕或一只鸡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时常会恍惚,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然而日子一天一天的过下去,金玉郎一天一天的胖起来,她并没有等来梦醒时分,倒是等来了一次小产。这小产来得无知无觉,她单是感觉身上不对劲,和金玉郎到了医院一检查,才得知自己失去了一个不到两个月大的小生命。他们夫妇都还没到想小孩的年纪,有也罢,无也罢,全不在乎,只要段人凤无恙,就是天下太平。

    从医院回了家,他们关起门来,继续与世隔绝的过日子。金玉郎好像是活在了云端上,就有那么的自由自在,就有那么的飘飘然。天气热起来,他在后院立了一架秋千,自己坐上去来回的悠荡。有一次他越荡越高,高到心惊胆战的时候,他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段人凤来了。

    他紧张起来,怕她批评自己淘气冒险,双脚踏地停下来时,他已经酝酿出了一点丈夫的气势要对付她,结果是她把他从秋千上拽了下来,告诉他:“你看我的。”

    她当时穿了一身花衫子,剪着黑亮蓬松的齐耳短发,完全是个女学生的样子。站在秋千上,她不用人推,自己就能用巧劲儿往高里荡,花衫子在春风中扑啦啦的抖,金玉郎先看她像只花蝴蝶,后来看她又像只鸟,最后她没怕,他怕了,怕她在半空中一时失手,整个人都要飞出去摔死。

    他开始大呼小叫,让她快停下来,她依言缓缓的停了,最后跳下秋千,她气喘吁吁的走到他面前,被他一把抱了住。

    他爱她,因为她从来不指教他,从来不评价他,他们两个单是一起活着,互相爱,一起玩。

    当春风热成了夏风的时候,段人凤不能再打秋千了,因为她又怀孕了。

    这回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她是完全的无知无觉,这回她可是有了轻微的孕吐。金玉郎对小孩子还是完全的没兴趣,不过很怕段人凤再流产,因为流产伤身。大热的天气里,他们依旧是大隐隐于市,两人坐在地板上推牌九,段人凤光着腿赤着脚,穿着一件长坎肩似的薄裙子,面上不施脂粉,胖得脸蛋嘟起来。比她更胖的是金玉郎,金玉郎热得光了膀子,只穿了一条短裤,胳膊圆滚滚的白,整个人像是用糯米面搓出来的。段人凤看了他几眼,忽然抓起他的手腕,在他的胳膊上轻轻咬了一口。

    金玉郎立刻想要咬回来,两人开始无声无息的互相撕扯,轻手轻脚的对着乱打,一边对打,一边嗤嗤的笑,正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仆人的声音:“太太,找您的电话。”

    金玉郎停了动作:“谁”

    仆人答道:“他说他是太太的娘家哥哥。”

    此言一出,不止金玉郎,段人凤也跟着惊讶了——自从上次她负气离开天津之后,半年多了,兄妹两个再没联系过。她这边倒是怡然自得的,因为知道段人龙活得挺结实,用不着她这个妹妹担心,至于段人龙惦不惦记她,她没想,也不管。可不管她怎么洒脱,打冷战终究是打冷战,如果可以讲和,那自然是更好。

    一骨碌爬起来,她不知道哥哥这一通电话用意何在,所以在推门向外走时,她是又警惕又兴奋。金玉郎找了件汗衫套了上,紧追着跟了上去,就听段人凤在客厅里拿起话筒,唤了一声“哥”。

    “哥”字之后,就是一连串的“嗯”,再没别的话,最后才又说了一句:“随时都可以,我们不出门。”

    然后她挂断电话,转身对着金玉郎说道:“我哥要来。”

    金玉郎先愣怔怔的“哦”了一声,随即问道:“他不生咱们的气了”

    段人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轻快的吐出来,是个如释重负的样子:“不生气了,他和陆健儿又开了战,这回他全军覆没,能逃来北京已经算是命大,没有闲心生气了。”

    一如段氏兄妹的关系一样,金玉郎这半年多也和陆健儿断了往来,如今猛的听了段人凤这一番话,他只感觉遥远陌生,陆段二人像是上辈子的人,他们之间的斗争也像是上辈子的事。总而言之,都和他、以及他的家庭、无关。

    既是无关,那么他们爱怎打就怎打好了,为什么忽然又骚扰到了他的家里来无形的乌云在他头上聚拢,他那张糯米面团子似的脸瞬间失了光彩,窗外那个明亮炙热的世界也蒙了尘,连家里的白漆家具都显着不那么白了。

    “讨厌。”他没说什么,只在心里恶狠狠的咬牙切齿:“真讨厌。”

    段人凤这时说道:“他可能要住下来,避避风头。”

    金玉郎无精打采的点点头:“可以,谁让他是你哥哥呢”

    段人凤猜出了他的心思,可是自己忍不住



第84章 变质
    段人龙住了一个礼拜,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

    金玉郎渐渐也了解了他如今所处的困境——先前他和陆健儿所结的仇,乃是公仇,陆健儿只是想要段人龙手里的地盘与生意,对段人龙本人倒是没有意见,如果段人龙肯放手认输,那陆健儿甚至还愿意和他交个朋友。然而自从段人龙绑架过陆健儿的妻儿之后,双方之间的仇恨就变了质,转化成为私仇了。

    这就不好办了。

    陆健儿这回是铁了心的要找段人龙报仇,相比之下,租界里的烟土生意反倒变得不那么重要。而段人龙也飞快认清了现实,承认自己是一脚踢上了铁板。忍着脚疼蹦跳了开,他想自己不能坐等着铁板拍下来把自己砸死,自己得赶紧逃。

    正好他还真有路子可逃。

    连毅当初撤得仓皇,将天津租界里的那一摊生意丢给了他。说起来他独当一面,算是自己当家作主,但连毅并没有撤到外国去,和他之间,还有着断断续续的联系。在被陆健儿打得落花流水逃来北京之前,他还忙着为连毅牵线搭桥,要去向租界里的白俄将军们购买军火。连毅如今人在河南,其实一直也没摸清这段人龙算不算是自己的忠实走狗——似乎不像,段人龙从头到脚,没长一块听话的骨头,没有做走狗的天分,但他非常富有行动力,胆大包天无所不为,以连毅的眼光来看,又实在是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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