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梦行者

    学业成就的高低，并不能代表决定一个人的品行何如。这也就是为何，今早警察同志会来找林图问询的原因。

    单论这个时间点，林图便是与之关联最深的，犯罪嫌疑人。

    当然，这种一针见血的话，两位警察自是没有如此粗暴直白。而是通过一种委婉浅显的方法，将其具体完整地阐述出来。

    当林图假装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懂警察在说什么时，瞬间被吓得大惊失色、魂飞天外。

    林图脸庞变得惨白，冷汗如花洒坏掉一般，止不住从毛孔内不停渗出，被地心引力牵扯着、顺沿面颊簌簌滑落。

    嗯，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这位同学不要害怕，犯罪嫌疑人……实则没你想得那么恐怖。”

    见状，名叫‘厉晓玦’的女警察和气笑道。温声细语，希望林图可以冷静下来：

    “按照无罪推定原则，除非经过审判认定有罪。否则，从很大程度上来讲，犯罪嫌疑人……其实是无辜的，只不过空有个吓唬人的名头而已。”

    估摸着普通人丧失理智的时间应该快到了，林图逐渐收拢表情，随之而来的是疯狂摇头及连环摆手：

    “不是我……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

    有可能林图表演得略显浮夸，此种胆战心惊般的否认三连、未免有点用力过度。

    但是孙博及徐南二人下落不明，本就和林图毫无牵连。哪怕林图再怎么放飞自我，也是无伤大雅、不足为怪。

    倘若自己这样表现，真能让对方认为他就是个性格懦弱、平平无奇，只专注于学习的偏科优等生。

    那林图的真正目的，便能算是完美达成。

    扮猪吃虎嘛，道理谁都懂，就看演技如何了。

    两位警察同志表面上看不出有何变化，提的问题也是无关紧要。林图恰如其分控制着面部表情及外在情绪，唯唯诺诺语无伦次，让人都不忍心再多苛责两句。

    “有个你的同班同学……曾反映过。在上次和徐南产生的激烈冲突中，你的体表肤色发生改变，并且忽然变得力大无穷，直接将对方凌空举了起来。”

    “这件事情……是真是假”

    一番寒暄交谈后，正当全办公室的人都以为调查结束时。蓦地，厉晓玦警官猛然回转过身，一双杏核眼直勾勾死死盯着林图。

    俏脸冰寒，语气冷淡。

    这才像个侦缉刑警、该有的模样及态度。

    “我、我、我……”

    林图当场愣住，呆若木鸡瞠目结舌，结结巴巴、连句话都说不完整。

    气氛一度凝滞，仿佛时间也停止流动，令人连大口喘息都不敢去做。

    “啪！”

    “警察同志，你吓到我的学生了！”

    班主任阖起教案忍无可忍，当即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明晃晃的镜片反射着璀璨光芒，墙上的孔老夫子画像熠熠生辉。

    “两位同志，这里是学校，不是派出所；那还是个孩子，也不是你们口中的犯罪嫌疑人！”

    班主任的语调低开高走，义正言辞极富威慑力。看来不管情况怎样，今天这件事情，班主任是准备横插一脚，将林图庇护到底了。

    “杨老师，您可知道……根据我国刑法来判，只要年满十六周岁者，无论是何缘由而触犯法律，都得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

    对此，厉晓玦警官丝毫不恼，缓缓侧过身子，顾盼生姿眉目传神，明亮眼眸灵动迷人。

    然而，她的声音……

    却是前所未有的淡漠冷冽。




第五十一章 人情
    棋差一着，被将了一军。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林图千算万算，却忽略了如此轻松便可找到的致命线索。

    自打走进办公室后，林图苦心孤诣，所求得无非只是、避免暴露自己应召者的身份罢了。

    要不然，他大可坦坦荡荡来、光明磊落去。何苦这般劳神费力，把自己搞得身心俱疲、倦怠困顿

    临场发挥的应急表现颇合林图心意，反正这会儿有班主任替自己撑腰，他只需以静制动、保持现如今这副状态就行。

    以不变应万变，笑看他人针尖对麦芒。

    “警察同志，话可不能这么说。”

    班主任一边用大众化的开场白起承转合，一边挪走座椅、离开办公桌。站在林图面前，将其牢牢护在身后。

    推了推搭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闪过一丝唯物主义辩证法的智慧光芒。

    班主任喉咙轻咳，思绪回转间、在其心中早已打好了，如何驳倒对方的具体腹稿：

    “想当初十八大召开的时候，我国最高领导人、就已经提出了‘执法必严，违法必究’的主张和原则。这一点，是毋庸置疑正确、且贯彻落实了的。”

    “而你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从本质上看，并没有一点问题。”

    “只不过……”

    “世间任何矛盾冲突发生时，都得讲究一个‘证据’二字。哪怕是某些恶贯满盈的丧尽天良之辈，亦不例外。”

    “你这三言两语不管不问，一副择人而噬虎视眈眈的态度……怎么，还真把我的学生当罪犯了

    “公安机关的工作宗旨是什么，我想……不需要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再给您重复一遍吧”

    班主任洋洋洒洒口若悬河，说了一大堆话。待到盖棺定论时，只觉口干舌燥意犹未尽。

    要不是顾忌此举太过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班主任真想端起保温杯浅酌一口、润润嗓子，好为接下来的战斗多做准备、保持锋芒。

    厉晓玦警官‘呵呵’冷笑两声，气得腮帮子都在微微颤抖。

    眼看对面那个衣冠楚楚中年教师的斯文唾沫，都快喷到自己脸上、充当卸妆水的架势。厉晓玦攥紧一双粉拳，强自忍住想给对方来顿警察阿姨‘爱的教育’的念头。

    双方之间的气氛愈加凝固，宛如即将点燃导火索的炸药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班主任器宇轩昂云淡风轻，颇有‘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大义凛然感。

    真是男人见了会沉默、女人见了会流泪，谁还敢忍心对这位大公无私的当代先锋下手

    “抱歉抱歉，杨老师，厉警官也是一时冲动。大家都是为了学生的安全着想嘛，何必把关系搞得这么僵呢，对不对”

    就在这时，原本袖手旁观两不相帮的男警察吴颉、开始唱起红脸充当和事佬：

    “今日我们来到这里，纯粹是公事公办，并未掺杂一丝个人情绪。”

    “厉警官的性格本来就比较直率，也许在这件事情上，她处理得确实不太妥当。”

    “不过……杨老师您作为人民教师，还望能够体谅我们一二。大家都是为人民服务，谁又敢说自己更辛苦”

    “总而言之……反正今天就暂且这样吧。我们也只不过是来单纯地走访调查一下，并没有其他意思在里面。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走了，杨老师您忙，不用管我们。”

    说罢，吴颉根本没等对方搭话。直接寥寥数语打个圆场，拉着厉晓玦走出办公室，头也不回。

    在这过程中，厉晓玦警官偏转过头、一直死死盯着班主任。明媚的大眼睛仿佛能把对方整个人，都给生吞活剥下去。

    笑吟吟目送警察离开，班主任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产生任何变化。

    直到对方真地阖紧房门，再无其余杀个回马枪的想法时。班主任这才长出口气，慢悠悠回到自己的真皮座椅上，气定神闲安之若素。

    “杨老师，今天……谢谢您了。”

    林图站在办公桌前，定定望着班主任，双眼饱含真挚、郑重其事一本正经。

    从开场到现在，唯有这次，林图是真心实意地诚恳道谢。

    没再表演。

    不仅如此，林图一面说着，一面还有板有眼朝班主任鞠了一躬，动作标准毫厘不差。

    “今后……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您尽管直说、请千万不要客气。”

    “我……欠您一个人情。”

    班主任不由得为之一怔，他突然感觉、此时此刻的林图，好像跟平常……

    有点不太一样。

    “啧，你瞧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老师维护学生……不一直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班主任不动声色微微摇头，以晃去自己脑海中、刚才泛起的奇怪念头。旋即本性难移似的俏皮眨眨眼睛，老顽童心性再度死灰复燃：

    “古人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今天就脸皮放厚一点，这样给你说。不管从哪方面、尤其是年龄方面来讲，我这岁数、应该和你父母差不多大吧”

    “你完全可以把我当作……嗯，怎么说呢，就是生活中的另一位父亲来看待。以后万一要是有什么困难、或者委屈，不妨直接来找我倾吐诉说，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

    “假如没人帮你、老师帮你，假如没人支持你、老师支持你，假如没人做你后盾、那么老师，就是你最为坚强的后盾！”

    说到这里，班主任推开手边的望远镜。双目炯炯有神，同样以真诚热情的态度回馈林图、推心置腹。

    此时此刻，就差播放一首‘我滴老父亲，我最疼爱滴人’，办公室内便是活生生的大型认亲现场。

    这下，轮到林图发愣错愕了。

    约莫过去两三秒钟左右，林图这才回过神来，颇为勉强地笑了笑，努力调整自身情绪：

    “好、好的……老师请放心，我其实没什么生活压力，也不是一个能藏住心事的人。不过……老师的深切关怀，我一定会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说完，林图仿佛意图佐证自己的言语准确无误。嘴角上扬，露出一个颇为标准的职业化笑容。



第五十二章 为人师表
    “那就好、那就好。做人呐，最害怕的就是有什么事，自己一个人扛着、不和其他人说。那样活着……该有多累啊，你说对不”

    刚才林图带给自己的生疏感，这会儿莫名消失殆尽。班主任没去细想，而是端起保温杯、抿了口茶水，脸上挂着惬意的淡淡笑容。

    “杨老师言之有理。”

    林图同样以浅笑回应，听话乖巧，是个老一辈教师钟意的好学生标准模板。

    灌输完老生常谈、自己煲了二十年有余的醇厚鸡汤，班主任手持笔杆、在桌面上无意识轻声敲击着，语气温和谆谆善诱：

    “算了，再不唠叨那些陈词滥调的大道理。话说……为什么最近，我老能听见其他学生在私下里嘀咕，说你和孙博走得很近”

    闻言，林图难以为情地挠挠头。表面上看似，好像是在斟酌思量。

    约莫过去了五六秒钟左右，林图缓缓抬起脑袋，反复欲言又止数次之后，这才吞吞吐吐嗫嚅道：

    “那个……孙博同学说，他想在这距离高考最后的几个月里，好好抓一抓自己的学习成绩。”

    “虽然提高空间有限，但是人家的决心非常坚定。能够从孙博的眼神中看出，他不想就这样随便考个大专、浑浑噩噩潦草度日。”

    “所以……我就想帮孙博一把。平常课余时间，会抽出空闲、来给他辅导功课。没想到这样做，让杨老师您担心了，对不起。”

    说着，林图再度朝对方鞠了一躬。只是……这次的标准程度与弯曲幅度，要远逊刚才。

    “不碍事、不碍事，老师也只是出于好奇罢了。”

    听闻此言，班主任不以为意微微摆手，示意林图不必放在心上。

    嘴角牵起理解且欣慰的笑容，班主任上下打量着林图、目光渐趋柔和。

    仿佛对于林图的诚恳态度很是满意，班主任因为这件事情、而由此产生的芥蒂不满，不知不觉烟消云散。

    “整件事情的发展经过，原来是这样。看来……是老师我多虑了。”

    班主任笑眯眯地和气说道，不温不火恰到好处，让人如沐春风。

    “多虑杨老师，您说这话的意思……我有点听不太懂。”

    林图摸摸鼻子，脸上恰如其分表露出三分迷惑、以及七分面对师长威严时的畏惧。踌躇犹豫半晌，方才鼓起勇气畏畏缩缩开口道。

    “哈哈，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师这不是……怕你被影响到学习嘛。”

    班主任仰天打个哈哈，将保温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旋即擦擦嘴角，郑重其事望着林图：

    “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孙博的学习成绩……本来就不理想。老师没有一点羞辱他的意思啊，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已。”

    “原本，当我刚了解到这个情况时，还以为你最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比如生活中的不顺、学习上的压力等等，所以才导致意志消沉、精神颓废。”

    “再加上徐南那个小团体在现阶段展露出的，本不该属于你们这个年纪的轻松潇洒。以至于你对他们的行为模式……有所向往。”

    “随之而来的后果，便是越走越近、弃精华而取糟粕，越陷越深、同高校大门擦肩而过。”

    “当然，以上这些，都是老师自己的主观臆测，幸好这一切尚未发生，虚惊一场。不过……正因其危害如此巨大，才让老师不得不，为你揪心。”

    “担心你的学习成绩、受此影响而下滑，担心你的努力付出、收获不到回报。”

    听到这里，林图觉得……

    自己该表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