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梦行者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安徒没有生
大多数时间里,林图都没有捕获到郭巨同他的枕边人,吐露什么重要线索。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也早已是林图每日每夜心情的深刻写照。
仅凭他那极其有限的获取情报方式及渠道,林图根本就无从了解,自己的竞争对手、现在在做些什么。
这种两眼一抹黑的盲人处境,说实话,林图很不喜欢。
焦虑日渐增长,从表面上看,林图仿佛照旧同身边的其他佃客插科打诨,成天到晚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实则心底的紧张不安,只有他自己清楚明白。
“喂,五四,你听说了没,过两天就是郭大爷家小公子的百岁宴日子,啧啧……那场面,想想都觉得气派!”
一侧的王六一肩挑铁锄,伸出手肘捣了捣旁边默默穿行的林图,嬉皮笑脸的态度、活像那市井上耍泼皮无赖的闲汉。
“这跟咱们平头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你啊……整天到晚就知道咸吃萝卜淡操心。”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早已摸清对方脾气的林图大大咧咧翻了翻白眼,似乎根本没把王六一的话放在心底。
“嗨呀,你还不准我想想,唉……话说,咱啥时候才能有这福分,住着大房子吃香喝辣,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
说着说着,王六一的脸上顿时涌现出几分向往之色,一副深深沉醉于此不可自拔的模样,就连走路都开始变得歪歪扭扭起来。
“嗯……您老人家先好好盘算一下,该去哪讨个媳妇抱个娃,到那时候……再做这春秋大梦吧。”
拍了拍王六一的肩膀,林图径直越过对方朝前走去,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哼着含糊不清、随口编纂的歌谣,渐行渐远。
而王六一仿佛依旧脑袋短路、浑然不觉的痴迷模样,站在原地缓缓踱着优哉游哉的步伐,流连忘返……
待林图回到自己那破落狭小的土胚房之际,原本诙谐惬意的神情瞬时一去不复返,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农忙工具整齐规矩地摆放在墙角,林图望着窗外,随手抄起一块野菜团子咀嚼起来,眼神波诡云谲,像是在思索什么事情。
“百岁宴……吗,倘若真要这样做的话,那可确实会变成一场豪赌啊……”
缕缕月华透过干枯的酸枣树枝,洒落在林图脸上,林图眼神微眯,敲打着枝桠喃喃自语。
百岁相较于婴孩的其他出生礼来说,虽谈不上位卑言轻,却也并没有显得那么太过重要。
可林图相信,在这场主角是小孩、但成人尽兴狂欢的宴会之中,那位与自己有关,潜藏在阴影深处的竞争对手,一定会出现。
即便对方仍旧稳坐钓鱼台,可是为了那唾手可得、绝无仅有的最新情报,自己也必须得去单刀赴会,不可长时间处于见招拆招、被动挨打的不利局面。
林图若想破局,只能这么做。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心中的念头及此,林图未作片刻犹豫。将屋门拉开一条缝隙,四下打量一圈之后,林图放轻脚步,如幽灵一般悄然划出村庄。
悄无声息地飞快溜进野外,林图并未同以前一样,向着郭家宅邸所属的w县县城跑去。而是抬头仰望夜空,辨别数次方向以后,遂朝着另外一个方位狂奔而去。
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装’,林图当下此时此刻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个地方,拾掇一下自己。
如若不然,想要单纯凭借着这身打扮,就欲走进郭府、参加百岁宴,林图感觉等待自己的结果,不会是热情的欢迎和问候,而是棍棒外加上几句冷嘲热讽的斥骂。
通过对身旁几位佃客旁敲侧击的试探,关于自己现如今身处的这个地理环境,林图有了一个比较清楚大概的认知。
这也正是为何,林图的行进方向会产生变化,因为在那目的地的终点之处,矗立着另外一座、早已淹没于历史尘埃中的小县城。
同‘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一个道理,林图现在所要做的事情,便是偷天换日、移花接木,是专属于下九流的恶劣行当。
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果不是监察员无面黑衣人先生给自己安排的这个起点过‘高’,林图也不想行此下策。
当然,在其内心中,也并未产生太多的抵触情绪。
虽然年幼,但是林图这个‘早岁已知世事艰’的性格,让他心底深深地明白:这世间,最痛苦、也是最艰难的事情,无非就是……
活下去。
带着别人的期盼,活下去。
第八十六章 拜访
今天是老爷大兄家的小公子,过百岁宴的日子。
老爷知道他大兄养不起仆人丫鬟,所以前几日便早早一再叮嘱我们,到那时记得给人家搭把手,帮衬一二。
这不,还没等到时候呢,老爷便把弟兄们赶了出来,说是万两好银不及情意三分。
依我看呐,这是他老人家高高在上的日子过久了,尝不出这井里的粗盐,到底是咸还是淡。
结果谁承想,就在弟兄们前脚刚踏进郭大爷家的宅邸之时,郭三爷家的人后脚便跟了上来,原本就不怎么大的庭院里,一时间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不过……话说回来,‘郭家长子好仁义,平生素有贤名’这句话,倒还真不是随随便便就吹出来的。没过盏茶功夫,郭大爷就把两边兄弟安排地妥妥当当,让人心服口服。
郭大爷以礼待人,那是赏脸看得起我们,弟兄们心里也都有杆秤,没人不识抬举,搁那瞎摆谱。今儿个一大早,哥几个便老老实实守在府前,专门负责迎客纳福。
按照我们这儿的本地规矩,哪家公子要过百岁宴的当天,谁如果第一个叩开了主家的大门,主家的孩子就得认这位宾客为义父。
正所谓看破不说破,恐怕老爷提前差遣弟兄们过来的用意,也和对面那帮狗奴才的主子一个心思。
唉……做下人的难啊,也不知道今天会是哪位爷,能够早些过来拔得头筹。但愿老爷别摆什么花架子,要不然弟兄们啊……少不了又得挨顿鞭子。
拍了拍身上裹着的宽大袍袖,再将头顶专门用来捆绑发髻的束带朝后一捋,林图深吸口气,遂大踏步走出拐角,朝着离自己身前不远处的那座宅邸缓缓行去。
用林图这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古代的治安并不算好,甚至可以用极其差劲来形容。
除过长安三辅这个政治中心以外,其他地区的和平稳定,基本上都由官府与地方豪强共同维持。
毕竟不是铁板一块,这也正是为何,仅仅凭借着自己孤身一人的本领,林图便能从隔壁县城,安然无恙地搞来这身行头。
俗话说得好,侠以武犯禁,对于这种披着‘侠’皮干着违法乱纪勾当的强盗行径,林图从来都是一副深恶痛绝的态度。
可惜自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干正常的买卖交易,外加上心底有个黑色小人,不停安慰着自己说是梦境。
所以……在这种反复减轻心理包袱,以及任务完成这个裸诱惑的情况下,林图也只好屈从于自己的阴暗面。
虽说终究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然而这也给林图敲响了警钟:在这个法律与道德束缚近乎为零的世界里,任何人的阴暗面,都会被无休止地放大。
而他的那位对手,恐怕也不是个‘莫以恶小而为之’的立地成圣大善人……
你我皆凡人,小心一点,总归不会酿成大错。
仰头看了看上方那副书有‘郭府’两个龙飞凤舞大字的牌匾,林图还是首次就这般堂而皇之地踏进郭家大门。
感慨几声并不断提醒自己‘远来是客’这个道理之后,林图脸上堆起和善的笑容,挽拢衣袖便举止从容地踏上台阶。
“哎,这位小郎君暂且留步,今日府中有大事要办,不知足下所欲何为”
突然,头顶一个声音响起,只见原本分立大门两侧、衣饰形貌状似仆从模样的壮汉之中,‘噌噌’各自跑下一人,大有拦路门神的做派。
见状,林图不以为忤,悠然自得地朝着两位拱拱手,遂扬起手中正拎着的一个小木盒示意道:
“如阁下所见,小子不远千里赶来宝地,正是为了此时此刻、贵府所生喜事而来。”
尚未等两头拦路虎答话,林图袍袖一挥、单手负后,看着郭家牌匾侃侃而谈,眼中不无崇敬之色:
“素闻河内郡w县郭家长子,少有贤名,奈何小子空有仰慕之情,却无忙里偷闲之念,而今负笈游学,恰巧听闻郭君喜得贵子,且离小子住处不远,遂前来拜访之。”
此言说罢,林图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明显把这群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人给唬得一愣一愣。一左一右两只领头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了半天也没嘣出半个屁来。
见无论出头的、还是站岗的一众仆从,都没人再敢搭腔,林图心中略生疑虑之余,也起了几分乘胜追击之念,遂再度开口道:
“二位劳烦二位暂且通报一声,就说天水郡陇城人士林伯约,特此求见,前来恭贺郭家小公子百晬吉时。”
“嗯……这个……”
随着时间不断流逝,林图脸上洋溢着的热情笑容没有半分变化,倒是两位领头仆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终,其中一位大汉扭捏半天,还是鼓起勇气抱拳诚恳道:
“郎君,实不相瞒,今日确是郭家小公子的百晬吉日。只是……只是时候未到,还望郎君少安毋躁,能暂回归处等待一二。”
林图:“”
还有这种操作
林图心底暗自腹诽一声,却见对方那副欲言又止、貌似有难言之隐的模样,便情不自禁悄悄泛起嘀咕来。
抬头打量几眼天色,虽谈不上日上三竿,却也是雄鸡报晓、大红太阳高高挂的时刻。
既然今天乃郭家小孩一辈子仅此一次的大日子,那么按道理来说,对方不应该把客人拒之门外,难不成……
自己的竞争对手已经渗透进里面,并且发现了自己的行踪
一念及此,林图表面上虽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内心深处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敷衍潦草地朝着两个仆从随意拱了拱手,林图并未再作半点耽搁,扭头就走,不带一丝留恋。
“且慢!”
蓦地,郭府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道清朗男声没有任何预兆,乍然从中传出。
就像喊了‘木头人不许动’的口号一般,林图原本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步履陡然停顿,宽松的衣衫之下,浑身肌肉绷得笔直。
第八十七章 郭巨
每至夜半三更时分,这个声音可以说是他最熟悉的了,没有之一。
毕竟……偷听墙角这门技术活,林图每天夜晚,可都用在了人家的身上。
脑海中心念急转,林图缓缓扳过身子,脸上所携带的七分疑惑三分谨慎,惟妙惟肖。
“且恕小子怠慢,敢问足下是”
收拢衣袖腰杆微躬,林图不失礼节地拱了拱手,试探道。
“哈哈,哪有客人怠慢主家的道理说起来,是郭某礼数尽失才对。”
只见宅邸大门内快步走出一人,衣着朴素但却顾盼生辉,三缕长髯伏于胸前、如龙似蛇,颇有长者风采,此人正是郭巨无疑。
“某家乃河内郡w县人士,郭巨郭孝廉是也,敢问小郎君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并未由于林图年纪轻轻的缘故,郭巨便小瞧或是怎样。坦坦荡荡行了一个平辈之间的揖手礼,郭巨平易近人的模样,着实让人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啊……原来您就是郭君,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小子这厢有礼了。”
林图颇合时宜地‘噌噌’往后倒退两步,旋即埋首深深作了一揖,大惊失色继而历经艰难险阻、终见偶像的那副神态,刻画得入木三分。
随后,林图一五一十、却又委婉含蓄地讲述了一遍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伴随着林图不见任何情绪波澜的话语声,原本当郭巨出现,双眼便从未离开过自己脚面的一众仆从们,脸色愈发难看,就差当场跪在地上哭嚎讨饶。
“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时常教导二弟和三弟,要有长幼尊卑之序,不可逾越。”
郭巨长叹口气,回转过身打量着那些战战兢兢的仆从们,眼神中包含着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悯。
虽然郭家长子并未表现出多大的愤怒,但是效果居然出奇地不错。那些仆从们纷纷跪倒在地,四肢竭尽所能与地面贴合,企图求得郭巨的宽恕:
“望老爷恕罪!”
林图站在一旁默不作声,静静观察着郭巨。郭家长子欣慰打量着一众仆从,点点头后便示意对方可以起身了:
“无妨,念及诸位皆是初犯,且并非本意,郭某也不是那种不愿通情达理之人,此次怠慢客人一事……就让它过去吧。”
“多谢老爷开恩!”
众仆从匍匐在地面上,纷纷齐声应喝,郭巨的八面玲珑心思极其细腻,趁此空闲,居然还征求了一下林图的意见:
“小郎君莫要心生怨愤,这些下人……实乃我二弟三弟的仆从侍者。待到府中,郭某再亲自为小郎君,奉茶赔罪。”
听闻此言,林图赶忙摇头谢绝,对方给自己支好了台阶,林图怎么可能会不识抬举:
“长者言重了,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子亦并非草木,又岂会体谅不到这些侍者的难处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我还是尽快进府吧。”
“哈哈,好一个‘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愧为饱读诗书的士子,请!”
郭巨仰天长笑一声,旋即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林图再三谦让之下,二者只好一前一后,相继踏入府中。
伴随着‘吱呀’一声,郭府大门再度紧紧阖拢。跪倒匍匐的一众仆从们,却依旧保持着‘五体投地’的从心模样。
终于,几个稍微胆大的汉子像抽筋一般,时不时抬头试探一下。发现并无异样之后,这才拍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唉……真他娘的要命,看起来你我两家回去之后,谁都少不了挨顿鞭子喽。”
其中一个大汉愁眉苦脸地靠着院墙,唉声叹气感觉浑身都没了力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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